“我明白~”庄然急急打断他,轻声道:“你,不用解释……”

战争总是太残忍,既使身为主帅,亦有身不由己之时。

“睡一觉,醒来便忘了吧。”慕容铎贴着她的颊,柔声哄道。

“嗯。”她柔顺地偎着他,闭上眼,哀嚎之声却不绝于耳。

低头望着她微微拧起的秀眉,他不禁心生后悔——应该点了她的睡穴。

他的雪儿,总是这么心软。

连兔子飞鸟都不忍伤害的她,如何眼睁睁看着十几万生灵涂炭?

这一战,慕容铎大获全胜,全歼柔然十五万大军,生擒主帅拓跋明州!剩下的柔然军连夜溃逃,朗四和喻二开了城门,穷追不舍。

一追一逃之间,能侥幸回到本国的柔然人,已不足三千。

消息传来,伊州城中万众欢腾,家家张灯结彩,满城尽放烟花。

慕容铎记挂着京城的局势,留下朗四和喻二在伊州打扫战场,安抚民心,收拾残局,只休整了三天,便带着庄然班师回朝。

行到半路,捷报传来,京师叛乱已平,所有叛军首领尽皆伏诛。澹台凤鸣和拓跋明诚所率部队驻在京郊,两人皆入住京中行馆,被朝廷奉为上宾。

对此,庄然不禁大为惊讶。

澹台凤鸣是应慕容铎邀请而来且不去说他,那拓跋明诚分明就是个入侵者,怎么竟也成了座上客了?

慕容铎微微一笑:“国与国之间唯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敌人,至于友谊,也不可能永恒存在。”

当双方互利时自然能化敌为友,当利益发生冲突时,当然也能撕毁同盟。这就是政治,人类社会微妙而永恒的主题。

“那也,转化得未免太快了~”庄然有此讪然。

其实,对北越怀有野心的又何止是拓跋明诚?澹台凤鸣明显也是另有目的——否则,他何必御驾亲征?

“小丫头~”慕容铎睨她一眼,忽然亲昵地捏了捏她的鼻尖:“这次你可是枉做小人了,澹台凤鸣对北越没啥兴趣。”

以后如何他不敢说,但至少,这一次没有——虽然不能说全无私心,但与他无关。

“你又不是他~”庄然颇不服气,噘着嘴反驳。

“呵呵,”慕容铎忽地凑过去,微眯了眼睛,笑得狡黠:“要不要打个赌?”

“不要!”他的目光那么奇怪,肯定有阴谋,她才不上当!

他漫不经心地一笑,很是遗憾地摊了摊手:“本来想做个顺水人情,借机满足你一个愿望,既然你不敢,那就算了~”

真的这么简单?

庄然心生犹豫,又期待又怕受伤害地望着他,咬着嘴角不说话,眼神湿漉漉的,在暗处闪着光。

“赌不赌?”他倾身,沙哑的嗓音,如情人的挑、逗。

“赌~”她心中一悸,鬼使神差地点头。

有话要说

紧赶慢赶,终于在三月初三花朝节那天回了京。大军班师还朝,朝廷自然有许多仪式,庄然不喜拘束,更讨厌应酬,况且她当初写了休书扔下他离家,如今突然归来,众目睽睽之下亦是尴尬,因此找了借口开溜。

慕容铎知道她的性子,倒也并不勉强,只嘱咐她出门定然带上侍卫,尽量不要往人多的地方跑,注意安全。懒

庄然胡乱应了,哪里肯要人跟着?随便找了个理由把人打发了,自己换了男装在街上转悠,不知不觉竟走到了七星阁。

店面贴了封条,从街口的窗户望去,里面桌翻椅倒,遍地狼藉,到处挂着蛛网,一派凄凉景象,哪里还有半点数月前的富丽堂皇的风貌?

她在店前徘徊了好一会,又往霍家走去。

霍家门前两座石狮被人推倒,铁将军把门,两张封条交叉着贴在朱漆大门上,显得格外的刺目。

她不死心,顺着围墙走了一段,果然发现一处缺口,从这里走进去,触目皆是断壁残垣,碎瓦乱石,到处脏污,全是祝融肆虐的痕迹,园中野草凄凄,花树凋零。

庄然立在废墟之中,忆起霍家昔日繁华热闹的景象,如此却是一片苍凉,正自心中唏嘘,满怀惆怅之即,耳边却传来呼喝之声:“什么人?”

