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锦言呆在这浣衣房甚感无聊,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看见墙角有一扇小门,门是虚掩,耐不住好奇,便走了出去。

她身子并未康愈,这会走了几步已是娇喘吁吁,可是看见这门里旖ni风景,也是痴了,想不到这浣衣房旁竟有这般景色,假山叠翠,亭楼歌榭,锦言看四下无人,便禁不住随意走动几步。

锦言走近了,才发现牌匾之上,名为墨韵堂,但见屋子里香气缭绕,飘渺秀逸,锦言在门外站了一会,听不到屋里有人,便有些忐忑得推门而入。

屋里陈设清雅明丽,不似寻常妃子所居之地,锦言摸着一个刺绣屏风,不由得出声说道,“这个绣品难道就是传说中前朝珍妃所绣的七彩流星?真真是好功夫,这绣品只怕没有十年功夫,是成不了的。如果是我,只怕是要二十年,可惜了,珍妃一死,接针绣法再无传人。”锦言又跟着说,“这样清雅的屋子,竟然没有人?”

“谁说没有人?”声音清逸,但觉中气不足。

锦言有些惊慌得转身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这个人,太监装束,锦言才拍着胸口放下心来,说道,“我是随意走进来,无意唐突公公,还请见谅。”

“你认得这副刺绣?”这个太监模样面如冠玉,眉清目朗,好整以暇得站在那里问道。

锦言点点头,“珍妃是前朝女红第一人,深得恩宠,只是后宫争宠,从来都是胜者为君王娇宠,败者为枯坟白骨,传言珍妃死前烧了所有的绣品,只留下这副七彩流星,因为这是她倾十年之力才完成的作品”说道这里,锦言脸色突变,冷冷说道,“我若是她,便连这副七彩流星也一起烧了,耗尽心血完成的绣品,留给那些俗人赏玩已是亵du。

太监眉目一变,看锦言时多了一分相询,“你是哪个宫的?”

锦言自知刚才已有失言,便匆忙答道,“我是浣衣房的。”

太监略为沉吟,轻轻颔首,又问道,“你叫什么?”

锦言咬咬下唇,思虑再三,不敢说出自己的名字,许久说道,“我叫西楼。”她对这个后宫太过陌生,说罢便欲离开。

太监唤住她,正想再问些什么,锦言已经走远了,看着倩影远去,露出神秘的笑容,这后宫是越来越好玩了。

锦言从侧门回到浣衣房,并没有被人发现,从院子里穿过正要回房,看见绿屏慌忙斜刺里来拉住她,说道,“不要,不要进去。”

锦言看绿屏向来都是木讷,这会子情绪激动如此还有些诧异,“绿屏,发生什么事了?”

“烟翠死了,她死了,就死在这间屋子里…”

锦言大惊失色,昨夜还见她捧着湖绿衫子欣喜异常,这会子怎么便死了?

“听说,她洗坏了皇上赏给丽贵妃的衣服,恐怕被责罚,所以今儿个在这屋子里自尽了。”绿屏边说边指着屋子,恐惧得拉着锦言衣袖不放。

这怎么可能?锦言心想自己已经把衫子补好,丽贵人怎么还会这么不依不饶得不放过烟翠呢?

“绿屏,难道你不用做事吗?快点去,别杵在这里。”云姑呵斥绿屏,绿屏边走边回头看了锦言几眼,眼睛里都是恐慌,绿屏毕竟还年幼。

锦言微微向云姑颔首,想推门房门进去,却被云姑拦住,“自从你进这浣衣房,我还一直不知道你的名字。”

锦言略为沉吟,说道,“我叫燕瑾。”锦言,燕瑾,不过是把名字前后颠倒过来罢了。

“燕瑾姑娘,我云姑在宫里也有好多年了,见多了妃嫔的争斗,我喜你沉静,也猜得出你来历不凡,不是澄瑞宫一个宫女那么简单,便劝你一句,既来了后宫,便是后宫的一个蝼蚁也不能孤身事外。我云姑凭着这些年的阅历来跟你说,你的日子怕是不会那么轻松了。”云姑站在哪里,眼角有一丝皱纹,怕是那才是女人生活的沉淀吧,“烟翠之死,别说跟你脱不了干系”。

锦言有些恍惚,说道,“我不过是帮她…”

“后宫与已无关之事,人人避之。”云姑说的斩钉截铁。

“云姑的意思是说,烟翠根本不是自尽而死?她其实是被人…”

