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福晋被手下的人众星拱月般捧回家里,一路上的心情又转为得意与不确定,得意的是,盼了好几年,终于盼来了。不确定的是,不知道是男是女。

留下嫂子与弟妹还在毓庆宫里,先说话的却是八福晋,七福晋有喜虽刺得她有些不舒服,刚才看向七福晋肚子的眼睛都差点儿拔不出来了,这会儿却强撑着不肯表现得软弱了:“虽说七嫂回去了,咱们也很该再喝两盅,一则是二嫂的生日,二则也是为七嫂高兴高兴才是。”

难得她说得语句流畅,没有半点不情愿。淑嘉道:“忙了一通,菜都冷了,赵国士,叫他们重整席面。”

太子妃的话还是很好用的,当下热汤热菜上了来,酒也重新灌了。一帮子万事不愁的人,心情也好,也不在乎七福晋的幸福会衬得自己不幸,居然很为七福晋高兴。

五福晋就有点儿强颜欢笑的意味了,她与七福晋是同年结的婚,处境也相似,现在七福晋有喜了,她还没信儿呢。不由看了看现在与她是隔壁的八福晋,叹气,人跟人还不一样。这一位,虽然也还没信儿,可人家是新婚,不急呐!自己呢?过门儿好几年了,现成的娘也当了,当替别人养孩子去了!

可接下来的话题她还得接着说,别的话题上她能当壁花,这个话题就不行已经说到了分府之后大家的聚会问题了。

八福晋可能是受了刺激,开始活跃了起来:“咱们各把住的地方儿再报一回,再把一年里谁的生日都写了出来。比如这个月是太子妃的生日,咱们到宫里来,前前后后就不用再多张罗旁的戏酒了。最好能三不五时地一处说说话,也不致生疏了。”

这是个好主意,淑嘉乐得凑趣儿:“既这么着,不如写下来,”命取笔纸来,“旁的我不问,你们一道儿聚的时候,可得叫上我。正好,我也想出去转悠转悠了。”

这场生日宴还算是宾主尽欢的,大家约定了,因新搬宅子需要收拾,收拾好了就邀太子妃去玩。

接着就是喜事不断。

先是,南巡的人回来了,各人迎着各人的丈夫,当然欢喜。胤祐是在外地得到妻子有孕的消息的,虽然不是新鲜,却因嫡出而添了份郑重。而久病的章佳氏,因康熙回来、儿子胤祥也来侍疾,病情居然有所好转,又是一喜。

再一喜,乃是康熙事先择定的‘宜搬家’的吉日到了,众皇子,有爵的都集体乔迁新居了!再不搬家,皇帝又得去塞外还要带着儿子一道去,又要耽误事儿了。

搬迁的日子定在胤礽的生日之后,也是康熙的私心,让儿子们借此多叙一叙兄弟情,不要因为不住在一起了,就彼此生份了,以后还是要合作的。

康熙的主意打得好,儿子们却不很领情。中国人的许多重要的事情不是在谈判桌上谈妥的,而是在酒席桌上搞定的。但是…不包括这些家伙之间的感情。

胤礽生日,乃是他的憋屈日。要过生日先拜牌位,那是他生母的忌日。一想到这个,什么过生日的心情都没了。他还得强颜欢笑招呼人,何其苦也!兄弟们也不舒服,要搬家了,都想着新家的事儿呢,哪有心情来陪笑?

胤禔因琢磨着搬家之后就给新庙挂牌好呢,还是再多等两天择个吉日,胤礽已经下来巡场了。心不在焉地站起来:“恭喜恭喜。”胤礽如何看不出他走神?暗恨,你个蠢货,倒摆起谱来了!还恭喜,你想恭喜我什么?

皮笑肉不笑地:“大哥开府建牙,该我说恭喜才是。恭喜恭喜,迁乔新居。”

胤禔本就对胤礽有点儿偏见,就算胤礽笑得像朵花,胤禔也会说:塑料的,假花!还是狗尾巴造型的!这会儿胤礽笑得就很矬,胤禔也不客气地腹诽:小王八蛋,在咒我滚蛋么?我一定会回来的!(咦?灰太狼?)