她一惊,转过头一瞧,从断墙处进来两个公差,正横眉立眼地上下打量着她。虫

“小生只是路过,因见好好一幢宅院竟然荒了,心中好奇,进来看看……”庄然说着话,走过去塞了一锭银子与领头之人。

公差得了银子,脸色立刻变得和悦起来:“公子是外地的?这里可不能乱走,让人瞧见当成乱党抓了,可不得了,赶紧走吧~”

庄然本想向他们打听一下霍庭的下落,见他说得严重,怕引起怀疑,倒也不便开口,只得怏怏地出了霍府。

“少爷~”刚走了没多远,忽然从斜刺里冲出一人,牵了她的衣袖。定睛一瞧,竟是苏解语。

庄然大喜:“小语?”

苏解语刚一开口,眼眶立刻就红了:“少爷……”

“我不是叫你离京吗?”庄然大为惊讶,拉了她上下打量。

“我听说大军回朝,猜到少爷回京定然先回家,因此每天都过来守着。”苏解语警惕地朝左右张望了一下,压低了嗓音说着话,表情又是欢喜,又是感伤:“可算是把少爷盼回来了……我还以为,以为……”

说到这里,她声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泪中落下泪来。

“傻丫头,”庄然便拍着她的肩笑:“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瞧,没缺胳膊没少腿!”

苏解语被她逗得哧地笑出声来:“少爷从了军,性子却比以前开朗了许多呢~”

“是吗?”庄然面上一红,便有些讪讪地。

苏解语满是依恋地偷偷瞅他,眼也红红,脸也红红,小女儿的娇态展露无疑。

少爷以前性子也温和,却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这次回来,整个人却象是脱胎换骨,越发地容光焕发,光彩照人了呢!

“曹大人可好?”庄然心中别地一跳,忙转了话题。

“很好,”苏解语点头:“他也很惦着少爷。”

“你们怎么都回来了?”庄然有些好奇。

古代交通不便,消息闭塞,慕容铎是有专人传递得信才快,他们住到乡下,居然也这么快赶回,倒是件奇事。

“我们呀,”苏解语便有些骄傲地笑:“一直呆在京城,哪里也没去呢。”

幸而当初没有离去,不然哪这么快见到少爷?

“什么?”庄然吃了一惊,脸色却有些变了:“这么危险,你们留在这里做什么?”

“我想,”苏解语大着胆子道:“等少爷回来”

“胡闹!”想着那些倒在血泊中的将士,庄然心有余悸:“你们两个,老的老,小的小,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苏解语便放柔了声音撒娇:“这不是没出事吗?”

“你呀!”庄然便笑了,笑完又叹气:“有公子的消息吗?”

苏解语便现出慌乱之色,急急拉了她往巷子里走,待确定四下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颤着嗓子道:“如今四处都张贴着海捕文书要捉公子到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公子跟王爷是那么好的朋友,怎么会谋反呢?”

庄然神色黯然,苦笑着无词以对。

苏解语带着他在巷子里左穿右插:“少爷能平安回来已是万幸!曹大人说了,石台巷怕是不能住了,给你另找了处地方,让你先避避风头。”

“呃~”庄然神色尴尬,不知要如何跟她解释?

当初女扮男装是情非得已,别人或许还好理解,但苏解语这里却有些难办——这丫头,对自己似乎是存了一份别样的心思的。

她也是女人,当然明白若真相揭穿,对她是一种怎样的羞辱?

可是,事到如今,她的身份势必已不能再隐瞒下去,就算她想,慕容铎也绝不会容许——何况,经历了那么多波折,她已不想再跟他分开。

只是,不知怎样才能把对她的伤害降到最低?

