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四下张望:“墨衣,娘呢?”

苏琬在公主府中等不到云和郡主,还以为她已在外面,这才独自一人出来了。

墨衣忙道:“回姑娘,夫人还未出来。”她注意到苏琬手中的长弓,顿时疑惑,“姑娘,这把弓是…”

苏琬将弓藏到马车的软座之下,回头叮嘱墨衣:“这事不要告诉我娘,知道吗?”

墨衣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是,奴婢晓得了。”

刚一转身,便瞧见云和郡主从公主府里出来。

“娘!”苏琬唤了她一声。

云和郡主登上马车,将苏琬搂到怀里,甚是心疼:“琬琬。”

苏琬愣住:“…娘?”

云和郡主见苏琬睁着清澈明亮的眼睛懵懂地看着自己,只觉得一颗心都要化了。

“我可怜的琬琬。”她红着眼眶道,“琬琬,放心,娘一定会给你找一个人好夫君的。”

若是被那伪君子算计成功,苏琬必定所嫁非人——被宠妾灭妻的夫君冷落,冷情的夫君任由她被妾室嘲笑欺负,甚至让她沦为全上京的笑料。最后她只能整日黯然伤神,过着孤苦无依的日子。

一想到宝贝闺女会被这般侮辱,云和郡主生气得直落泪。

她怜惜地将苏琬搂紧怀里,心里又酸又涩:“琬琬别怕,有娘在,就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只要想到苏琬日后只能独自一人潸然泪下的模样,云和郡主又是一阵后怕。

苏琬满头雾水。

她原以为是今天跟人比试的事情让云和郡主知道了,还想着该怎样将今日之事全盘托出——云和郡主向来不喜她舞刀弄剑的。

可现在看来并不是她想的那般。

…难道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公主府大门前,沈桓目送着一辆渐渐远去的马车,神色莫测。

直到宁晋走到他的身后,低声道:“王爷,宫里来人了。”

沈桓动作一顿,目光微冷:“本王知道了。”

“喵。”

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从沈桓的衣袖里探了出来,几番试探,见他没有反应,于是一个跃身,大胆地顺着他的衣袖爬到了他的肩膀上。

瞧着他深不可测的神色,团子小心翼翼地伸出垫子碰了碰他的侧脸,依然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觉得自己已经翻身的团子神气极了,它踩在沈桓的肩上,昂首挺胸,一脸骄傲的模样。

一名抱着剑的郎君凑上前,将手指伸到了团子跟前,好奇道:“王爷,这只是…”

团子向来讨厌被这般无礼地指着,当即“嗷呜”一口就咬了上去。

“啊啊,痛痛痛——”宁泽脸色一变,当即大呼小叫起来。

宁晋呵斥道:“宁泽,不得对王爷无礼!”

宁泽与宁晋一样,皆是沈桓的手下,但与宁晋沉稳的性子截然相反,宁泽的性子很是跳脱,时常让宁晋头疼不止。

沈桓并不在意:“替本王好生照料这只胖团子。”

“王爷,可是它——”宁泽被团子欺负得差点抱头鼠窜,“啊啊,小祖宗,松口松口,不要抓脸…”

沈桓回过身,淡道:“回府吧。”

苏琬回到苏府时,才刚过申时。

刚踏入前院的青竹堂,就见苏老夫人坐在檀木椅上,一个一身缟素的小姑娘正趴在她的膝盖上,哭得梨花带雨。

云和郡主领着苏琬上前,笑着道:“母亲。”

“祖母。”苏琬也跟着唤了一声,但心里不免有些惊讶。

她是知道祖母平日的习惯的。苏老夫人喜静,除了接待宾客,极少出现在前院。

苏老夫人和颜悦色道:“阿缨和琬琬回来了。”

她怀中的白衫姑娘啜泣了几声。

苏老夫人忙轻拍着她的背部,安抚道:“好了好了,乖孩子,别哭。”

云和郡主打量了素衣姑娘一眼,问道:“母亲,这位姑娘是?”