两个虚情假意的家伙联络完了感情,胤礽与他三弟说话了。胤祉方才正在想:新府里有书房,还建了个藏,我那些书哪样的该往哪里放呢?汗阿玛发的那个陈梦雷我得把他摆哪里儿?花园子要不要整修一下?老大建了庙,我是不是也要跟个风?

胤禔与胤礽说话的时候,他才把注意力拉回来,这会儿端起酒盅来,说了句颇为像样的祝寿词:“臣弟祝太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好废话啊,谁的生日不是年年过的?即使不摆酒,照样也是生日也会长一岁好不好?

胤礽心情却好了些,这好歹像是在祝人家生日快乐啊。

接下来的弟弟们就都很乖巧了,年龄的关系,松龄鹤寿什么的话是不合适说了,不过敬贺生辰之类的话是可以说的。即使说得略有不妥,也不可能比胤禔更招主人家记恨了,所以,大家很安全。

所以,四爷敬完酒之后很安心地走神了。邻居是老八,嗯,他人还算不坏的,我家书房里不知道内务府有没有按我的要求去装修?书架必须是紫檀的,屋里要有兰花…嗯,可以就地监工五公主府的建造事宜了。(作者按:此后,四爷高兴了,本着认真负责的态度,每天都往工地蹓跶一圈儿。)

五阿哥不管什么时候都很泰然,只是此时也有点小激动,要搬出去住了呢~唉呀,九弟昨天还缠着要到我那里去看的,九弟不太安份,额娘嘱我要看好他的。可是额娘又很纵容他,估计额娘也会帮他讲情,那我要怎么跟汗阿玛打申请?又要怎么看着他不乱跑?

眼神一飞,就飘到他九弟那里了,在胤禟身上一扫,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又收回了视线。不对,继续飞一眼,他九弟根本没发现他在忧虑自己,九弟一直在围着八弟转。

胤禟怎么可能是个笨蛋?哪怕他比较喜欢跟八哥混,也不能忽略了亲哥哥,至少,表面上要做到的。比如说,要想出宫玩,你不能跟长辈们闹着要去异母哥哥那里,而忽略了同样开府在外,脾气很好、为人很好、对你也很好的同母哥哥。

九阿哥耍了个心眼儿,虚晃一枪,闹着要去他五哥那里。出了门儿,可就全由着爷了。到了五哥那里晃一晃,然后说想八哥了…

胤禟心里想得美,越发跟他八哥周旋了。他座位旁边的胤俄就有点心乱了,也想出宫看看,想出去,也就只有他八哥那里了,然而看起来八、九比较亲近吧?同样犹豫的还有十四阿哥,他也是想出去,可与胤禟遇到了类似的问题:有哥哥在外面,但是亲哥哥与自己不太亲…

从记事起,胤祯就知道,他跟四哥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但是四哥跟额娘关系很是客套,要是四嫂跟着一起来看额娘,你一准会以为四嫂是额娘的亲闺女,他那个四哥是女婿!

而且四哥待他不好!总是板着脸:“你怎么能如此懒惰?”、“字写完了么?”、“不要以为天资好就能不用功。”等等等等!好讨厌的!

更讨厌的是,四哥居然教十三哥算学而且不教自己!谁才是你亲弟弟啊?!(十四小朋友,教你十三哥算学那是你汗阿玛的意思,你怪错人了!)

十四阿哥有点幽怨地看着莫名与他四哥投缘的十三哥,发现十三同学正在愁眉苦脸。伸胳膊捅了捅胤祥:“十三哥,你怎么了?”

“哦,昨儿没睡好。”其实是昨天他额娘的病居然复发了,十三同学很是忧愁,但是在太子的生日宴上,他克制了说不好消息的冲动。

“哎,他们要搬出去住了,咱们什么时候跟汗阿玛说,到哥哥们府上看一看,路上也能看些风土人情?”

“啊?哦,哥哥们还没搬呢,等他们搬了罢。”神飞天外地回答,脑子里还在转悠,御医今天说的是什么意思啊?可恨!年纪太小,读书还不够多,完全听不懂。可是御医的脸色好像不太好,不行,我得早点溜回去看看。

“十四弟,我得去看看我额娘。”

“嘎?”

胤祥觑着个空儿,摸到胤礽身边:“太子爷。”

“老十三呐?怎么了?”胤礽酒没喝得太多,脑子还清楚,刚才好像看到伯王家的保泰了,正想去寒暄两句,对福全的身体状况表示一下关心呢。

“臣弟想先回去了?”

