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里胡思乱想着,越想越觉得心烦意乱,最后竟然到了无法集中注意力的地步,她借口去卫生间,躲在厕所里平心静气,脑子里却忽然闪过刚刚两人拥抱的画面,两年时间,其实早就对肢体接触习以为常,可刚刚那样,还是第一次。

像…恋爱一样。

他说:“比如啊,我爱你。”

他说:“时夏,我们重新开始吧!”

像特效环绕声,一遍一遍在大脑中激荡回放,搅得一颗心不得安宁。

周政烁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是以前,她会毫不犹豫地说:沉默,寡言,冷淡,克制。

可这会儿,她又不太确定了。

似乎又觉得有某些方面,是她从未了解过的。

临走的时候,江妈妈用保鲜盒装了一些菜让她带回去,她连声道着谢,“谢谢阿姨和叔叔。”

江妈妈摸了摸她的脑袋,“说什么呢!跟阿姨客气什么。”尔后语重心长地叮嘱她,“以后你大了,阿姨就没办法多照顾你了,自己要对自己好,知道吗?”

时夏鼻子一酸,重重地“嗯”了声,其实从小到大都过得很好,可不知为什么,听到阿姨这样说,心里莫名觉得难受,好像有种磅礴的悲伤压在心口一样。

也是矫情。

她摇了摇头,挥手说:“阿姨再见!”

江余送她回家,江母和江父回去客厅坐着看电视。

江母想起刚刚时夏的表情,忍不住叹了口气,“夏夏这孩子,也是可怜。家里发生那样的事,这些年真是难为她了。”

“这孩子,命不好。”江父也只能这样感叹一句。

说起来不过是几年前的事,那时候时夏才不过十八岁?刚刚好从孩子变成一个大人,成人礼却是血色的残忍的事故。

时夏原本跟着父母在省会住,父母在那边工作,她在那边上学,出事后才被送来江城老家,刚回来的时候她还生着病,发高烧,说胡话,拖了近半个月的时间,瘦成一把骨头,等好了的时候已经快要开学了,小时候挺活泼的女孩子,因为那件事变得不太爱说话了,有时候提起父母,她都会表现得好像忘记了似的,后来也就没人再提。

家里只剩姥姥一个人,远方亲戚们,聊表心意已是不易,能照看一二的除了邻居也别无他人了,江妈妈和时夏的爸妈是幼时好友,加上离得近,就多关照了点儿,可毕竟隔着些什么,嘘寒问暖已是极限,并不能真的给多大的帮助。

“老天啊,不公平。”

“要是老时还活着,怎么会让夏夏一个人在外面漂。”

“你说,天杀的,怎么会有那么变态的人,自己孩子死了,非要把别人孩子也害得不幸。”

两个人说着说着,便开始义愤填膺起来。

不过再气愤,也是无济于事了,最悲哀的就是这点儿,所以到最后,两个人都深沉地叹了口气。

“真希望这孩子能过得好。你说她怎么就是不喜欢我们家余儿呢?要是他俩将来结婚,我肯定把她当闺女疼。”

“这种事,哪是一厢情愿能成的事。”

“年轻人啊,心气儿高,又想要爱情,又想哪哪都合适,哪有那么好的事,能找个各方面都合适的,已经是不容易了。”

“也得看对眼不是,以后是要过一辈子的。”

-绯闻第10天-

一辈子,时夏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个词,就已经睡着了。

她本来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可竟意外地好睡,一夜无梦,醒来太阳高照。

手机里有两条备忘录,一是今天新书上市,她要配合做宣传,二是早先谈好的一个剧本,制作方想请她最后打磨剧本。

那部剧,她是原作者,并不是编剧。

似乎已经开始拍了,但是导演感觉缺了点儿什么。

这是半个月前收到的制片人的邮件,她回复说,过两天要回老家江城,可能无法面对面交流,如果需要,她可以线上交流,这请求似乎有点儿过分,但制片方答应了下来。

只是前几天又发来邮件说,剧组正好到江城这边来取景,可能有大半个月的行程,如果她有时间,想请她跟组一段时间。

大半个月,时夏还是可以接受的。

她约了今天见面。

早上九点钟,时夏打车去影视城,正是周末的时候,来游玩的人很多,隔着人群远远看见几个黄色的帐篷,上面写着剧名,时夏朝着那边走去。

制片人阿梅在帐篷外的街道上招呼她,“时夏,这边儿哦!”

时夏不是第一次见阿梅,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和出版社编辑约见的时候,恰巧碰面的。

时夏出版了几本书,也算半个作家,和编辑有好几年的交情了,那天阿梅和编辑在聊版权的事,说看中了一本校园故事,想拍成网剧,因为时夏公开说过,不开放影视授权,所以想请编剧来当说客。

阿梅今年三十岁左右,打扮很入时,真正的红唇佳人,说话办事都很爽利。

时夏和她聊了许久,觉得情投意合,很多想法也不谋而合,于是就把影视改编权授权给了她的工作室。

那时候说项目立下了,但因为是很日记体的那种散文片段式手法的,改编难度比较大,交给编剧重新架构框架和主体,花去了很多的时间,今年才正式开拍。

似乎是宣传策略的问题,演员还处于保密阶段,只是公开了几个配角,花絮和广告也很少。

其实时夏不是很了解,就连最终剧本是怎么样的,她都没见过,说实话她都不知道制片人把她叫来她能做什么。

阿梅今天是特意在这边等着时夏的。

看见她,远远招了手,朝着她走过来,“今天新书上市,恭喜咯,祝大麦!”