苏老夫人叹了一口气,道:“阿缨,这是周家的表姑娘。”

周家的表姑娘?苏琬心里疑惑。

“是个可怜的孩子。”苏老夫人眼眶微微酸涩,又对怀中的素衣姑娘和蔼地说道,“玉柔,来见过你的大姐姐和大婶子。”

素衣姑娘轻轻哭咽了一声,缓缓转过头来,苏琬方才看清了她的容貌。

十三四岁的模样,未施粉黛,生得清秀脱俗,一双眼睛却哭得肿如核桃。白衣素缟让她看起来宛如一朵梨花一般娇弱,浑身透出引人怜惜的楚楚姿态。

素衣姑娘诧异地抬起头,当触及苏琬的目光时,神情怔忡,眼中控制不住地泛起泪花。

娇呼过后,她的身体竟软软地倒在地上,直接晕了过去。

“玉柔!?”

咻——

飞箭破风而去,毫不留情地将箭靶贯穿,红心的位置直接空出一块。靶上的红心被飞箭连带着射出好一段距离,直接钉在了更远处的树干上。

一旁的苏玦看得心惊胆跳,仿佛被羽箭射穿的是自己一般,他用斗篷将自己的脑袋盖住,挪了上前,小心翼翼地问道:“琬琬,你不高兴吗?是谁惹怒了你?”

“没有。”苏琬冷冷道,“只是想起一个讨厌的人。”

苏玦思索片刻,猜测道:“是因为周表妹吗?你不喜欢她?”

“和她没有关系。”苏琬拉动弓弦,接着射出一箭。

昨日到府上的那位素衣姑娘名唤周玉柔。

苏老夫人从前有一个感情极好的嫡亲妹妹,但那位妹妹远嫁到衡州周家后,两人便再没有见过面。

周玉柔便是苏老夫人妹妹的亲孙女。一个半月之前,周家父母在出行时惨遭山贼劫杀,双双遇难,只留下唯一的嫡女周玉柔。

孤女孑然一身,无所依靠,于是遣散了家奴,变卖了家当,带着丫鬟跋山涉水前来上京投靠苏老夫人。

苏老夫人听了周玉柔的哭诉,想起旧时与妹妹相处的往事,对长得极像妹妹的姑娘更是怜惜万分。

只是未料到周玉柔会忽然晕倒在地上,云和郡主和苏老夫人忙喊来了大夫。

大夫诊断周玉柔是积劳成疾,加上悲伤过度,所以才会晕了过去。但苏琬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在翌日,她便去看望了周玉柔。

醒过来的周玉柔低眉垂眼地道了一声“没有关系”。这位表妹待人温和有礼,却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淡漠疏离。苏琬并不是不喜欢她,只是跟她相处的时候,总有种格外违和的感觉。

苏玦在一旁上窜下跳,千方百计想让她高兴起来:“琬琬,我买到了酒肉和尚新出的话本,要不要一起看?”

苏琬想起昨日在公主府出糗的事,握着长弓的力道收紧:“不要!”

“那《连夜秋色》你也不看了?”苏玦很是惊奇。

“…不看!”

苏玦没辙了。

过了一会,他似是想起什么,眼珠一转,又凑了上前:“是了,琬琬,前几天我在学堂打听到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苏琬瞥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是酒肉和尚其实是个女人,还是你偷看话本被二叔发现了,结果把你揍了一顿。”

苏玦脸一红,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当然不是。我听闻,皇上有意给秦王殿下物色王妃的人选。”

苏琬一怔。

苏玦滔滔不绝道:“在适婚的皇子当中,至今为止尚未有婚配的,就只有秦王了…”

她收起思绪,直视向箭靶,面无表情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苏玦有些着急道:“当然有关系!既然是皇子娶亲,那上京所有到了适婚年纪但尚未定亲的贵女自然都在备选之列。”

苏琬动作猛地一顿,她放下手中的弓箭,略微诧异地回过头来。

却见门外,墨衣匆匆走了过来。

“姑娘,”她朝苏琬福了福身,气喘吁吁道,“有人往府上送来了帖子…”

011帖子

“是什么人送来的?”

