诈酒三分醉,加上一波强于一波的痛楚刺激着神经,敬敏航被人提在手里,挨了两拳后突然清醒。耳底乱鸣,鼻腔流下来的温热液体滴滴哒哒。

“阿非!”殿下追上来,命令傻眼的服务生们,“拉开他!”

身体被多道力量同时制住,翅膀施展不开拳脚,左手却死死揪着敬敏航没放,看着他乍暗乍亮的眼睛,很好,原来醉的是这一个。拉他衣领的手改为撅住他的脖子,手心里能感觉到他喉节急促地上下挣扎。

时蕾被人挤到外围,她想喊翅膀住手,却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睛,那种暴戾的眼神,她看得心悸。

“住手阿非!”殿下捉着他的手,怎么也扳不开。

“滚!”

“你会弄死他的!”那只手的血管好像要从皮肤下面冒出来了。

“滚!”他大骂,没什么理性。“都松开我听着没?!操你妈的!”他越用力,被掐住脖子的那个越倒霉。

“你冷静点!”殿下示意服务生们让开,“你也把手放开。”

身上的束缚解除,翅膀的手劲松下。敬敏航刚要喘气,胸口猛地被踹了一脚。翅膀的一脚能隔着耙子把跆拳道的教练踹飞,敬敏航哪抵得过机械训练出来的人,又是肉体直接受力,跌出老远去,重重撞在格架上,五脏六腑在体内翻腾了一下,没了知觉。打手还没有收工的意思,手一抬是钉在楼梯扶手上挂雪纺用的细藤条,用力掰了下来握住。身后绚烂的雪纺失了支撑,缤纷散落。

服务生一退,张扬他们看清了打架双方连忙跑过来,徐诗谣急得大喊:“时蕾!”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解咒符,翅膀蓦地辩清身处何地。撇开藤条扶了下眼镜,大步走到时蕾面前,踢走地上的彩色雪纺,冷冷地看着她惊慌但清醒的猫样双眼,拖起她的手下楼。所过之处人群纷纷避让。

殿下看一眼那滩没有意识的人泥。“把他弄走。”

经过宝马X5,丁凌的一条腿刚从车里迈出,不等另一只腿下来,眼前两人已消失。“…”丁凌站在地上扶着车门发呆,不确定自己刚到的翅膀和时蕾是否为幻影。

“垫子找到了没?”小米端着托盘转身刚好迎上老板,“咦?怎么时蕾…咦?”人呢?

马路,前厅,走廊,一路冲到里间,翅膀抬脚踹开房门。时蕾回头看,关西她们都站在走廊尽头好奇地望过来。她朝她们笑,笑容刚展开三分之一,整个人就被拖进屋里,门怦一声关上,又被坏掉的暗锁弹开。他很大声地骂人,丢下她和门走到床前坐下。

丁凌小心地推开半掩的门,探进头。“怎么了?”

时蕾揉着被扶手撞疼的胯骨站在门口。

翅膀揉着突突乱跳的太阳穴坐在床上。

“你怎么了蕾蕾?”丁凌看着她痛成一团的五官。

“丁凌你先出去。”翅膀沉着声音说。

丁凌盯着他看了五秒钟,再回过头来看时蕾。她拉开门说:“没事,你先去前厅吧。”丁凌出去,轻轻带了门。

屋里一片安静,翅膀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接通:“喂?…酒吧呢。有事儿吗?…我晚点给你打过去吧。”电话扔到一边,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烟来点燃,深吸一口,吐出,终于把目光调到时蕾身上。她还在门口站着,右手捂着胯骨。“怎么了?”他没好脸色地问。

时蕾看他一眼,决定不回答。

“说话。”他提高了音量。

她脱鞋进了浴室,没理他。抬腿走道儿都疼,估计一会儿就得青。

刚降下去的火气又烧了起来,他坐在床上大喊:“你出来!”话尾撞在墙壁上微微有点回音儿,“我他妈跟你说话你听着没有?”低咒一句大步走过去。门锁咔哒一声。他不信邪地转动扶手,锁上了,浴室门是向外拉的踹不开,他收回手盘在胸前对着实木门命令,“你给我出来!”

