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王爷的性子,当初在京郊萧拓的院子里的时候便听说过了,所以她才会想到请他来帮忙。

去找他的时候,两人在府中谈了大约有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子安把扼要都跟礼亲王说了,这个抢夺问案权力,也只有礼亲王可以做。

大长公主不是不能帮这个忙,而是她对律法和礼法都不熟悉,很容易被他们牵着走,到最后,非但不能帮,还会坏了事。

夏婉儿进去之后,礼亲王才看着梁大人说:“嗯,继续说下去。”

梁大人一怔,“这,下官说完了。”

礼亲王错愕地看着他,“说完了?你说的都是一家供词,那袁氏与夏子安的供词呢?还有大长公主和侍卫的供词呢?拦截马车回到医馆这一段发生的事情呢?”

梁大人讪讪地道:“这个,这个按照下官的推断,拦截下来的这一段路除了遇到太子之外,没有发生过什么事。”

“推断?你往日办案是靠推断的?”礼亲王显得很生气,“那你推断推断,袁氏堕下马车的时候能站起来,也没失明,她后来为什么会伤了额头还会失明了?”

梁大人抹了一下额头的虚汗,“这个,这个嘛…”

梁太傅代为回答,“王爷,在袁氏跳下马车的时候,便说了要诬陷陈氏谋害主母,这想必是她自己撞的。”

“证据呢?”礼亲王问梁太傅。

“证据?她自己撞的,谁能看见?”梁太傅冷笑。

“没人看见你言之凿凿,像是真的那样?太傅,你好歹也是朝廷的一品大员,牵涉进人家相府的家事也就罢了,如今还像个愣头那样猜测这个猜测那个,你的英明哪里去了?莫是今晚失败了,便找个弱女子发泄怒气。”

礼亲王说得十分严肃,不是在讽刺梁太傅,他是在说事实,他所认为的事实,就是那么正儿八经地说出来。

他若是讽刺还好一点,但是偏生不是,弄得梁太傅一脸的铁青也不好发火,只挥挥手,“好,继续审,继续问。”

礼亲王看向梁大人,见梁大人也看着他,道:“你看着本王做什么?本王又不是主审官,你问,问啊。”

梁大人只好看着子安,“夏子安,本官问你,你说袁氏是被她们推下去的,可有证据?”

子安道:“回大人,我与公主乘坐的马车,一直在她们的马车后面,我母亲掉下来的时候,差点被我们的马车碾压过去,幸好车夫发现都迅速。及时停下马车,我们下马车去救人的时候,我母亲已经昏迷,她不是扑倒在地上,而是左侧先着地,左侧的额头磕到了地板上的缺口,引致大出血。从落地的姿势可以推断出她是被人推下去的,大人审案多年,应该知道如果是跳下马车,我母亲必定是向前扑倒。”

梁大人哑口无言。

梁大人道:“这点,要传车夫进来问个清楚。”

子安淡淡地道:“大人忘记了么?车夫的口供之前已经被推翻,他的口供不足信。”

玲珑夫人这才明白之前夏子安一直带着她绕圈子,而不是一味反驳她的话用意何在了。

“好,就算车夫的口供不可信,如今袁氏与陈氏各执一词,也是无法提供证据的。”梁大人道。

礼亲王便发话了,“嗯,两人各执一词,无人证,也没有人愿意去查验物证,该信谁的话啊?”

梁大人没做声,只是额头一直冒着冷汗,他也上当了,无人作证,各执一词,这个情况之下,衙门审案,是必须先信了袁氏的话。

梁大人看向夏丞相,夏丞相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其实从礼亲王来的那一刻,他便知道不可以此事扳倒夏子安。

但是,他还是垂死挣扎,“既然如此,那就查验物证吧,梁大人,派人到马车上去查一下,若是我夫人是被陈氏推下去的话,必定会留下痕迹。”

他还是盼着,能从物证里做手脚,今天若让夏子安与袁氏逃过,以后在府中便更压不住她们两人。

礼亲王淡淡地道:“本王会命人去查,至于梁大人,还是继续审问下去,本王对陈氏说马车上发生的一幕存有怀疑之心,若证实这点陈氏撒谎,便失去袁氏跳下马车的动机。”