苏解语见她步履沉重,还当她心生顾虑:“我去瞧过了,那房子周边住的都是些穷苦人家,官差没事不会到那边转悠。曹大人还说了,等风声没那么紧,就帮少爷打听一下霍家的消息。让少爷安心住着……”

“小语~”庄然见她一脸热切,心中越发愧疚,索性停了脚步:“我,有话要说~”

“少爷有什么吩咐?”苏解语仰脸看着她,满眼的信赖。

当街被掳

对着这张满怀期待,全不设防的小脸,庄然很是心虚,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正犹豫间,迎面过来一卖花女,捧着一大捆灼灼的桃花,见这主仆二人立于路边,神色颇有些暧昧,不禁嫣然一笑,抽了一枝桃花不由分说塞到她手中:“公子,送小姐一束花吧?”懒

北越习俗,花朝节是青年男女相会的节日。这一天,那些长年关在闺阁中的少女们光明正大地结伴去郊外踏青,赏桃花,逛庙会。在这一天里,青年男子可以向任何心仪的女子送一枝桃花,表达爱慕之情,而不会被示为孟浪。

而少女更以收到的桃花多寡则代表她受欢迎的程度——当然,两人互赠信物后,能否顺利喜结良缘,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庄然一呆,那卖花女已嘻地一笑,抱着满怀桃花轻快地离去。回眸,苏解语垂着头,羞得红晕满面。

庄然懊恼得想要吐血,但这时若再拒绝,越发伤人,只好装着漫不经心地把桃花拿在手中把玩:“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竟是花朝节了~”

苏解语大着胆子,眼睛盯着脚尖,声音细若蚁蚋地发出邀请:“城西有庙会,不如,咱们也去逛逛?”

“也罢~”拒绝的话在舌尖打了无数个滚,竟怎么也说不出来,只好鸵鸟地自我安慰:先陪她逛逛,等找到合适的机会再解释也是一样。虫

苏解语很是兴奋,在熙攘的人群里左顾右盼,不时停下来,看看这样,又摸摸那件,兴致高昂。

看着她雀跃的身影,庄然转念一想,愁也是一天,笑也是一天,事已至此,不如开开心心陪她逛上半天。遂慢慢定下心来,安步当车,不急不徐地跟在她的身后。

苏解语到底是小孩心性,瞧见前面空坪上有人在玩杂耍,欢呼一声,就往前冲:“少爷,快看!”

恰在此时,急如暴雨的马蹄声倏然响起,一匹骏马迎面飞驰而来,马上之人身材极高,长得五大三粗,头戴皮帽,身披豹皮,腰佩弯刀,脚踏皮靴,露出两条古铜色的胳膊,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路人惊叫着纷纷走避。

苏解语正回头笑望着庄然,等察觉危险来临,那奔马已然近在咫尺,竟是避之不及。

“小语!”庄然骇得魂飞魄散,当即冲了过去。

马上狂奔之人,乍然听到这一声喝,轻咦一声,猛地一带缰绳,疾驰中的骏马竟然长嘶一声,前蹄高竖,在堪堪触及苏解语身体半尺之前,人立了起来。

“吁~”随着控马之人轻吁,马儿喷了几个响鼻,在原地焦躁地转了几个圈子,停在了长街之上。

“呀~”苏解语膝盖一软,身体往后就倒。

“小语,”庄然抢上去一把抱住她,两人一起跌在地上,顾不得疼,爬起来,将她抱在怀里,拍打着她的脸:“你怎样,有没有撞伤?”

“我,我没事……”苏解语又惊又羞,躺在她怀中,身体软绵如絮。

“还能走吗?”庄然惊魂稍定。

“嗯~”苏解语轻轻点头,扶着她的臂站了起来。

“搞什么?这种日子竟然在大街上跑马!”庄然放下心,掉转头冲着马上男子厉声喝叱。

怪了,这人的打扮,怎么越看越眼熟,竟象柔然的蛮子呀?

她瞪着马上之人,谁知马上之人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不禁越发气恼:“看什么看,撞了人,还不道歉?”

是柔然人又怎样,这里可是北越的天子脚下,还怕他不成?

“少爷~”苏解语见那人长得凶恶,面上几道长疤,越发显得面目狰狞,她心中害怕,忙牵了牵庄然的衣袖:“算了,咱们走吧~”

“小语莫怕,“庄然回过头,语气温和,态度却很坚决:”这种人,绝不能姑息!”