这又是怎么了?胤礽似这等交际活动还不是特别得心应手,没练过呐!皇宫是个装13大于天的地方,即使是宴会,也有流程,谁坐哪里,谁先敬酒,什么时候奏乐,谁吃饭奏什么样的乐。太子爷没有担忧的时候,只要按着剧本念词儿就行,现在想表现了,他得演出感觉来。可这方面的课程,他缺课啊!还缺了很多年的。

“是饭菜不合口?”太子爷没话找话说。

果然,就没什么人把他额娘的病当回事儿,胤祥闷闷地想。“不是…”

胤礽的表情严肃了起来,这娃表情不对,拉着胤祥到了安静的角落:“今儿事多,我走不开,有什么合意的,你只管告诉我,叫他们改过来就是了。”他敢这么说,也是没太重视这个弟弟,换了别人,他早揣摩上了。能做到这一步,对于胤礽来说已经很值得表扬了,至少他没有忽略了十三弟。

胤祥生于康熙二十五年,快到十三周岁了,如今环境下不算小孩子了,却活得不算太过复杂,如今皇室还不是九龙夺嫡的大乱炖。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用担心的语气带点抱怨地说:“我额娘昨儿病情有所反复,我有些不放心,想过去看看。”

胤礽顺口道:“也好。你先站一站,我叫他们送你。”

“臣弟带了人来的,太子忙那边儿去罢,您是寿星,这会子功夫瞅不见您,他们该急了。”

胤礽还是叫来贾应选:“送十三爷去妃母那里。回来告诉太子妃一声儿。”

胤祥挂念母亲,没有强辞,匆匆与贾应选一道出去了。

太子爷的生日,太子妃倒是不用出来应酬,淑嘉现在正带着儿子们吃饭。给胤礽拜完寿,哥儿四个就到了后面来了,现在正吃得欢。李佳氏与李甲氏本是站着伺候的,等她们布完一轮菜,才命她们坐下:“意思到了就成了,你们站着,他们也用得不香。”

一齐坐下吃饭,二妾不敢坐实了,饭也吃得很小心。期间,二胖同学在隔壁哭醒一次,乳母回禀:“换了身干净衣裳,已经哄好了。”

人家吃饭他尿尿,这饭好像也有点吃不下去了。

这个时候贾应选回来跟太子妃嘀咕上了,李甲氏耳朵一跳,也只听到断断续续的:“奴才…太子爷…十三爷…那一位…病…不大好…”

章佳氏的病情越来越沉,御医使出浑身解数、胤祥日夜侍疾也是没用。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到胤祥这里却不是这样,他依旧白天上课、下课后就去侍奉他的母亲。一个月后,看章佳氏没有好转,干脆向法海请了假,又向康熙说明情况。

康熙是提倡这种精神的,看胤祥又要上课又要侍疾,已经瘦了一大圈,如果两者只能择其一的话,康熙宁愿儿子是个孝子,他答应了。

可是随着章佳氏的病一直不见好转,就这么拖着,康熙开始考虑起他十三儿子的学习问题了。从再次复发都一个月了,不见好也不见差,这要拖到多久呢?她要不好,胤祥就要失学了?儿子的孝心他已经看见了,那么,作为一个负责任的父亲,他不能让儿子失学。

“你并不是御医,尽心便可,回来读书罢,每日下了课再去也就是了。”这么成月地拖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胤祥是拧不过康熙的,抗争了两回,发现康熙脸色不好,眉头已然皱起。他那以前都不太关心兄弟的二哥都忍不住来劝解了:“听汗阿玛的话,你的学业好,妃母才会觉得欣慰。她心里舒坦了,病还好得快些呢。”

那一边,他四哥开始杀鸡抹脖地使眼色,太子不动,胤禛不好有所动作。太子开始说话了,胤禛也见缝就钻地给提示。胤祥的小细胳膊终于败给了康熙的大腿:“儿子遵旨。”

