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那样的人,她心里有恨,她会去厮杀,会去搏斗,可是从来不会听天由命。所谓小佛堂,也不过是思略谋斗的清净之处吧。”锦言是了解素语的,素语临走时是那般想要扬眉吐气,不过是为了周氏争口气,如今周氏既死,她可谓再无牵挂。

锦言说完此话,仿佛言犹未尽,又接着问道,“皇上,皇上对她好吗?”

温昭仪似是听到什么好笑之话,放声大笑,“你问这话问错了,你应该问,皇上对谁好过?”

锦言有些惊异,“我见过皇上,他看起来很是面善,不像是…”

温昭仪冷冷说道,“面虽善,心凉薄,后宫死了三任皇后了,你听过皇上为谁而悲悯过吗?而你的姐姐正是这第四任,谁都说她活不过三载,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锦言问出此话,便有些后悔。这恐怕是后宫最为隐讳之事,温昭仪又怎肯轻易对自己说出口。

果然,温昭仪只是淡淡笑了笑,便不往此处说,而是笑道,“皇上还在寻你,不过现在谁都会以为你死在了兰若轩,为防万一,你且在这锦瑟殿内暂住一些时日。赵荣华会细心照料你的,也会将宫里的事细细说与你听,将来你也好有个应对。”

温昭仪的话音刚落,便听到门外枯枝碎响,温昭仪出声询问,“是谁在门外鬼鬼祟祟?”

门外,晚晴惶恐的声音传来,“昭仪娘娘,是奴婢晚晴。夜深了,荣华娘娘吩咐晚晴送来灯笼,以备昭仪娘娘回宫之用。荣华娘娘说,一会就不与娘娘相见了,今夜只当昭仪娘娘没有来过锦瑟殿。”

温昭仪笑了,“果然是个伶俐人,回去告诉你们主子,我答应她的事,自然不会忘记。丽贵人的事,她做得漂亮,我会记在心里的。”

“晚晴代荣华娘娘谢过温昭仪。”

未等温昭仪欲推门离去,锦言在身后说道,“我有话要对你说。”

温昭仪回过头来,浅笑盈然,“有什么话你说便好,你我之间无须客气。”

锦言走近温昭仪身边,一字一句得说道,“我既然在你面前承认了身份,便会受制于你,但是你也别忘了,我也有一个办法可以不受你的挟制,那便是死,只要我死了,死无对证之下,这个秘密便永远去了。所以说,请温昭仪不要以此来挟持我,那一点也没有用。”

温昭仪笑了,眼睛里的谋算是锦言无法去企及的距离,她什么也没说便离去了。灯笼照射出微弱的光,甚至比不上她的白纱亮眼,她飘然而去,并没有说什么时候再来,也并没有说何时再聚。锦言明白,温昭仪不会轻易把底交给自己。

晚晴扯扯锦言的衣袖,说道,“去吧,荣华娘娘还等着你呢。”

锦瑟殿内,赵荣华早已命人将紫色锦缎换下,今夜悬挂在大殿内的是白色的宫纱,轻灵飘逸,风吹乍起,像天上的浮云,也像锦言说不出的心事。这宫纱飘荡间,却让锦言想到了一个人,温昭仪,也是一袭白纱而来。

赵荣华慵懒得倚在靠榻上,头上珠钗已卸,宽容的锦缎长袍,腰间流苏环扣,别是一番风liu,朱唇微启,“晚晴,你去备些小菜,今日同是受了惊吓,且薄饮几杯。”

晚晴依言而去,看着锦言的眼神有些怪异,却叫锦言辨不出是什么滋味。

酒菜很快备来,赵荣华对锦言说道,“你坐下吧,陪我喝几杯。”

锦言没有动身,还只是站在原地,说道,“娘娘,莺歌不敢,莺歌不过是个奴才,不敢与娘娘同饮。”

赵荣华笑了,声音凄凉而悲切,“真是好笑,一个自称是奴才的人,却令皇上朝思暮想茶饭不思?男人便是这样,越得不到越想得到,更何况他是君王?你或许还不知,今日他得知兰若轩之事,大为光火,不是因为丽贵人,只是因为那个叫燕瑾的浣衣房宫女,你说可笑不可笑?”

