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好日子没过几天,却收到圣驾回銮的消息。石家上下很惊讶,京城住得久了,就知道一些事情,比如这一回,按惯例,皇帝出京不该这么早回来的。

果然,等他们回到家,包袱刚打开放好,石文炳也回来了,还带来了消息康熙这么早回来,是因为皇四子病了,痢疾。

看来康熙很疼老四啊!淑嘉心想,连巡幸塞外都能这么及时赶回来,只是因为四阿哥病了。印象里康熙是个把国事放首位的皇帝吧?

石文炳从旁感叹:“今上真是慈父,当年大阿哥病,辍朝九日,皇太子出痘正三藩呢,辍朝十二日,就为亲自照顾皇太子。真是慈父心肠…”BULABULA一通感慨。

淑嘉:…

她对康熙开始由衷佩服了,这家伙基本就是由衷地想当个楷模,什么事都要求完美、追求完美。淑嘉觉得,康熙对儿子好,倒有一半儿是因为他自己童年父爱缺失,可了劲儿地想给儿子补回来。然后在他那种近乎偏执地追求完美的态度之下,数字军团悲剧了。

那变态的一百二十遍读书法,那变态的学习时间,那变态的父子相处,怪不得他几个成长也是受他摧残最深的儿子最后个个都扭曲得变态了…疯的疯、狠的狠、各走极端。

摇摇头,淑嘉不看石文炳感叹的脸,跑去看淑娴了。这位姐姐最近常病,大夫看了两三个,全是说思虑过重一类。思虑重的人一听旁人说她思虑重,思虑就更重了==

淑嘉就跑来跟她说些闲话,为的是引开她的注意力。随着大挑日期一天一天地临近,淑娴对这个越发关注了,如今她的仪态已经初具规模了,现在比较关心各方面的信息。

淑嘉到底是她妹妹,两人关系也算不错,淑娴就悄悄地把与父母、丫环、嬷嬷、姑姑甚至是生母也不能说的话与淑嘉说。一来是实在没人好说了,主子眼里与奴才不商议事儿,女儿的心事不好与别人说,二来淑嘉虽有主见倒还小,有些话她应该听不大懂,但是有个人听着就好,也不怕听到了的人外传。

淑嘉就听到了淑娴的烦恼,不外担忧前程一类。淑娴对于当人小老婆非常抵触,她最大的烦恼就是源自于此。

淑嘉心说这担心倒是非常正确的。好男人就那么多,一人只能有一个大老婆,可女人不少,于是就有身份的差别。正白旗都统、三等伯的闺女看着不像当小老婆的料儿,怎么着都是该穿大红的。

然而能让正白旗都统、三等伯的闺女当小老婆的都不是善茬,统共也就那几个人了,皇帝…你就甭推了,咱爹没办法的,就算皇帝要咱爹当小老婆他也顶多一死,再没别的招。

剩下的也就大阿哥和太子两个了,这俩,跟了谁都是悲剧!

淑嘉认为太子是个二货,哪怕石文炳等人再说皇太子天纵英姿、聪敏异常bulabula。当朝唯一嫡子,元后所出,他爹还那么思念他妈,亲自又当爹又当妈把他养大的。眼珠子似的疼,宝贝儿似的宠。就这,能把太子位能弄丢了,够二的了。

然后心里举例旁证从他妈那里算起,他是第二个儿子,从他爹那里算起,他是幸存者里的老二,本来前头还有几个哥哥的,可是老天爷为了坐实太子是个二货,硬是把他哥哥整得只剩了个老大。你说,他不二,谁二?!

至于那个大阿哥,他倒是证明了一个道理:并不是所有二的人,都必须排行二。老大一旦二起来,那级别比老二还要二上不知多少倍!

索、明党争,连淑嘉这种养在深闺里的小姑娘不用知道历史都知道他们不对付了,满天下传得沸沸扬扬,两党的人还执迷不悟自以为得意。太子死了亲妈,他跟舅家亲近一点说是移情也勉强解释得通。明珠跟大阿哥,那得打八竿子才能打到一块儿去还这么腻歪,腻歪在一起之后就跟索额图针锋相对,你们为的是什么真当大家不知道啊?你们当康熙是死的啊?!

你那不叫夺储,简单就是逼宫了好不好?人最后成功的老四是怎么做的?做人要低调、低调!明白不?

他二!真是二!一不愧是二的最基本又唯一的组成笔划啊!

姐姐还真堪忧。

淑嘉动了心思,但是清普员介绍的几种方法里MS没什么靠谱的。

找人顶替是不可能的了,宫里人见过淑娴,虽然不能确定记信了长相,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就算办成了,那替下来的淑娴怎么处理?她算哪一拔?户籍怎么搞?家里人能同意么?

