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在府门前的跨马离去,给京都内添了多少揣测的话题?人们对这位书香门处第出来的逍遥王妃有此一举皆疑惑不已。甚至,还引来了一个色胆包天的宫廷画师

第二十四章(下)

今日,他去顺庆宫向太后请安,那位正在为太后作画的画师见了他,面色顿时有异。过不久,他告辞出宫,这位画师在宫墙拐角处等待,端着一脸的神秘,恳请借一步说话。

“逍遥王爷,小的今儿个本来是想把原委向太后禀明的,但想来想去,其实最该知道这件事的是王爷您。”

“何事?”

“是有关于您家王妃的。”

“怎么说?”

“小的在五年前,为刚刚及笄的苏家大小姐画过一幅像。一年前,为皇后娘娘作画时,您家王妃正好来请安,小的无意得瞻玉容,当时甚觉诧异,觉着这苏家小姐的容貌怎会有如此大的改变。但又怕是自个儿年长日久画得太多记错了,不敢贸然说话。直至前些日子京都的贵人们都在传您家王妃在门前跨马飞奔的事儿,都说这哪是书香小姐有做出来的,小的心里就动了一下,那会儿正在太子府为小世子满周年留像,就向恰好赶回府的太子说了这事……”

“……你说,你向太子说了这事?”他眯起眸。

“小的是觉得兹事体大……”

“太子怎么说?”

“太子让小的搜罗些证据。”

“你都搜罗了些什么样的证据呢?”

“小的那会儿是暗里叫苦呐,想小的哪里有什么证据,凭得也不过是一双对人面过目不忘的拙眼。哪成想,昨儿个小的整理旧物,竟然发现了一张往年为苏家小姐作画时的废像,当时是把像拿回来润色时颜料泼到了半边画上,但脸可是真真儿的呢。近来小的将这幅画随身带着,为得是随时能呈给太子。”

“太子已经看过画了?”

“太子近来都不在京都,小的握着这张画多日也上呈无门。方才小的本打算向太后老人家禀告的,王爷您来了,小的觉得这事向王爷说最是恰当不过。”

“……为何呢?”

“您是逍遥王,若逍遥王妃是假的,被蒙骗得是您,您最该第一个晓得真相。若是这个中有些什么缘故,小的把画给您,不就护住了王爷和王妃的颜面?”

他红口白牙,笑得和蔼可亲,“你如此识趣,想要本王如何奖赏你?”

“小的不求官,不求禄,只求一红颜知己。”

“你想要本王赐你美人?”

“小的只想,若有什么人是王爷不想要的,小的愿意……”

下面的话,永远再无机会出口。

他将画拿在手里,走出那个僻静偏殿,对随从道:“把里面的东西处理干净,本王不想惹上任何腥臊。”

强将手下无弱兵,随从自然是利落着手,干净了结。但握在掌心的画,如何处置?画中人名曰“苏婉潆”,他是该将它交给妻子的罢。

他承认,那当下他有几分邀功的意味,也想以此来向她靠近些许。可此刻听到了她在墙内的声语,其内那似乎看破红尘般的平淡,令他心冷不已。

……要如何做?他到底要如何做,方能把昔日的爱妻寻回来?

第二十五章(上)

“王爷,镇南大将军求见王妃,但王妃传话出来说不见,洛将军一求再求,王妃一拒再拒,结果那位洛将军就立在通往内院的界门前,老奴真怕他按捺不住硬往内院里闯进去,这洛将军可是勇冠三军的呢……”

慕晔一脚方迈进府门,高总管急不可奈地迎上,一口气将困扰眉头的难题禀移给主子。

还未等主子回话,那头闻讯的洛北翰已然现身,“请王爷准许微臣拜见王妃。”

到南越时曾与这个男子见过一面的,短短三十几日,若非眼前人自称洛北翰,他当真无法将之与天朝最负盛名的镇南大将军联想一处,要有多少的折磨煎熬才能让气宇轩昂的八尺男儿形销骨立至此?

