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天不到,卫王世子从马蹄底下救下了一个小姑娘的消息便在上京城中不胫而走。

听着旁桌的议论,苏玦不由为苏琬忿忿不平:“太过分了,那明明是琬琬的功劳,怎么就成了卫王世子救下的?”

“罢了,二哥,我不在乎这些。”苏琬向来不注意这些虚名,听苏觉这般一说,只是笑笑,伸手夹了一块糕点放入他的碟中,“你也别气了,来尝尝这个梅花汤饼。”

梅花汤饼、如意糕、玫瑰酥,是望江楼的最为闻名的招牌糕点。

其中这道梅花汤饼是苏琬平素最爱。

梅花汤饼是以新鲜的梅花洗净,研磨成末,再混以檀香煎取的浓汁和面粉弄成梅花形状的薄糕,最后和着鸡汤一同煮熟。

鸡汤的鲜美混合梅花清淡的幽香,余香绕口,令人回味无穷。

先帝微服出巡时偶尔品尝到这道梅花汤饼,不由龙颜大悦,当即御赐望江楼“天下第一楼”的墨宝,也造就了望江楼如今的盛名。

望江楼每日都是客满盈门,座无虚席。这里的招牌糕点也是限量供应的,若不是提早十天八天预订,恐怕这时也难以品尝到。

见妹妹给自己夹菜,苏玦顿时感动得稀里哗啦的,也不管给他夹的是山珍还是毒`药,一个劲儿往嘴里塞。

似是想到什么,苏琬好奇地道:“不过二哥,你怎么知道那人就是卫王世子?”自幼在封地通州长大,苏玦应该从来没有见过他才是。

苏玦咬着点心,含糊不清道:“唔…他的马匹上有卫王府的标记,年纪不过十八、九岁,且衣饰华贵。若是庶子,不可能打扮得如此张扬。卫王府中与之年纪相符的嫡子,那便仅有卫王世子了。”

苏琬恍悟:“原来如此…”

听着两兄妹若无旁人的谈话,一旁的程明之却是如坐针毡。见苏琬神色有所松懈,他方才咽了咽口水,紧张道:“那、那个,琬琬姑娘,小生、小生…”

苏玦瞥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截断了他的话:“琬琬,你理想中的夫君,是怎样的?”

“为什么这样问?”苏琬奇怪道。她稍加思索一下,接着道:“自然是骁勇善战、杀伐果断的,至少不能比我弱吧。还要只对我一个人好,但对敌人毫不心慈手软…”

苏玦目光移向程明之,毫不留情地嘲笑好友:“呵,骁勇善战,杀伐果断…弱。”

程明之满头大汗,急道:“琬琬姑娘,小生、小生对天发誓,一定会对你…”

“反正…”一顿,苏琬扫了程明之一眼,语气果断,“不会是他这样的。”

程明之一颗心如被打落深渊谷底,整个人丢了魂似的,浑浑僵僵。

重重打击了觊觎自己妹妹的登徒子,苏玦心中满是洋洋得意。

只是,等回味过来后,他却越想越觉不对劲,越想越是心惊肉跳。

等等!

骁勇善战、杀伐果断、毫不心慈手软,这…

他原以为,苏琬心目中的未来夫君,会像是卫王世子那般清新俊逸的男子,可怎么越听越像是…

苏玦当即着急道:“琬琬,你可不能…”

他的语速太急,正在品尝点心的苏琬并未听清。她抬眼,疑惑地问道:“二哥,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不会的。

琬琬才见过那人几面,怎么可能…

苏玦飞快将这个念头从脑中驱除出去。

…但愿只是他想多了罢。

酒醉饭饱后,苏琬和苏玦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

只是苏玦吃得太多,肚子涨得难受,下马车后便抄小路直冲恭房而去,只留下苏琬一人。

苏琬踏入前厅,碰巧看见云和郡主正在招待客人。

她一看便看见主座下方那位衣饰华贵的妇人。这位妇人身穿着烟罗紫色锦绸衫,头戴红翡滴珠凤头步摇,仪态优雅,尊贵的气质浑然天成。

苏琬走了进去,唤了一声:“娘。”

“琬琬回来了。”云和郡主回过头,笑着招呼她过去,“快来见过卫王妃和韶颜郡主。”

卫王妃?韶颜郡主?