黑影移开,庄然抬头,见马上壮汉如铁塔般站在身前,警惕地退了一步,还来不及说话,忽见那人弯下腰来,脸几乎要贴到她脸上,一脸狐疑地瞪着她:“大小姐?”

“嘎?”万料不到他竟迸出这三个字,庄然顿时懵了。

路人虽然畏惧,听到他把一个弱冠公子称为“大小姐”也不禁轰笑了起来。有胆大的更是混在人群里,大声讥笑:“蛮子就是蛮子,见到个俊俏些的公子,就当成女子了……”

“哼!”那脸上长疤的男子,凶横地一瞪眼,众人吓得齐齐倒退数步,立刻噤声。

他又掉过头来,仔细地瞧了瞧庄然,忽地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摊在手心:“看!”

庄然下意识地低头一瞧,见他掌中躺着一对垂珠耳珠,珍珠有些泛黄,成色并不好,明显很廉价。

她觉得奇怪,不觉又多看了一眼——莫名其妙拿对耳环给她瞧,什么意思?

“你不认识它?”刀疤男子摒住了气息看她。

“少爷,我们走吧~”苏解语心中升起强烈的不安,催促庄然离去。

刀疤男子哪里肯放他们离去?上前一步,挡住两人去路:“不准走!再仔细看看!”

当日重伤,未瞧见她的长相,但他记得清清楚楚,就是这个声音,绝不会错!

见他如此执着,看表情又不象是心存恶意,庄然忍不住再瞧一眼那对耳环,发现有些眼熟,脑中灵光一闪,不觉又惊又喜,指着他,“啊”地一声轻嚷出来:“你的伤,全好了?”

这一问,等于间接承认了他的质疑。

“跟我走!”刀疤男子心中大喜,忽然一把拽住庄然,双足一点,托着她飞身上了马背,轻轻一夹马腹,马儿撒开四蹄,泼刺刺地飞奔。

“少爷,少爷!”等苏解语回过神来,那两人一骑早已无影无踪!

孤要立你为后

石台巷曹瑛的住所,曹瑛和慕容铎相谈正欢,忽听咣当,扑通几声巨响,隐隐还伴着女子嘤嘤的哭泣之声传来。

两人抬起头来,对视一眼,皆是惊讶万分。

“王爷,容下官暂时告退~”曹瑛向慕容铎告了声罪,急忙站起来,走到门边一瞧:苏解语瘫坐在地上,钗横鬓乱,哭得两只眼睛肿得象核桃。懒

他不禁骇了一跳,三步并做两步下了台阶:“小语,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大人,”苏解语抬头见了他,越发哭得声音都哑了:“你快去救少爷吧,再晚怕是来不及了……”

曹瑛一脸讶异:“你见到青玉了?”

“说,青玉怎么了?”眼前一花,慕容铎挡在他的身前,一脸煞气地瞪着苏解语。

“王,王爷……”苏解语冷不防见了他,吓得俏脸煞白,但想着霍家犯的罪,少爷给他捉到,只怕亦是死路一条,立刻闭紧了嘴巴,拼命摇头。

“快说!”慕容铎心中焦躁,大喝一声。

苏解语本来已吓得六神无主,哪里还经得他这一喝,当场晕了过去。

“喂!别装死,把话说清楚!”慕容铎又气又急,恨不能上去踹她两脚。

“王爷,”曹瑛上前在她鼻间探了探,回头看他:“她,真的昏过去了~”

“赶紧,把她弄醒了~”慕容铎臭着一张脸。虫

“王爷~”曹瑛神色尴尬:“搭把手~”

“哼!”慕容铎冷哼一声,极不情愿地走过去,拽了她一条胳膊架在曹瑛的肩上,拖了就走。

进了房,将苏解语放在椅子上,曹瑛含了口水,噗地喷在她脸上。

苏解语轻哼一声,慢慢地睁开眼睛,看到曹瑛关心的眼神,又是眼泪汪汪:“大人,不好了,少爷被人掳走了!”

慕容铎心倏地一沉,眸光冷厉:“说清楚,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被什么人掳走?”

百里晗至今逍遥法外,对雪儿他已执着了千年,他绝不相信,会因为一次失败,就会完全放下?

苏解语面色惨白如纸,咬着唇不肯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