康熙又看了他好几眼,才让儿子们都散去。出了乾清宫,胤礽道:“十三弟拉下了些功课,事出有因,倒也没什么。今儿天已经不早了,你且去看看妃母,明儿按点上课就是了”声音压低了,“今儿河道总督于成龙疏报,邵伯更楼、高邮九里等处被水冲决。汗阿玛曾屡谕于成龙,作速挑浚芒稻、人字两河,现在果然…老爷子正不顺呢。你便是有旁的想法,也要过了这一阵子再说。”

河决淮、扬,鱼米之乡,临近天下赋税重地!胤禛、胤祥的脸色都不好看了。胤祥白着脸,乖乖点头:“臣弟知道了。”

儿子不在跟前,章佳氏又挺了几日,终于在康熙三十八年的七月二十五日撒手归西,留下未成年的一子二女。

胤祥当时在上课,听到消息立时就木了。缓缓地向法海一拱手,慢镜头一样飘出教室,然后拔足狂奔,奔到章佳氏卧内,拉着母亲的手,犹觉得尚有余温。

胤祥登时大喜,转骂宫女太监:“再胡吣咒儿额娘,都抓来打死!”抓着章佳氏的手放到脸颊旁,“还暖着呢!额娘,额娘、额娘、我是胤祥,您睡了么?额娘…我不吵您,您睡醒了叫我。”

章佳氏死了,这个时候就体现出正式册封的重要性来了。甭管你活着的时候有多风光,只要没领证儿,哪怕有妃的待遇,死的时候也没办法按妃子的品级办,除非特旨。

内务府新任总管大臣也算有心,也是知道章佳氏还有个颇得皇帝喜欢的儿子,一面拖着准备东西、又叫多运冰块来,大夏天的尸体不好放,一面上折子请示康熙:用什么级别葬她啊?您再不说话,咱们只好胡乱葬了她了啊!您不觉得,我可会被十三阿哥记恨呢。

康熙正跟洪水死磕呢!因为洪水,还要修堤、还要问责、还要听朝臣扯皮!章佳氏的丧仪就这么等啊等,虽有内务府先期具折了,还是没有得到批复。胤祥的帽子已经蒙上白布了,两个格格头发都拆截了、章佳氏生前使唤的宫女也截发了,住在宫里的太子一家已经很严肃地换上了素服、准备收拾头发了,就是等不来正式的丧仪。

毓庆宫很郁闷,因为太子身份的关系,没有他爹正式小老婆名号的女人,这个…没办法比较正式悼念的。胤祥这回的假倒是批了,守在灵前哭得肝肠寸断,还要照顾两个妹妹:“你们还小,又是女孩子,夜里该我来守,去喝口热汤吧。”

直到头七的时候,闰七月初二,康熙才抽出空来,“妃章佳氏性行温良,克娴内则,久侍宫闱,敬慎素著,今以疾逝,深为轸悼,其谥为敏妃。”尸首都凉透了,才等到了任职通知书。以及按例安葬的旨意。

章佳氏,现在可以称之为敏妃了,如今正式算是入了后宫主位的序列,葬仪也比较象样了。更重要的是,有了庶母的名份,大家就有据可循,可以确定自己要守什么样的礼节了。

住在宫外的,该哭灵的哭灵、该吊唁的吊唁。住在宫里的,该安慰的安慰、该做事的做事。敏妃的身后,留下最大的一笔财富就是三个孩子,胤祥还没成婚、两个格格更小,交给谁呢?这可真是一个好问题。

说起来,佟妃倒是很想接手的,自己没孩子,养一个别人的嘛,她姐姐当时不就是这样的?老四生母还在,都能养得很贴心,十三的妈还死了呢。可康熙就是不发话。康熙觉得吧,胤祥十四了(虚岁),都能搬出兆祥所了,在这个时候给他个妈?需要不需要啊?

而且母亲刚死,直接放到兆祥所住两年,孝期一满就指个侧室,搬出来得了。所以,康熙就没发话要把胤祥交给谁。

胤祥这些日子仿佛猛然开窍了一般,往日与十四结伴胡闹的气质完全不见了,剩下的就是懂事儿了。抚慰妹妹、应酬来吊唁的兄弟,还要打起精神来应付他汗阿玛。康熙对胤祥很欣赏,又孝顺,又懂事儿,多好的儿子啊!他一欣赏谁了,就会把谁拎过来观赏、到谁那里转悠。