锦言有些紧张,她在听到皇上寻她时便有些怕,这会听到已经查到兰若轩的时候,更是揪心,所幸,她死了,她在名义上已经死了。

“皇上恨丽贵人坏他好事,现在丽贵人死了,他也不放过她,传令下去暴尸三日以示惩罚,丽贵人还没有下葬呢。”赵荣华提起此事来,并没有太多同情,只是在唏嘘,“你说,你怎么可能是个奴婢呢?只要皇上找到你,多少荣宠也享之不尽呀。整个后宫的妃嫔们,就又多了一个眼红的对象,你可真是不简单呀。”

锦言自然明白赵荣华的意思,她怕锦言一朝得势,可是如今忌惮温昭仪,所以还不会轻易对锦言下手,在言语之间只好点到为止了,锦言紧跟着说道,“在这个后宫,我只是为了活命而已。如果活不了,那我宁可自尽,也不会被人杀死。”

“好,温昭仪要的人果然不错。”赵荣华拍手笑道,话音落下,执起酒杯一饮而尽,“来,喝了这杯酒,”赵荣华亲自为锦言斟满酒杯,晚晴欲上来帮她,被她一把推开,“我一定不会看错,你也逃不了后宫妃嫔的命运。”

锦言握着酒杯的手有些颤抖,酒是温热的,入喉却是滚烫的辣,后宫,后宫,难道注定自己逃不了厮杀争斗的后宫?

第十七章 不祥之人

昨夜只不过淡饮几杯酒水,却勾起万千思绪,累得心醉,一股悲戚袭上心头,锦言觉得无力而悲伤。

她甚至忘了赵荣华醉意梦然的眼神,那些针针刺骨的话语,锦言有些后怕,自己是否也会泄露太多心事?

果然,赵荣华说的没有错。后宫女子对丽贵人之死都是幸灾乐祸,只不过是换着不同的话语说出来罢了。

次日,锦言无意间听锦瑟殿的次等宫女议论,丽贵人的尸体还在兰若轩,脸上的脂粉未净,实在骇人。太后亲下懿旨,让皇上将丽贵人的尸首丢弃在乱葬岗,并且不准任何人敛尸安葬,后宫女子命如蝼蚁,即便是贵人又是如何?在死亡面前,丽贵人的命与被她杀死的人的命运是平等的,一样逃不了化成腐尸被野狗啃噬的命运。

锦言听到丽贵人的下场有些骇然,可是她好奇的是,皇上对顶替燕瑾名字死去的莺歌的态度。

那些宫女嬉笑间,便听一人说道,“听说皇上寻着了浣衣房的那个女子,可是恰好牵涉在丽贵人的丑事死了,真是可怜,皇上还不知如何伤心呢。”

另一个宫女冷笑道,“你可真是天真,咱们皇上会为谁伤心?我猜那个女子不知施了媚术才叫皇上着迷的,即便她现在活着,被封了贵人之位,也不过是三五日的恩宠,这般死了倒叫皇上落个想念,值。”

又一个宫女笑起来,轻狂而肆意,“皇上会念着她?她做鬼也不要痴心妄想,否则皇上怎么会连看她一眼尸首也未曾?只是吩咐一卷草席埋在后山,也算是有一分情意了,照我说,那些太监最会阳奉阴违,到底有没有埋在地下,也是难说,估计和丽贵人的尸体一样,都被野狗吃了。”

其余两个宫女惊叫,“再不要说了,真是骇人,怕晚上会做噩梦呢。”

那个声音尖细的宫女不屑得说道,“你们两个就是胆小?真正杀人的,才会做噩梦呢。即便是这样,后宫杀人时谁曾手软过?”

