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假思索,玲慧郡主便断定了长公主的目的。

王氏一行匆匆离开了靖安王府。

刚放下马车的帘幕,王氏脸上的笑意立刻全无。她拉下脸来,神色威严地对身旁的丫鬟:“长瑞的事,千万不能透露出任何的风声,懂了吗?”

丫鬟忙低头表明忠心:“奴婢明白了。”

王氏缓缓点了点头,脸色却没有因此有所缓和。

在王氏心中,玲慧郡主就是从穷乡僻山出来的野蛮女子,刁蛮任性、不知礼数、嚣张跋扈,王氏对她极为不喜。

加上她背后是靖安王府,连当今圣上都要避让三分的异性王,王氏在她面前事事都要低她一头。

只是许长瑞闹出如此大的事情,几乎人尽皆知,原本她看好的几门亲事全都告吹了。

许长瑞生性风流,身为母亲的王氏岂会不知?

她十分属意郡王府的嫡女苏琬,但没想到许长瑞竟在长公主府中,还是在长公主的生辰宴上,与丫鬟在光天白日之下干那些龌蹉之事,狠狠地落了长公主的颜面。

王氏至今还记得当日长公主遣来的那名婆子所说的话。

什么许家小郎对长公主府的丫鬟一往情深,多次上门求娶。长公主被许家小郎的情深感动,不愿棒打鸳鸯,决定成人之美。

王氏听着那一番话,脸是又红又青,心中更是羞愧难当。

最后还是许尚书费了一番力气才将此事压了下来。

思及此处,王氏不由一阵揪心,暗暗攥紧手上的帕子。

都怪那该死的贱蹄子勾引自己的儿子!不然她也不会为儿子匆匆定下了这门憋屈的婚事了。

012损坏

苏琬看着自己在铜镜中的倒影,微微出了神。

今日的她穿了一件水蓝色对襟衫配一条绘着墨色兰花的裙子,眸光潋滟,眉若弯月,肤如凝脂,唇色是自然的红润,格外清丽动人。

发现自家姑娘望着镜子出神的模样,墨衣不由停下手中的动作,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是不是奴婢梳的发不合心意?不如奴婢唤墨笙过来吧?”

墨笙同样是苏琬身边伺候的丫鬟,梳妆的手艺更好。只是苏琬习惯了墨衣的伺候,向来都是唤她给自己梳妆打扮。

“不用。”苏琬回过神来,忙道。仿佛想到了什么,她又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墨衣,今日有帖子送到府上吗?”

墨衣也没注意到苏琬的容色变化,只道:“回姑娘,最近府上并没有收到帖子。”

“是吗…阿啾!”

临近暮春,天气渐暖,积雪也开始融化。

接连的几天冷热交替,苏琬却不是很适应这天气的变化多端。

刚刚挑帘进屋的云和郡主正好听到屋内的动静,顿时有些紧张:“琬琬,是着凉了吗?你穿得这么单薄可不行,墨衣,快去把姑娘的披风拿来。”

墨衣福身道了一声“是”,忙找到苏琬的披风给她披上。

云和郡主接过手替她拢好披风,半责怪道:“你啊,都这么大的人了,要学会照顾自己才是。”

苏琬乖巧地点了点头,应了下来:“知道了,娘。以后我会注意的。”

看着娇小玲珑的女儿整个被绒毛滚边的披风里,云和郡主还是有些不放心:“若是这个时候感染了风寒可要遭罪了,回头我让厨房给你准备些姜汤。”

姜汤驱寒、可疏风解表,但却辣口,苏琬素来讨厌那种辛辣的味道,忙抱住云和郡主的手臂,转移话题道:“娘,我们先去跟祖母请安吧,别让祖母等急了。”

离开了汀兰水榭,苏琬与云和郡主一同前往听雪堂,给苏老夫人例行请安。

苏琬有早起练箭的习惯,向来都是最早到达的一个,未料这天已有人抢先一步。

“玉柔,怎么样,这些天在府上过得还习惯吗?”苏老夫人坐在上位,她双手交叠平放在膝上,冲跪在地上的周玉柔笑得慈眉善目。

周玉柔低眉顺眼,声音温柔如同江南的细雨:“托老夫人的福,玉柔过的很好,府邸的人都很和气,对我甚是照顾。”

“别跪着了,快起来吧,过来让我好生瞧瞧。”