康熙一转悠,把过来的福晋们累得够呛。怎么着也是庶母,自太子妃往下,都要过来看一看。可康熙是公公,她们又要回避,两次之后,康熙改拎胤祥过去聊天,把地方留给女人们了。

淑嘉占了地利,于敏妃尚未得到正式追封的时候就已经过来了,闰其名曰:妃无子妇,我来充数。

又不是民间给婆婆办丧事,皇家庶妃,还用不着这样。可多少是份心意,人情也是要做下的。康熙没皇后,没个一语定乾的人,宫妃们也不可能成立治丧委员会给章佳氏办丧事。皇帝也在忙,皇太后是有权,就是没主意。

太子妃只要到皇太后面前说一说:“十三弟和两个妹妹都还小呢。”把兄妹三人说得要多可怜有多可怜,皇太后马上就会心软:“你去看看。”

要太子妃做的事情并不多,她主要做的,就是让敏妃的地方规矩起来,不要因为三个小主子年纪小就都松懈就好。太子妃一到,原本偷懒的也不敢再摸鱼了。

一切都有序地进行着。

直到一个插曲的发生。

敏妃终于入葬了,大家也能安歇了。康熙爷于闰七月末,又要带着大队人马出塞去了。胤祥也在名单里,康熙的意思,也是想为他纾解纾解。太子爷…苦逼地继续留守。这一回,他已经没力气去卖萌了,只好嘱咐康熙:“注意饮食,早去早回。”

康熙微笑:“朕省得。你在京中,也要留意将养。”太子越来越懂事了,拙于言辞,却做得很好。

摸摸胤礽长出毛茬的头皮,淑嘉有些惊呆了!

想当年,她最腹诽的东西之一就是这光头细辫儿。现在辫儿慢慢地流行图粗些的了,可是光头依旧。满人男子,只有在亲近长辈过逝的时候,才不剃头,让它就这么长的,平日里都是与灯泡争辉来的。

淑嘉从穿过来就没经过几回葬事,也没遇到过特别需要她周围的男子不剃头表示哀悼的人物。太皇太后死算一回,那时日子久远了,她身边的男子也是父兄,平常见面不多,那时是冬十二月,还个个戴帽子。

如今遇到了一回,不免惊诧了…为毛她会觉得长了板寸的胤礽这么陌生?人果然是习惯的动物啊!我当初的心情,现在还记得么?初到的性情,现在还留有几分?人果然善变,那么,我现在要做什么?又要怎么做?我已经沉浸在这宫城的争斗中多久了?我…还是我么?我想做什么样的自己?

就是让这太子妃忽然化身哲学家的板寸毛茬儿,惹下了一件大事!

皇帝要走,临走大家要聚一聚。

尤其是皇太子留守,怎么着也要跟兄弟们私下告个别不是?这一告别,惹事了!

康熙有庭训,哪怕是三九天,也要衣冠端正。请大家注意,现在是闰七月,说是夏天,仍旧很热,不然就不用出去避个暑什么的了。要说明的是,这是个聚会,而太子这里是有帽架的。

胤礽安排得周到:“都擦擦汗罢。”大家去了帽子,不得不说,头发长得多了,确实热!

然后,时间静止了。大家的目光集中到诚郡王的脑袋上

胤祉的脑袋…它是光溜溜的,在一排十几颗毛刺刺的栗子果里,是那么地光彩夺目!

众人:…

胤祉一愣:“怎么了?”

胤祥的脑袋嗡地一声就大了,看看胤祉的脑袋,又看了看参照物太子的脑袋。也不顾身高上的差距,扑上去就揪住了他三哥哥的领子:“你!”

敏妃死了还不到百日,百日内,他们是不能剃头的!连太子都给面子地遵守了,按规矩,他比兄弟们要守的时间还要短些。你丫剃了头,就表示不把我妈放眼里啊!什么人死了他们不用守制的?答应啊、常在啊…这样的人。

敏妃是有了正经册封的主位!

你什么意思?觉得我额娘不配么?人都去了,你还要羞辱于她!你混蛋!胤祥双眼发红,眼眶已经开始湿了。居然还跟没事儿人似的,你根本就是无视我额娘的身份啊!