锦瑟殿里,春风吹绿枝芽,吹得鲜花烂漫,一派生机盎然,仿佛一切这些花叶都没有听到过后宫厮杀的狠虐,或许它们也学会了忽略,忽略是种本领。

锦言听不下去,先自离去,后宫,从未企及的后宫,原来就是这般模样。

锦言回到房间里,端茶思量,后宫已有一人知道自己身份,难保不会有第二人知道自己身份。自己处于危险的境地,那么素语不也是很危险?想到这里,锦言背上丝丝冷汗,坐立不安,她想找到素语,给她提个醒,叫她小心为上。

素语现在定将自己恨之入骨,锦言想到这里便有些忐忑,自己的一举一动,素语定会看得严严实实的,那么自己的假死,她也一定会知道。

锦言回想自己这几日,从闻府到了澄瑞宫,又被澄瑞宫的兰舟送进了浣衣房,接着让丽贵人留在了兰若轩,如今又到了锦瑟殿。几番经历,牵涉几人惨死,锦言有些莫名惊惧,可是锦言想要活下去,就要在这血色迷雾中为自己寻出一条道路来。

锦瑟殿内悬挂的锦缎又换了颜色,是红色,果真红色沁血,那丝丝缕缕犹如人死血液奔泻,锦言觉得有些压抑,她觉得自己的心没来由得跳得快了,呼吸也急促了些。

“听晚晴说,你找我有事?莺歌,且叫你莺歌吧,你要记得,不管你到底是谁,在我这锦瑟殿,也没有奴婢想见主子便能见到的道理,这次且算了,以后你还是要顾及自己的身份。”赵荣华不复昨日慵懒,穿着也极为华贵齐整,似是准备去见什么人。

锦言在心里冷笑,是谁昨夜与自己同饮,是谁昨夜与自己把欢?一日间的转变,也不过是因为皇上下葬“燕瑾”尸首的方式吧。

“我要见温昭仪。”

赵荣华脸上的讥笑更深了,“莺歌,我劝你不要不知天高地厚,你以为温昭仪让我布局带你出兰若轩,从此便会一切任由你驱遣吗?想见温昭仪不是不行,且等着吧。”赵荣华说完,看锦言并不接话,颐气指使得带着晚晴离去。

锦言站在空空的大殿里,在一片血色起舞的红色锦缎中,血液也似慢慢涌上了头脑,锦言觉得好热,周身有烈火烤炙,她在等赵荣华归来,却意外等到了素语的消息。

赵荣华从回到锦瑟殿,便一直放声狂笑,比起昨夜的愤恨,她现在更多的便是畅快淋漓,“痛快,痛快。澄瑞宫那一位,我倒要看你能猖狂多久,别人显赫门第唯唯诺诺也不过三载,而你这等家世出身,还敢出言顶撞太后,看来后宫荣华已是享够了。”

锦言心里一惊,不知该不该出口询问,还好晚晴在一旁接话道,“娘娘,今儿个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形?晚晴等在外面都快被吓死了。”

说幸灾乐祸也不过如此吧?赵荣华声音夸张而煽情,将事情慢慢描述了一遍。

原来,后宫连日死人,又传出丽贵人借物厌胜太后之事,太后大动肝火,召集后宫妃嫔前去永宁宫训话。

皇后自然也在其列,她久未出澄瑞宫,这番出宫,引人侧目,不消说那些妃嫔,即便是跟在她们身边的宫女,也是丝毫没有避讳得上下打量着她。

永宁宫内,太后端坐正位,稍次便是皇后。

温昭仪在这后宫,只是新近得宠,并没有存势,所以在人前还是谨言慎行。赵荣华挨着温昭仪一旁坐了,两人神色淡淡,似乎并不熟识,只是眉眼间的交流还是会让明白人看出端倪来。此刻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在皇后身上,所以谁也没注意她们罢了。

只是瑶仙殿的瑶贵妃并不饶人,后宫唯一的公主便是她所出,太后疼爱,封为御贤公主,瑶贵妃自恃高人一等,向来在后宫张扬跋扈惯了,即便有人在太后面前哭诉瑶贵妃的不是,也敌不住瑶贵妃抱着御贤公主膝下承欢。

瑶贵妃珠圆玉润,只是说话声音略有丝嘶哑,她在后宫也是极为异类,其父岳中天是朝中重臣,为人极为和善,从不与人争锋。只是晚年得女,宠爱有加,瑶贵妃进宫时便出尽风头,这些年来不知收敛,诞下公主后,更是不知进退无法无天。可是,太后就是护她,谁也拿她没有办法。

太后一手握着佛珠,一手搭在修贤公主肩上,慈爱而温和,可是话锋不减,“这后宫最近不知为何接二连三祸事,那丽贵人本是个懦弱蠢笨之人,怎敢厌胜哀家?难道她是魔怔了不成?”