“你是个聪明人,无须我多说。我来只不过是告诉你,丽贵人遣人过来,点名要帮烟翠绣补衣服的人,我猜得出是你,来知会你一声,兰若轩的人在等着你,所幸你也无衣物收拾,还是快些去吧。”

在宫里生存的另一个手段,应该便是随波逐流了。锦言只能随着大势而行,随着进了兰若轩。

丽贵人所居的兰若轩并不大,里面种满了兰花,这会子不是兰花盛开的季节,所以还是略显萧条,看起来也不似是多么受宠的贵人。

“抬起头来,叫我看看。”丽贵人声音尖利,不是那么悦耳。

锦言依言抬头,丽贵人的相貌清秀,也只能算是中上之姿,“没想到手巧,人也是这般俊美,倒真是个可人儿。起来吧,我这兰若轩规矩不大,只要不似烟翠那般口出狂言,我还是容得了人的。你先跟着莺歌,让她先去给你安置下吧。”说罢并不再理会锦言。

锦言随着莺歌回到房间,里面倒是整齐,不过看得出是不得宠的妃子,所以摆设还是略显陈旧,“你就睡这吧,这儿离丽贵人的屋子近,即便不守在她身边,她在寝室召唤一声,我们在这里也能听得见。”

锦言点点头,还未等出口称谢。莺歌撇撇嘴,又再说道,“眼下娘娘把你要到这兰若轩里,也不过是招险棋,大家都好自为之吧。”

锦言揣摩着莺歌的话,睡下时已是夜半。等到早起时去丽贵人身边伺候,莺歌早在里面了,刚到了门口,便听见里面的对话。

“主子,别怪莺歌多嘴,这燕瑾莺歌瞧着妖媚,果真要留在我们的兰若轩,将来万一被皇上看见,也是一害呀。”

“你这丫头什么心思还瞒得过我?我这兰若轩虽说皇上来的次数少,可是每次来,总是少不了有人在跟前伺候,没有锦言时,自然这兰若轩的奴才里,你是出挑的,可是但凡有了这锦言,别说把你比得靠边站,只怕我也是略输一筹。”丽贵人叹口气,说道,“老了,虚长这几岁年纪,没熬出什么资历来,倒是熬出皱纹来。我如果还不趁着现在为自己的将来谋划一下,只怕将来是没有半点机会了。”

莺歌在一旁轻笑,“莺歌还从没见娘娘这般感慨过,娘娘这么姿色都在发愁,我瞧澄瑞宫那位还是悬,只怕三年不到也就过去了。”

“话不能这么说,澄瑞宫那位虽说才进宫,纵然出身不显赫,却把澄瑞宫那些不服她的老人们治得服服帖帖的,还是有些手段。我们不能不防,否则在后宫里被人吃了,也找不到一点骨头的。”

莺歌瑟缩道,“娘娘,您可别说了,莺歌都有些怕了,可是既然要忌惮澄瑞宫的那一位,为什么还把那燕瑾要过来?要知道,她可是澄瑞宫里出来的人。”

“你懂什么?她是澄瑞宫出来的人,自然知道那边的事情多一点,将来有个万一,我们也好把这个丫头交出去有个应对。”丽贵人嘻嘻笑了几声,“再说,她的绣工,我还有用的着的地方呢。”

院子里风起,锦言穿着单薄,禁不住寒意,便突然打了喷嚏,慌忙掩住嘴,为时已晚。只听见莺歌在门内喊道,“谁在外面?”

第九章 风雨欲来

风起了,吹在锦言的领子里,刺骨的冷,可是她不能退缩,也容不得她退缩。

锦言知道躲不过,便整整衣襟,推开门,低着头向丽贵人福了福身,“燕瑾本来以为今早可以跟着莺歌姐姐一起来伺候丽贵人,心存了侥幸,所以睡迟了,这会子才赶过来,还望娘娘恕罪。”

莺歌有些戒备,瞪大眼睛问道,“你在这门外多久了?”