对于一个初中生来说,母丧、妹幼、等了七天才等到母亲的丧仪规格、没能见到母亲生前的最后一面、父亲还有点不重视…重重压力之下,胤祥现在还能忍住没把他捏得咯咯响的拳头往胤祉的脸上招呼,那真是他够成熟了。

不过…快绷不住了。

近距离听到胤祥把牙咬得咯咯响,胤祉慢了两拍才发觉:事情大条了!呀,我剃头了!怎么就忘了他妈刚死呢。再过半拍,反应过来了,他妈死后被追封了,我…忘了!

想解释:那啥,都死七天了,才追的封,那会儿…我没留神这道旨意。一直是固有印象了,你妈不是主位,现在这不是那啥了么?可看着胤祥能红的眼,胤祉喉咙里像被硬块堵住了!

他小时候有一点结巴的毛病,这会儿又回来了,虽然满腹学问,现在一被吓到,他结巴了,还进化成了暂时性地哑巴。

胤祥看着胤祉好久了,发现这个哥哥傻瞪着眼睛跟他练对眼神功,连句解释都没有!更火大了,从脸到额头到耳朵到脖子全气红了,整个人像煮熟的螃蟹,头上还冒着愤怒的蒸气。

不得不说,此时的皇子们还是颇为稚嫩的,经验严重不足。最长者胤禔也不满三十岁,从他二十余年的生活阅历里,还翻不出一个像胤祉这样胆大妄为的人来。(胤禔心声:老三行啊,这么明目张胆地把证据顶在头上!你牛!)

其他人更不用说了,圣贤书读大的,哪怕心理有点小阴暗,表面工程还是要做到的,大家都傻了,两军对阵都吓不倒他们,却被三阿哥弄懵了(集体心声:他疯了吧?)。胤祉这样的举动还真没见过,诚郡王成功地shock到了他的一众兄弟,也成功惹毛了胤祥。

胤祥的喘息越来越重,他的哥哥们越像呆了一样,没有出来劝架。

胤禛待他更亲近些,先惊呼出声:“十三弟!”

胤祉会恨死你的,四爷!

因为胤禛这一声招呼,仿佛是进攻的指令,十三爷的拳头终于吻上了诚郡王刮得光洁的脸颊…

砰!

第135章 剃头事件的后续

十三同学现在年纪不大,发育还没完全,简言之,长得不够身强力壮,他那一个有力的小拳头,并没能把他三哥打成个猪头。胤祉只是脚下略有踉跄,身子晃了一下又站住了。

仿佛电影镜头一样,所有的动作有一瞬间的静止,然后全场就活动了起来。兄弟们这会儿倒有志一同,齐齐上来劝架。胤祉今天成功做了聚会的不合谐音,他一直在跟不上节奏,捂着很疼的脸在发呆。

“老十三,你…”

还你个什么劲儿啊?!一帮子兄弟一边儿心说:你真特么二!一边从座儿上站起来,要过来拉胤祥。口中还不能骂胤祥,这事儿搁谁不生气啊?你骂胤祥什么呢?‘你怎么能为了你亲妈把你犯二的三哥给打了’啊?谁说试试,等你妈死了,咱也剃头。

胤祉不这样想,他一反应过来的时候是愧疚的来着,现在这份子愧疚又让他十三弟给打飞了,捂着脸,他瞪起了眼。他一瞪眼,胤祥愤怒的小宇宙都要爆发出来了,你做错了事情,连句道歉都没有吗?你还瞪我!信不信我见一回打一回?不行,手痒了,又抡了一拳!

幸好幸好,这屋里除了这俩,还是有比较正常的人类的。继胤禛提醒了胤祥一声之后,本地地主太子殿下很快也恢复了正常,刷地站了起来:“胡闹!快点儿把他们拉开了!”不用他说这一声,也已经有人上前了。

胤禛、胤禩、胤禟上前把胤祥给扯开了,胤祥发狠的时候,还真是有一把子力气,三个哥哥跟他拔了一会儿河,差点儿扯断钮绊才把他按到了椅子上。四个人的辫子在混乱中都快拉散了。

皇七子胤祐腿脚不便,在一边喝茶围观打酱油。胤禔等他三个弟弟把胤祥拉开之后,才乍着双臂拦在胤祥与胤祉中间:“这是怎么了?”就差喊‘不要冲动’了。

胤祺比较憨厚,他比两个当事人还急,围着场地打转儿:“哎哎,别打别打。”胤禟翻他一个白眼:“五哥,你擦擦汗吧。老十三,咱们几个哥哥松手,你别再犯浑啊!”十四同学心里比划了两下十三刚才的招数,嗯,出拳角度不错。