瑶贵妃亲自给太后斟了一杯茶,奉在手上,“太后,臣妾也觉地此事蹊跷,丽贵人与臣妾虽一直没有来往,不过臣妾也看得出丽贵人不是个有胆子做下此事的人,再说,太后福泽后宫,她丽贵人没有理由来对抗太后您呀。”

太后笑着接过茶,“哀家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吗?你的话哀家暂且信了,可其他人么?保不齐还不知怎么恨哀家呢。现在厌胜之事已出,接着会不会有人来刺杀哀家呢?”

众嫔妃大气也不敢喘,齐齐跪下,惊慌失措。只是皇后却端坐在位子上,不曾惶恐,看着跪在地下的嫔妃们,嘴角流露丝丝讥笑。

太后不悦,眼睛里的笑意却更浓,“皇后,她们都是惶恐不安,你却是安稳得很呢。”

皇后浅笑,“那是因为臣妾心里坦然,所以才会静如止水。”

瑶贵妃在一旁张狂笑道,“皇后娘娘,且不说你如何坦然,怎么个静如止水。宫里都可在盛传,自从你进宫后,才发生这么多不祥之事,你说这意味着什么?”

皇后目光深邃,眼神清冷,把手里的帕子用力捏了捏,说道,“你是不是想说,这意味着本宫是不祥之人,所以才引来这些祸事?”

瑶贵妃掩着帕子偷笑,“臣妾可没有这样说,不过皇后你可真是有自知之明,这点大家都是有目共睹了。”

“本宫进宫之前,这后宫死的人还少吗?瑶贵妃,你少在这危言耸听,小心本宫治你以下犯上之罪。”

瑶贵妃也没有想到皇后竟敢说出此话,看了太后一样,见太后闭目养神,一点也没有插言的意思,也壮了胆子,说道,“瞧皇后娘娘说的,这后宫有太后在,哪里会死什么人?还不是你进宫后才有的事?”

“那三任皇后之死也在本宫进宫之后才发生的吗?”皇后飘然问道,似是质问,似是叙说。

永宁宫霎时静寂,这本是宫中隐讳,即便是心中徘徊多次也无人敢当众说出,而皇后便这般轻巧得说出,令太后颜面尽失,因为这是她的后宫,她的天下,容不得别人来放肆侵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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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雕颜佛珠

太后隐晦一笑,眼神犀利,缓缓说道,“这后宫几十载,还是第一次有人在哀家面前放肆,皇后,你胆量可嘉,哀家还真有些欣赏呢。”

皇后站起身来,福身行礼,“太后过誉,臣妾只是不想背上这不祥之人名声而已。至于冒犯太后,也实属无心。”

太后审视着皇后,半响才说道,“来人,皇后累了,送她回宫休息。”

皇后脸上神色突变,又慢慢恢复平静,“臣妾是乏了,谢太后慈爱。臣妾这就回去,终日为太后念佛吃斋,盼太后万寿无疆。”

这话也平常,可是在这节骨眼上听来,一切都变了味。太后的脸色阴晴不定,最终笑道,“皇后,你可真是有心人呀,现在想来,哀家信手册封的皇后,倒是个人物,差点让我没放在眼里,你既然这么孝顺,以后就多来永宁宫走动走动,咱们也好亲近亲近。”

皇后再次福身行礼,显得恭敬而有进退,“太后金安,臣妾先退下了。”

皇后说罢不待太后说话便转身离开,那番干练与决绝。皇后虽是淡妆,也是极美的,只是这美总让人觉得少了些什么,许久,人们在看到后宫姐妹花时,在看到锦言站在她的面前时,才发现,皇后少了的是明媚,如果一个人的心思太过晦暗,试问她如何会妩媚?

