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咳嗽了一声,刘四儿立刻站住了脚,站在外头,焦急得不行。

宋仪是没想到,刘四儿竟然一眼看出来少了一味药。

这方子依旧不是宋仪的,而是自称“穿越女”的那一位留下来的,现在宋仪用着对方留下的东西,不会有半分的歉疚。她只恨不能让这人站在自己面前,再将自己昔日所受苦楚千倍百倍的加还回去。

只可惜……

都不能。

“刘大夫在医术方面的造诣倒是一流,着实叫人佩服,只一看这麻沸散的方子,就知道还少了一味……不过……”宋仪笑着,话锋一转,便道,“我记性不大好,这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为什么想不起来了,都是照顾这鸟儿,累着了……”

刘大夫:“……”

他忽然之间哽住了,这才算是明白了宋仪的阴险之处,说了半天,原来还是在这里等着呢。

只是叫他当初大名鼎鼎的一个御医,来给一只鸟治病?还有天理没啊?!

“不成,坚决不治!”

“哎,剩下的那一味药是什么来着……”

宋仪琢磨了起来,手指点着那一只金丝雀的头,金丝雀舒舒服服地窝在宋仪手里,眯着眼睛。

它这小模样,跟刘大夫瞪着眼睛的样子对比起来,那叫一个滑稽。

跟进来的雪香险些看笑了,好不容易才憋住。

刘四儿就等着宋仪脱口而出一个药名,可她偏偏就是不说,刘四儿已经急得满头是汗:“您倒是说啊!”

“那您倒是救啊。”

宋仪一下改口,轻飘飘地回了一句。

刘大夫整个人都不好了,他鼓着眼睛看了那一只鸟很久,最后幽幽叹一口气:“没料想我刘四儿竟然也有给畜生看病的一天……呜呼,哀哉!”

最终,为了麻沸散的完整配方,刘四儿还是从宋仪手中把那一只可怜兮兮的小家伙接了过来,仔细地诊治起来。

而宋仪,始终表情淡淡。

什么麻沸散,以前的宋仪兴许觉得这些东西都是很厉害的,可如今看来,既然不是她的东西,随地乱扔又如何?能有一个两个的用处已经很了不得,至于旁人或者东西的原主怎么想,关宋仪什么事?

一报还一报。

那一位若是知道,也该体会一下宋仪昔日的心情。

想着,宋仪微一弯唇,却是觉得这一切都还没那可怜兮兮的一只金丝雀要紧。

天晓得,这些东西的原主还在京城。

王府里照旧是秩序井然,卫起才从宫里回来,卫锦便提着绣襦裙去找他,一路走过去,脚步异常轻快。

宋仪如今已经倒了霉,周兼甚至要娶宋仪昔日的死对头赵淑,这消息在卫锦听着,真是别提多舒坦了。

她今日正想找卫起一起去京郊看红叶,刚到了门外便喊:“兄长,兄长——”

守在外间的陶德听了真是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出来拦住,道:“郡主,郡主,王爷正在里面跟先生们谈事呢,您现在还不能进去。”

“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

卫锦被拦住,脸上的表情一下变了,她拉下脸来,叱问着陶德。

陶德心道这一位姑奶奶真是越来越不好伺候,平白叫人厌恶起来,嘴上却毕恭毕敬道:“总之王爷已经交代了,这会儿谁也不能进去。要不您去外面候着,小的叫人给您泡上一杯茶,顺道这就进去帮您通禀一下?”

“这还差不多。”

卫锦哼了一声,心里却恨得痒痒。

一开始她也以为,卫起对这个妹妹的宠爱是毫无底线的。可现在才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也许是卫起这人的防备心理太重,一些事情他是从来不会让卫锦知道的,比如此刻。

有时候,卫锦觉得陶德都比自己知道得多。

可一旦卫起出来与她接触,她又觉得自己感受到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

现在陶德说了不让她进去,那一定就是卫起的意思了。

这男人,未免太难搞定……

卫锦想着,终究不情不愿地走了,陶德则转身进去轻轻叩门。

卫起在里头坐着,已经商议了个七七八八,听见声音便问:“什么事?”