那诈死逃走?扯淡!消了籍,光凭旗下女人一双天足,在外头就很难混!没个依靠不被拐卖就算万幸了。

估计淑娴也不会想用这两种方法。淑嘉先否定了这两条不靠谱的。

最靠谱的就是撂牌子报病了。然而淑娴这回病了,还有下回呢!再过三年她也不算超龄!连病几年也太奇怪了。除非她能躲家里几年不出门儿不见客,不然平常好好的,一大挑就病,也奇怪。

咱可以表现差一点?这条倒是可以呢,最好头一轮就刷下来,自行聘嫁,石文炳应该不会让闺女嫁得差了吧。淑嘉把主意一说,淑娴犹豫了:“我倒不怕现在的苦白吃了,往后,就是…说人家,也要立规矩。只是,阿玛额娘那里…”表现得与平常练习不符怎么会不引起怀疑呢?

淑嘉道:“说了才知道么…”也没信心,这年头人的思维她吃不大准,但是用利益分析法,应该可以的吧?

两个人为如何说服父母而犯愁。那边长辈也在为淑娴的前程作安排,说是为淑娴,其实也是为日后淑嘉的事情作预演。汉军旗在八旗里算是三等公民,不管干什么好事儿名额都少,选秀也不例外。汉军旗的高层却是例外,石家不巧正是高层,他们家逃不掉。

大阿哥与太子越来越年长,大婚之后斗争只会更激烈,而明、索两党早就势同水火了,如何立足,必须早作筹划。哪怕你想做纯臣,只跟皇帝走,也要看这两党放不放过你。

要是大阿哥老实低调一点儿,朝上没党争,石文炳其实不介意的,但是大阿哥是石文炳不看好的人选。

西鲁特氏对亲生闺女更尽心,对庶女也不是不关心,女人心心念念,就是让女儿不能吃亏,小老婆滴能不当就不当。

华善更干脆,明珠那个死滑头,他算是什么玩意儿?!我孙女儿要跟着了大阿哥,他能把我全家拖下水给他垫背,真以为老子傻呀?!

三人意见一致,淑娴坚决不给大阿哥。可这事儿不是他们说了算呀!怎么能既不给大阿哥又能指给可心的人?最后心一横,咱落选成不?八旗高门哪家没好孩子?淑娴庶出不假,可他们也只能从淘汰的秀女里选人不是?横竖不能因为一个丫头给人以站在明珠一边的错觉。

日后的斗争还长着呢,这会儿就定性可不行。

问题是要怎么跟淑娴说,说了她能执行么?西鲁特氏知道淑娴很渴望在人前站得正立得稳,你现在要断她上进的路,这不是结仇么?淑娴是长女,她要是表现不好呢,还影响全家声誉和以后妹妹的前途。

长辈们惆怅了,强压引起反弹带出反效果就坏了,大家做人还要脸面呢。

第37章 终于把话说开了

淑嘉为淑娴的事情发了一会儿愁,觉得家里人不会放弃让女儿通过选秀有个好前程。分析来分析去,都是大阿哥那个二货给闹的!抛开他,跟了谁都不坏啊!淑嘉在心里给这个生命不息、闹腾不止的家伙记上了一笔。

仿佛记得有谁说过,选秀的时候秀女中也有相互下绊子的人,如果假装是着了道儿,然后退了下来,倒不失是一良策。六月末,淑嘉又想了条办法,来到了姐姐的院子里。

郑、王两位姑姑都在,淑娴的课程倒是结束了。淑嘉先跟两个姑姑问好,又说:“周姑姑和吴姑姑还说起两位呢,说是一道儿入的宫,一道儿出的宫,正想着你们呢。”

两位姑姑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不张扬也不木着脸,一样的轻声细语吐字清楚:“劳姑娘说话,受她们惦记了。”

淑嘉的笑容要深一点,左颊上一个小酒窝:“今儿先生又讲新课了,我来跟姐姐说说。姑姑们请便,要是想见周姑姑她们俩,打发丫头说一声儿就好。”

两位姑姑心说,这不是有小话要说么?上回说,舅母生日快过了,我来找姐姐商议做什么针线送去,别重了样儿就不好了。这回又有新的了,咱们也不是心里没数儿的人,得,走,聊天儿去。

姑娘,你还太嫩了。

淑嘉还道自己的计策奏效,一扬手里的书:“姐,江先生今儿讲的书我给你带来了。”淑娴把妹妹往屋里让。

两人坐定,喝两口茶,淑娴就对淑嘉道:“我如今课也不得上,倒赖你来讲给我听。”淑嘉笑道:“你有正事儿么,我是闲人,来回传话儿。”两人头碰头地共看一本书,一面讲一面插着说小话。