周玉柔应了一声是,缓缓起身上了前。

她身子单薄,脸颊略显苍白,全然没有这个年纪小姑娘的生气。

老夫人不由心疼,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若有什么需要就和管事的说,既然来了,就把这儿当成自己家。往后,这府里的人都是你的家人。”

周玉柔眼眶一红,赶忙委了委身子,“玉柔谢过老夫人了。”

看她这般小心翼翼,苏老夫人不由叹气,就在此时,云和郡主带着苏琬来了。

“娘。”

“祖母。”

闻声,苏老夫人看去,望着前来的二人,老夫人脸上笑意更深,“阿缨和琬琬也来了。”

周玉柔冲二人委了委身,“大伯娘,琬表姐。”

“玉柔表妹。”

两人互相问了好,苏琬又问道:“前些天的点心吃完了吗?你可喜欢?”

周玉柔冲她浅笑一声,落落大方的说道:“琬表姐上次给我送的点心味道很不错,我都吃完了,谢谢琬表姐了。”

苏琬见她脸上的笑容不似有假,也微笑着回应道:“玉柔表妹喜欢的话,以后我这边做了点心,我再让墨衣给你送些过去。”

苏老夫人在一旁看着姐妹二人交谈的模样,更是满意,她原想着苏琬会不会很难接受这个突然出来的表妹;还担心周玉柔不适应这里的环境。可今天看来,倒是她多心了。

苏老夫人欣慰道:“你们表姐妹年龄相仿,往后做什么也有个伴儿,琬琬,玉柔刚来这儿,可能不太适应,以后你要多照顾着点。”

苏琬笑着应下:“是,祖母,我会的。”

周玉柔垂眸,只是笑着,却未应声。

“刚刚那名黑衣郎君真是好生无礼,竟然将小姐当成苏府的下人。”

扶着周玉柔进了屋,丫鬟忍不住愤愤不平,愤慨之色:“即使小姐再不济,也是苏家的表姑娘,堂堂衡州周家的嫡出小姐,怎么…”

“好了,墨莲。”周玉柔温声打断了她,容色淡淡地道,“这里不是衡州,周家以往多辉煌,那也是过去的事了。上京乃天子脚下,到处都是王侯贵戚,可不比衡州。我们寄人篱下,一言一行更要谨而慎之。”

她身边这丫鬟在到周家之前并不叫墨莲,而是叫水莲,进了苏府后,也随了府中丫鬟以“墨”字开头,才改名作“墨莲”。

墨莲忙道:“小姐说得是,奴婢以后会注意的。”似是想起什么,她又问道,“那么…那张帖子,小姐打算怎样处理?”

周玉柔怔了一下,道:“这事我会亲自大伯娘说的,待会我就去将帖子交给她。”一顿,她又道,“墨莲,我想吃你做的枣泥酥饼,你能为我准备些吗?”

墨莲欢喜道:“好的,小姐,奴婢现在就去为你准备。”这些天来,小姐因为周家的事情一直茶饭不思,可愁坏了她。现在终于肯吃东西了,自然是极好的。

待墨莲走开后,周玉柔方才拿出刚才收到的那张帖子,翻看起来。

她的脸上显出一丝疑惑不解。这张帖子上半个文字都无,却按满了猫的墨爪印,仿佛还能闻到余留在上面的淡淡墨香。

“表姑娘。”

从屋外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周玉柔的思绪,她受惊般站了起身,看向门外。

只听屋外的人接着道:“奴婢是汀兰水榭的墨衣,是琬姑娘让奴婢送点心过来的。”

汀兰水榭便是苏琬居住的院落。

只是待周玉柔回过神来时,这才发现自己手中的帖子因为她无意间的动作沾上了桌上的烛火,帖子的一角转眼间被火焰吞噬。

她低呼一声,但意识到什么,连忙收住了声音,将手中着了火的帖子扔开。

帖子落在地上,迅速燃烧了起来,幸好周围都是空地,并没有波及房间内其余的物品。

注意到屋内的动静,墨衣不由提高了声音,试探道:“表姑娘?”

“无事,请稍等一下。”周玉柔有些惊慌地站了起身,几下将火踩灭。但她刚刚稍微迟疑的那瞬,烛火已经将帖子燃成了灰烬。

她神色为难地看了地面那片焦黑一眼,又手忙脚乱地将灰烬扫进了床榻底下,把痕迹清理干净,方才理了理弄乱的衣服,朝外面说道。

“请进来吧。”

“事情都办好了?”