综上所述,皇子打架、劝架、围观起来,跟普通小市民也没啥两样。

被拉开之后,胤祉捂着伤处死活不肯挪开手,胤祥在那里气得鼻子直喷气,风暴中心的两个人没一个开口说话的。其他人却装不了哑巴,胤禛比较心急,说了胤祥一句:“你呀!”然后巴巴地抬眼看向太子,该怎么着,您拿个主意吧。

他这一动作,马上引起了大规模的效仿。胤祺学得最快,他应变稍差一点,一想,对啊,这是在太子的地盘上发生的事情,太子又是兄弟里地位最高的,当然是要听他的主意。马上,老七、老八、老九、老十、老十四,不管是随大流的,还是心里有想法的,都看向了太子。

随大流的自不必说,心里有想法如后面几个,想的大概就是:这事儿难办,咱们还是避一避的好。

这事儿呢,确实难办。要搁往常,胤禔早诅咒上了,诅咒胤礽居然占着太子的位子,大家有什么事儿都先想到胤礽。这会儿,他乐了,嘿嘿,烫手的山芋可不好接啊!

看吧,十三弟那愤怒又带着期盼主持公道的小眼神儿,太子,你要为他训斥老三么?看老三那委屈又带着希望逃过一劫的可怜目光,太子,你真要为一个死人收拾老三?

两难了吧?

这想想着,胤禔也带着看好戏的心情,把脸转向了坐在上首的胤礽。

胤礽在诸多目光汇聚过来的时候,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倒霉处境。

他想吐血!

合着你们全装死是吧?把事儿推给我是吧?

怎么随着我脑筋明白了,身上的麻烦事儿就越来越多了呢?(殿下,以前的麻烦事儿也是一点都不少的,不过那时候都被您那粗大的神经给忽略了。)

怎么办?全体的视线都放到了他的身上,胤礽虎着脸,目光在两个光事人身上扫来扫去,借以拖延时间。同时,他的大脑飞快地运转着。都说大脑的运转速度能赶得上光速,胤礽这会儿速度不及这个也快了,他的脑子现在比较灵光。

这事儿必须表态,胤礽知道,自己的一句话,就是表明了立场,偏向了谁,这事儿都不好善了。

皇子里唯二的郡王之一,皇帝比较喜欢又亲近丧母颇能拉到同情分的小弟,选哪一个?

再前推个五年,二话不说,安抚一下老三,郡王,弟弟里唯一能跟老大抗衡的啊!可现在,他犹豫了,且不说他有心在年幼的弟弟们里培养亲信,单就是安抚胤祉这个犯大错的人,都会让兄弟寒心好吧?而且,老三蠢成这样了,要他当队友么?

怎么办呢?

不知道怎么办的情况下,你可以拖,拖到事情凉了,此处不成立。那就还有另一条,把事情推决策者。

胤礽不作严肃状了,长叹了一声:“老三,你…老十三,你也…罢了,此事不是我能作得了主的。咱们,一道儿去见汗阿玛罢!老三!把你那帽子给戴好了。老十三,你擦把脸再过去。路上都不许闹,叫底下奴才看见了不像话儿。一切,自有圣裁。”

胤祉得了台阶,慌忙把帽子往脑袋上扣,被众兄弟围观光头,很是让他尴尬。而胤祥,瞪大了眼睛,被他四哥又给压了下来。

“都理理衣裳,”胤礽这会儿像个老妈子,“咱们兄弟在屋里甭管怎么闹,出了门儿都不能叫底下人看了笑话儿。”

可不是,两个打架的(一打人、一挨打),三个拉架的,都衣衫不整。赶紧穿…呃,整理衣服吧,还有头发也要稍作整理。

一行人,开拔去乾清宫。胤礽打头,举步前还使眼色命隔离两个当事人。然后威吓自己的奴才:“今儿的事儿,谁都不许说出一句!”