淑嘉小声道:“反正吧,能留宿宫里的,哪怕最后撂了牌子外头的人也抢着要,并不耽误的。再说了,咱们是汉军旗,本来能入选的就少,撂出来也是常理,大家心里都明白的。”

说话间,珍珠过来说张姨娘来看淑娴。淑嘉道:“得,我先回了,明儿咱们接着说,你有什么想法儿,咱们再商量。”淑娴点头,对珍珠道:“你送二姑娘回去,顺道儿看看姑姑们。她们要是说话说得高兴,也不必急着回来。”

淑嘉出了门儿,就见张姨娘在廊下站着,见淑嘉出来,张姨娘忙上来问好。淑嘉点头一笑:“姨娘安好。大姐姐正看书呢,快进去吧,外头热。”

淑嘉过来自有跟的人,淑娴既然吩咐了,珍珠也就跟大家一道走。淑嘉一面走一面问:“张姨娘常过来?”珍珠道:“也不算常来,张姨娘有些怕姑姑们。”淑嘉道:“这样啊…毕竟是…要是能开解大姐姐,叫她常来看看也行。”

明显感觉到珍珠顿了一下儿,然后听她说:“姑娘,能不能…叫张姨娘别总过来了?”

呃?

作为石府的家生子,珍珠是知道石家的情况的,两位姑娘身份有别,性格有差,倒是二姑娘开朗些也主动些,大姑娘心事重。据观察,二姑娘对大姑娘倒没什么坏心,是以作为淑娴贴身丫头的珍珠对淑嘉倒也能说些实话。

“张姨娘一过来,原先会说点子酸话,如今倒好,一张嘴全是明年大挑。姑娘知道的,我们姑娘心事重了点儿,原就担心着,她一说,就更要多想了。我们每每逗得姑娘宽心了,张姨娘一来,全白搭了。”

张姨娘没坏心,这是肯定的,说的也全是正常的话,珍珠她们听了也知道说得不假。然而每每她一走,淑娴就要闷半天,看着心里怪难受的。

“连姨娘都不让她见,该更难受了…”这年头,疏不间亲,人家是亲母女,甭管名份,心里到底是有一席之地的,淑嘉也很为难。

说话间到了淑嘉那里,淑嘉对珍珠道:“这个我得好好想想。你们多跟大姐姐说说话。看看姑姑们去吧。”

姑姑们原本并不算很亲近,四个人,分在三处当差,平日里见面也少,不过是点头之交。倒是到了石家之后迅速建立起了革命友谊,互相之间关系好了几分。此时她们也在说话,叫小丫头们各玩各的去,四个人也说说私房话。

内容不外是对大姑娘情况的担忧,郑姑姑道:“样样学得不差,我偏觉得要坏事儿。”吴姑姑道:“还是心思重?”郑姑姑点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哄了也不说,嘴咬得紧倒是好,可也不能把事儿在心里闷烂了啊。”王姑姑道:“跟二姑娘倒是有得说,可二姑娘也还小,能帮她排解什么呢?”

叹气了。这家闺女不好收拾。

这要搁宫里呢,一顿好打,尽管派活儿让她干,也就没那闲功夫多想事儿了,什么毛病儿就都治好了。就算治不好,死活也不论,大不了撵出去。搁这儿就不行了,第一,你不能对她下狠手,第二,你炒不了她的鱿鱼。要命的是,她各种规矩学得好,偏偏人越来越憔悴,弄得西鲁特氏一面请大夫一面看她们的眼神都带上了怀疑,仿佛是她们虐待了她闺女。

两位姑姑听了珍珠的话,听说张姨娘过来了,干脆继续躲了。周姑姑起身去正房,督促淑嘉早睡,理由也简单:“这宫里的主子起身早,寅时主子爷就听政了,再没有比这个时辰晚起的。想要起得早,就要睡得早。”

调生物钟!淑嘉老实睡下了。

那边儿姑姑们还在说话,这回说的是张姨娘,在她们看来,张姨娘就是个捣乱份子。见识不高就罢了,每每来添乱。淑娴心思重,周围就没有不知道的,偏偏她要来提醒:“姑娘,成与不成就看这一哆嗦了。姑娘可要用心啊。”

淑娴已经够用心的了,再用,心该不够用了。

你们还不知道张姨娘现在说什么呢!