“王爷,郡主像是有事要找您。”

陶德在外头回了。

卫起闻言,眼皮子都不带抬一下的,摆手便道:“她要候着便叫她候着,若不想候着,自个儿带了府里人出去玩就是。你下去吧。”

谈事儿的时候,最忌讳人打扰。

更何况,卫锦本不是那么要紧呢?

陶德一退走,光线昏暗的屋内便安静得诡异。

卫起坐在上首位,不过右边也坐着一个人,只是有些看不清脸孔。

其余的角落里也有不少人,若是这时候有一盏灯照亮,叫人知道这里坐着的都是谁,怕是要把人吓破胆的。

也不知是谁先笑出了声,打破了平静。

那人道:“两三年不见,严某边关归来,没想到王爷还是这般啊……”

声音有些喑哑,像是被边关的风沙给磨粗了,磨哑了,自带一股雄浑的沧桑感觉。旁人一听见这声音,就仿佛是看见了风卷黄沙,旌旗招展,金戈铁马下,自有一段铁血荣光。

整个大陈朝上上下下,能有这般气势之人,也唯独一个大将军严照。

严照这话一出,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旁边便有一声音接道:“若论以人为棋,又有谁比得过王爷?大将军你又不是第一次知道了。说起来,郡主这些年也为王爷挡了不少的麻烦吧?”

卫起闻言,垂了眼,淡淡道一声:“陆先生,慎言。”

那接话的正是陆无咎,听卫起这一句,由是一叹,却果真不说话了。

一直看了很久戏的陈横,却忽然扯了一句看似相关的话:“王爷的布棋,自是万中无一,大将节不必担心。只是陈某不免为王爷某一手棋担心……”

这说的一定是宋仪。

卫起想也不想就知道。

陈横最近像是跟宋仪杠上了,一日不提这女人,他似乎便是一日不舒坦。

约莫,陈横以为她是红颜祸水?

卫起不以为然,只道:“宋仪我自有地方安排她。最近大陈第一名士陈子棠,正在济南附近,我准备送宋仪过去。昔日这人欠我一个恩情,我要用宋仪,必得叫她脱出昔日困境。”

而这,便是一个突围的契机。

四周安静。

陆无咎听见这熟悉的名字,便想起了最近周兼的事情。他顺口一问:“宋仪往日与周兼可有过一段的情缘,周兼如今要娶赵淑,宋仪可还无虞?这样一个宋五姑娘养着,他日真不会反水?”

卫起闻言,唇边笑容变冷,却道:“本王不会挑错人,即便错了,也认了。”

他从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也从不后悔自己任何一个决定,即便是宋仪。

于是,陆无咎无言。

不过卫起又补了一句:“另一则,周兼要娶赵淑这一说,根本不可能。陆先生乃是大将军的军师,对朝中之事怕还了解甚少,此消息来源机密,朝中知道之人不超过此数。”

他伸出一只手掌来,接着又异常自然地收了回去。

卫起续道:“周兼如今虽只是个进士,可已经得到了皇上的赏识,你们可没想到吧?他前日通过彭林上书,暗中参了那一位运气极好的赵同知一本,罪名是贪墨。”

贪墨?

昔日的赵同知,可不就是现在传言之中周兼的未来老丈人吗?

这一位贪墨,从何谈起?!

不管是大将军严照,还是狗头军师陆无咎,闻言都怔了怔。

卫起却是忽然笑了一声,抬了手指,轻轻一敲桌面道:“这消息告诉宋仪,她定然是高兴的……”

只是,前阵那赵家公子赵礼,为什么去了宋仪哪儿一趟?这一趟,又到底是不是与即将发生的事情有关?

