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嫁女儿,不能差了吧?她闺女也就是个郡主的级别,与公主差的不止是等级,还有背后的待遇。嫁妆也是给女人撑腰的一部分。各种名贵名料、珍玩字画、生活用具、衣料首饰、添庄子、买铺子…

大福晋一算,除了已经花用的银子,现在所有的家底子倒是刚刚够陪送的了。这年头养闺女,其实挺赔钱的。她儿子还没长大,没法儿娶个媳妇赚回来。从搬家到现在,把家务理顺,再开列嫁妆单子,着手准备嫁妆,觉得手头紧最后完全没有招了。

所以,大福晋找胤禔端议来了。

胤禔今天回来得略晚,已经派人说晚上不回来吃了,他要到明珠那里去坐一坐。大福晋一直等到掌灯时分,才等到了他。

“今儿忙不忙?”

“还行,什么事儿?”

大福晋也是拿皇太后生日先说事儿,胤禔不以为意:“怕什么,办就是了。”有我在,没问题。

问题是没钱!

大福晋把这话说出来之后也是算经济账,除了三福晋背过的台词(把修书房换成建庙),额外添了几句:“几个丫头都大了,嫁妆也不是笔小数,到时候还要陪送庄田铺子,府里余下可出息的项目就更少了。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胤禔并不放在心上,他背靠明珠这个大财产,不正当敛财的办法很多,觉得钱不是问题。“这个你不用操心。”

他有旁的事情要操心呢,今年是乡试的年份,明天就开春闱了。不得不承认满洲亲贵掌权,但是官场上你不能不拉拢汉臣。他今天就是跟明珠商议这个事儿来的,一脑子的‘要是明年选出来的人不合咱们的意,先参考试循私’、‘考生里倒有在旗的人呢,这人只要不傻透,就可聊一聊’。

大福晋见丈夫这样,明显是讨论不下去了,只得作罢。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根本没有机会跟胤禔讨论这个问题。九月里,大学士阿兰泰病了,此人得康熙器重,派皇子去探病。正好,胤禔打报告给康熙,庙建成了,叫他们念经给皇太后祖母祈福。

康熙是同时接到这两份报告的,权衡一下,老三亲近被他不喜欢、老四有点儿毛躁、老五木讷、老七没形象…最后选定胤禔去探病。

大阿哥再次露脸儿,一门心思扑到这些事情上,对于家中的‘小事’人家不在意。

接着,阿兰泰在大阿哥探完病后就挂了。康熙又给阿兰泰赐奠加祭,还给了谥号,这可是一项很高的荣誉,还定了‘文清’这个褒义十足的谥号。

大阿哥一心要表现,又从家里支银子去阿兰泰家上礼,以示自己礼贤下士、对朝臣非常客气。

大福晋就看着账面上的银子哗哗地往外淌,庄田铺子的收益还要过两个月才能缴上来,愁眉不展中。

陆陆续续地,凡分府在外的人,都觉得日子开始紧巴巴的了。如同胤祉家账房说的那样,谁也不会把二十几万的银子直接全堆家里,都是存库里,然后一点一点地提。

现在到了下半年,都花了很多了,收入项却没有增加。一次说账上没钱要去库里取、两次说没钱要去取…说到三次四次的时候,当家的福晋们都开始警觉了。

这些人里,五阿哥、七阿哥还好些,余下的就过得很紧。

四阿哥那里除了正常开销,还有额外的花费。他虽是面上淡淡的,对亲戚倒还照顾。德妃的娘家并不显赫,日子过得不是特别宽敞,要周济一、二。侧室李氏,虽是在旗的,家族却很矬地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为了自己面子上好看,也是看在李氏生了儿女的份上,胤禛示意出钱给李氏的父亲李文璧跑跑官。

前面说了,老四的品味还挺高,一般的东西他老人家看不上眼…

等等等等。

贝勒的工资还不算高,四福晋开始发愁了。

胤禩这里,又是另一种情况。

胤禩要追求生存空间,就要与人交往,人情最是花钱的一件事。

八福晋的舅舅家是必须要交好的,八福晋目前官爵最大的舅舅排行第十五,底下还有不少弟弟,那么…她有多少舅舅?这些舅舅里因为父亲是亲王、母亲是索尼之女,很多人地位都不低,即使被康熙一次一次削了这么久,还是不能随便忽视。与之相对的姨妈呢?

玛尔浑与佟家扯了这么久的皮,终于决定下个月迎福晋过门儿了。这笔花销也要自掏腰包。

胤禩又要对其他宗室长辈尊敬,不时跑跑人家家里,有时还要邀请别人到自家‘坐坐’。裕亲王、恭亲王近来身体都是越来越差,探病你不能空着手。

康熙要求他在正蓝旗站住脚,拢一拢人心。对佐领内属官,家庭有困难的就得资助。一次不用多,架不住次数多。

八福晋这里呢,一向衣食无忧,行事也慷慨大方。等到发现的时候,花去的钱并不比修了庙的老大少。

谁能想到,天潢贵胄也为钱发愁呢?