“跟我来罢。”或许是同病相怜,他想帮他。

自家王妃的行踪,他安排了几个人暗作随护,以让他能够随时掌握。这个时候,她应当正在落华轩里看书,旁边如影随形的也必定是睡在小床上的儿子。细忖之下,那个臭小子了竟如此理所当然地抢去了爱妻的所有爱意与关注。

“去告诉王妃,本王来看望小世子。”花轩前,他刻意制造了些声响,向出来察看动静的丫头说。

丫头是锦心,探出门时,脸上犹挂着因小世子无齿憨笑的可爱形状而起的欢快,却在目光触到逍遥王身后人时冷冷僵住。“将军姑爷,咱们大小姐说了不见您的。”

“本将军只想知道本将军的妻子葬在何处。”

“您知道又能怎样呢?您还能把小姐挖出来么?当初您没有上山救小姐,今儿个做什么也晚了。”

小丫头的话忤逆犯上,实在是胆大包天,但洛北翰哪有暇理会?

“逍遥王妃。”洛北翰站在门前,扬声道。“北翰自知在你面前已经罪无可恕,但婉清是我名媒正娶的妻子,无论如何,北翰都要接她回家,葬进我洛氏祖先的墓地。”

他以为里面的人不会太快理睬,已经筹了足够的耐心等待。谁知话音稍落,妻姐清婉冷雅的声音已徐徐递出。

“请问洛将军,若我把妹妹的骨灰给了你,你要在她的墓碑上如何镌字?爱妻苏婉清?我和妹妹犯了错,觊觎了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但既然已经得到了惩罚,付出了代价,就让死去的人做回自己,不好么?”

“她是我洛家的长子长媳,是我洛北翰的妻子,是载入我洛家祖谱的正室夫人,不能做了无家无主的孤魂野鬼!”

“这……”冷香声音里似乎透出些许的为难。“容我提醒,倘若洛将军早有行动,她可以不必恁早的做了什么魂什么鬼。”

就是这句,洛北翰知道自己一定会等来这一句。但等来了,还是如一把锥刀般着着实实地钉进了他心脏的最软弱处,这些日来,他惟一的梦境,是提刀,跨马,上山……没有终止地轮回,每一次都在他杀光山中叛逆要触到妻子伸来的纤纤指尖前醒来……他深知这折磨将伴他一生,至死方休。可是,既然他尚还活着,便要接回妻子。

第二十五章(下)

那日,他随逍遥王纵马上山,当满身血污的逍遥王妃被逍遥王抱走,死去的妻子直剌剌曝于他视野之下。所有的感知顿时空白,他竟不晓得自己在傻傻苶苶地跪在妻子尸体旁之前还下过一道屠山之令,也不晓得跪了几时,有一记拳头狠猛打来,他对上挥拳男子血红恨痛的双眼……

下属们分开了他与那个男子,他也在他们的高喊收回了意识,但当目能视物,妻子的尸体已然不见。他疯狂寻找整月无果,于是来求必定要给他难堪的妻姐。

“不管她是谁,我只知我喊‘清儿’的妻子,是和我生活了两年的那个女子,所以我定要把她接回去。”

轩内无声。

他眼若枯井,“我只想将她接回去,在我世代为将的祖宗们的庇佑下,让她在黄泉路上人无人敢欺。”

“洛北翰你可知道我多想杀死你?”冷香婷婷倩影出现在花轩门口。“但,我为了两个因由不能杀你。第一,冤有头债有主,我只会找那个该偿命的人出来。第二,只有让你这么活着,才算有趣。”

“是么?”洛北翰面无片纹。“那么,北翰会遵命,就如此长久地活着。”无非行尸走肉而已,有何不可?“劳烦姐姐告诉北翰她在哪里?”

“我们曾在一个小镇上安家落户了半年,他们将她带回了那里。能不能从他们手里要回月儿,端看你的福气了。”她们是杀手,有过人命无数,她最不想月儿在黄泉路上孤苦无依,告诉他,或让他带月儿回家,或让影与冰好生招待一番也好。

她报出了小镇的地址方位,那男子依然直挺挺伫在原地不动。

“还有贵干?”

“她临去之前,有……多恨我?”

“她不恨。”

“不会!她……”

她粉唇边扬起一弯笑弧,“她说,她不爱了,也不恨了。将军想,当心和身体同一时刻死去无爱也无恨,如此不好么?”

“……好,真的好。”洛北翰没有告辞,踉跄移踵,踯躅远去。

慕晔不忍去看那道背影,更不忍细想,当一个人连背影都是了无生趣,今后的每时每日该如何捱过?他看向妻子,芙蓉面上的冷诮残酷赫然入眼。他一震。

“……我们的儿子好么?”