出了门儿,正巧遇到了太子妃领着三儿子回来。淑嘉今天在宁寿宫里说话,估摸着时间,上完朝,兄弟道别这件事情通常情况下都会发生,一般在父子谈心之后,时间也不长,跟太子无萌可卖一样,兄弟之间话别也就那么几句了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接了小胖子回来吃饭。

没想到今天发生了小插曲,又是打又是拉还要善后,在大门口儿,数字军团遇上了带儿子上苏麻补习班下课回来的太子妃。

淑嘉二十几年的生涯里,这么全地一次性参观这么多数字军团,这还是

第二回。上一回是她结婚第二天,认一认亲戚。可这些亲戚的脸色实在不好:“怎么了这是?”

大伯子、小叔子们还很懂道理,哪怕正在生气的胤祥,也低头见礼,然后老实把眼睛放到自己的靴尖儿上。小胖子乖乖上前,似模似样地拍拍袖子:“给阿哥请安,给诸位伯伯、叔叔请安。”

胤礽道:“你跟你额娘先吃饭,阿玛与你伯王、叔叔们要去乾清宫说事儿。”

小胖子很懂事地答应了,站到他额娘身旁,作保护状。

“咱们走罢。”

淑嘉莫名其妙地看着数字军团绝尘而去,拉着儿子进了门儿,正好看到贾应选:“正好儿,你过来一下儿。”

进门,丢了小儿子给大儿子玩。

淑嘉抿了口茶:“不是说道别么?方才又是怎么了?”闻着味儿不对呢。

贾应选苦着一张脸:“主子,您来得迟了,没看着。三爷的脑袋,光光的。十三爷的火气就来了。太子爷看事儿不对,就把阿哥爷们全领到乾清宫去圣裁了。”

“嗯?”老三的头光了?敏妃尸首都火化了,丧事算是大体结束了,淑嘉一时没想到。老三的头光了,又怎么样?光…“啊?!”

“是啊,敏主子的百日还没过呢。”

“太子爷是怎么说的?”

贾应选把刚才的场景仔细复述了一回,使太子妃相信,太子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做出不该做的举措。

有这么件事儿压着,谁听着了都该不舒服的。淑嘉有些郁闷,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老三,你不是书读得挺好的么?这样的伦理道理你都忘了?

“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同样持疑的还有康熙爷。

太子领着众兄弟进门的时候,康熙心情正好,一边传膳,一边看绿头牌,准备翻个今年不得随驾的妃子的牌子,来个雨露均沾,也显示皇帝公正不是?

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儿子们到了。

康熙还奇怪呢:“怎么又回来了?你们兄弟说着说着舍不得分开,就着伴儿到朕这里讨吃的了?”人还来得挺齐。蹭饭像他二儿子的风格,不过这组团蹭饭…老二你怨念是不是大了点儿?不就是没带你一道公费旅游么?

他这话一说出口,胤祥开始呜咽。

康熙愣住了:“怎么了这是?”

寻常帽子是不能脱的,否则就没有‘免冠谢(请)罪’这个说法了。清代见礼,男子么,隆重也就是个肃、跪、叩。事情刚刚发生,而太子及时控制了毓庆宫的局势,不令外传,所以,一时半会儿的康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胤礽无奈,回头看看身后,目光直指老三。

“胤祉?”老三怎么了?值得你们组团过来?

胤礽伸手摸了摸帽沿儿:你磨蹭什么啊?早死早超生了吧你。

胤祉一咬牙,把帽子掀了下来。

胤祥放声大哭,趴在地上都哽咽了,差点没背过气去,还不忘伸手把自己的帽子给摘了。阿哥们一齐脱帽跪了一地。

康熙即使迟钝,也该看出来万毛丛中一点光了。何况他从来就不是个迟钝的人,一眼扫过,四核处理器的大脑就想通了原委,他怒了!

胤祉这会儿屁都不敢放一个了,一身冷汗全出来了,他汗阿玛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他一时想到了个七成。康熙凡事要求尽善尽美,对儿子们尤其如此。特别是在礼法、为人上头。

趴在地上,胤祉等着宣判。

康熙没判,先审他!“说,你为什么这么做?”

大约是忘了敏妃已经被追封了,还有,天太热了,马上要跟着圣驾启程了。路上毕竟不比家里,想着剃一回头,路上省事儿?汗阿玛生气了,他生气了。他会把我怎么样呢?敏妃是追封的,又是庶母,不会罚得太严吧?胤祉抠着地砖缝儿,大脑系统快要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