时夏笑着点点头,“谢谢,承你吉言!”

“走吧,我带你去见导演。”

这边是九零街,九十年代风格的一组街道,过来拍怀旧片的比较多,因为很完整又艺术性地保留了一些九十年代的风貌,据说是某个街道设计大师的作品。

磨得发亮的青石板路,青砖瓦房,红木窗柩,彩色玻璃窗,带着点儿又土又洋的混杂味道。

街上有一家裁缝店,专做旗袍,招幡是用很精致的刺绣制作的,插在店前,松木门,铜环扣,细节出彩。

一个约摸只有二十岁左右的女演员正往裁缝店走去,镜头在她后面,导演皱着眉,喊了声“卡!”

机位埋的不理想,“休息一下,待会儿重来!”

阿梅趁着这间隙,推着时夏上前,“陈导,这位是原著作者,时夏。”

陈导把目光从摄像机上移过来,看了眼时夏,突然站起了身,面带笑容地伸手过来,“久仰!”

呃?!

时夏伸手,“您好,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您尽管开口。”

陈导塞了一个剧本给她,“你看一下,然后我们互相讲一下戏,可以吗?”

“可以。”

导演拍了拍手让大家集中过来,把时夏给大家介绍了一下,然后特意给几个演员们讲,“有什么问题可以向作者请教。”

时夏连忙应着,“请教谈不上,很高兴和大家互相交流。”

“男主生病没来,那边穿红衣服的小姑娘是女主,我们工作室的新人,今年才二十岁。摄像机前那个是女二号,也是个新人…”阿梅一一给时夏介绍着。直到看见一个人的时候,时夏眯了眯眼,世界还真是小,大学那会儿那个追过时夏的播音系系草,听说毕业后进了广电大厦,似乎工作不如意,最后辗转竟成了一个演员。

不过看起来,是和很边缘的角色,没多少戏份。

整个剧组大部分是新人,网剧的特色,成本低,大多是新面孔,如果剧好,是很捧人的。

阿梅小声跟她说:“其实说实话,这是个新人导演,第一次正式掌镜,经验不足,但心气儿高,所以总是对自己拍出来的东西不满意。不过是个很有想法的人,谁都有第一次,麻烦你多给些意见了,我觉得,你比编剧们更了解这个故事的内核。”

上来就给她戴了顶高帽子,时夏顿觉压力山大,沉重地点了下头,“我尽力。”

其实她的作用寥寥,但因为是原著,总能给点儿意见和想法。

陪着拍了一天的戏,阿梅给她预定了房间,住在同一家酒店,其实她想说自己回家住就可以,可想到自己回家也是一个人,就答应了下来。

周政烁没有再联系她,大概是在等她的回应,时夏说不上什么感觉,没什么想法,心里空茫茫的,想拒绝,可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很多时候,她也想不清为什么迫切地想要离开周政烁,也想不清,为什么又无法真正狠下心。

江城在一场雨后进入了冬季,晚上格外的寒凉,时夏穿着大衣,在寒风里瑟缩着,导演在拍一场夜戏,街道的风南北贯通,甚是清爽。

“时夏你回去吧!天儿挺冷的。”导演跟她说着。

时夏点点头,“好,您忙,我待会儿自己看着办。”

“阿梅帮你定好了房间,您要是不熟悉路,我找个人带你过去。”

“不用,这边儿我还是熟的。”

最后导演还是没敢让她自己回去,让剧组一个司机特意抽空去送了时夏一趟。

“你一个小姑娘家,我还是不放心。”

“那就谢谢陈导了。”时夏也没再推辞,出来社会摸爬这段时间,她感触挺深的一件事就是:千万别逞能,真出了事就什么都晚了。

司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大叔,看起来挺和蔼,话特别多,一路上都在和时夏念叨,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时夏起初还认真听着,后来发现大叔有很大自言自语的倾向,也不太在意她回答了什么,于是她开始光明正大地跑神。

目光瞥向窗外,夜晚街道上霓虹闪烁,一道道彩色的光带从眼前略过,店铺,车辆,行人…一一从眼前过去,像加速而过的人生履带,把一切都快速地传送走了。

时夏因为这快速变动的场景,陡然生出一些时日不多的紧迫感来。

就好像手里握了一把沙子,起初它很快地从指缝间流走,所以很害怕。慢慢地,她可以握住一些,它流逝的慢了,她开始觉得自己可以控制它的流速。可慢慢发现,无论握多紧,它都会一点一点从指头缝里漏掉。剩下最后一点的时候,会猛然叫人惊慌起来。

她最初知道自己生病的时候,怎么都无法相信,拿着单子反复确认,一遍一遍问医生,有没有可能是搞错了,然后做检查,各项检查,最终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特别的愤怒,又特别的无力。

到最后,又归于平静。

只是突然想起来的时候,会生出一种恍惚感,觉得这一生都像梦,还没能好好感受一下人生,爱我好恨也好,很多事情都还没体验,很多想做的事还没做,很多想去的地方还没去,然后就要走了,这感觉,真的是不好受。

其实她都快忘了自己是个病人了,每天吃的好,睡得也好,只是偶尔会觉得头痛欲裂,那样的时候不多,所以总可以骗自己说什么一切都很正常。

说不定就骗过了死神,稀里糊涂就到老了呢!