第一百二十二章匕首的来历

礼亲王派人去验马车,也派人到医馆去了解袁氏的伤势。

至于府中的审问,他也没有停下来。

他开始正式取代梁大人,逼问玲珑夫人,先是就侍卫追上来的距离打乱玲珑夫人的阵脚,让慕容壮壮的侍卫出来说明白当时前车后车的距离以及追了多久才能追到玲珑夫人的马车,玲珑夫人在这点无法辩驳,礼亲王继而逼问细节。

“你说她辱骂你,你一字不漏说给本王听,她是如何辱骂你的?”礼亲王问道。

玲珑夫人虽然乱了阵脚,但是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回王爷的话,她先是指责妾身教女不善,说女儿婉儿在宫中为太子求情,质疑摄政王的决定,丢了相府的面子,继而又说婉儿钩引太子,说太子本来钟情子安,却生生被把他抢走,害得子安没有办法做太子妃,妾身开始都一直忍耐,但是到后来,她竟说妾身不知廉耻,与人私通,此等诬陷妾身便不能忍,与她顶撞了几句…”

礼亲王打断她的话,“你是如何顶撞她的?原话叙述出来。”

玲珑夫人咬了咬唇,“妾身说,夫人若不喜欢妾身直接说便是,何必这样堆砌诬陷?女子的名声重于一切,夫人这样诬陷妾身,岂不是要逼死妾身么?”

“嗯,然后呢?”礼亲王让她继续说下去。

“然后夫人就发了大火,冲上来扑打妾身,一边扑打还一边骂…”

“她是怎么骂的?原话叙述出来!”礼亲王又道。

老夫人开口道:“王爷,这些脏话便不必叙述出来了,在座的人怕是也不愿意听到。”

礼亲王不高兴地道:“老夫人,这不是愿意不愿意听到的问题,既然此案已经通报衙门,本就该去衙门审理,你们在这里开堂,就是违规,但是也作罢,毕竟有小姑姑在这里,但是也得按照衙门办案的程序去办,总不能说杀人的过程血腥无人想听便不逼犯人交代。”

老夫人脸色铁青地别过脸,对礼亲王半点面子不给感到十分生气。

子安一直站在袁氏的身边,握住袁氏的手,眉目低垂,却收敛不住眼底的寒冷。

礼亲王比她所想象的还要做得好,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萧拓这样嚣张的人,也会敬佩礼亲王。

玲珑夫人只得作答:“回王爷,她一边扑打妾身,嘴里一边骂着,你这个毒妇,你这个贱人,这十几年来,我怎么赶你都不走,你怎可如此厚颜无耻?你赶紧去死吧…大概就是这样。”

“不要大概,确定吗?”礼亲王问道。

“是的,确定!”玲珑夫人怕他再要自己说一遍,只好点头说是。

礼亲王摆摆手,“行了,你先歇着,请夏婉儿出来吧,本王有话要问她。”

玲珑夫人一怔,“大人还有什么要问的?不如便问妾身,妾身记得清楚。”

“你记得清楚是你的事情,既然她在马车上,本王还得就这个事情再问问她。”

夏婉儿被带出来了,她在内堂什么都听不见,自然不知道方才玲珑夫人说过什么。

礼亲王让她把袁氏骂玲珑夫人的话玲珑夫人辩解的话说一遍。

母女两人只是对口供对了一个大概,杜撰骂人的内容是没有对过的,幸好的是虽不太对得上,但是笼统地说,不外乎就是这点事。

夏婉儿回答完毕之后,又加了一句,道:“我或许是记错了一些,因为当时情况比较乱,但是大概是这些的。”

礼亲王道:“本王问你,方才你娘亲说袁氏曾提出要你们给她五千两银子,她才会善罢甘休,你回答本王,你娘亲可答应了给这五千两银子?”