才在望江楼议论完卫王世子,转眼间,卫王妃便在苏府上作客。苏琬心中略感诧异,但还是乖顺地行了一礼:“苏琬见过卫王妃,见过韶颜郡主。”

她方才注意到卫王妃的身旁还有一位小姑娘,正是韶颜郡主沈乐蓉。沈乐蓉身穿一件蔚蓝色底十样锦妆花棉袄,挽着简单的倭坠髻,抹额垂落一朵镶蓝宝石小花,与她宛如白玉的额头互相映衬。

沈乐蓉当即也笑嘻嘻地向苏琬问好:“阿琬姐姐好。”

“过来让我看看。”卫王妃上下打量着苏琬,笑容亲切地说道,“这便是琬琬?真是像极了阿缨小时候。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日后必定嫁得如意郎君。”

云和郡主微微一笑,道:“王妃夸奖了,韶颜郡主也不逊色。”

卫王妃叹道:“没想到多年不见,都已经这般大了。还记得那时候琬琬小小的一团,我还抱过。”

沈乐蓉雀跃道:“阿琬姐姐,我初回上京,对很多事情都不太熟悉。待你得空时,便带我逛逛上京城,可好?”她极会说话,嘴边的梨涡为她平添了几分娇俏可爱。

苏琬浅浅一笑:“当然可以。”

卫王妃笑道:“我和阿缨从小一起长大,是多年的好友,你们能成为闺中好友,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一顿,她又打趣道:“幼时我们还说过,若是互相生了儿女,便结成娃娃亲,阿缨你还记得吗?”

云和郡主脸上浮现出一抹尴色,垂眸为卫王妃斟满茶水,掩饰道:“童年稚语,哪能当真。”

卫王妃笑了笑,抿了一口茶水,模棱两可道:“也是,儿女喜欢才是最最重要的。”

一时沉默。

苏琬看出了娘亲的尴尬,忙打圆场道:“几日后便是上京的花朝节,到时候会有一场盛大的花灯会。不知道郡主有没有兴趣一同前去?”

沈乐蓉向来活泼好动,听到这个消息不由眼睛一亮。她立刻挽着卫王妃的手臂,撒娇道:“母妃,我可以跟阿琬姐姐一起去吗?”

卫王妃笑着点头,似乎十分宽慰:“自然可以。你们年轻人之间,也该多些来往。”

又说了一会客套话,卫王妃方才带着韶颜郡主告辞离去。

送走了卫王妃,苏琬亦回到房中歇息。

云和郡主则站在前厅,目含担忧地望着大门的方向。

“夫人,你不是很忧心姑娘的婚事吗?为何刚刚卫王妃提起娃娃亲的时候…”在云和郡主身边服侍的丫鬟墨雪看着她,颇为不解地道,“听闻卫王世子一表人才,身份跟姑娘也是门当户对,两人郎才女貌,可是天作之合,为何夫人仍然忧心忡忡?”

“卫王此番回京,恐怕目的并不简单。”云和郡主摇摇头,柳眉紧锁,“我不求琬琬嫁得王室贵胄,只盼她一生平安和乐,那便够了。”

云和郡主出身皇家,自然想得更深更远。

皇上年迈垂老,身体日渐衰弱,却迟迟未立储君,此时将各地封王召回上京,必有一番深意。

柳氏一族根基已倒,立储之争,卫王府已无所依仗。此时卫王妃却向端郡王府提出结亲意向,不得不让人多想。

而且,通州位于江南,距离上京路途遥远,凌帝的诏令必定是多月前便已下达,为何最近才有卫王回京的消息传来?

①出自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容止》。

②出自《诗经·国风·郑风·羔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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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7争抢

卫王妃携着韶颜郡主沈乐蓉乘上返回卫王府的马车。

兰草绣纹的青色帷裳将马车盖得严严实实,车轱辘在青石板道路上平稳地滚动,马车渐渐行远。

驶出一段距离,卫王妃方才开口问道:“蓉儿,你觉得那苏家的姑娘如何?”

沈乐蓉夸赞道:“母妃,阿琬姐姐长得好看,气质也极佳。我很喜欢阿碗姐姐,想让她当我嫂嫂。”

卫王妃含笑道:“很少见你说这样夸人的话。”

沈乐蓉扬起下巴,骄傲道:“那是自然的。我阿兄这般优秀,当然要最好的女子才能配上他。阿琬姐姐也真不愧是上京的贵女,不是梁薇那种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可以比拟的。像梁薇那样小家子气的女人也敢宵想阿兄,真是没半点的自知之明。”

她所说的梁薇,是通州知府之女。梁薇有着一副花容月貌,却胸无墨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一窍不通,仗着一点的姿色和父亲的权势,在通州一带横行霸道,在外人面前总是以卫王世子的未来世子妃自居,沈乐蓉极不喜她。

卫王妃笑得温柔:“那你以后,多些与苏家的姑娘来往才是。”

沈乐蓉点了点头,道:“放心吧,母妃,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苏琬返回汀兰水榭时,恰巧遇见周玉柔的丫鬟墨荷端着托盘,正往周玉柔居住的院子走去。

“琬姑娘。”见到苏琬,墨荷匆匆停下脚步,低垂着头,动作生疏地行了一礼。

苏琬问:“玉柔表妹好些了吗?”