想起这些的原因,只是因为时夏又想起周政烁了,她很怕告诉他这件事,总觉得,会很悲伤。

如果他爱她,对他来说是一件很悲伤的事,如果她不爱他,对她来说会是一件很悲伤的事。

她希望自己能避开这种悲伤,可又觉得,事情有些出乎人意料。

更出乎人意料的是,时夏一下车就看见他。

他好像是特意在等她,坐在酒店大厅的沙发上,她进门的瞬间,他刚好抬起头,四目相对,时夏手下意识攥紧了包带。

莫名…觉得紧张。

她朝着他走过去。

周政烁收了自己在看的杂志,对她说,“我以为,你今天会来看我。”

时夏有些不自在,“我今天…有事在忙。”

“没关系,还好,最后还是见到了。”

周政烁问她,“在这边住?”

“嗯。”时夏提着包,“我先…去办手续。”

“去吧。”

时夏去柜台前,拿了房卡,回身的时候,他已经站起来,腿无法用力,很缓慢地挪动着,时夏看得揪心,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扶住了他的胳膊。

他身子顿了下,盯着她的手看,忽然笑了。

笑得人心慌意乱。

时夏不敢看他,“你住哪个房间,我送你上去吧!你经纪人呢?怎么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0712房间。他有事要忙,已经回B市了。”

时夏“哦”了声,“那你怎么办?”

“我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你腿不方便,自己一个人,连生活起居都困难。”

“所以呢?愿不愿意…收留我!”电梯“叮”的一声开了,他的目光还落在她身上,专注地等她回答。

时夏低头看自己的房间号,赫然发现,两个人的房间…是对门。

真巧啊,最近都好巧,像是命运推着她一样,把她往他身边推。

她把房卡塞进包里,扶着他走进去,像是做了某个重大的决定一样,深吸了一口气说:“那我和你住一起,会有麻烦吗?”

周政烁莫名觉得,心跳都停了半拍,偏头说:“当然不会。”

“谢谢你回来,时夏。”

时夏“哦”了一声,“不客气…”

…这是什么回答。

“抱歉,我有点儿紧张。”时夏坦白。

周政烁清了清嗓子。

——“嗯…我也是。”

紧张得,忘了呼吸。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一路追更到这里的大佬们,鞠躬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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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周政烁清楚地记得, 那也是个冬季, 她揣着一本书, 站在高三年级的教学楼前, 漫不经心地拿脚踢着台阶上的棱檐, 看到他出来的时候,绽放一个很大的笑容, 从书里拿出一张纸, 也不说话,塞到他手里扭头就跑, 马尾甩得一跳一跳的,走远了, 和一个女生凑在一起,笑着击了下掌,好像完成了某种壮举。

同行的伙伴看着他手里的纸张, 问他, “什么呀?”

他心跳已超速, 面上却绷着, 把纸张随手塞进口袋,故作不经意地说:“哦,作业。”

“听说校长给她闺女找了个家教老师, 原来是你啊!”

他“嗯”了声。

“怎么样,听说时佳雪数学差到一定境界,有没有被她气死?”

他偏过头,目光穿过教学楼, 能看见她未消失的身影,和人站在树下在聊天,仰着脸,笑得眉飞色舞,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在她身上留下斑驳的光影,他似乎能看见她尖尖的虎牙,像个调皮的小吸血鬼。

那一刻,说不上什么感觉,就是觉得心脏被什么烘烤着,是暖的,他忍不住笑了下。

“唔,其实还好。”他应了一句。

虽然经常会气得人抓狂,但莫名又让人觉得挺可爱。

同行的人还在喋喋不休着时佳雪的丰功伟绩,说她是怎么以一句经典台词把数学老师气得罢课的,说她如何把一道解析几何拆解成言情小作文…他一一听着,脑海里对应她的表情和动作,竟觉意外生动。

“作业”在口袋里,被他的手指捏来捏去,等他终于找借口离开人群的时候,翻开来看,纸张已经发皱。

上书——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她还体贴地为他做了标注,摘自张爱玲《爱》。

呵,真是,小姑娘啊!

他把纸张夹在随身带的书里,再见面,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她却并不气馁,好像找到了好玩的事,不间断地送情书给他。

她会在大课间穿越两座教学楼过来,站在教室外。

他那时候最经常听到的就是有人站在后门叫他:“周政烁,有人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