皇后走了以后,永宁宫的氛围依然压抑,太后手里的佛珠突然断了线,珠粒一颗颗滚落在地下,滚落在各嫔妃的脚下,众人慌忙俯身拾捡,太后身边的宫女端来一个瓷盘,想把众人拾捡的佛珠接过来。

太后无力得挥挥手,说道,“看来哀家是老了,这后宫几十载的沧桑,也敌不住岁月无情的变迁,哀家不服不行。”

瑶贵妃本来想要说什么,可是却没敢出声,这会子再怎么讨喜的话,也落不到太后的心里吧。

“你们且退了吧。哀家乏了,想歇着了。这佛串是上朝古物,传言帝皇三十六位妃子,个个貌比花娇,帝皇为留住妃颜,便让工匠将各位妃子的画像雕在佛珠上,成了宫内珍品。哀家被册封为皇后之时,先帝便赐给了哀家,是哀家这些年来一直珍爱之物,本想等新皇后册封后便传给她,可是连着三位皇后都无缘此珠,新册封的皇后又是…”太后说到此时,语句停顿,语气似有不屑,又紧接说道,“罢了,罢了,看来这佛珠与澄瑞宫的主人无缘,众位将各自捡到的珠子珍藏起来,算是个念想吧。”

众位嫔妃紧紧握住了下手里的佛珠,珠子晶润透亮,是难得的上好佳玉。

此刻锦瑟殿内,赵荣华将手里的佛珠拿了出来,放在手心里细细摩挲,冷冷说道,“你或许不以为然,但是也不要忘记,这佛珠后宫有品阶的妃子都有,可是独独澄瑞宫的那一位却没有,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太后认定她三年之内必死无疑。”

锦言转过头,看着锦瑟殿悬挂红色锦缎,这会子正被人撤下,换上了黑色锦缎,这黑缎如墨,饱满润泽,包容沉静。夜色之下,锦缎在烛光照耀下,焕发出迷人的色彩,或幽暗,或耀眼,让锦言陷入了深思。

锦言想来,素语是个心思细腻之人,在闻府多年历练让她懂得隐忍,怎么可能做出这般愚蠢之事?除非,素语对自己处境甚为乐观,难道她有了什么凭仗?

“都说澄瑞宫那位深居简出,内里却是个厉害人物,今日一瞧也不过尔尔,简直是愚蠢至极。凭她想在宫里活下三年,我瞧是难了。你们且看着吧,澄瑞宫换新主子的日子不远了。”赵荣华眼神轻佻,把手里的佛珠紧紧握了握,小心放在了妆盒内。

锦言听得皱起眉头,可是眼下自己连说话的立场也无,只好淡淡神色将手里的帕子捏了又捏,好好的锦帕皱成了一团,上面绣好的一枝寒梅也瞧不出落蕊缤纷来。

“对了,今日温昭仪跟我提起你,我跟她说你想见她,她倒是一口答应了,看来,我是小瞧了你,可真有些手段呢。温昭仪对你很是上心,这是你的福分。”赵荣华翘起手指,看看指甲,让晚晴拿来小银剪子来为她修剪指甲。晚晴拿来一方帕子,垫在膝盖上,又将赵荣华的手指轻轻握住,小心得为她修剪,落下的指甲碎屑齐齐落在帕子上。等修剪完后,晚晴又将帕子将那些指甲包起来,交给另一位宫女,便低声嘱咐她,“将这包东西埋起来,别叫人瞧见。”

赵荣华用帕子抹净了手,说道,“你们都回去歇着吧,今日都累了。”晚晴拉着锦言欲走,赵荣华又对锦言说道,“别忘记,明日有人与你相见,别在作出这副苦脸来,叫人以为我锦瑟殿虐待你。”

锦言点点头,与晚晴相扶离开。这漫天的黑缎,如漆黑的乌鸦栖止,赵荣华,难道你便忘了,黑色虽如墨儒雅,可也代表了禁锢,代表了罪恶,黑色,往往是不吉之色。

锦言回到房间,看到晚晴脸色苍白,似是劳累不堪,便走上前,给晚晴绞了一个帕子,晚晴接过来有气无力谢过,她清楚,锦言不过是寄居锦瑟殿而已,赵荣华的嘲讽不过是以为不能拿锦言真正怎么样,所以只能在言语上占占上风而已。