“上厕所!”她在里边闷声回答。

“我问你时蕾,你今天喝高了没有?”沉默。他咬牙,脚尖踢踢门板,“说话!”

“没有。”

“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打他?”

“你精神病!”

“对,我是精神病!那你去跟他过吧!我还没干残他!”回答他的是淋浴喷头哗哗的水声。靠!“你把它关了听我说话行不行?”又响了一会,在翅膀准备找工具撬门的时候,水被关上了。“你干什么亲他?”

“我没有。”她这次回答的最迅速。

“你没有?”眼看着她捧着敬敏航的脸让人亲。

“没有!”

“操,你他妈当我眼睛画的哪!”

“不信拉倒!”把她当成什么了?她为什么要亲敬敏航?“反正你一天儿也没信过我说的!”

“你说的什么话!什么叫我不信你?我怎么信你?”他立马又疯了,事实摆在眼前了她不承认,反倒腆个脸怪他不信她!“他是不是抱着你跟你说话了?你是不是没推开他?是我一人儿看错吗?那我看错了你跟我说,我现在不问你呢吗?是他喝多了还是你喝多了?总他妈不能是我喝多了我眼花了吧?操你关在里边干啥?给我出来!”他越说越激动,气得肝胆脾肺肾一阵抽搐,乓乓地拍着门板,什么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也不管了,“什么叫相信你?你要退学生会的工作我都没让你退,放着你跟他校里校外地混,我还怎么信你?我告没告诉过你那个逼对你没安好心?我告没告诉过你?我迁就你,不愿意你强退下来跟老师导员关系弄僵,跟同学不好处,可你是怎么对我的?你觉得今天你跟姓敬的那小子出的事儿对得起我吗?你让我信你,行,我信你!我没说不让你交哥们儿吧?哥们儿有他妈喝一下午酒捧着人家脸亲的吗?我看了我能不想歪吗?你们出去玩有没有必要特意躲着我?不在家里玩远点儿滚着啊,上JB殿下他家什么意思?你是不大脑穿刺了?还是成心给我添堵!就在楼梯口勾肩搭背的生怕底下人儿看不见是不是?”他句句声嘶力竭,喊得没了底气,拍在门上的力道好像加在了自己胃上,没节奏地一下疼胜一下,疼到后来不疼了,不知是消失了,还是麻木了。倚着墙滑坐在地上,半截烟塞到唇间,声音变得喃喃,“今天这事儿你觉得我不讲理是吗?你站在我角度想过没?他喝多了我就不该打他是吗?我实话告诉你,别说喝多了,他就是喝死了我照样鞭尸你信不信?你是我的女人,我自个儿忍了那么长时间…寻思又寻思才舍得碰,宝贝似的供着,上赶子给别人亲?!时蕾,时蕾我受得了吗?我不是神仙,我他妈站起来一米八几的爷们儿,我受不了这个气!没当场捋了他不是我手懒,我是顾忌你面子你懂不懂?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认识我不是一年两年了,我一直就这样,我从没强迫过你跟我吧,腻味了你吱一声啊,我…”气管里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拿下烟在门上摁灭,又想张嘴说话,嗓子突然异样地痒,甜腥腥还有点恶苦的粘稠涌上来,手脚并用爬到电脑桌下拿过纸篓吐在里面。呕出来的星星点点红得发紫,食道又是一阵急收缩,大口的鲜红吐出来。人家气血攻心都是顺嘴丫子淌流,他这怎么跟红酒一样往出喷啊?脖子大动脉狂跳不止,胪内有什么东西在开花。

“你干什么呢?”时蕾老远老远地在叫他,“翅膀你干什么呢?喂!”

管老子干什么呢?操,还他妈知道出来…

31、灰色地带

丁凌所在的实习医院,翅膀躺在病床上,脸色糟糕,点滴瓶里的透明液体沿塑料管输入他的静脉,医生诊断的是:药物引起的急性胃溃疡,导致上消化道出血,出血量220CC…

“不要紧。”丁凌拍拍呆立床边的时蕾,“血量不大,医生处理得很好。”

“前阵子检查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又胃溃疡了?”她的声音很费解,“消化道是食道吗?”食道能出200多CC的血啊?