夏婉儿看向玲珑夫人,玲珑夫人明说不得,只能做个手势,在右侧轻轻地摆动,示意说没有谈过这点。

而夏婉儿却会错意了,她立刻回答说:“她虽这样提出,但是我们也没有这么多的银子,所以最后没有答应她,她才发疯扑打娘亲与我的。”

玲珑夫人听得这个回答,脸色顿时变白了。

慕容壮壮忍不住笑了起来,这老三,有他的一套。

“嗯,”礼亲王点点头,“那么,你娘亲说袁氏提出说不许你嫁给太子,让夏子安代替你嫁给太子,这点你们同意了吗?你直说就是,你母亲已经回答过,本王只是要看你们的口供是否一致。”

夏婉儿又看了看玲珑夫人,玲珑夫人忍不住道:“王爷,这压根…”

“还没轮到你说话,若是在堂上,便要打你嘴巴了。”礼亲王严厉地看了她一眼,吓得玲珑夫人马上噤声。

夏婉儿眼底有些疑惑,但是摸不准礼亲王到底想怎么样,也不知道为什么母亲要这样说,迟疑了一下之后,她摇头,“我们不同意。”

“嗯!”礼亲王看向梁大人,“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梁大人脸色苍白,“王爷,下官鲁莽,鲁莽了。”

他不断地擦着汗水,有些虚透的样子,两人的口供出现问题,便不足采信,既然有一方撒谎,事实必定就在袁氏这一方。

所谓的受到辱骂进而袁氏自己跳下马车意图陷害她谋害主母等等,都是假的。

“鲁莽?”礼亲王厉声怒斥,“你这是鲁莽吗?今晚是谁把此案闹到衙门的?你命人回去做宗卷,连同本王命人查验马车的证据一同写进去提交给刑部,再由刑部提交给崔大人。”

给了崔大人,便是等同给了尚书省,这是要上达给摄政王的。

梁大人觉得自己的仕途也到头了,虚软地道:“是,下官知道。”

他求救般看着梁太傅,梁太傅却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本官想起还有事情要办,这案子你们便慢慢审理吧。”

说着,对太子道:“殿下受了伤,也该回去歇着了。”

太子巴不得走,从礼亲王来的那一刻,他就不想待下去了,他还不至于天真到今晚的事情可以糊弄得住礼亲王。

夏婉儿急了,“不审了吗?真的是她伤了我们,此事既然已经由衙门接管,衙门就该处她的罪才是啊。”

“闭嘴!”夏丞相怒斥道,愚蠢至极,已经这般了,还看不清楚现实,以后如何在宫中的斗争活下去?

夏婉儿怔怔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却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

“急着走做什么啊?”礼亲王出声,“太子先请坐,太傅也坐下来,这案子还没审理完毕。”

太傅看着礼亲王,有些无奈地道:“王爷还想怎么样?”

礼亲王看着子安,“把你伤了陈氏与夏婉儿的匕首取出来。”

子安不明所以,拿了出来递给礼亲王。

礼亲王随手把匕首丢给梁太傅,“看清楚一点匕首柄上的字。”

梁太傅接过来,却没有看,而是递回去给礼亲王,“本官对武器没有兴趣。”

“先看看再说!”礼亲王冷冷地道。

梁太傅如今只求马上走,便听从了他的话低头看了一眼,顿时吓得面如土色。

第一百二十三章要你们母女死

“这…”他惊疑不定地看着子安,又看看匕首,匕首柄上的那个字,若没有看错,是个龙字。

怎么可能?刻有龙字的匕首怎么会在夏子安的手中?

陈氏与夏婉儿被这把匕首所伤,一点都不冤枉,不死便算幸运了。

他脑子里闪过千百种念头,都一一搁下,拿着匕首,走过去恭敬地交还给子安,“大小姐,本官看来,今晚的事情只是一个误会,大小姐别见怪,本官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说完,竟也不理会太子,也没跟夏丞相道别,就直接走人。

太子见状,也连忙让侍卫扶着离开,梁太傅带来的那两名官员,也都走了。

夏婉儿见太子走的时候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又是伤心又是悲愤,不禁哭着道:“父亲,这是怎么回事?就任由她这样伤害了我们吗?”

夏丞相一直盯着子安手上的匕首,心不在焉地道:“此事既然已经报官,听梁大人的便是。”

能把梁太傅吓成这个样子,这把匕首的来头一定不小。

慕容壮壮这才淡淡地发话,“梁大人,夏子安有罪吗?”