此时张姨娘正在对淑娴谆谆教导:“姑娘,又瘦了。这可不行,是不是她们伺候得不尽心?尽管跟太太说,太太这时候儿再不会难为你的。姑娘,女人一辈子要抬两回胎,头一回,姑娘没托生在个太太肚子里,这一回再不能错过了。要听姑姑的话啊,怎么着也要出人头地才行。”

琥珀一扯嘴角儿,太太什么时候也没难为过咱们姑娘好吧?那难为都长在你嘴上了。烦死了,她一死就要弄得姑娘心情不好,姑娘一心情不好,大家全跟着不能表现得欢乐。平日里也不见你怎么着,怎么到了这会儿又来添乱了?

琥珀还小,不知道女人别的事情都能凑合,唯有事关儿女的时候精神百倍。

张姨娘还在小声说:“我生的,长得真不赖。好好儿干,说不定还能成宫里主子呢,到时候全家都要给你磕头。”她一辈子老实,所有希望就这一个,看着希望还蛮大的,怎能不动心思?

三个姨娘,只有她有个女儿活了下来,要说以前还萎缩,这么些年下来,自己心里也高看自己几分,也女儿的期望也更大了。如果女儿有出息…这种心思又冒头并且茁壮成长。

淑娴郁闷得要死,张姨娘说的都是实话,她听着却不顺耳。她想的是自己能够明媒正娶、当家作主,那才是真正的风光。皇帝的小老婆,那也是小老婆。不得不说淑娴的童年阴影太严重了,各种经历之后得出的结论就是总觉得嫡出的要高贵一些。

康熙确实还在壮年,他要添俩小老婆谁也不能说什么。淑娴更抑郁了,她跟皇帝打过照面儿,当然紧张得没看清楚皇帝的脸,心中存着敬畏,光听声音就觉得他能看透人心似的。挺让人害怕的。

淑娴打了个寒颤,终于忍不住了:“姑姑们快回来了。”张姨娘打了个突,讪讪地起身:“我也该走了,姑娘,记着我说的啊。那是为你好。”

姑姑们回来了,看着淑娴又开始低沉,心里万分无奈。不忘生母,是个好品质,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凭什么她裹乱,咱们担责任?第二天就把事情捅到西鲁特氏眼前了。

西鲁特氏恨得直咬牙,张姨娘平时不哼不哈的,一抽风就是添大乱子。把心一横,把淑娴叫到跟前一看,像是又弱了几分。当下就下了决定:“苦夏苦夏,倒夏天就瘦,许是太热了罢?这么着,你们姐妹都到庄子上接着住去。”

决定刚下,包袱还没打好,宫里又来人了。

四阿哥病好了,康熙接着出门儿,留在京里的老太太闲得慌,叫人去宫里陪她玩儿。这回还叫的不止一家,石家跟太监打听,得到的消息是:“太皇太后叫几家的姑娘一起去说说话。”

所谓几家的姑娘就是俩老太太先头看的那些个,这会儿一把全搂过来了。淑嘉感觉有点不大妙,这会儿叫上我算是什么事儿啊?!上一回是因为父亲回京了,例行召见一下,倒也没什么。即使有秀女大挑这回事儿吧,那也是淑娴适龄,这算是怎么回事儿?淑嘉惊出一身白毛汗来。

姑姑们把她惊飞的魂喊了回来,开始突击给她讲见太皇太后的规矩。

到了慈宁宫,已经有几个小姑娘到了,淑嘉全不认识。先见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赏了座儿,姐妹俩坐在一起。慈宁宫里鸦雀无声,只听太皇太后笑道:“大热天儿的叫你们过来,我和皇太后心里也过意不去。”

这客气话说的…

太皇太后记性非常好,哪个小姑娘是谁家的,记得很清楚,殿里好几个小姑娘听到太皇太后问起,脸都胀红了。皇太后依旧一脸麻木相,太皇太后这回说的是满语,她倒听得懂,却依旧觉得无聊。

淑嘉听着太皇太后问董鄂氏(彭春之女)这几个月过得如何,你阿玛新近为国家立了功一类。董鄂氏的年纪跟淑嘉差不多,也有点紧张,小脸儿红扑扑的,答的却是清晰,咱们家世受国恩,为主子出力是应该的。

唔,中规中矩,如果算上见到太皇太后的紧张劲儿,这样的场面话得的分数应该更高一点才是。

剩下的小姑娘们,有紧张的,开始默默打腹稿,轮到我了该怎么说。也有略好些的,开始打量其他人。淑娴淑嘉坐在一起,对视一眼,想的是,如果这会儿表现得略差一点…

淑嘉现在也有了一点危机感,你说让太皇太后惦记上了,那就不可能有好事哇!这大殿里头吧,人就只能分成两拨儿,一、明年参选的,二、明年之后再过三年参选的。看个头儿就看出来了!

