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呢?你怕吗?”

流苏摸着绮罗的脸,笑着说道。

小绮罗笃定地摇了摇头,“我不怕。”

“因为他是父皇呀。”

流苏笑了,将绮罗搂尽怀中,轻抚着她的头。

马车外,逐野瞳回头看了过来,看到流苏的影子,他的心,落寞无比。

今年的梨花已经开了,恐怕,她还是不会来和他一起看梨花雪的。

那美到极致的景,今生也将伴着寂寥的颜色了。

一个月地行程出奇的顺利,薛澜前来汇报说,还有一天的时间,就要到达目的地了。

流苏的心,从起初的忐忑不安,到如今的兴奋和期待。

虽然看不见人,可是,即便毕竟是近了。

她低头,温柔地抚摸着已经隆起的肚子。

孩子已经五个月了,仿佛知晓流苏的境况一般,这孩子在一直出奇的乖巧,比起当初绮罗这丫头在她肚子里的时候可好多了。

“皇后娘娘…前面就到了!”

第二日,她正闭着眼睛倚靠在窗边,薛澜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流苏猛地睁开了眼睛,心顿时剧烈地跳动起来。

她的手抚着胸前,生怕心会从喉咙里跳出来。

逐野瞳将马车帘掀开,无涯先将小绮罗抱了下去,诺敏走过来搀扶着流苏,流苏慢慢站了起来。

突然,她脚一软,身子往后仰去。

逐野瞳见状大惊失色,用最快的速度伸手一把抱住了她的腰——

“我…我…我紧张…”

她连说话都结巴了。

“娘,不用紧张,我和小弟弟陪着你呢。”

小绮罗望着流苏,说道。

“别怕,我在。”

逐野瞳沉稳的声音也在她耳边响起,然后他将怀着身孕的流苏小心翼翼地打横抱起,放在地上。

看到他对流苏呵护备至的样子,诺敏慢慢低下了头去。

“皇后娘娘,皇上就在那里面。”

薛澜指着不远处说道。

流苏的表情一怔,迟迟的,她竟然不敢抬起头来。

他就在眼前了,可是,她却…却怕了。

英年早逝的诅咒,令她如此不安。

她浑身都在颤抖着,眼泪慢慢蓄积在眼眶里。

除了小绮罗,其余的人都悄悄后退了下去,把这一块地方留给他们这一家人。

小绮罗嫩嫩的小手悄悄地伸到流苏的手心里,默默地给她力量。

流苏慢慢地抬起头来,当她看到前方“冰月宫”三个字的时候,她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如雨一般倾泻而下——

她牵着女儿的手,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如今有了五个月的身孕,走路不像以前那般轻松了,脚步有些迟钝,有些缓慢。

每走一步,她的眼泪便要更多一些。

天地之间,流苏一袭紫衣,白色披风,此刻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

小绮罗一身白色,仿佛误入凡尘的小仙子,那颗粉色的小泪痣是前世的印记。

终于,近了,近了…

流苏站在石门面前,颤抖着抬起手,手指抚摸着那一道厚重的石门。

她起唇,轻声念道:

“一生一代一双人,生生世世长相依,尧,我来了…”

开口,已是泣不成声,哭到五脏六腑都疼的快要撕裂了。

原来,越靠近越想念。

原来,思念竟是这么的疼,这么的殇。

小绮罗双膝弯曲,郑重地在石门外跪下,朝着里面磕了一个头——

“小长乐给父皇请安,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流苏靠着石门,身子慢慢滑了下来,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好想你,真的好想你…我们…又有孩子了,可惜你不知道。”

“父皇,我很乖,我有好好跟魏师傅学习,我有照顾娘,我以后还会照顾小弟弟,你要听话,要好好的哦,父皇…呜呜呜…”

小绮罗也哭了,眼泪珠子一般留下来。

她好想好想她的父皇,好想好想父皇可以跟她娘,她小弟弟,还有她,一家人在一起,不用分开三年那么久。

她知道,只要父皇在,娘就不会哭了,不会这么辛苦了。

两母女靠在一起流着眼泪。

风,从树梢吹过,它们,看到了她们的痛。

正闭着眼睛端坐着的逐尧皇突然感觉到心里一阵强烈的刺痛,他一手捂住胸口,身子歪倒一边。

此回莫名心绞痛,已经是进入古墓后的第三次,一次痛的比一次剧烈。

“皇上…皇上你怎么了?”