未等墨衣将话说完,苏琬已将帖子接了过去。

墨衣道:“是靖安王府送来的帖子。”

“靖安王府?”苏琬一怔,脸上的失望显然易见。

帖子上繁杂的刺金刻纹和龙飞凤舞的字里行间无不透着背后主人的跋扈张扬。

但却不是沈桓的帖子,而是靖安王府送来的帖子。半月之后是玲慧郡主的生辰,靖安王府邀请苏琬前去参加郡主的生辰宴。

她将帖子递了回去,道:“这种帖子交给娘就可以了,无须特意给我送过来。”

墨衣犹豫道:“可是,靖安王府送贴的人指名要将帖子交给姑娘,说是玲慧郡主诚心邀请姑娘,让姑娘务必赴宴。”

苏琬不感兴趣道:“我知道了,那先搁着吧。”稍顿一下,又道,“厨房准备的点心,也给表姑娘送些过去。”

墨衣福了福身,退下了。

“琬琬,你很失望?”苏玦仔细打量着她,好奇道,“你在等什么人吗?”

虽然二哥与她向来亲密,有什么笑眯眯也会但此事也不能告诉他。

“没什么。”

苏琬淡道,转过身去,直勾勾地盯着箭靶的方向,眼中尽是担忧之色。

箭靶的下面,有一只用积雪堆成猫咪,栩栩如生。

不知道团子现在的情况如何,是否有受到委屈,也不知道沈桓那个大坏蛋有没有苛待它。

而被苏琬记挂着的团子,正没心没肺地在它的“新领土”上巡视着。

它昂首挺胸,在屋中走过来,走过去,神气极了。

但没走多远,就被一个愚蠢的人类拦住了去路。

团子生气地朝他龇牙咧嘴,可这个愚蠢的人类非但没有让开,还拿出一条烤得黑糊糊的鱼在它面前晃:“胖团子,想不想要?想要就过来我这里。”

团子毫不客气地一爪抓了过去,顺带将烤焦的鱼拍到了宁泽的脸上。

愚蠢的人类,本喵才不叫胖团子!

“为什么…又失败了…”

才不管被甩了一脸烤焦鱼的宁泽如何失魂落魄,团子轻巧地跳到沈桓的身边,骄傲地朝他叫了一声:“喵~”

沈桓将它拎了起来,深不见底的眸中透着几分若有似无的笑意:“恃宠而骄的小家伙,还真跟你的主人一模一样。”

团子眨巴了一下无辜的眼睛,突然意识到不对劲,赶紧闭上眼睛,装死。

这时,宁晋从屋外走进,向沈桓行了礼,方才汇报道:“王爷,靖安王府那边在查许尚书府和苏姑娘的事情。”停顿了下,“属下已将消息拦截下来。”

沈桓抬眸看他一眼,敲了敲椅背,漫不经心道:“做事太干净,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

宁晋一怔,问道:“王爷的意思是?”

“既然对方要查,那就让他们查。”不屑与讥讽在沈桓深不见底的黑眸底下淌开,“尽管透露一些‘有用’的消息过去。”

隔日,永平公主来寻苏琬。

永平公主与十三皇子沈昭一胞同母,排行第十,皆是温淑妃所出。永平公主性格爽朗,不拘小节,自幼便与苏琬交好。

一见面,她便开口道:“阿琬,听说你狠狠落了那个玲慧郡主的颜面?实在大快人心了。”

“她怎么得罪你了?”苏琬好奇道。

永平公主捧起茶杯轻啜一口清甜的茶水,方道:“那天她跟随靖安王进宫,竟将我当作宫女,还甩了我一巴掌,我气不过,跟她理论了起来,但父皇却罚我禁足。”

“皇上怎会如此…”是非不分?