淑嘉是个伪萝莉,想得就更多些了,好歹性别是女,怎么会没有一生一代一双人的愿望?恋爱没谈过呢,就直接新娘变老婆?怎么想怎么不甘心!至少也得享受一点送花啊写信啊的待遇,是吧?

那就必须落选,然后…对吧?

所以,在太皇太后这里就不能表现得太好了,天真活泼就行,完全不短命当她家媳妇就好了么。

能让她如愿么?

马上找事儿的就来了。

前面说了殿里的女孩儿分两拨,进门儿不久之后,太皇太后与几个人说过了话,慢慢的大家的神经就都放松了。据说,据现代科学研究,小孩子注意力集中的时间比大人要少得多,这里小孩的年纪算一算,也就是上四十分钟课必须休息十到十五分钟,不然下面讲的全是白搭这个层次。就是四十分钟一节课,后半截做小动作的也大有人在。

情绪一放松,就不大绷得住得了,原形毕露了几个。

有些早熟的开始走神儿,不免会先打量了对手,然后思考对策。

比如,萨穆哈的孙女儿吴雅氏。萨穆哈因吴三桂反时拼命报信而得到康熙赏识,也算是三藩功臣,她的年纪与淑娴相仿,正是竞争对手。小姑娘下绊子,能有多大的水平?正如淑嘉的小心思在姑姑们那里还不够看一样,这丫头的心思在这里也不大够看。

吴雅氏是满洲正黄旗人,看汉军旗就是斜着眼角往下,她祖父是在危急时刻报信的,石家姐妹的祖父是战场上有错挨罚的,心里就更小瞧了人家。她看淑娴坐在那里不动,脊梁直直的,很有些锋锐的意思,捏捏帕子,把眼睛转到了淑嘉身上。这丫头笑眯眯的,圆乎乎的,透着憨态可掬。吴雅氏判定,这丫头傻。

有傻子不开刀,再拿她连累家人,真是老天爷都要看不过去了。

于是当太皇太后说到石家姐妹从杭州来,然后又对大家说:“那里是个好地方”要她们仔细说说的时候,吴雅氏凑趣儿来了。

“还真是呢,好像看过书,说西湖边儿上有好景,最值得看了。可惜书上写的太多了,没能记全,你们真有福气。”

气氛很活跃,越是这样越能看出本性来。淑娴也受了气氛的感染,已经开始介绍了,苏堤白堤,烟雨西湖。众人听得津津有味。淑嘉是个伪萝莉,自制力略好些,心说,坏了,这样出风头,不太好啊!

大家倒还记得这是慈宁宫,有节制地开始了小声讨论,有认识的还互相使眼色,略有羡慕之意。吴雅氏也作出很感兴趣的样子,直接笑问淑嘉:“你怎么不说话呀?我仿佛记得西湖边儿上还有好景,只是不记得名儿了。姐姐没说到,妹妹还记得不?”你姐姐说话滴水不漏,难不成你也一样?

其余小姑娘们也有被话题吸引的,就是不感兴趣,见太皇太后似乎感兴趣了,也要表现得很感兴趣才行。

有,岳飞庙。你敢答么?

淑嘉微微嘟了一下唇,垂眼伸出食指揉揉额角,作痛苦思考状,道:“阿玛额娘带着去看的姐姐都说了呀!”疑惑脸,“我光记得苏堤白堤了,先生说造堤的是能写诗又体恤百姓的,先生让我们背他们的诗,背得好惨。姐姐说的那是什么景儿?姐姐知道么?你提个名儿,我想想。”

软软萝莉音,圆圆可爱脸,谁有这么个妹妹都会觉得可爱想满足她的要求。

丫头,你越来越凶残了!

周围的感兴趣的目前转移到了吴雅氏身上,吴雅氏木了,淑娴介绍的时候,把知道的全说了,除了岳飞那一亩三分地儿,忌讳,她知道。你让吴雅氏说什么呢?只好含糊着说:“我也不记得了,记得就不问你们了。”

皇太后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一直在听,此时道:“那倒可惜了,不知道是什么。”

您放心,太皇太后身边一定有记得的,就是没有,也能找出知道的人来。

听说啊,萨穆哈家的就没在下回进宫说话的名单上。

回到家里,淑娴对西鲁特氏说:“真是好险,这是挖了坑叫妹妹跳呢!”实在是太生气了,咱就是想放弃,也不能犯这种错儿啊!西鲁特氏一扬眉:“往后说话都小心了。”一面让姑姑们加紧培训,这回连淑嘉的进程都要加紧了。把要她们迁到庄子去住的事儿也撂下了,把两人放到眼底下看着学习。