说起来,周兼这人,才真是有趣至极。

☆、第六十四章 没心人

近一年来,京城之中年轻一辈,就周兼这一个新上来的且名声还不弱。这般前程似锦的风流佳公子,不知多少闺中名媛倾心于他,近日忽然传出他要去赵家提亲的消息,可真真叫人有些郁结了。

外头传得是风言风语,可周府里的下人们脸上的表情,却是说不出的奇怪。

只因为,院子里,周夫人与周兼似乎有些不对劲。

如今周兼身份已经不一般,虽还不算是入仕,可谁都知道他早已经得了皇上的青眼,平步青云不过是时间问题。

周夫人知道,周兼并非自己亲生,可因为他早年便丧母,被她视如己出,这些年来,周兼也一直侍奉她如生母。

周兼一直很听话,很少忤逆她,可今天,周夫人不明白了:“赵姑娘有什么不好?我已经与你爹说了,择吉日提亲去。如今满京城都已经传扬起来了,若是你再反悔,叫人家一个姑娘怎么下得来台面?面子又往哪里搁?”

“……母亲,我何曾答应过要去赵家提亲?”

从头到尾,周兼半句话都没说过。

甚至在这消息传开之前,他自己都不知道。

一身藏蓝长袍,腰带上绣着银线,周兼的身影笔直而挺拔,甚至隐隐然多了几分清贵的感觉。

他眼神淡漠地看着周夫人:“我知道您喜欢赵姑娘,可这件事,您原应该跟我商量。”

“难道你真不想娶赵姑娘?”周夫人近乎惊怒地望着他,“赵姑娘有什么不好?瞧着可不比你那长得狐狸精一样,还有一档子说不清的事儿的宋五姑娘好多了吧?人温婉,又孝顺,难得还待你一片赤诚,那心思我们都看得出来,你竟视而不见不成?”

世上喜欢人的人多了去了,喜欢周兼的也多了去了,难道每一个喜欢他的人,他都必须回以真心吗?

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说句凉薄些的,赵淑喜欢他,是赵淑一个人的事,与他周兼何干?

再说……

纵使宋仪有千般万般的不好,也不该由周夫人来说。

宋仪是他心间痣,一块碰不得的伤。即便如今她毫发无损地出来了,可于周兼而言,错过便是错过了,辜负了便是辜负了。

尽管他一次次告诉自己,这是他自己选的,也是宋仪罪有应得。可每每回想起月夜下,宋仪那带着浅笑的模样,便仿佛那一夜他指间开着的白玉兰……

每每梦回,每每切齿拊心!

可谁又相信呢?

不会有人觉得他还对宋仪旧情不忘。

若是真有一个“情”字,便不该做出这等的事来。

周兼有苦难言,可也活该他咽下这些苦来。宋仪在他心目之中,自是与旁的女子不一样的,如今周夫人拿赵淑出来说,终于平白叫周兼心里不舒坦了。

“母亲,赵家之事,待真相大白你便明白了。”周兼无法解释更多,他只道,“我不会去赵家提亲,也请您给赵家那边解释清楚。此事,我周兼问心无愧。”

说完,他便转身负手,朝着里面走去。

周夫人气急:“逆子,逆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能轻易反悔?已经悔过一次的婚,若再来这一次,哪里还有姑娘肯嫁你?!”

上一次与宋仪拜堂成亲时候出了那样的岔子,宋仪名声受损是大,可最终她毫发无伤地从狱中出来了,结果还是周兼冤枉错了人。

只这一出,虽是周兼大义当前,可也难免为人诟病:此人能为自己的前程,为着一家的仇恨,当中戳穿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女人,实在狠心薄情至极。

只是这件事毕竟周兼没有错,所以尚还不算什么。

可现在……

周家要去赵家提亲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忽然之间又说不去,岂不是叫人看笑话吗?

一而再再而三地言而无信,还都是对着即将嫁给自己的姑娘家,这如何能行?