最后一句话苏琬没敢说出口。

“别人可能不知道,但我那天正好从御书房经过,听到了父皇和靖安王的对话。”永平公主冷哼一声,“父皇有意与靖安王府联姻。”

联姻?

苏琬想起先前苏玦所说的皇上要为秦王物色王妃人选的事,很自然而然地将两件事情联系在起来。

…莫非是秦王?

“那联姻的人选定下来了吗?”

永平公主道:“倒是没有。靖安王府婉拒了父皇,据闻那玲慧郡主已有了心仪之人。”

说到这里,她不由勾唇一笑,凑到苏琬耳边,神秘兮兮地问道:“阿琬,你猜她的心仪之人是谁?”

苏琬摇了摇头。

“就是最近因为一个丫鬟闹得满城风雨的许家小郎。”永平公主压低了声音,掩饰不住的嘲讽从语气之间溢出,“他与丫鬟那事可是丢光了许尚书府的脸面,尽管许尚书府极力将此事压了下来,但知道内情的人,恐怕都心照不宣了。”

许家小郎和…丫鬟?

苏琬一怔,不由自主地想起长公主府里看到的那一幕。

莫非就是那个人?

身穿道袍、蓄着长长白胡子的高人掐指算了一番,片刻之后,他收起思绪,惊奇叹道:“老夫为人算命多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相合的八字。”

玲慧郡主惊喜问道:“此话当真?”

高人捋着胡子,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老夫从不说假话,许郎君与郡主的八字乃是天作之合。”

许夫人王氏着看玲慧郡主,眉开眼笑道:“真是恭喜郡主,瑞儿能娶到这般贤惠的媳妇,真真是上辈子积下的福分。下月十九正好是黄道吉日,那时候,定风风光光将郡主迎进我们许家的大门。”

漂亮的话谁都爱听,王氏卑谦的姿态让玲慧郡主很是受用。

送走了王氏和高人后,玲慧郡主唤来自己的贴身丫鬟,问道:“司琴,本郡主要与许尚书府定亲的消息,放出去没有?”

丫鬟司琴忙道:“郡主请放心,奴婢已经按郡主的吩咐照办了。”

玲慧郡主轻笑一声,得意道:“那就好,本郡主一定要让苏琬亲耳听见,我要与她心仪的佳婿定亲的消息。”

“郡主,世子回来了。”这时,门外的丫鬟进来禀报。

玲慧郡主迎向正跨步进屋的青年,满堆笑意地道:“哥哥,你回来了。”

“妹妹,你当真要与许尚书府定亲?”青年目光扫向满屋的彩礼,目带担忧道,“我怎么听说…大长公主刚送了一名贵妾给那许家小郎?”

“长公主府?”玲慧郡主一愣,似是想到什么,随即不屑地哼了出声,“看来那位大长公主还真喜欢许郎这位乘龙快婿,她这是为苏琬铺路吗?”

她的母妃也曾将自己的贴身丫鬟送给父王做妾侍,这些都是争宠的手段。

“妹妹,你不再考虑一下吗?”青年神色犹豫,“毕竟…”

玲慧郡主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不必了,我已经考虑好了。更何况,男人三妻四妾是正常事,父王不也是一样吗?妾侍再受宠,还不是任由正妻拿捏。”

靖安王先前有几名宠妾因为恃宠而骄开罪了她,被她毫不留情地下令乱棍打死,靖安王也没有因此生气,对她宠爱如常。宠妾又如何,还不是被她拿捏得稳稳当当。

“妹妹,你…”

玲慧郡主自信满满地道:“放心吧,哥哥,你妹妹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更何况,许长瑞已经向她解释过,先前苏琬看上了他,因此长公主以权势逼人,让他迎娶苏琬。

玲慧郡主当真觉得许长瑞是夫君的好人选。

不过才见了几面,许长瑞那些柔情蜜意的话,便让她一颗心都扑到了他的身上。

长公主必定是因为知道了她要抢苏琬的乘龙快婿,所以才作出这样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