锦言轻笑,“燕瑾才到,外面风大,燕瑾便失了规矩,一时没忍住失礼了。”

丽贵人到不以为意,她仿佛并没有把锦言看在眼里,施施然道,“你起身吧,我这兰若轩的人规矩没那么大,只要奴才不做吃里扒外的事情,我都容得下,莺歌,一会你就去告诉其他人,如果谁再敢跟烟翠一样,在我这兰若轩当差,却还一心想着攀高枝,那么烟翠就是她们的下场,死了也只能扔在乱葬岗没人收尸。”

锦言大清早听见此话,打了个寒颤,她知道丽贵人这是给自己立规矩,当下只是装作不知,低垂着头不去迎上丽贵人探究的目光。

莺歌依言出去,没过一会却慌张跑回来,站在丽贵人面前有些急不可耐,可是看见锦言还站在那里,便没出声,只是不停得绞着帕子,掩不住她的吃惊与嫉妒来。

丽贵人不解得看着她,“大清早,你这是见鬼了?有话快说,别在这吞吞吐吐的,叫人看着憋气。”

“娘娘,莺歌才出去就听说宫里传出来一件大事,”莺歌急急呼呼得说着,“浣衣房里有个叫西楼的丫头,今天早上被皇上册封了常在。”

丽贵人有些失神,“常在?常在?正七品的常在?莺歌,你没有听错吧?”

莺歌急道,“娘娘,哪敢有错呀?宫里的人都道这个西楼不知道施了什么狐媚招数,竟然让皇上一举册封为常在,虽说皇上前面也从宫女里册封过,不过也是个更衣之类的,几天新鲜劲过去也就过去了,可是这个西楼才入场便是这么不简单呢,常在,可是正七品呢…”

莺歌是嫉妒,丽贵人更是有些发狂,她在宫里这些年,一直不得宠,册封的贵人也只不过是正六品而已,而一个浣衣房的宫女竟然被册封为了正七品的常在,叫她如何不气?

“娘娘,这可如何是好?一个浣衣房的宫女竟然要越到您的头上来了…”

丽贵人沉下脸来,喝道,“莺歌,你好大的胆子,你在胡说些什么?”

莺歌噤了声,知道自己失言,忙慌乱得为自己开解,“娘娘,莺歌不是那个意思,莺歌是说那个宫女卑贱,怎么可以有资格与娘娘共同服侍皇上呢?”

丽贵人冷冷一笑,看着莺歌的神色也有了些玩味,“莺歌,我瞧你不是为了我这个贵人急,而是瞧着你与她都是宫女,人家能爬上来,而你却还在我身边服侍做奴才,心里不忿吧?”

莺歌急忙挥手,“娘娘,不是的,莺歌没有那心思,莺歌愿意在您身边服侍一辈子。”

丽贵人把镶金指套从小指上摘下来,“是吗?那挽起你的袖子来,叫我瞧瞧你的忠心。”

莺歌吓得脸色发白,瑟缩在地上,虽然害怕却不敢不挽起袖子来,还未等求饶之声出口,便尖叫呼痛起来,原来那丽贵人摘下指套,便是拿着指套尖利的那一端,用力去划莺歌雪白的手臂,霎时之间,指套划入了莺歌的肌肤,便有血珠洇出,锦言细细看去,那手腕上早已是旧伤累累又添新伤,不禁有些触目惊心,只是她站在那里,倒是不知道应该上前帮着求情还是远观则已。

思虑之间,丽贵人已经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莺歌的手臂轻笑起来,“好了,今日便先饶了你。”

莺歌嘴唇发抖,颤声回答,“娘娘,莺歌谢过娘娘恩典。”

丽贵人拿出一方针绣锦帕,细细擦拭着这镶金指套,“莺歌,你可别我心狠,我这是在管教你,心思要少用在攀高枝上面,皇上也是你们这等人可以想的吗?你们有幸在这宫里当差已经是祖上积了徳,别自己把这个福气可折了,如果再叫我发现你口出妄言,那么这指套绝不是划在你的胳膊上这么简单,明白了吗?”

莺歌慌忙捂着脸,不住得磕头,“莺歌再也不敢了,娘娘饶了莺歌吧。”

“起来吧,知道怕就好。就怕有些人心机深沉,倒是连怕也不知道呢。”丽贵人不理会莺歌,转过身玩味得看着锦言,“燕瑾,你说对吗?”

“燕瑾愚钝,听不出丽贵人语出玄机。”锦言缓缓说道。

丽贵人的脸色一沉,看着锦言的神色更加隐晦,“没有关系,来日方长,你在我这兰若轩的日子还多着呢,慢慢就会明白了。”丽贵人有些不解恨得,踢了还伏在地下的莺歌一脚,喝道,“死奴才,你还躺在这里装死嘛?不如我叫人把你扔在乱葬岗,让野狗叼了你去,看你这副德行,还不快给我滚下去?”