梁大人跪在地上,“公主,大小姐无罪,无罪,陈氏与二小姐先伤了夫人,大小姐是嫡出长女,惩处了她们,合律法,也合礼法。”

“那你还不带着你的人滚?”慕容壮壮厉声道。

“是,是!”梁大人连看都没敢看礼亲王,带着捕快夹着尾巴而去。

礼亲王见案子审完,也没有留下,对慕容壮壮道:“小姑姑,我们也该走了。”

慕容壮壮担忧地看了子安一眼,子安躬身道:“公主先回吧,今天谢谢公主。”

慕容壮壮道:“若有人欺负你,尽管命人通知本宫。”

这话不是对子安说的,而是对相府的人说的。

子安微微点头,冲慕容壮壮笑了一下。

老夫人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夏丞相却还盯着子安的匕首出神,没有留意到壮壮说什么。

礼亲王与壮壮走出去,到门口的时候,壮壮担心地道:“老三,我们走了之后,相府的人会不会拿子安开刀?”

她伸手撩了一下左边的头发,看着礼亲王。

礼亲王看着她,伸出手,把她右边贴服的头发扯下来一点弄得和左边一样凌乱,然后又帮她撩在耳后顺好,“会,但是夏子安不好欺负,今晚侄儿说的那些话,都是她教的,她教本王如何审理此案。”

“她教的?”慕容壮壮诧异地看着他,“我怎么不知道?”

“当时她不是与侄儿单独说话吗?说的就是这些,她还猜测了许多会发生的情况,都做好了妥善的处理,显然,并不需要,但是,她能想到这么全面,证明她心思缜密,相府的人不是她的对手。”

“子安的计谋还挺深的。”慕容壮壮有些不高兴,“你们竟然避开我单独说话。”

“那不是避开,是你自己说要去喝甜汤。”

“今晚故意迟一些出现,也是安排好的吗?”

“是的,先松懈他们的防线让她做一些口供的处理,侄儿再出现,之前说过的话因为有小姑姑做见证,所以他们不能抵赖,侄儿再夺权审讯,便可一击即中,快狠准。”

“原来是这样,”壮壮恍然大悟,没想到在她喝甜汤的时候两人就把今晚的僵局该拆解了,“对了,梁太傅为什么那么怕子安的匕首?那匕首是老七送给子安的,他连老七都不怕,会怕这把匕首?”

“匕首上刻着一个龙字!”礼亲王笑笑,“谁喜欢在自己的物品上标记自己的姓氏进而宣示主权?”

“皇祖母!”壮壮啊了一声,“这把匕首是皇祖母送给皇兄的,皇兄再送给老七,老七再送给子安,梁太傅不知道内情,便以为这把匕首是皇祖母送给子安的,所以他害怕,他不是害怕匕首,他是害怕皇祖母。”

“聪明!”礼亲王上了马车,壮壮也跟着走了。

送走礼亲王与壮壮之后,子安扶着今晚一个字都没说过的袁氏起身,“母亲,我们也回去了。”

夏婉儿见所有人都走了,而伤人的夏子安却丝毫无损,不由得悲愤交加,冲上去拦住子安,“你就想就这样走了?”

子安看着她,冷笑道:“你还想怎么样?”

夏婉儿想起她让自己毁容,折腾一番还能让她全身而退,陡然转身,从墙上取下鞭子,径直便对子安挥打过去,狂怒地道:“我要杀了你!”

鞭子没什么力道,子安一手便抓住,用力一扯一拽,夏婉儿便跌倒在地上,,姿势十分的难看。

子安冷冷地道:“不要自取其辱,今晚我已经手下留情,就冲你们这样伤了我母亲,我不要你们的命算是给相府留点最后的情分。”

老夫人听了这话,冷着脸吩咐道:“来人,送二小姐回房间,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出来。”

夏婉儿委屈地冲老夫人嚷嚷,“祖母,这是为何啊?我与母亲被她这样欺负,您也不为我们出头?”

“带走!”老夫人一声令下,声音十分的威严。

翠玉姑姑急忙命人把夏婉儿拉下去。

夏婉儿急怒地冲子安大喊,“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不会放过你的。”

子安眸子不抬,这句话,玲珑夫人在医馆也说过,到最后是谁没放过谁?