原本淑嘉这方面的功课不那么迫切的,但是一连两次都叫进去了,也不可疏忽。早上的课照旧,下午就全交给姑姑们了。各种规矩的学习也开始了,先是各种见面的礼仪,什么时候行什么样的礼,见什么人行什么礼。通过他们的装束分辨各人的身分,在不同场合用什么方面打招呼。

见人不要板着脸,小姑娘要带着点儿笑影儿才招人喜欢,也不能傻笑,那跟疯子没两样儿。说话也是,声音不能大,那样太吵没教养,也不能像蚊子哼哼,那样太小家子气,不能说得太快也不能说得太慢。表现感兴趣的时候,可以稍微侧一下头…

吴姑姑原是跟着仁孝皇后的,皇后死后,她完全记得皇后的好,把这优点放大数倍,然后照着去培养淑嘉。

淑嘉总结:进了宫里,你首先就得会装。装得高贵、装得淡雅、装得让人觉得你有品味。再一条就是看人下菜碟儿,就算你想平易近人,遇着级别比你低的,还得让他把礼行完了再平易。

淑嘉小朋友为了树立她的良好形象,开始对着镜子练习笑容、动作。这是她在穿越前知道的方法,还有贴着墙根儿站直腰,头顶着本书练走路,两端上放俩碟子。姑姑们直说:“有灵性。”

淑嘉好想哭,装X是门技术活,要吃大苦头。西鲁特氏还天天盯着,不努力都不行。

如此一来,淑嘉的时间就更少了,在她满头包的时候,淑娴次病倒。即使跟淑嘉有话说,她也不好意思问:“皇帝要我当小老婆怎么办?”这话憋在心里,谁还不能说。

淑嘉得到消息的时候刚刚把头顶的碟子拿下来,揉着僵硬的脖子。等她到的时候,西鲁特氏已经到了,在说淑娴:“大夫总说你想得多,不要多想,哪怕明年不成,咱们家还能叫你没了下场?”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个原因了。

可淑娴心里有鬼啊,就没听进去。张姨娘在旁干着急,听了西鲁特氏这话,急出一身汗来,什么呀,怎么能这么泄气呢?她晚上又摸过来说了一堆话。

淑嘉脸上发绿,淑娴脸上发白,俩丫头哪里敢跟父母说她们的打算?宫里没有皇后,大家都是小老婆,这样的好事儿谁肯放弃?都以为西鲁特氏这是为了让淑娴宽心好应选,心事更重了。

八月十五的时候,淑娴的脸色已经腊黄了,姑姑们、大夫们一直在说她心事多。西鲁特氏去问,无果。打发张姨娘去问,张姨娘回来说:“怕给老爷太太丢脸,并没什么大事儿的。”西鲁特氏打发人去告诉淑娴:“你姨娘都与我说了,你不必担心。我们自有办法。”

淑娴更担心了,真怕家里有什么旁的意思把她弄给谁当小老婆去了。生母不顶用,别人不能说,淑娴的病一日重似一日。淑嘉很忧愁,姐姐,林黛玉也不是这么个忧愁法儿的,你有多久没笑了啊?

即使这样,她也不敢乱泄漏。家里养你这么大是为了什么?父亲祖父不要想他们会特别开恩了,肯定会从家族利益考虑啊,这年头,当然不可能由着你资源浪费不是?

如果西鲁特氏对亲生女儿感情更深一点,能够纵容一点听她说说意见,那么在淑娴这事儿上头,为了避嫌她也不会把‘允许’二字从嘴里说出来。甚至连意思都不会表露出来。

淑娴自己也觉得不好,心里却隐隐有了解脱之意,就算死也不当人小老婆,她把这个意念传给了淑嘉,淑嘉道:“别胡说了,哪就到那一步了呢?”说完狞笑道,“打听惠妃不喜欢什么,惹她讨厌就成了!”

怕什么呀,她终于想到这个从来没见过面的人,嫡福晋轮不上,侧福晋什么的,惠妃就有很大的发言权,只要她不乐意了,枕头风一吹,康熙也不会计较这个吧?现在的有今年刚从宫里出来的宫女当老师,问这个还不容易?于是拐着弯儿问各宫主子的喜好。

姑姑们说:“惠主子人很好,不必担心,纵有小不如意,看在府里的面子上,也不会为难的。”

此路不通!