那站在壁画前的陆雪凝见了,慌忙放下手中的书,跑了过来,下意识伸出手就要去扶逐尧皇。

她满脸担忧之色,眼中掩藏不住对逐尧皇的爱意。

这个男人,越是相处,她陷得越深,真怕哪天走不出来了。

逐尧皇一手捂住胸口,另一只手抬了抬手,示意她不要过来,陆雪凝慢慢把手缩了回去——

逐尧皇浑身散发着浑然天成的天威,不必多说话,便已令人畏惧,不敢违抗他。

“皇上哪里不舒服吗?”

陆雪凝尝试问问看。

“无碍,你继续吧。”

逐尧皇有礼有节地说道,语气却依旧淡漠,疏离,令陆雪凝心中失落不已。

整整半年了,逐尧皇还和当初一般,除了练功之时,其余的时候,从不和她多说一句话,也不多看一眼。

给她一种遥不可及的感觉。

“皇上,我是你妃子,照顾你是我的责任呀。”

“朕自己便可。”

逐尧皇淡淡地说道,他的心中还在想着心绞痛的事情。

苏苏,苏苏…

“那皇后呢?”

“她是唯一的例外。”

逐尧皇说道,然后闭上了眼睛,心还在隐隐作痛。

他,不能出去,忍得住思念,才有更长久的未来。

他此生,为流苏死,也为流苏生。

“苏苏,等我。”

陆雪凝听了他的话,慢慢地转过身去——

半年了,朝夕相处,十次赤身坦诚相对,他的心却仿佛一座瓦解不了千年冰山,不曾为她融化一角。

她越发觉得,这个妃子,是流苏赐封的,和皇上没有关系,仿佛她只是流苏的妃子一般。

真所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陆雪凝又想起当日他们第一次赤身相对之时,她解下衣裳时他说的话来了——

“朕能给你的只有朕和流苏共同赐予你的这一个名分,其余的一切朕只给朕的皇后流苏。

你不要妄想,朕也不会给,朕的脾性你应该清楚。

你若能做到这点朕就练,若不能做到,马上就出古墓。”

他的字字句句铿锵有力,威严无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皇上…对皇后的爱意,如此坚贞么?三年都不会有丝毫的改变么?”她看着他,问道。

“这不是你关心的问题,你允诺便可。”

他和流苏之间的事,他对流苏的爱,无须像流苏意外的人说起。

最后陆雪凝点了头,发誓不会对逐尧皇有非分之想。

古墓里有很多书,各种各样的,陆雪凝翻开其中秘籍,看着其中不起眼的一页,上面写着的几行字

她猛地一把将书合上了,心狂跳不已。

“娘,你说父皇知道我们现在离他这么近吗?”

小绮罗把耳朵贴在石门上,问道。

流苏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也许不知道,也许知道。”

【五OO】

绮罗依偎在流苏的身旁,两人坐在地上,和逐尧皇隔着一道石门的距离。

曲阑深处重相见,匀泪偎人颤。凄凉别后两应同,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

半生已分孤眠过,山枕檀痕涴。忆来何事最销魂,第一折技花样画罗裙。

流苏闭上眼睛,风从耳旁轻拂而过,她仿佛看到了那个一袭白衣胜雪,浑身威严霸气的男子,他的脸上带着不融于世的风华绝代的笑意。

那笑意当中,是无尽的宠溺,疼惜,还有愧疚。

苏苏,我为你死,为你生。

终明白,人世间走一遭,只为与你相遇、相识、相知、相恋。

为了我,为了我们,你要坚强。

等我,等我,等我…

等我一起天长地久…

等我一起白头到老…

携手看庭前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旷野落日…

流苏睁开眼睛,将指尖放入齿间,一用力,指尖冒出鲜红的血滴。

她站了起来,颤抖着手,一笔一画在石门上写着字——

小绮罗仰头看着,流苏一边写她一边跟着念:

“我心已许,此生不变。

天地为证,日月为鉴。”

写完,流苏将指尖放入嘴巴,看着这十六个字。

“娘,你不署名吗?”