夏婉儿带下去之后,老夫人看着玲珑夫人,也厌烦地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也下去!”

玲珑夫人委屈地咬着唇看着夏丞相,声音哽咽,“相爷,此事便这样作罢了吗?”

“然则你还想怎么样?下去!”老夫人赶苍蝇般赶走她。

“相爷,”玲珑夫人还不甘心,一直哀怨地看着夏丞相,“您若不为妾身和婉儿出头,妾身和婉儿如何还能在府中过下去?”

“先下去吧,此事本相自有斟酌!”夏丞相终于缓缓地开口,但是眸光却一直盯着子安,眼里有太多无法探究的复杂情绪。

玲珑夫人好不甘心,却也知道今晚之事无力回天,她怨恨地看着子安,“你真以为你可以只手遮天吗?你真以为你一定是摄政王妃?你等着吧!”

袁氏今晚一直都没有说话,本是最不该搭理的人,她却忽然出声道:“陈玲珑,你附耳过来,我有一句话想跟你说。”

玲珑夫人憎恨地看着她,但是还想听听她说什么,遂附耳过去,袁氏轻轻展唇,用只有陈玲珑听到的声音说:“子安有一句话不便说,我告知你,从那天你在院子与太子对她逼婚那天起,她便立了心要你们母女死。”

她说的子安,不是站在她身边的子安,而是她已经烟消云散的女儿。

玲珑夫人冷笑一声,“是吗?且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玲珑夫人看着她脸上诡异的笑容,心头莫名地惊慌,这个袁氏,竟不若之前那样隐忍不发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尽早行事

袁氏听着她愤而离去的脚步声,缓缓地勾唇笑了,只是这个笑容却未免过于凄酸。

这些年,不是她争夺不过陈玲珑,而是觉得如果一个男人要靠争夺回来,要来何用?

她错得很离谱,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早该带着子安离开相府,她却一味任由自己颓废,女儿会死,她和陈玲珑都是凶手。

陈玲珑该死,她也该死。

所以,这条命也没什么好留恋的,若能为现在的子安多做一点,哪怕搭上性命,她都毫不犹豫。

在玲珑夫人走后,老夫人又再下令让人把袁氏送走,但是子安坚持要人去把杨嬷嬷带来,由杨嬷嬷带袁氏走。

老夫人倒是没有为难她,命人去请了杨嬷嬷过来。

杨嬷嬷看到子安归来,又看到袁氏失明,知道中间必定是发生了许多事,她不问,只是默默地遵照子安的吩咐把袁氏带走。

老夫人再遣走下人,只留了夏丞相与蓝玉姑姑在正厅里。

大门关闭,屋中本来摇曳的灯光顿时便稳定下来,墙上倒映着子安的影子,那小小的身影映在墙上,竟仿若巨大的怪兽。

老夫人盯着子安,许久许久才说话,“子安,祖母往日对你如何?”

她的面容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特别的苍老,眼角的皱纹与黑褐色的斑点堆砌在一起,仿若两道转着黑色腐烂叶子的旋涡。

子安扬唇讥讽,“老夫人认为呢?这一声祖母,往日子安是不能叫的,人前人后,也只能尊称一声老夫人而已。”

“放肆!”夏丞相认为老夫人已经是低声下气地跟她说话了,她不感恩戴德便罢,还敢这样连消带打的讽刺。

老夫人伸手压了下,淡淡地笑了,“子安,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祖母往日是忽略了你,相府的三个孩子,你与婉儿最为出息,婉儿如今即将婚配太子,于你也是大有裨益的,不是吗?”

子安不知道这个老狐狸葫芦里卖什么药,但是,她谨记一点,黄鼠狼给鸡拜年,从来都是不存好心的。

她没有回答老夫人,只是拿眼睛一直看着她,到今天为止,他们都没有说起过霖霖,活像霖霖在这个家中不曾出现过一般。

老夫人仿佛也不恼,继续说:“祖母年纪大了,以后相府势必是要靠你们撑起来的,你父亲只得了你弟弟霖霖一个儿子,偏又是个痴儿,你们姐妹出息了,以后也可以把弟弟带起来,是不是?”