“我问过医生了,应该是口服阿斯匹林过量引发胃出血。”丁凌摘了口罩,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调理一阵就可痊愈,你不要担心。”

“不是说喝多了才能胃出血吗?翅膀体质特殊他喝不醉啊。”

“胃出血跟醉不醉没关系,不喝酒也会胃出血的。他前些天胃疼,仗着身体好不肯认真做检查,痛起来就吃止痛药,大概伤了胃粘膜。工作过度劳累、日常饮食不规律、情绪异常紧张、有消化道病史的人群,如果暴饮暴食或者受到高度惊吓等精神创伤,都可能突发胃出血。”

“哦。”翅膀好像占全了…

“经过这次该学乖了,也是件好事。”丁凌看看手表,“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然后再回来护理他。”

时蕾固执地摇头。

“回去吧,我在这里可以了。医院现在不安全,随时有可能感染。”最近陆续有高温疑似病患入院。

“丁凌我不想回去。”她抬头看他,“我害怕…”

他无奈地叹口气。“过来坐。”

她在翅膀床边坐下,轻触他冰凉的指尖。“他可能是被我气着了。”

丁凌差点笑出来。“发生什么事?”

“下午跟院里学生会的出去吃饭,后来他们要去火木,我坐一会儿说喝多了要走,敬敏航非得送我。我是装醉的他是真多了,在楼梯口差点摔着,我扶他一把…完了他就在楼下冲上来了。”

“动手了。”

“吓死我了,没把人打死!”

猜得出来。“解释一下就好了,怎么还闹成这样?在前厅都听得见他吼声、砸东西。”

时蕾抚着右边胯骨,挺疼的,比不上听见翅膀说那番话时来得心疼。“丁凌…”叫完人了又不知道该不该跟他说。

“还有什么没交待的?”

“敬敏航说…了一些醉话,还哭了。”

“你心软了吗蕾蕾?”温和的语气带着严肃,“你对别的男人的心软,对阿非来说是一种残忍。”

“不是男女的问题,我见不得人在我跟前儿哭啊,就伸手帮他擦眼泪…完了他要吻我…翅膀可能看见了。”她说说停停,低头摆弄他的五根手指。一定是看见了,他那两个眼睛跟刀似的。

丁凌很有耐心地不插嘴,只望着她,等她说下去。

熟睡中的病人眼睫扇动,头微微偏过,目光落在时蕾背后的长发上。丁凌靠坐在另一张床头的身子站直,看到翅膀对他眯眼,悄悄抬起没打针的那只手,食指压在唇间。

时蕾在低头烦恼,没注意到面前身后的小动作。“我当时听着殿下喊阿非,一愣神儿也没推开敬敏航。他肯定是因为这个来的气,胃病才犯了。”

“他没搞清状况就生气,不关你的事。”丁凌说。

翅膀警告的视线扫过来。

“不是,他让我解释了,”时蕾很愧疚的噙着头,“我不知道怎么说。”

“那就不要说了,他不相信你才误会你,气坏自己活该!”

她慢慢抬头看着丁凌,看到他来不及收回的冷笑。“你也生我气了?”翅膀拍着浴室的门说的那些话,震着鼓膜,震着心脏,“我不是不想解释,他越生气我越不知道怎么办好,我越不吱声,他越来气。门快拍碎了都。”

跟他解释不出来跟人丁凌就能说吗?翅膀赌气地抽出手,哼一声别过头,他都气吐血了她还惦心那道门呢!嗓子眼儿火烧火燎的,好像还有淡淡的血腥味儿。

时蕾吓一跳,缩回手拧头看他。“你什么时候醒的?”

第二天一大早丁凌就找人安排翅膀出院,活蹦乱跳的回家养着就可以了医院现在床位紧张还是给有需要的人用吧。时蕾知道他不愿意让他们在医院待着,医院现在是最大的病毒发源中心,走廊里医生护士包括病人来来回回都戴着12层的棉纱口罩,人们面色凝重,非典的恐慌已经弥漫到S市。

站在住院处门口好几分钟也打不到车,翅膀郁闷地瞅着丁凌:“你就不能开车送我一趟?”

“现在医院人手紧缺,我实在走不开。”丁凌很抱歉,“不然打电话叫殿下跑一趟好了。”

“他可得惯着我!”