最先有动静的是直王府。十月里,康熙巡视永定河工,在外蹓跶了一圈儿,回来之后发现大学士李天馥死了,又是予祭葬,定谥号。

胤禔照样要给丧家送钱,一面对大福晋说:“这事儿你看着点儿。”他还有别的事情要操心呢,比如,李天馥死了,大学士就位置就有空了,要怎么争取这个空位给想给的人呢?

大福晋实在忍不住了,入冬开始,陆续置办年礼,几天花了上万银子了都。她终于问了胤禔:“爷,你到底有什么法子把这账平了?照这么下去,银子不够二年花的了。不能没了钱再想办法。”

胤禔对老婆的意见还是挺重视的,打定了等会儿跟明珠去商议的主意之后,随口道:“等会儿我去明珠那里,看看他那里有什么办法。”

好吧,明珠是个能人,从一个穷困潦倒的家伙,混到现在百万身家,他是非常有办法的。大福晋这里,她爹就是明党的骨干,从小就听着明珠很好很强大的话,此时也不疑些什么,对胤禔道:“你什么时候儿回来?要不要预备宵夜?”

“炖那个鸭子肉粥罢,这两天屋里地龙烧得太热,有些燥。”

“好。”

明珠给胤禔出的主意,与索额图给太子出的主意也没什么差别,不外是“直王要是现在手头紧,奴才这里倒可支应一二。要是想要长远的,倒有个法子,如今仕农工商,一头一尾最是赚钱。”

“怎么说?”

“为官的,有人送钱。这一条儿,您已经是郡王了,一个中秋节,收的东西也未必会少了,只是换不成现银罢了。这一条儿,奴才做得,您现在做不得,您得要好名声儿,往后只收门下奴才的就好。只要稍作暗示,往后他们就会越来越多地给您送东西、送钱。”

“那商呢?”

“濮阳人吕不韦贾邯郸,见秦质子异人,请其父曰:‘耕田之利几倍?’曰:‘十倍。’‘珠玉之赢几倍?’曰:‘百倍’。”

“所以他们有钱!这倒是好,可我是皇子,难道要经商?哦!叫门下奴才去?又或者…”收保护费。

看吧,这些人来钱的方法也就这么单调的几条。

明珠无奈,掉了另一袋书:“立主定国之赢几倍?‘曰’无数。‘,”然后解释,“仕与商,都是一个道理,为仕者你帮他们了,他们自然有孝敬。他们孝敬你,为的就是你帮他。然则,狡兔三窟,不能只干一样儿。”

明珠给胤禔传授了半天的致富之道,差点儿就说:“你别干了,我给你钱算了,一年十万够不够?”

胤禔最后却听懂了:“成,容易赚钱的行当,我叫奴才们去做,难入手的,就入份子去。或者,叫他们投到我门下。”

你可算是明白了。

作为一个贪污受贿没少干,还经常索贿,被参仍不敢其志的资深贪腐者,明珠是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对的。威逼利诱这样的事情,他自己也没少干。他所谓的’大阿哥需要好名声‘,也只是说’你把屁股擦干净点儿,下手抢钱的时候要微笑‘而已。

不似索额图是被抽得惨的,虽没改邪归正,却懂得躲地雷了。也不似石家,有现成的门路,一路可以官商勾结到底。

商议完钱的事儿,开始密谋大学士的位置问题。明珠有两招:一、自己如今是不能出面了,就让自家党羽去表现、推自己人上去;二、把己方不利的家伙给参下来。

“主子、主子,来了来了。”青衿喜滋滋地过来道。

彼时天冷,淑嘉刚从外面回来:“我天天儿回来,你怎么就喜成这样儿了?”

“是咱们往南边儿的人回来了。”

“唔?”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了,算来自从下了命令到现在也有好几个月了,“这倒好,我今儿正要再点点进上的年礼呢,可巧他们就来了。都带了些什么东西?”

青衿递上了单子:“都在这儿了。”

折叠成手风琴状的纸,约摸有半寸厚,拉开,写着蝇头小楷,顶头还写着请安的话。淑嘉先看办事人员的名字,有青衿的哥哥、红袖的叔叔,另有两个是先前报上来的石琳所荐之广州商人,最后是索额图的班底。

经过数次家奴或叛或逃事件后,索额图的警惕心大大提高,同时,不坚定份子也走得差不多了。索相大人从家生子里挑机灵的,把人家一家子都放到自己府里当差。

看起来是全家优差,实际上想逃都是一大坨人,目标太大,分散转移都很困难,非常容易控制。

淑嘉失笑:“难为他们了,这么点子时间,又要赶路、又要挑货的。”

打开来看正式内容的前两页,乃是大家孝敬给太子一家的各种东西,包括给太子的做成观赏盆景的珊瑚树、给太子妃的一对雕琢好了的红宝石(下写是鸽血红),给小朋友们的玩耍盒…