只怕是消息再一传出去,便没人肯嫁给周兼了。

一则,众人总是信一些命数,周兼若再来一出,再好的命格都要被人说成是天煞孤星克妻命;二则,每每成亲之前出事,又都是于人不利、于己有利,叫周兼如何取信于人?

周夫人是为了周兼好,所以才有这一番言语。

只是周兼所知之事甚多,却不能一一对周夫人言明,他听了周夫人所言,顿住脚步,略一回首,却道:“如此,也好。”

不成亲便不成亲,周兼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也许……

只是因着,还没遇到一个能与宋仪一样让他心动的人吧?

既没了宋仪,旁人又有什么所谓。

自己哂笑一声,周兼没回头看,也没理会周夫人那颤抖的模样,终于还是消失在回廊之中了。

待他人一走,周夫人却像是被人抽走了浑身力气一样,险些跌倒在地。

“夫人,夫人您怎么样?”

身后跟着的几名丫鬟,脸上已经带上了恐慌的表情,忙上去扶她。

周夫人颤颤巍巍地,嘴唇抖了抖,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周兼这般,叫她如何向赵家交代?

京城里,少有人知道,又一场变故将出了。

赵淑早知道了那边周夫人传来的消息,说择个吉日便叫人上门提亲,到时候这件事才算是真正地落了地。至于这吉日到底是哪一日,赵淑悄悄拿了一本黄历来翻,心里终于算是有了谱。

眼看着亲事即将上来,她倾心于周兼这么多年,终于能得偿所愿,约莫也算是老天开眼。

手中的灵符上绘制着精致的花纹,赵淑双手合十,将灵符压在掌心,闭目祈祷。

赵礼走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她这般虔诚模样。

那一瞬间,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涌上赵礼心头,他想起当初赵淑求他的那一件事……

无论如何,也要让周兼以为送出那一万两的人是她,让他以为绣帕的主人是她。于是,赵礼将计就计,顺着周兼的计谋,设下了一场小局。

“二弟,你来了?怎么站在外面?”

赵淑已经虔诚祷告完毕,睁开眼,却看见赵礼就站在门口,用那晦暗不明的眼神望着她,那一瞬间她多少有些赧颜,可她跟周兼之间的桩桩件件,哪一件赵礼不知道?

甚至,今日有这一场姻缘,也是赵礼一手促成。

论起来,她这一位亲生弟弟赵礼,算是真正的媒人呢。

由是,赵淑很快又坦然了,笑着叫赵礼进来。

赵礼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阿姐瞧着倒是气色更好了,听说两家的亲事也快定下来了,这一回阿姐可算是如愿以偿了吧?”

“只要能嫁给他,便再没有什么不好的。”赵淑只要一想到周兼,眼底变多了几分水一样的柔软,她垂首,嘴唇却弯了起来,道,“他这般的人,成亲之后,必定不会亏待我,那时我只要当好一个主母便成。”

将来的日子,也不知在脑海之中构想过多少次了,只是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一样接近。

按理说,今日的赵礼本不该说什么煞风景的话,可他脑子里偏偏有压抑不住的想法。

犹记得,在天水观,宋仪说出那一番话时候的表情……

那时候的宋仪能豪掷万两,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不就为着那一位乃是周兼的亲人吗?说到底,宋五姑娘与今日的赵淑没有区别。她也是怀着一腔的柔肠,才做了这样的事的。

可同样的一腔柔肠,到了赵淑这里,却是将旁人所为,据为己有。

赵礼固然是个顽劣之人,可这等的事情却从来没有做过,更何况是用这样卑劣的手段?

只是讽刺的是,他一面想着宋仪当日的神态模样,却一面帮着赵淑做了这样的事情。

若相信这世上有因果报应,他最终也会遭报应吧?

赵礼忽然笑了一声,没忍住,问赵淑道:“阿姐,若是日后周兼知道那一万两不是你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