说话间一辆出租车到医院门口卸人,时蕾连忙招停。司机看看他们,摆摆手关上车门逃也似地走了。

“靠,拒载。”翅膀眼睛一眯瞅清车尾的牌号,念给时蕾听,告诉她,“记下来,我回去打电话。”

“算了,这里基本上没人敢停,你们还是走几步去坐地铁吧。”丁凌把药品交给时蕾,“记着让他吃药,我晚上回去给他输液。”不忘对病人下令,“配合治疗!”

翅膀哑笑。“配合个鬼!”他大声说,“你也别实习了,回来帮忙,酒吧要忙翻了。”

“真的不能回去,”丁凌听出他的托词,手插兜望着阴云笼罩的楼群,“疫情扩散,很多医护人员都进了隔离区。我这个时候躲掉,那学医也没什么用了。”

时蕾跟着他回头看,那里有一个特殊的战场,白袍战士和疫魔短兵相接。“不管怎么说还是太危险了丁凌。”

“没危险我毕业就失业了。”他戴上口罩,“放心吧,是病就能治,医生不就是治病的么。”

出了地铁口翅膀突然说:“小大夫刚才还真有型!你说那些进隔离区的大夫都是像他这么想的吗?”

“问谁呢!”

“不进医院还没感觉非典这么严重呢,酒吧天天就光洒那些消毒水管不管用啊?”

“不知道。”

“哎?给小米她们一人整一个像柏松那样的蒙脸布怎么样?”

“精神不好。”

翅膀扬起眉毛。“不会好好说话啊?”

“哪句话你没听懂?”

“我靠!”活人惯的!他停了脚步,一股火提上来,又烧到空落落的胃。

时蕾瞥他一眼:“装噢。”

“装个屁…”他声音虚弱,嘴唇直抖。

“让你叻叻叻这一道儿这个白唬。”她去扶住他,“还能不能走?”

“走不了。”他眼发花身子发软,感觉血压在下降,全部重力都移至她身上。“给我找止疼片儿。”

“大夫不让吃没给开~”她有些急了,奋力托住他,“你撑着点儿,马上到地方了。”怎么办啊?这些死出租车平时见人就在后边按喇叭,现在怎么一个停的都没有?

翅膀捂着胃大口地吸气,向路旁店面的台阶看了看。

时蕾忙扶他坐过去。“你别没轻没重地揉。”按住他的手,“感觉往上反吗?不行还是回医院吧?”

他摇摇头。“小逼崽子让你气我。”倒进她怀里报复得逞地笑起来。

时蕾瞪着他看,想说什么又噎回去,嘴张了又合。他一只肘支在她膝盖上,手托着脸颊等她什么时候能反应过来,等了足足半分钟,耐心耗光,凑近了用舌头舔她的嘴唇。时蕾蓦地回神,往后一躲,“你就逗我吧!”她气够呛,又不敢使劲打他,揪了一撮头发骂道,“有一天你死到我跟前儿我都不带搭理你的。”

“我是真难受,气消了,里面空下来,饿不行了。”他摸着肚子,抬头看天,细细的有滴雨落在他眼镜上,世界黑了一片。

菜刚盛出来,听到来短信声,翅膀端着饭碗走到床头柜前看了一眼,告诉时蕾:“小冬。”

“看她啥事。”时蕾把盘子放在工作台上。

“‘明天上午九点课改在中正楼322教室不要走错’。还问她非哥好点了没有?”

“知道了。”

翅膀咬着筷子把这三个字打完。“还有呢?”

“还有啥?”

“人还问我好点儿没呢。”

“自己答呗。”时蕾解下围裙,“你快回完过来老实儿吃。”

发送完毕,手机扔床上走过来,看一眼菜色。“咱明天能不吃肝儿吗?我就吐那么一杯血,用不着一个礼拜顿顿这么补吧?”

“丁凌说吃这个好。”

“丁凌还说胃是情绪的镜子,精神愉快有益于溃疡愈合。”

“超市里光有卖猪肝的,不卖精神愉快。”

“那你放点油炒一下也行啊!就这么清汤汤煮谁能喝进去?”

“就当药吃还不行吗?”这人事儿真是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