淑嘉甚至在她眼里看出了绝望的意思来,这才多大的年纪啊?遇事儿就这样?也不对,青春期的孩子爱钻年角尖儿,没明着叛逆就不错了。

算了,死就死吧,淑嘉把心一横,找她哥哥去了。明着说是为了感谢富达礼同学非常有手足爱,给妹妹带各种好东西。

富达礼是个好哥哥,但是年岁渐长,往后头跑的机率就越来越少了,尤其有姑姑们进驻,更是小心谨慎,连庆德这样不大在乎的也老实了很多。只有有借口的时候才壮着胆子,隔几天往后头跑两回。

富达礼正闲在家里写字儿呢,听说淑嘉来了,便取笑道:“你整日眼睛里都是姐姐,这会儿想起哥哥来了?”淑嘉正着急上火,好在姑姑们的训练还是有了成果,没带出太多来,横了他一眼:“你跟二哥哥越来越像了。”

富达礼差点儿被口水呛着了,像庆德?可不是什么好话啊。“说话这么冲?怎么了?”

“在想要是有个大嫂子,你会不会不那么像二哥哥了。”

“你这丫头。”

“说真的,我可见过几个明年要参选的,有些真不怎么样儿呢。你可要当心了。哎,差点儿忘了正事儿。”

富达礼擦擦手,踱了过来:“你有正事儿?来说说。”

淑嘉道:“是大姐姐,有点儿…”富达礼直接说:“她心思太重了!”淑嘉磨磨叽叽地把淑娴的想法告诉了富达礼。富达礼失笑:“咱们家,会这么自降身份么?”

“那真是要是大阿哥那里…”

富达礼揉揉她的头:“瞎操什么心!家里人自有办法。”

呃?看样子你们想好了啊?!那还神神秘秘的,我们都快愁死了你知道不知道啊?亏我还想曲线救国,过来跟你分析,想让你把意思带给爹妈呢,结果我没开口,你们全都想明白了。

淑娴得了富达礼的回复,心情很好,当时表情就很愉悦,非常配合。弄得家里人摸不着头脑,富达礼把意思跟西鲁特氏说了。西鲁特氏的心情颇有点复杂,对石文炳道:“她犯得着这样儿么?心思了太重了,这可不好。”

话虽这样说,还是张罗着给淑娴准备参选的行头。

选秀头一轮必须穿蓝色旗袍,不许化妆,素面朝天打辫子进去。过了初选,这才轮到进宫选看,有过关的,得留宿,这就要准备各种生活用品了。还有要戴的首饰、打赏的红包等等等等。

石文炳笑了:“原是怕孩子埋怨咱们,这才没与她说,没想到反想到一处去了。阿玛那里刚有了法子,不用告诉她就能成的。阿玛要是得意起来,可千万不能说破。”

西鲁特氏一面说:“哪有孩子埋怨父母的?”一面道,“富达礼有数儿呢,这孩子心细,淑娴的心事还是他告诉咱们的呢。”

眼下的要务却不是淑娴的婚事,她还小,撂了牌子再在家里呆两年再嫁也使得。富达礼的年纪却不小了,西鲁特氏必要在这回的秀女里给他挑上一个来。至于婚礼的准备事项,石家的底子不薄,从杭州的时候就开始攒各种家底儿,足够使了。

第38章 男婚女嫁那些事

康熙二十五年春,秀女大挑。石文炳是都统,提前好长时间就开始与旗下参领、佐领一道核对人数,把超龄、疾病或是家中遇着丧事等有正当理由不能参选的人家一一登门核对。最后把定下的名单上报。

石府里,淑娴一身蓝色旗装,按要求打扮。她还在屋里梳头的时候,淑嘉就悄悄地摸了过来。淑娴脸上的表情都与平常不一样了,有点紧张有点兴奋,眼神里还透着担心。

轻声问妹妹:“真没事儿吧?会撂牌子罢?”淑嘉靠近了她,小声道:“放心,我朝大哥哥打听了,是玛法亲自办的。”

淑娴嘴角一抽,玛法靠谱么?

淑嘉道:“应该没事儿的。”

华善是曲线救国,通过佟家办的事儿,而且还办得算是不着痕迹。

佟佳氏,原是汉军旗,本来门第与石家也算相仿。佟国赖也是娶了个格格,但是他女儿争气,生出了康熙,康熙又是个对舅家非常好的人,佟家也就跟着愈发风光来了。

康熙生母死了,却有两个兄弟,老大佟国纲,老二佟国维,真正的国舅皇帝他舅。

佟国纲是个囧货。谁摊上这位,那可真是比摊上华善还倒霉。丫敢跟康熙翻脸,明明就是私心荐人,康熙不答应吧,他能差点儿掀桌子,说,这人就行,你要不答应把我也撤职了吧。换个人,康熙能拎着辫子给他甩到宁古塔去。就这么个货,他偏偏是康熙的亲舅舅,康熙还忍了他。