莺歌吓得从地上赶紧爬起来,脸色已是苍白如纸,胳膊上的血顺着手腕慢慢流到手指上,远远看去,一双沾满鲜血的手,骇人极了。锦言看着莺歌走过的地上落下的斑斑血迹,心没来由得抽动了一下,打了个寒噤。

“我这兰若轩即便是规矩不大,拖出去的尸体也有两具了,在这宫里步步都是如履薄冰,度日已是艰难,如若谁再叫我不痛快,我自然不会轻易饶了她。”丽贵人把指套重新带到小指上,翘着小指细细观赏着,又换上另一种语气说道,“这是前年我生辰时,皇上赏给我的,我每日夜都带着它,为的是一时见到皇上,叫皇上看着心里欢喜,带久了,也就感觉这玩意是长在我手指上一般,慢慢我也发现这妙处了,划在人的肌肤上,那伤痕格外深,而且我还发现,这指套沾了血,格外鲜亮,所以我都是不定时日让它见见血。”说完,丽贵人翘着那镶金指套的手指,用帕子掩住嘴轻笑起来,那笑声干裂而又粗俗,在这兰若轩内回旋,让人不由得汗毛倒竖。

锦言本是无法难以忍受的,可是她也要顾惜自己的性命,这个丽贵人分明便是一个狠毒粗鄙的女人,锦言要想在这兰若轩内存活下来,只能装作木讷无知,而这在任何时候,都是活命的手段。

丽贵人只是看着锦言,脸上不耐烦的神情,挥手道,“你也下去吧,总是板着脸,没点反应,我也瞧着无趣。”

锦言正要依言退下,又听到她说,“过些日子,是太后寿辰,我知道你绣工好,给我绣出一幅上品刺绣来,我要呈给太后讨她欢心。这些日子,没事你便不用在我身边伺候了,好好把这差使办完,我自会打赏你。如果差使做不好,拿些俗物来凑数,惹恼了太后,即便太后那里不惩治你,我也会将你碎尸万段。”

锦言怔了一怔,她本想说,慢工出细活,可是怕跟丽贵人说了也是白说吧,只好深叹口气,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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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墨韵堂情

锦言对这后宫不熟,所以并不知这个兰若轩在整个后宫里,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宫殿,丽贵人并不受宠,这是不争的事实。可是即便是这般,她的张扬跋扈都显得那么理直气壮,何况那些受宠的妃子呢?

锦言在房间里看到莺歌,莺歌仿佛刚哭过一般,脸上犹带着泪痕,看见锦言进来,便慌忙擦拭,没好气得说道,“你进来之前,不知道敲门吗?”

锦言看铜盆里还盛放着清水,便给莺歌绞了个帕子,递给她,“给,擦把脸吧,哭红眼睛便不好看了。”

莺歌接过帕子,看锦言脸上并无幸灾乐祸的表情,也便不再那么针对她,只是刚抬起胳膊便惊叫呼痛了。

“难道你的胳膊还没有敷药吗?还是快传御医来瞧瞧吧。”

“哼,燕瑾,我也算是阅人无数,也看不出你是太天真还是在装傻,难道你不明白,在这宫里,宫女性命如蝼蚁,还能请来御医给医治?即便是丽贵人她身体不适,有时能忍也便忍了,那些御医也是会挑着人伺候的,就说刚册封的常在,也就是浣衣房的那个丫头西楼,如若她现在说哪里不适,那些御医腆着脸争着来伺候的,所以说,人就是命呀,我们投胎投错了,下辈子还是选个好人家吧。”莺歌撇着嘴,从她嘴里说出的话真是字字刻薄。

“莺歌,我瞧你心地其实也不坏,今日对我说这些,难道不怕…”锦言,说道这里便止了声。

莺歌冷哼一声,“你是说,我难道不怕你把这些话走漏出去?这后宫的人,谁没有乱嚼过舌根,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再说,我莺歌哪里也没说错呀。谈论下御医算什么大不了的罪过?即便是现在谈论澄瑞宫那一位,也不是什么大忌了,”莺歌脸上的表情轻佻而肆意,“反正她张狂不了多久,迟早也会死的…”

锦言怔在那里,她知道如果不是素语顶替她进宫,只怕这会被人在背后谈论诅咒的人就是自己,她只觉得背上汗津津的,有些凉意,看到莺歌睡下了,便松口气,坐在床榻上靠了半晌,实在是乏极了,才睡过去。

次日晨起,莺歌已经穿戴整齐要出去,看见锦言醒来,冷嘲道,“到底还是好命,托你那双巧手的福,这会娘娘怜惜着呢,既不叫你做事也不敢罚你,等过了这一茬,有你好瞧的,你道咱们娘娘是个体贴人?哼!”说罢便摔门离开。