小绮罗问道。

流苏摇了摇头,“不需要,他会知道的。”

尧,为了我,请你活下去,请你一定要活下去。

她们站在这行字下面站了好久好久,直到太阳落山,夕阳西下。

逐野瞳走了过来,提醒道——

“走吧,你怀有身孕,不宜站的太久了。”

他的眼睛撇到了流苏留在石门上的血书,他的眼眶发热,心口发疼。

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执念的人。

流苏,你待皇兄心意此生不变,我待你,又何尝不是呢?

流苏转过身来,说道:“今晚,我想留在这里,陪他。”

逐野瞳的拳头紧紧握着,指尖深入掌心,点了点头,“嗯。”

他弯腰抱起绮罗,转身将她抱着往马车里走去。

“十三叔,你怎么也哭了?”

小绮罗哽咽,模糊不清的声音响起。

“眼睛里进沙子了。”

夜空静谧,月朗星稀。

月亮将银色的光华洒向人间,映照着这红尘中这帮痴傻之人。

流苏一个人倔强地,执着地、静静地依偎在石门外,她的脑海中闪过各种各样的逐尧皇。

那个漆黑的夜里,在她耳边留下一句本王会娶你为妃的逐尧皇;在佛法寺,她如天神般驾到于千钧一发之间及时制止兄弟间残杀的逐尧皇;与她初次相交,在火红的枫叶林里谈理想谈爱情的逐尧皇,与她深情对望,诉说一生一代一双人,生生世世长相依的逐尧皇…

他是天生的圣君帝王,他不迷恋权势,却因在其位,而愿为天下苍生谋福祉…

无论是哪一个,她都喜欢,甚至是深深迷恋。

与她在一起,她总是那么安心…

他知道她所思,知道她所想…

“尧,你还没有对我说过我爱你,所以,你一定会好好的,是不是?”

与此同时,逐尧皇站在古墓的石墙前,他的唇角带着笑意,上面挂满了他亲手所作的画,每一副的主角都只有一个人,那边是流苏——

笑着的流苏,哭着的流苏,生气的流苏,可爱的流苏,调皮的流苏…

各种各样,他永远也看不厌——

“与卿同一身,此生愿足矣。”

“咳咳咳…苏苏,对不起,爱你却不能常伴左右,对不起…”

他咳嗽着,血顺着唇角流下,胸前的袍子上点点红花,如三月樱花盛开。

一袭冰蓝色华贵长袍的逐野瞳倚靠在树林里的树干上,他摘过树上的竹叶,放入双唇之间,静谧的空中传来一阵乐声。

淡淡的忧伤勾起人对过往的无线怀念…

悠扬飘荡、绵延回响,萦绕着遐思与牵念,缓缓地飞升。

升到那有着星辰与皎月的深空里,和着云丝曼妙轻舞,如同天上人间的喧哗化作一片绚烂织锦,一幅无声的灵动画卷,一曲清新的玄妙天籁…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诺敏站在他的身后。

逐野瞳感觉到了,他将竹叶从唇间拿开,乐声停止了…

“哲别,你吹的真好听,我开始怀念我的草原了,还怀念那里的马匹和牛羊…。”

回去吧,琪琪格。诺敏,回去,永远留在草原上,她心里对自己说道。

那里才是她的家,她爱那里的草原,爱那里的风,爱那里的歌声

“那日的事情,是我冲动了。”

逐野瞳背对着她,说道。

诺敏听了,猛的抬起头来——

“你…向我道歉?”

在她的印象中,她可从来不会跟人道歉的。

“不管如何你都是我的救命恩人。”他说道。

诺敏听了,眼光又黯淡了下去,原来,仅仅因为她曾经救过她。

【五O一】

春情只到梨花薄,片片催零落。夕阳何事近黄昏,不道人间犹有未招魂。

银笺别梦当时句,密绾同心苣。为伊判作梦中人,长向画图清夜唤真真。

“呵呵,没事啦,我们草原上的女子大方的很。既然你道歉了,我当然不会怪你。”

诺敏笑中带着泪说道。“不过,光口中道歉还不够,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才行。”

逐野瞳转过身来,问道。

他的身姿在月光下看起来格外英俊挺拔,那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更是令人心驰神往,配上那嚣张霸道的气质,整个人便有了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气势。

“闭上眼睛。”

诺敏说。

“闭眼睛?你要搞什么鬼?”

逐野瞳皱了皱俊眉,问道。

“你只管闭上便可。”

“不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