府中的人都知道,夏子安只与夏霖好,子安只觉得悲哀,霖霖被提起来,只是因为要利用他来击她的软肋。

子安压不住心头的愤怒,冷冷地道:“老夫人到底要说什么?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老夫人本是柔声说话,被她这么冷冰冰地怼了回去,眼皮突突地跳了几下,怒气开始慢慢地笼罩,但她还是很好地控制住,依旧和蔼地道:“好,既然如此,祖母也不拐弯抹角,祖母知道你医术高明,虽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学来的医术,但是,祖母很为你骄傲,今晚的事情,虽说你是无辜的,但是你妹妹也是无辜的,她是被她娘亲所害,如今她毁了容貌,对她以后的前程有一定的阻碍,祖母希望你看在亲姐妹的情分上,为她医治,直到她容貌恢复。”

子安可不认为老夫人会这么天真,会敢让她为夏婉儿医治。

但是,这背后的玄机到底是什么?子安也很想知道。

她故作犹豫了一下,“为她医治?”

夏丞相淡淡地道:“你伤了她,为她医治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一个未出阁的闺女,出手这般的狠毒,连自己的庶母与亲妹妹都下得了这样的狠手,你就真的认为你没错?”

子安冷笑起来,眸光透过一层薄雾看向夏丞相,“我伤了她们母女,你为她们打抱不平,你的发妻袁氏,被她们母女丢下马车伤了头导致失明,你连问都没问一句,是我狠毒还是你们凉薄?我说大家都别装了,我不会为夏婉儿医治,我最大的乐趣,便是看着她的脸一点点地腐烂!”

“够了!”夏丞相一拍桌子,怒道:“逆女,你真当你是摄政王妃了吗?就算真的下旨了,你还没出阁,在这府中的一天,你还得吃我的饭,住我的屋,我要杀你,是易如反掌!”

“是吗?”子安见他翻脸,心中反而踏实了一点,“你以前要杀我们母女,确实易如反掌,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你无法确保杀了我们之后,你是否可以全身而退,堂堂大周丞相,怎会如此鲁莽?若无把握,你不会下手,而我也必定不会让你等到有把握的那一天。”

夏丞相猛地站起来,怒气在瞬间席卷了他,伴随怒气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惊恐,“你以为摄政王真的能保得住你?他就算如日中天,大权在手,也未必能撼动我,上天眷顾我多年,如今也一样会站在我这边。”

子安冷笑着摇头,逼视着他,眼底燃起熊熊烈火,“从逼婚开始,我便知道你没有把夏子安当做自己的女儿,逼婚不成,你想杀了我,向皇后请罪,为相府开脱,你找人诬陷母亲,对我下毒,种种都没有给我留半条活路,我挣扎到今天还能站在你的面前,不是我命大,而是你夏丞相气数已尽,如果上天还站在你这边,我就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

她就是为复仇而来的!

说完,子安转身就走!

不想再听到他说话,她的心虽然冷了,但是原主夏子安遗留在脑子里的情绪,还是会偶尔左右她。

不管他们有什么阴谋,不管他们如今要算计什么,她都不想理会,因为不管如何,阴谋和算计都会不断冲她们母女袭来。

他们的手段,也只会越来越歹毒。

夏子安走后,老夫人一把扫落桌子上的茶杯,一张脸气得铁青,“真是给脸不要脸,这种人,岂能再留?”

“母亲,她手中的匕首,到底有什么来路?连梁太傅都这样惧怕。”夏丞相担忧地问。

“不知道,”老夫人摇头,沉了一口气,“本想先哄着她,没想到她这般冥顽不宁,不能再等了,过两日马上让陈玲珑行事,否则一旦赐婚的旨意下来,反倒叫我们不好动手。”

“那边已经安排妥当了。”夏丞相想起袁氏,“只是她如今失明,怕不怕…”

“怕也没用,就算有人猜测,但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又有人做见证,奈何得了我们相府吗?”老夫人眼底闪过一丝阴狠决绝。

第一百二十五章母妃想要的

回到夏至苑,子安想为袁氏检查,但是袁氏却拉住她的手道:“子安,先睡觉,有什么明儿再说。”