锦言无声摇头,这个莺歌的性子直脾气坏,迟早会出事的,果然在不久的将来,莺歌确实如锦言所料,只是没有想到她死的那么惨罢了。

锦言想起丽贵人吩咐要一副上好的刺绣之事,细细琢磨下,这宫内的刺绣早已是精美绝伦,自己的绣法并不出奇,要想出彩,夺人眼目,还是要借用前朝珍妃的接针绣法,她想起了浣衣房旁的墨韵堂,哪里放置的珍妃的七彩流星图,心思一动,想去细细揣摩下针法。

这一次,锦言换了宫装,丽贵人不是得宠的妃子,所以平时用度上并无多少贴补,莺歌昨日扔给她的宫装已经是半旧不新,这倒正好锦言之意,如此出去,便不会引人注目。

走出兰若轩,锦言此刻的心情又是另一番滋味,她本可以在这后宫叱咤风云,即便只有短短三年之期,如今她在这后宫做了一个不得宠的妃子的宫女,却还是看不到预期的未来。

有宫女稀稀落落在身边走过,隐约听见她们在说,“听说了吗?皇上昨天刚册封的常在,昨夜还未被临幸,便赐死了。”

“你说的可是那个浣衣房的西楼?我们私下里还说,那个西楼会得宠一阵呢,怎么这么快就被赐死了呢?”

“这个我们做奴才的哪里猜得出皇上的心思,听里面的人说,皇上见了西楼,就一个劲在说,不是她,不是她,像失了魂一样。你说怪不怪,难道皇上册封的是谁都不知道吗?”

锦言身心俱惊,西楼死了。一夜之间,又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她想起了西楼温和的笑,那是她在浣衣房感到的唯一温暖。

墨韵堂里,静寂而又清幽,清池内冉起氤氲烟雾,锦言走在其中,如同入画般静默。推门进去,那座七彩流星依旧在,锦言看着这世上绝无仅有的精品,不由得痴了。世人都说这刺绣好,可是究竟好在那里,却说不出来,锦言看着这接针绣法,却能慢慢揣摩出一个在后宫宠极一时的妃子的寂寞与心酸,顺着珍妃的针脚落初时喜时悲。

突闻,远处有脚步声传来,锦言擅闯这无主之堂,怕说过不去,眼看出门已是来不及,只好在房间的另一处屏风后躲了起来。

一先一后进来两人,“皇上,你别气恼了,小心气坏了身子,龙体要紧。”

“叫朕如何不恼,你是如何办事的?连朕要册封的妃子都能弄错,朕养着你们还有何用?”

“皇上息怒,那明明便是西楼姑娘呀。”

“这不是朕要的那个西楼,难道浣衣房还有两个西楼不成?”

“不可能,老奴还特别交代过云姑,她说浣衣房的西楼是顶顶温和的性子,错不了的,皇上看上她,是她的福分,也是浣衣房的荣光。谅那云姑没有那般胆子犯欺君之罪。”

房间里一下子静下来,锦言掩住嘴不敢惊呼出声,也不敢挪动身子,那声音明明便是那日在这相见的太监,原来他竟是皇上,锦言恨自己眼拙,看不出端倪来,道出西楼的名字,却白白害了她,枉送了她的性命。

“朕明白了,那日她说她叫西楼,神情有些不安,看来她没有对朕说真话,她不叫西楼,这就好办,只要她还在宫中,李朝海,朕命你就是把整个皇宫翻个底朝天,你也要把她给我找出来,一个小小的浣衣房找不到,便一个一个寝殿里搜,朕不信找不到她。”毕竟是皇上,说话底气十足,晴朗润耳。

只是这会子,锦言无暇去品味皇上的声音,她细细思量,素语现在已为皇后,位高权重,自己如果被皇上找到,那么便有可能追查家世牵连到素语,所以说,不管是为了素语还是为了闻家,她都不能被皇上找到,所以她打定主意,即便是躲在这里化成化石,也不能出一点动静。

叫李朝海的太监声音苍老,“皇上,奴才有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有话就快说,朕什么时候叫你不准说话了?”

第十一章 血泪伤梦

叫李朝海的太监略微沉吟,声音苍老而尖利,“皇上,奴才有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有话快说,朕什么时候叫你不准说话了?”