她淡淡睐来,“绣心,将小世子抱给王爷。”

“你一定要如此么?”他眉峰痛拧。“为了宝宝,你可否再让我这一回?我们……”那么多的时光……你怎能说舍弃就舍弃?”

“如果有一天,需要你在太子和宝宝间做个抉择,你会选谁?”

……他怔住。

“连宝宝也不能和你最敬爱的哥哥相比么?”她秀雅的眉心聚起一抹讶异。

并不是!他急于辩白,却听她道

“你听着,慕晔,我只说这一次。你如何为你的太子哥哥尽忠尽力,我无权过问,但如果有一日你为你的太子哥哥害到了我的儿子,我第一个要找上的人会是他。”

他豹眸丕然一张。

她目心内霜冷秋寒,一片肃杀,“我杀他,易如反掌。”

他心弦悲怆重鸣。

他和她,当真走到了绝路罢?

第二十六章(上)

逍遥王府近来风吹雨动。

王府上下都晓得了自家的男女主子之间失去了往日的恩爱亲谐,而且这一回不同每一次的小打小闹,男主子搬进了书房已有一月,女主子始深住闺楼不曾出面,纵算偶尔在府里的某处碰上了,也是三言两语后即各走各路,男主子望着女主子背影的目光,可怜得如同被弃之不顾的小狗……

这情这形,任何人都看得出是王妃在生王爷的气,简言之,王爷失宠了。于是,诸人无不对自家这位情深意重的男主子寄予同情,但身为下人人微言轻,米老夫人前几日又回苑州调养身体,实在是爱莫能助呐。

在如此气氛的重压之下,前些时日因小世子带来的欢乐荡然无存,人人失去了往日安宁,而心不安宁,又如何自在?

“王爷,王爷!”

书案前的男人抬起了眉,很平静地注视着气喘吁吁地高总管。

“王爷,奴才适才听说王妃遣丫头去外面请大夫,奴才叫来那丫头问是哪一位贵体欠安,丫头说近来王妃常在夜间咳嗽……”

“什么?”慕晔蓦地欺身到总管跟前。“王妃怎么了?”

“奴才只听说这些,奴才准备向您禀报过后就去找那位大夫详问一番,您说过没有天大的事不要轻易去打扰王妃,奴才……”

“知道了!”慕晔身形如风刮出书房。

高总管抚胸,希望王爷这一去能和王妃和好如初罢。

而寝楼前,几个丫鬟看见久违此处的王爷出现,无不小小惊了一记,有人才要转身去向王妃禀报,听一声冷厉低叱

“怎么,本王到此还要经你们的允准不成?”

一句话,骇得几个丫头面无人色,跪了一地。

慕晔旋足上楼。

依墙而设的长榻上,睡着一对母子。

春意融融,日阳正好,透过花窗的慷慨投射进来,又被室内的垂纱缭绕成丝丝缕缕,缠绵覆盖到午憩的人儿身上。

慕晔足尖轻抬轻放,视线协同那阳光一起,在那对人儿身上痴痴缠恋。

黑缎的秀发未经束缚披泻枕上,含吐着薄薄晕色的面孔美得慑人,纱衣包裹的侧卧身子曼妙起伏,每一寸肌肤都能将他目光牢牢吸附。在她左臂的环揽中,小小的人儿正将一张红润小小脸儿倚在母亲酥软的胸房上,微张小嘴儿,微打小呼,睡得恁是酣甜……

“……有事?”女人初醒的暗哑声线打断了他的所有绮思。

“我……”他对上那双淡漠的星眸,心底痛楚又发。“……我来看看……宝宝。”

她将怀内柔软的小身子放进榻旁小床,披衣离榻,“你陪他呆上片刻罢。”

他一把将行经臂畔的素腕握住,“你哪里不舒服?为何要从外面请大夫?”

“嗯?”她怔了怔,转而又笑。“患病的不是我,有丫头着了凉,我让大夫来给开两副药。”

“……丫头说你夜间咳嗽。”他脸上微微灼烧:这个高总管,竟把精明用到了这上头。

“咳个两三声也没什么要紧,大夫也说了我的身子好得不能再好。”轻轻地抽出了腕,步履向外行去。“你在此陪宝宝,我……”

“香儿!”他两手将她紧紧抓住。“一定要这样么?我们,你,我,宝宝,一家人如此艰难才能聚到一起,为什么不能让我们重新开始?就算为了……”

“是呢,如此的艰难。每一回想到我差点失去这个小人儿,都会不寒而栗,可是,慕晔,对你来说,你的家人绝不止一家三口,这道高墙外面,还有最重要的人需要你去守护,宝宝就交给我一个人罢。”

“香……”

“你希望我厌恶你么?”