沈桓把玩着一只小巧玲珑的湖蓝色物件,这上面绣着一只歪歪扭扭的猫咪,绣工也是极为马虎,勉强能看出是个荷包的形状。

他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比外面呼啸着的寒风更加冷冽的声音传入宁晋的耳中,低沉到令人浑身发僵。

宁晋低着头,神色不变道:“回王爷,属下已将事情办妥。”

沈桓淡淡瞥他一眼:“那你确认…帖子真的送到了?”

宁晋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好接着道:“…是,属下亲眼看着端郡王的下人将帖子带入府中,方才离开的。”

在一旁玩耍的团子停了下来,侧头看向沈桓手中那个湖蓝色的物件。它只觉得那荷包分外眼熟,于是伸爪去抓。

沈桓却将荷包拿开了,团子不由抓了个空。

“你退下吧。”

待宁晋退下后,沈桓伸出一根手指,毫不留情地将只有小小一团的团子推倒在地。

团子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他再次推倒。

这样折腾了几回,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的团子抬起头,眼神茫然地看向他:“喵?”

“你的主人也跟你一样…没心没肺的。”沈桓轻笑一声,可那双深暗的黑眸却无一点笑意,根本像是暴风肆虐的海面卷起滔天巨浪。

宁晋走出屋外,在外面蹲守墙角的宁泽迎了上前,问道:“宁晋,怎么样?王爷看起来心情很不好。”

宁晋摇了摇头,并没有将心中所想说出。

岂止是不好,隐隐更有发怒的趋势。

宁泽往屋里的方向看了一眼,十分疑惑不解地道:“没理由啊,这么多天了,苏姑娘怎么还没来找王爷。”

“宁泽!说多少遍了。”宁晋瞪了他一眼,压低嗓音警告道,“王爷的事不是你我可以议论的。”

“我这也是为王爷分忧,王爷难得看上一个姑娘。”宁泽撇了撇嘴,毫不在意般道,“跟随王爷这么久了,我从未见过他对一个姑娘这般在意。我想,你应该也看出来了,虽然王爷没说什么,但他的举动已昭然若揭了。”

宁晋冷着一张脸,没有回话。

013遇见

没过几日,苏琬听说周玉柔又病倒了。

苏琬先前对她存了几分怜惜。这位周家表妹因为思忧过度而伤了身子,不思饮食,使得旧疾时常复发。

不过,她前些天才见周玉柔的脸色有所好转,但转眼间又称病闭门不出,只整日躲在屋子里茹素念经。苏琬虽略感诧异,但也没多作理会。她心里更记挂着被沈桓“挟持”着的团子。

只是这些天以来,秦王`府那边依旧毫无动静。

苏琬不知沈桓打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主意,她担心其中有诈,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她从匣子中取出那日沈桓借予她的长弓。

弓,的确是一把好弓,但她只觉这把弓如烫手山芋。那日从长公主府回来后,她便将它藏入了匣子里,塞到了床榻底下,再也没有使用过。

苏琬为难地看着手中的长弓片刻,无意识地摩挲了两下,又将它放回到原先的位置。

她自己亦有一支弓,那是她十岁生辰时,大哥苏珩送给她的礼物。那把弓是苏珩亲手制作的,足足花费了一月之久。

尽管它谈不上精致甚至有些粗糙,但在她的心中,再华丽贵重的弓也比不上那一把弓。

她一直对它爱护有加,细心保养,但因为频繁使用的缘故,今日晨起练箭时,她偶尔发现弓上的弦有松动的痕迹。

苏琬收拾了一番,打算亲自将弓带去武器店修理。

早膳过后,苏玦前来汀兰水榭找她,正巧见她带着弓准备出门。

知道了她的打算,他不由好奇道:“琬琬,不就一把弓,让下人送过来修就行了,为什么要出自前去?”

“我不放心。”苏琬摇首道,“昨天我收到了大哥的来信,他说会赶在花朝节之前回来。他答应过回来后教我另一种箭法,还要陪我参加花朝节的灯会的。我要赶在这之前将弓修好。”

看着苏琬眉眼弯弯地笑起来的模样,苏玦撇了撇嘴,忍不住酸溜溜地小声嘀咕道:“明明我对琬琬这么好,还时时陪在你身边,琬琬有了大哥,眼里就看不到我了。”

苏琬没听清楚,问:“二哥,你说什么?”