“皇上,太后宫里传来消息,听说太后正为你赐死新册封的常在的事生气呢。”

“她有什么好生气的?朕赐死西楼,那是对她的怜悯,总比让后宫里那些人折磨死她好些,她既然不是朕要寻找的那个人,朕自然不会宠她,后宫不得宠的妃子,谁的日子好过?她从一个浣衣房的宫女一跃成为正七品常在,不知红了多少人的眼睛,朕虽然赐死了她,但也给她留了一份体面,照样按照常在的体制下葬,也给她的家里不少抚恤银两。即便是生前,也越不过这个份了,所以说朕对她没有愧。”皇上拿着上好的狼毫,在墨汁细细润着笔,在平铺的纸上写着字。

“皇上,奴才跟你这么多年,自然是清楚皇上是个仁善之君。可是太后现在气头上,如果叫她知道奴才正大张旗鼓去寻找一个浣衣房的宫女,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呀。”李朝海在后宫里当差几十年,揣摩人的心思已是极致,一言既出,点中其中的要害。

果然,皇上缓缓说道,“你说的不无道理,那就给朕慢慢查找。不要走漏风声,瞒住一时是一时,别人问起了,你便说是朕的玉佩弄丢了,怀疑是那个宫女捡了去,所以才要搜查。”

“皇上,还有一事…”

“有什么你就快些说,今儿个你是怎么了?说话尽是吞吞吐吐的,叫人听了心烦。”

“奴才还听澄瑞宫的人说,皇后最近一直未出澄瑞宫内的小佛堂一步,不思饮食,皇上要不要过去看看?”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也值得朕亲自去看看?你去传朕的旨意,告诉她,现在还不是她矫情的时候,本来便不时池中鱼,何苦要做出那副任人宰割的模样?朕瞧着很假,叫她好自为之。”

李朝海没有料到皇上竟是说出此话来,一时愣在那里,许久才回过神来,道,“奴才领旨。”

李朝海转身往门外走时,皇上又叫住他,“算了,算了,还是朕亲自走一趟吧,所幸忍忍也不过三年罢了。”

两人从房里走出去,锦言才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走到书案那里,看桌上平铺的纸上写着,“鸿雁不来,之子远行”,字工整大气,刚柔相济,一派君王风范,锦言不禁执笔写了下一句,“所思不远,若为平生。”

锦言写下有些后悔,可是已是追悔莫及,她又怕皇上半路折返,只好匆匆离去了,所幸她记熟了珍妃的接针绣法。

刚回到兰若轩,便莺歌叫住,“你去哪里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你。看得出是个清闲人来,不用做事,也不用听候吩咐了吗?”

“我只不过想出去走走,看看能想到什么好的素材来,这样才能绣出好作品来。”锦言不卑不亢道。

“真是好借口,我问你,你刚才是不是回了浣衣房?”

锦言大惊,心想难道自己的行踪已被莺歌发现?虽说自己并没有回浣衣房,可是墨韵堂毕竟就在浣衣房旁边。她脸色顿时苍白,说话间便有些含糊,“没有,我没有回浣衣房。”

“你说谎。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昨天刚被册封的常在已经被赐死了,你和她都是浣衣房出来的,你刚才难道不是回浣衣房悼念的吗?”莺歌觉得自己分析得很有道理。

锦言这会子知道莺歌不过是信口雌黄乱猜,听那口风也不知道自己去过那里,当下也是松口气,沉声说道,“莺歌姐姐这话便错了,皇上赐死她,自有赐死她的道理,我怎么敢去悼念她?至于你说我去浣衣房的事情,还是不要乱说了,这宫里没有隔墙话,传到别人耳朵里,我不好过,你自然也会受牵累的。”

莺歌没有想到锦言的话一时这般强硬,气急了,反而把话噎在嘴里说不出来,“你…”

“莺歌姐姐,或许您觉得燕瑾的话有些刺耳,燕瑾只是觉得祸从口出,莺歌姐姐以后还是小心谨慎为妙。”

莺歌正要发作,丽贵人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莺歌,住嘴。你如果有燕瑾的本事刺绣,我便也叫你出去闲逛,没有那本事,便给我老老实实呆在这兰若轩哪里都不要去。连常在都能赐死,你一个低贱的宫女依仗谁说出这些轻狂话来?还不快给我滚进来。”

莺歌狠狠剜了锦言一记眼刀,才转身进了兰若轩的寝殿。

锦言回到房间,看见屋子里已经放好了刺绣所用针线,和一幅上好的锦缎。已是黄昏傍晚,锦言的刺绣还是没有眉目,她有些心浮气躁静不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