他面容一僵。

“若你继续说下去,也许会激怒我呢。激怒我的后果,如果不是直接去要了你家太子哥哥的性命,便是对你产生极度的憎厌,你希望是哪一个?”

他眼底卷起绝望的漩涡。这个人儿,竟是如此不给他留下任何一丝的余地……

“让我们做一对在人前相敬如宾,人后各不干涉的和睦夫妻罢是,慕晔。”她说。

第二十六章(中)

御花园,满月宴。

宴前,天子御笔亲书,赐逍遥王小世子名“恪”,字“孝之”。冷香对这个名无喜无恶,不管叫了什么,小人儿在自己这里只是“宝宝”,她若想,就这样唤上他一辈子也无不可。

而在他人眼中,天子亲赐名与字,乃天大的殊荣,襁褓中的小世子今后不管际遇如何,单凭这个名字也能在世子中高人一等。

宴筵进行当中,前来向她说声恭喜再赞小世子天庭饱满贵相十足者前赴后继,初时慕晔尚在旁边为她打发支应,后天子将他传了过去,她一人独对恁多张急于奉迎的脸,不免恹恹懒语。结果,为她遣退纷扰的仍然是太子妃,更有那位利齿利舌的傅琬郡主,三言两语便把几个还要凑上前来的贵妇削剐得讪讪止步。

“这孩子的确生得好,都说儿生母相,眉眼鼻唇和六弟妹当真像得紧呢,这个额头和下巴却是随了六弟,将来又要是个顽皮人物。”傅瑛也初为人母未久,对玉琢粉砌的小人儿毫无抵抗能力,眉开眼笑道。

傅琬也对偎在冷香胸前的小脸看了又看,“是呢,比恒儿长得还好。”

“臭丫头。”傅瑛轻啐。“你这是在说我没有六弟妹美貌么?”

傅琬伸了伸舌尖,“恒儿是把姐姐和太子容貌上的不足给采纳了,而这个小娃娃则集取了他漂亮双亲的所有长处,可不就有了差距?逍遥王妃,我可以抱抱他么?”

冷香慨然应允。奇怪,若是旁人,她定然会婉言相拒,但这位昔日的“情敌”让她竟能够把小人儿放心交付。而自己挑剔成性的小人儿,虽然对换了不是娘亲的怀抱在睡梦中哼哼吭吭的抗议,但毕竟没有放开小嗓干嚎一气,与世子殿下由来的风格也小有差别呢。

“今儿还真是热闹,皇上对逍遥王可谓是宠到极致了,歧王谋反的余波未息,就为却逍遥王的小世子摆出了恁大的排场。”

隔壁小亭内,两位显然位居要处的高官对酌低语,那声音在此刻喧哗的场境内并不响亮,常人就算侧耳倾听也未必听得周详,而这边有人非但听入了耳,也听进了心。

“没有办法的事,前段时间人人自危,风声鹤唳,有桩喜事热闹一番,皇上焉能错过?不过,说起这位歧王,还真是会逃呢,前儿听藩院司一位同乡说,居然到了已经出了西关。”

“这我也听人说了,歧王在南越捉了镇南大将军的夫人作为牵制,把缉捕者都给吸引了到了南越,暗地里却潜往西疆,如今已经出了关,琅国那边正在全力缉拿呢。”

这厢

“呀,小世子笑了呢,怎只对着你家娘亲笑?也向我笑一下嘛,姑姑有好东西给哦。”在傅琬娇嗔引逗下,小世子殿下咯咯笑声不绝。

姑姑么?冷香心内一动。

“你请我到你们府里去住?”

宴后,冷香邀傅琬独谈,托出心中恳求。琬公主受惊匪浅,拨了好几回的耳朵,为得是确定它是否安好存在,否则怎有那样奇异的幻听。

“你并没有听错,我的是请你到府里小住。”

“……为何?”

“我想请你替我照顾保护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