“啊,没、没什么。我想说,琬琬我跟你一同去吧,修理完弓箭之后,我带你去望江楼尝尝鲜如何?”苏玦迅速转移话题,“恰好前些天我听明之说,望江楼来了一位新的大厨,厨艺极好…”

苏琬挑眉:“程明之?程府那个书呆子吗?”

程明之是苏玦学堂里的同窗好友,出自书香世家,平时也总是表现出一副迂腐的性子。或许是性子较为腼腆的缘故,他在面对她时,说话总是结结巴巴,有时还会面红耳赤。

苏琬与程明之有过几面之缘,但实在受不了他的性子。但他是苏玦的好友,她总归要给他留几分颜面的。

“…琬琬?”

一路上,苏琬心事重重,并未听清苏玦的问话,回过神时恰好听到他唤着她的名字。

“嗯?”

苏玦打量着马车四壁,疑惑地问道:“琬琬,这几天怎么没看见团子?”

团子十分得苏琬的喜爱,从不离身,到达哪儿都带着它。苏玦惊奇地发现,今日苏琬并未带团子出门。

苏琬心中突地一跳,她移开目光,佯装若无其事地说道:“不知道,清晨的时候就没看见它了,也许是自己跑出去玩了吧。”

这时,马车在武器铺门前停了下来。

修好了长弓,苏琬带着匣子重新上了马车。

马车最后停在望江楼的门前。

牌匾上“望江楼”三字随性潇洒,这笔墨是出自名家之手,写得格外洒脱,仿佛要将一切红尘纷扰抛诸脑后。

望江楼是京城最好的茶楼,规模宏大,共有五层楼之高。在望江楼的最高层可以远远眺望到在上京城外肆意奔腾的锦江河,此楼因望江而生,因此改名作“望江楼”。

下了马车,苏玦恰好看见好友程明之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连忙抬手喊道:“嘿,明之。”

程明之一袭墨绿色的长衫,带着一身书卷气息,俨然一副谦谦君子的形象。

他和苏玦的关系显然极好,立刻迎了上来道:“玦兄。”

似乎没有料到苏琬也在。乍一看到苏琬,他的脸上就泛起了红晕,眼神也躲躲闪闪的。

“阿、琬姑娘。”

苏琬虽然心里不喜他支支吾吾的语气,但还是客气地向她打了一声招呼。

苏玦道:“明之,是了,你之前不是说有话要跟琬琬说吗?”

听到这话,程明之不由憋红了脸。但见苏琬有些疏离的态度,他眼睛闪了闪,张开嘴,半晌终于鼓起勇气道:“苏姑娘,小生…那个…那个一直…心悦…我…等小生考取了功名,小、小生就…”

苏琬有等得不耐,轻轻敲了敲装着弓的匣子,道:“有话就直说,别吞吞吐吐的。”

本就被这样一打断,程明之不由更加紧张了,刚酝酿好的话一下子又忘了个一干二净。

见对方欲言又止了半天,却怎么都说不清楚,苏琬没耐性地转过身,身后的程明之连忙唤道:“哎,阿琬姑娘,等等——”

只是刚转身,苏琬便对上一双淡漠无情的黑眸。

她脚步僵住,情不自禁吐出一个字:“秦…”

竟是沈桓。

话未说完,她便被匆匆上来的苏玦拉着一同跪下。

“拜见秦王殿下。”

紧跟着两人身后的程明之也慌慌张张地跪了下来,头上的帽子歪了下来,他赶紧伸手扶正。一慌张,结巴的毛病又犯了:“见、见过秦、秦王殿下…”

苏玦低着头,心中紧张万分,紧攥着的手心也冷汗。

从前便听说秦王心狠手辣,睚眦必报,杀人如麻,就连对亲兄弟也能狠下毒手。

更有小道传言道,柳丞相府被抄家流放,仅是因为柳府的一位嫡出小姐不长眼冲撞秦王。

尽管那只是传言,但有秦王的地方,大家都躲得远远的,未料今日竟然这般巧合,又碰上了,还直接撞到了他的手上。

沈恒没有理会苏玦,而是抬步走到苏琬面前。他绕着苏琬缓慢地走了一圈,最后在她面前停下,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的头顶,语气淡漠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语气听似漫不经心,听着却令人遍体生寒。

不好,这分明是针对琬琬而来!苏玦神色紧张地看向苏琬。

苏琬心中腹诽沈桓明知故问,但还是眼帘低垂,语气不亢不卑地回道:“苏琬见过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