墨荷垂眸道:“谢谢琬姑娘关心,我家小姐已经好了许多。”

“那就好。”一顿,苏琬瞧见她托盘上褐色的汁液,只觉一股苦涩的味道扑鼻而来,不由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大夫开给小姐的药,刚刚煎好,我正要拿过去。”墨荷解释道,“大夫说,小姐患有胃寒之证,需要服用汤药调理一段时间。”

苏琬道:“原来如此,你也辛苦了。”

墨荷微微福身,道:“不辛苦,这是奴婢的分内事。”

想起一事,苏琬又问:“是了,过几天便是花朝节,那天的夜晚会有一场花灯夜宴,不知玉柔表妹有没有兴趣前往?”

墨荷神色微凝,道:“之前大夫嘱咐过小姐要好生静养。小姐也说过,近来这些日子,她都要为老爷和夫人祈福…所以…恐怕无法接受琬姑娘的邀约了。”

她口中的老爷和夫人,正是周玉柔去世的双亲。

苏琬微微一笑,道:“没关系,既然玉柔表妹需要静养,那我便不打搅了,让她好生歇息。”一顿,又道,“你赶紧将汤药送去吧,凉了过了药效,那便不好了。”

“谢谢琬姑娘,奴婢先告退了。”

墨荷又施了一礼,端着汤药匆忙离去。

第二日,苏琬醒过来时,天才微微亮。

苏琬心中一直记挂着团子的安危,原本打算用过早膳后便去找沈桓将它要回来。未料这天,沈乐蓉却真的来找她了。

苏琬只能暂时放下去讨要团子的念头,陪同沈乐蓉出行。

两人一同登上马车,苏琬放下马车的帷裳,转头询问道:“郡主有想去的地方吗?”

“阿琬姐姐不必如此客气,叫我名讳便可。”沈乐蓉拉过她的手,亲热地说道,“不知道上京哪里有好的字画卖?我阿兄喜好收藏名贵的字画,我想卖几幅送他。”

苏琬沉思片刻,倒想起一处地方:“字画?那我带郡主到雅街看看吧。”

雅街是上京的字画一条街,是出售各种名人雅士的传世之作以及专门供书画交易的地方,上京有名的文人和画师时常聚集在此处。

苏琬并不是很喜欢字画这种玩儿,但是堂哥苏玦却时常带她来。

马车直往而去雅街而去,最后在雅街一家名为“兰竹阁”店铺门前停了下来——这是规模最大亦是最有名气的书画店。

沈乐蓉跟随苏琬走入铺中,很快被风格各异的字画吸引住了目光。

她左顾右盼,看花了眼,最后目光定在了一幅山水画上。

店主见她起了兴趣,立刻在旁滔滔不绝地介绍了起来:“姑娘真是好眼光,这幅山水画是三百年前明安居士的作品,这是他仅有的几幅流传于世的作品之一…”

沈乐蓉听了店主的一番夸赞,略有心动:“阿琬姐姐,你瞧瞧这幅…”

只是她话未说完,便被一个嚣张的声音打断。

苏琬听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下意识循声望去,登时一怔。

竟是玲慧郡主。

只见她将几锭银子扔到桌上,下巴微抬,倨傲道:“这副山水画,本郡主要了。”

店主一时未能反应过来,久久愣在原地:“这位姑娘…”

见店主半晌还在发愣,玲慧郡主不悦,立刻疾言厉色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给本郡主包起来?”

“是是。”回过神,店主神色犹豫地看了沈乐蓉,忙赔笑着哈腰点头,马上转身吩咐店小二将画取下。

沈乐蓉有些气恼:“哎,你这个人,怎么能这样——”

“算了,我们看看别的。”苏琬及时阻止了她,将她拉倒另一处,“我觉得那一幅字也不错…”

“店家,这件我也要了,给我包下来。”

随后苏琬每看的和触碰的每一样东西,都被玲慧郡主毫不犹豫地买下。字画店中挂的字画,几乎要被她一扫而空。

无视沈乐蓉气愤的瞪视,玲慧郡主示威般睨了苏琬一眼,洋洋得意道:“司琴,还不快替本郡主付钱?”