“你为什么将赵荣华的指甲包起来,还专门叫人拿了出去?那些不过是些碎指甲而已,有那么重要吗?”锦言脱下外面的宫装来,小心挂起,慢慢抚平皱褶,她喜欢整洁。

“这指甲与头发,宫里的人都看重得紧,怕人拿了去用巫术作祟呢。”晚晴答道。原来真有人拿这些来做些见不得的事情,所以丽贵人的事情一出,宫里的人都深信不疑。

夜露已重,皎月明依,或许这不是锦言的第一个无眠之夜,宫内清幽古井,何处不是枯骨热血,怎奈一杯烈酒,化解万千惆怅。

第十九章 惊鸿殿默

醒来时,梦已迟。

锦瑟殿内,黑色锦缎换去,又是当日初见时的紫色,神秘而幽暗。

锦缎飘荡间,闪现出一人影,纤巧端秀,锦言慢慢走过去,赫然看到赵荣华拿着一把银剪子,将这些紫色锦缎,剪得丝丝缕缕,脚下已被紫色锦缎的碎片缠绕,她不曾回头,可是依然问道,“温昭仪将你要走,称了你的心,也罢,留你一日,迟早会是我的劫数。”

锦言摘掉落在身上的碎片,缓缓说道,“这锦缎本无错,错只在不合你心情。”

赵荣华手持银剪,转过头来,眼神毒辣,脸上无半点血色,是从地谷爬起来的女鬼一般,“世人都以为后宫女子多寂寞,错,我并不寂寞,我每日都在争斗,与她人斗,与自己斗,我很累,可是我不会放弃,如果要我选择一种死法,我宁愿自己是累死的。”

锦言退了一步,她看着赵荣华的脸色,想了半晌还是开口,“你不该服毒。”

赵荣华笑起来,初始不过是狂笑,到最后却又微弱起来,“我不该吗?为什么不说当初我不该去兰若轩?为什么不说当初我不该带你回锦瑟殿?我不悔,只是我不甘心,这一切都太快了,我所想的与人争斗的计谋都没有用上呢,叫我这么死去,我真的不甘心。”

“有人逼你?记得你曾说,这是温昭仪拿婕妤之位相与你的,她也算是你的凭仗,今日你服毒自杀,她怎可袖手旁观?”锦言心存疑惑。

赵荣华身形不支,摇摇欲坠,锦言将她扶在椅榻上,只听她一声冷笑,口角已溢出鲜血,“不知谁向太后吹了风,太后懿旨,要彻查丽贵人之死,矛头直指我赵媚儿。而此时我父也因牵扯本朝大案而下狱,昨夜有人来对我说,如果我自尽身亡,就算是畏罪自杀,太后也会赦免我父,并给我存几分颜面,准许以婕妤之位下葬。”说到此,赵荣华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自嘲道,“去兰若轩之前,我也想过后果,只是没有想到,死了到得了那婕妤之位,你说可笑不可笑?”

锦言用帕子给赵荣华擦拭了嘴角,“昨夜是谁来对你说此事?”

赵荣华摇摇头,呼吸开始有些困难,“我不能说。”

“既然你死也不能说,看来此人在宫内地位非常,也罢,你有什么心愿未了,如果我将来有机会,定将尽力为你实现。”锦言拿起一床锦缎绸被,为赵荣华盖在身上,赵荣华看起来极冷,浑身颤抖着,嘴唇已经由发白逐渐转为发紫。

赵荣华拉起锦言的手,塞给她一样东西,不准她现在看,说道,“我不会看走眼,你注定要在后宫争斗一生,拿着这个,这里面的秘密早晚会被揭穿的,还有,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将这个交给你,连晚晴也不能说。”

未等锦言说话,晚晴从外面跑进来,在赵荣华面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说道,“主子,您交代给晚晴的事,晚晴都已经办妥了。你走得安心一些吧,晚晴没有辜负你,那人说了,即便太后变卦,也会出手救您父亲一命。”