“不,我先…”

“听话,你现在需要好好地睡一觉。”袁氏坚持道。

子安看着她苍白却固执的脸,知道她是在怜惜自己,便应下先回了房间。

小荪的伤势已经好了,杨嬷嬷照料得很好,子安不在府中的日子,无人敢来这里捣乱。

杨嬷嬷一句话都没有问,伺候好子安之后便退了下去。

子安很累,很困,但是脑子里却飞速的旋转。

匕首的事情让她疑惑,但是她没有深究,因为匕首不管来头多大,如今都在她的手中了。

也没有去想相府接下来对她的行动,其实这是最应该思考的问题,可是,她如今担心的却是慕容桀回到王府的事情。

前后种种联想起来,那第二拨杀手的幕后指使其实已经呼之欲出了,他该怎么去面对?

回来之前,听到他们说调兵,又说把他的伤口包扎得好一点,是不是他知道回府之后或许会有一场恶斗?

子安所料,其实八九不离十。

在慕容桀杀掉那几名刺客之后,南怀王先行而去,宫中的消息还没传出去,他命人散播消息出去,说那几名刺客杀手,是被慕容桀所杀。

所以,在慕容桀出宫之后,便随即遭到了伏击。

南怀王站在城楼里,看着底下的那一场厮杀。

他自知慕容桀早有准备,也绝对有能力从这一场伏杀中脱身,但是,这场伏杀确实有必要的,他今晚多杀一个人,便多一个仇家,这些刺客杀手,都是有组织而来,并非孑然一身。

“王爷,回去吧!”一名身穿白色衣裳的女子悄然出现在他的身后,轻轻都握住他的手,月光流泻照在女子绝丽的容颜上,几乎让月色都为之凝固。

摄政王府。

贵太妃坐在她院子的正厅里,府中之前挂起来的白灯笼都一并撤下,宫中的事情,已经传到了她的耳中。

自从得知消息之后,她的手便一直在颤抖。

她不喜欢一切都不在自己手中掌控的感觉,事态的失控,让她没来由地心慌且急躁。

夏子安的活着,对她是最讽刺的刺激。

两名侍卫跪在她的面前,瑟瑟发抖。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夏子安竟然还能活着,她不懂得武功,跳下悬崖分明就是死路一条了,可她活着回来。

太妃轻轻地叹气,“你们不是回来禀报哀家,说夏子安已经堕崖身亡了吗?她为什么还活着?”

夏子安若不活着,按照阿桀的伤势,是不可能救得回来的,他在府中都断气了,且伤口又都上了丹药,这种丹药也能要了他的命。

她询问着,口气说不出的轻柔,眉心一点戾气也没有,甚至连埋怨的意思都没有。

“贵太妃,我等是真的看到夏子安堕下了悬崖的…”瘦子侍卫辩解着,却没敢再说下去,因为,现在夏子安还活着回来,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贵太妃伸手揉了揉眉心,对丝竹姑姑道:“带下去吧,留全尸!”

两名侍卫听得此言,顿时瘫软在地上,两人都没有求饶,因为他们都知道,求饶是没有任何的用处,只会激怒了太妃让他们死得更惨。

丝竹姑姑扬扬手,示意人进来把他们二人拖下去。

府门口传来两声闷吭,继而便没有任何的动静。

有下人提着水过来冲洗着石阶上鲜红的血迹,血迹沿着石阶流下去,渗入院子的槐树下。

这一棵槐树,是以血水养大的,枝叶茂盛,枝干粗壮,几乎两人都环抱不过来。

“哀家想出去院子里坐着,等着哀家的儿子回来!”贵太妃站起来,脚步有些虚浮。

她就坐在槐树下的躺椅上,身子后倾,半躺着看向天空的月光,星子黯淡几乎瞧不见。

丝竹姑姑一直站在她的身后,血腥的气味钻进鼻子,让她几欲呕吐。

“唯有闻着这些血腥气味,哀家的心里才踏实啊。”贵太妃又是轻轻地叹息着。

丝竹姑姑道:“太妃,不如早些回去歇着吧。”

“不了,哀家的儿子快回来了,就在这里等着吧。”贵太妃嘴角浮起苍白的笑,“在他出生的那年,哀家被先帝封为贵妃,哀家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但是,随着他的年纪渐长,心性显露,哀家便知道他不可靠,可哀家还是愿意为他花心血,丝竹,你知道不知道?只要他说愿意登上帝位,哀家会不惜一切相助他,为他扫除所有的障碍,让他风风光光地登上那九五之尊之位。”

丝竹姑姑轻声道:“人各有志!”