康熙给他面子,大家就都得给他面子,尤其佟国纲是个还是个横货,跟他扛上了往往显得自己很没水准。所以佟国纲在京里就是个横着走的主儿,横到连索额图都不敢得罪他的地步。

这样的一个家伙,围在他身边想奉承都很困难,他的大脑回路太囧异了。他的长子鄂伦岱,大约是个与他差不多类型的人物,要说这样想像的一对囧货父子,应该有共同的志趣爱好。到了他们家,父子是冤家,佟国纲对儿子喊打喊杀,甚至跟康熙请旨,说要杀了不孝子。康熙哪能在这事儿上真听了他的啊?干脆把鄂伦岱给外放做官去了。

次子法海,不是金山寺那个光头啊,是佟国纲跟丫环生的,佟国纲看他就跟不是自己儿子似的,如今法海学问上崭露头角,这才好了一点儿。

对比康熙指责老八的出身,真是甥舅一家人,全是一个样儿。

就这么跟亲儿子都处不好的人,华善居然能够跟他说到一块儿去,不高兴了还能互相对着捶,捶完了又凑一块儿继续喝酒聊天儿,也算是一对奇葩了。众所周知,佟国纲是个什么都不怕的主儿,说话没顾忌,敢跟他一块儿胡说八道的人真不多。多半是他说了话,底下人不敢吭气儿。佟国纲不怕得罪人,他们怕啊。

佟国纲能瞧得起谁呢?明、索两边儿都不敢得罪他,说话间他也就有了指点群臣的意思了,敢配合他的人还真不多。真巧遇到华善也是个嘴上不怎么修德的,真是投了脾气了,恰凑成了一对酒肉朋友。

佟国纲也只是闲聊而已,他先前已经骂过了彭春:“这小子也就是命好,赶巧儿巧上这宗了,那几个鄂罗斯人,有什么好怕的?要是我…”bulabul…

华善那个汗呀,心说你是没真试过跟人拼命,我可知道的,你这纯粹站着说话不腰疼。嘴上还说:“那也是尽了力了,主子给他脸不是么?说他做什么?来,喝酒!”

华善坏呀!借坡下驴、顺着竿儿爬,扯着扯着就扯到选秀的事儿上了,还引着佟国纲先开口。华善说:“我们家俩丫头,说在慈宁宫里还见着彭春家的丫头了还…”

佟国纲上钩了,就问怎么回事儿,慈宁宫怎么了?不管怎么说,佟国纲的弟弟佟国维有俩闺女还在宫里呢,再不在意,遇到嘴边儿上的事儿也要问一问。华善开始胡扯。

把明珠党里的几个人狠夸了一回,又说他们家女儿像是不坏,我家孙女儿回来说了,如何如何,真是好啊真是好。又说,我们家大孙女儿是庶出,怕日子不好混,能撂牌子就好了,你说万一落在他们家闺女手里,我多没面子啊。佟国纲记住了,回去跟他老婆说,他老婆又进宫去跟皇贵妃佟佳氏说。

等到第二年大挑,淑娴顺利落选。本来宫里三巨头对淑娴的兴趣本就不大,佟佳氏度其意思,都没用再多一道请示的手续来自找麻烦就成功地撂了牌子,也没人说什么。

消息传来,满家欢庆。

淑娴脸上的笑意加深了,西鲁特氏对两位姑姑也很满意,淑娴是在最后一道手续上被佟佳氏作弊弄下来的。张姨娘一张脸好比苦瓜,恨得在屋里咬帕子:“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大姑娘落选了他们就这么高兴么?哪里碍着他们了?!”

气得去找淑娴。淑娴笑问:“姨娘何事?”张姨娘悄悄进屋,拉着淑娴下舌头:“姑娘,这是怎么弄的?”得知淑娴自己也乐意的时候,直跌脚:“姑娘傻了,怎么能由着呢?指婚多气派!”

淑娴很无奈,事已至此,自己要嫁走了,张姨娘还要在家里讨生活,这么着可不成。便劝她:“我看姨娘往日倒平静,如今这是怎么了?实话对姨娘说,指婚了,不定指成什么样儿?我不想在别人跟前立规矩,别人坐着我站着,人家穿正红我穿粉红。这事儿是我求来的,央了妹妹去求大哥哥,最后劳动了玛法。”

张姨娘不说话了。

淑嘉挺高兴,自家人还是有本事的么~到了自己的时候,也可以依法炮制!咱们想破头弄得都想死还办不成的事儿,家中长辈一出面儿,解决起来就这么轻松。

那边淑娴在收拾行头,参选的衣裳有些还能穿,都叠好放到一边。蓝旗袍用处就不大,折起来放在箱子底。

淑娴心情好,姑姑们也不拦她,由着姐妹俩说话。淑嘉就问她感觉如何,初选的时候淑娴脸色刹白,她都没敢问,怕刺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