赵荣华凄惨一笑,只是那笑容已经是无力而悲怆,眼睛缓缓闭上,费尽全身气力说道,“你带她去找温昭仪,她会护你们周全。不过千万要记得,如果太后是吃人的老虎,那她就是抓人的狸猫,这后宫谁也不要相信,对人交了心等同于交了命。”

赵荣华说完这话便没了声息,晚晴又磕了三个响头,拉起锦言来就朝外奔了出去,从锦瑟殿的侧门穿出去,迂回弯折,终于到了另一处宫殿,惊鸿殿。

锦言拉住晚晴,有些犹豫,还是问出此话,“这后宫凶险,你我从锦瑟殿到了惊鸿殿,自会有人发现,难道不怕有人追究吗?而且你是赵荣华的近身宫女,旁人难道不会说你…”

“说我不忠心侍主?”晚晴尖着嗓子说道,“这后宫规矩之多,也难免有疏漏之处,赵荣华在宫里只是个不起眼的妃子,不会有人注意这些的。”说罢,她看到锦言脸上面无表情,也知道的话并不能让人信服,只好压低了嗓子,一字一句说道,“我只是想活下去。”

或许当真从晚晴嘴里听出此话,锦言也有些难以接受,活下去,自己忍受这么多,不也是为了活下去吗?

惊鸿殿在御花园南侧,靠近一座假山,从一旁看还以为是隐在山石之间的宫殿。惊鸿殿内多是种植海棠,宫殿并不显得富丽堂皇,而是淡雅细致,只是宫殿内放置的上好物什才显出主人家的胸怀来。

晚晴拉着锦言奔进了惊鸿殿,扑地一跪便说道,“娘娘,我家主子已经仙去,临终嘱咐奴婢们来投奔您,主子说她与您相交一场,您定会看在她的薄面上护奴婢们周全。”

锦言只是在锦瑟殿见过温昭仪一面,那时她宫纱白裙,出尘脱俗,如今她一身红衣,炫目多人,眉眼已不是淡韵,而是浓烈的红妆,叫人看起来朝气欣然。

她轻笑,吩咐身边宫女安顿下晚晴,并留住锦言,与她轻谈。

“我本想过些时日,再把你要进惊鸿殿,只是没有想到天算不如人算,这一切来的竟是这般快。”

锦言也有些唏嘘,“自从进宫以来,我每到一处,必引起纷争杀戮,我有些怕了。”

“怕?这才是开始,后宫征途漫漫,何处是尽头?只有当自己埋身地下,或许才是真正平息的哪一天吧。”

“难道不累吗?”锦言有些茫然。

温昭仪似是听到什么可笑之言,“累?后宫女子多的是寂寞?怎么会累呢?”说完也有些失落,打起精神来说道,“锦言,你无需再有顾虑,如果你认为自己引来杀戮,那么便这般想来,你本是澄瑞宫正主,你与这后宫是解不开的缘,无论是宫女还是皇后,你注定要进宫,无论以何种形式,不是吗?”

锦言再次问出心中疑虑,“你已是昭仪,慢慢度日,也会登上妃子之位,何必要用计谋?”

温昭仪冷笑一声,说道,“皇后三年必死,而后宫也是三年选秀填充后宫。上次选秀已是三年前,这次册封皇后,太后不过认为皇后出身低微,所以才免了后宫选秀。三年后,便一定会再次选秀,那时我已是容颜衰老,而后宫人才济济,怎么可能再有机会做贵妃?”

“做贵妃也不一定会有表面的那般荣光呀。”锦言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何而劝慰。

“你说的自然不错,可是不做贵妃,却是连那般表面风光也没有。再说,我要的不是荣华富贵,光鲜亮丽,我只是不甘心。连闻家也能出落做皇后的女儿,何况我温家?我父昔日也曾征战沙场号令六军,只不过先帝忌惮他功高盖主,所以才免了爵位,与一般大臣无异。如若不是,我怎么可能只是一个从二品的昭仪?”

锦言看温昭仪此刻言辞凿凿,想起晚晴说的那句我只是想活命,心里泛起一股酸意。后宫的女人,无论卑微,谁曾真正有得到一丝快乐?

第二十章 若为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