贵太妃笑了起来,笑得有些恐怖,“听,是他回来了,卷着一身的血腥味道,他必定是历经了一番血战,他是胜利者,来参见他这个失败的母妃了。”

丝竹姑姑看向外面,摇摇头,“王爷还没回来。”

贵太妃缓缓地闭上眼睛,“是吗?哀家嗅着这些血腥味道,还以为他回来了,不妨,哀家等着就是,他总归是要来找哀家算账的,哀家要他明白,所有的错,都在于他的不知进取。”

她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小男孩总是牵着她的手到湖边游玩,那小男孩的笑容多么天真无邪啊!

他说:“母妃,以后儿臣要在湖边给你搭建一间木屋,让您每天都可以看着大湖的水荡漾荡漾。”

她想说不要木屋,她从来都不想要什么木屋。

陡然醒来,她有些茫然,下意识地想寻找丝竹姑姑。

“母妃醒来了?”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浑身一颤,转过头看见有一人坐在她的身边,他浑身裹挟着冰冷的气息,有很重的血腥味直冲鼻子,这一次,她没有觉得血腥味好闻,只觉得说不出的恶心。

她缓缓地又把身子靠在椅子上,仿佛窝住在躺椅是最安全的姿势。

“你回来了,真好!”她轻轻叹息,侧头看他,然后伸出手触摸他的脸,“哀家方才做梦了,梦见你说要给哀家建造一家木屋,在湖边,有很美丽的风景。”

慕容桀手里削着一只梨子,皮肉分离得十分彻底,声音低沉,透着说不出的寂寥,“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原来母妃不稀罕湖边的木屋。”

“母妃稀罕的东西,你就是知道,也不会去争夺。”她轻轻地笑了起来,往事像梦境一样在脑子里飞闪而过,伴随着眸子里那一抹陡然升起又消失的杀气。

第一百二十六章杀了陶德

他继续削着梨子,道:“因为,那是不属于母妃的。”

他抬起头,脸上有斑驳血迹,下巴微微扬高,胡茬青青,面容坚毅苍白。

她伸手抹去他脸上的血迹,血迹已经干了,怎么都抹不去,是敌人留在他脸上的血。

她抹了几下,便徒劳地放下手,看着他手里的梨子,他削好之后,用刀子把梨子劈开两半,把其中一半递给她,“天气热,吃个梨子生津解渴。”

她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盯着他,脸色死一般的苍白。

她几乎有点分不清楚现在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她心里很害怕,起身寻找丝竹姑姑。

丝竹姑姑就在身后,她看着慕容桀,“王爷,太妃不爱吃梨子。”

“吃点好,母妃火气太盛,梨子下火,对母妃而言,是良药。”慕容桀把剩下的一半咬了一口,梨汁飞溅,落在太妃的手背上。

像是滚烫的火焰般,她觉得灼痛不已,忽地拿起那一半梨子用力地扔出去,“不,哀家不吃,哀家不吃!”

她猛地站起来,灼痛地喊道:“丝竹,扶哀家进去,哀家累了。”

丝竹姑姑上前扶着她,然后看着慕容桀,想为太妃说几句话,但是触及慕容桀那冰冷的眸光,她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母子分梨,母子分离啊!

这不是王爷造成的,是太妃造成的。

太妃走得很快,虽然是丝竹姑姑扶着她,但是最后却变成她拉着丝竹走,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她一般。

进了屋中,她拿起一个茶壶,便狠狠地砸在地上,喘着粗气,连青筋都突显了,双眼突出,叫丝竹姑姑看着都觉得恐怖。

“贵太妃息怒!”丝竹姑姑哀伤地看着她,“至少,王爷还活着,是不是?您这几日也为他的死伤心,他回来了,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