“可是,郡主。”司琴面露难色,压低了声音,万般着急地道,“今天出门时,奴婢所带的银两不多…”

“这种事情还需要本郡主教你吗?带的银两不够,那就先让人将东西送到靖安王府上。”玲慧郡主不悦地皱眉,直接抬出了靖安王府的名头,“到时候再付钱不久可以了。”

店主心中原先有些不快,兰竹阁没有赊账的规矩。但见玲慧郡主看着身后跟着的仆从,又听她抬出的名号。店主对靖安王府那位嚣张跋扈的郡主有所耳闻,知道她不好得罪,只好哈腰点头道:“自然可以的,小的立刻派人将东西送到贵客的府上,到时候再结账也是可以的。”

玲慧郡主看向苏琬,连眉梢都染着得意:“苏姑娘,真是抱歉呢,你看上的东西,都被我卖下来了。”

苏琬不为所动,只是淡道:“既然玲慧郡主喜欢这里的东西,那苏琬便不夺人所好了。”

见她毫不在意的平静模样,玲慧郡主只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没来由地觉得气恼。她深呼吸一口气,冷道:“你等着瞧吧!”

扔下这么一句,她带着一种丫鬟和仆从浩浩荡荡离去。

看着玲慧郡主趾高气昂般扬长而去,沈乐蓉压着内心的怒气,不解地问道:“阿琬姐姐,为什么要阻止我跟她理论?那人实在太过份了。”

“郡主初来上京,可能还不知道那位玲慧郡主的事。”苏琬解释道,“不过,她刚才买下的东西恐怕大多数都是赝品。”

“赝品?”沈乐蓉一愣,不由吃惊道,“阿琬姐姐是怎样看出来的。”

苏琬道:“兰竹阁乃至整条雅街,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店家们害怕书画被客人多次触碰遭到损坏,因此挂在门面的书画大多都是临摹之作。”

沈乐蓉眼珠一转,立刻明白过来:“也就是说,那些画…都是假的?”

“没错,只有熟知雅街的人才会知道这条规矩。”苏琬唇角微勾,“知道内情的人,会在交易时让店家将真品拿出。寻常时,若有人要买下赝品,店家也不会提醒或者阻止。一是为了给那些不懂珍惜书画之人一个教训,不要让他们糟蹋了真品;二是,这些店家的确存在着贪小便宜的情况。”

这些小秘密,她还是偶尔听苏玦说的。

沈乐蓉顿觉消气:“那真是活该。”

“…蓉儿?”

这时,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乐蓉闻声回过头去,顿时露出几分惊喜之色:“阿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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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8赠礼

一道修长的身影伫立在兰竹阁门前,着一身月牙色的长袍,相貌俊朗,双眸深邃。

正是卫王世子。

沈乐蓉迎了上去,梨涡深深,笑靥如花:“阿兄,你怎么来了?”

卫王世子道:“我听闻雅街藏有许多珍稀字画,便过来看看。”看向沈乐蓉时,冷清的眉目添上几分温和,“蓉儿,你何时对字画也有了兴趣?”

“我是与…是了,阿兄,我给你介绍一个人。”沈乐蓉挽上他的手臂,将他带了过来,向他介绍苏琬:“这是端郡王府的苏琬姐姐。”

说罢,又向苏琬介绍卫王世子:“阿琬姐姐,这就是我阿兄。”

苏琬未料到会在兰竹阁再次遇见卫王世子,一瞬之后才反应过来。她微微屈膝,道:“见过世子。”

“原来是姑娘。”卫王世子的目光落在苏琬身上一瞬,眼底的情绪却转瞬即逝,清冷的黑瞳仿佛未曾起过波澜一般。他声音低沉温润道:“上次的事情,多亏了姑娘出手相助。”

苏琬道:“世子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位世子。不知道为什么,这位世子分明谦和有礼,进退有度。却让她心里生不出亲切感,对方似乎带有一种从骨子里生出的淡漠疏离,让人觉得有些难以亲近。

沈乐蓉打量二人,略有些惊讶:“阿兄,你和琬姐姐见过?”

卫王世子颔首道:“之前跟苏姑娘有过一面之缘。”

他只点到为止,就将话题揭过,并没有多言的打算。

虽然有些失望,沈乐蓉却也不沮丧。她笑嘻嘻地提议道:“那真是巧合,既然如此,阿兄和我们一起去望江楼可好?我听说那里的厨子手艺极好,想去那里尝试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