再往下才是货物清单:“大象牙两支、西洋大自鸣钟一座、小自鸣钟六座、怀表十二块、大穿衣镜一面、半身镜四面、靶镜二十、奇秀琥珀十二块、新机哔叽缎八匹、中哔叽缎十二匹、织金花缎五匹、丁香油、蔷薇花油、檀香油、桂花油各五十罐…”

每大项底下详细写了这一项的内容,怀表一项就细列:素金壳一块、金壳带缠枝纹一块、金壳镶宝石一块等等。小自鸣钟下列的是:四柱亭式小自鸣钟一座、婴戏捧花小自鸣钟一座(淑嘉怀疑那是小天使围着表盘式)、等等。

往下还有些宝石类:还有南海的珍珠、大小珊瑚珠、几枝约有三、四尺高的珊瑚、锡兰来的各色中上等宝石。

又有一些琉璃,都注上’异式XX杯‘、’异式XX碗‘一类,想是花纹不同。有些还特意注上’透明‘。

淑嘉看到最后,问青衿:“这些要花多少银子?”

青衿道:“听外头说了,他们那的东西,尤其是这些珠宝,比在京里要便宜许多,只是税抽得高,又要打通关节,他们还要狠赚一笔,到了京里才觉得贵。这些并不全是咱们家自个儿花钱的,也是凑份子,南边儿四老太爷搭个话儿算一份子,两广的商铺帮着进货都是积年老手、眼睛毒,里头还有索老大人的本钱呢。”

奢侈品的利润,啧啧。吕不布的爹说百倍之利,那是夸张了,不过翻两番确实是能够保证的。

淑嘉从里头拣了怀表、琥珀、靶镜几样,把花纹细致的勾了:“这几个送过来看看。”又勾了半身镜两面,宝石时只留了注明送给自己的,又留了一小匣二十颗大珠:“叫他们订做几个小匣子来。”

把单子留下了,等胤礽回来商量的功夫,青衿讲起了外面的笑话儿:“他们都说,替主子们办差算是烧了高香了。不单赚钱赚得痛快,也少受多少搓磨。他们到京已有三天了,卸货、入库、誊单子、重新装进匣子里,忙了个昏天黑地,却在看了直王府的伙计后笑得直打跌。”

“怎么说?”

“直王府上个月开了间当铺,那也是个只要有眼力就稳赚不赔的买卖,又有明珠给了他些积年的老人,掌眼是够了的。只是直王依旧嫌赚得少、赚得慢。又想做珠宝生意来的,派了门人去,铺面倒是有,只是招不来有力的匠人、伙计。结果您猜怎么着?”

“?”

“做这一行的,内里利大,从源头上就连成一条线儿了,没个人领路,都插不进脚去。进去了也要吃亏,他们在广州进的东西,比常价贵了三倍,还都是次货,有些干脆就是拿另一样顶这一样。四老太爷荐来的那个陈先生,看了直王府的伙计就笑了:这人打咱们来之前刚从我们那里回来,宰他的那一笔真是叫人做梦都能笑醒。”

“直王府才开的铺子,怎么…”

“后来他们打听了,这人原是在旁家做的,后贪图直王府的靠山,就跟着来了。您想,他原就是个摸不着门的,如今只怕还是一头雾水呢。”

淑嘉揉揉眉心:“他怎么就不找个懂的人呢?”各个王府都有自己的买卖,最好的几家生意背后都有靠山,想背弃这个投了那个,也要看原来的主人家答不答应。不好跟主子抢,还治不了你一个奴才?保管整死你都不用自己动手。

青衿上来给她揉肩膀:“奴才方才不是说的么?明珠是帮他找能人来的,架不住他急啊,什么都想插一手,明珠自个儿都还没能把天下的好处占尽呢。要奴才说,这些行当里头,当铺最好,利高,不用东奔西跑,只要把库房弄好,他又有眼力好的人,还是王府的本钱。其实要奔赴的,路途就是一险,还要看天气、防着意外。”

“这倒是了,凡是宫里下嫁的公主,产业里有一项就是当铺。”

据说,不久之后,直王府的珠宝铺子就倒了,从那以后胤禔就开始发狠去抢人家已经做成的门路了这是后话。

胤礽回来的时候也是春风满面的,康熙去谒陵,途中下了人事任命:以马齐、佛伦、熊赐履、张英为大学士,陈廷敬为吏部尚书,李振裕为户部尚书,杜臻为礼部尚书,马尔汉、范承勋为兵部尚书,王士禛为刑部尚书。

除了一个佛伦,其他人全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尤其是张英和熊赐履,都是他老师还。

听说了自家买卖很顺利,而且老大还吃了暗亏,胤礽的笑意都止不住了:“这些东西,咱们也不好都留下,拣几样可用的,折价记在咱们的账上,其余都叫他们发卖吧。年礼已经备得差不多了,今年并不很用这些。”

“好,”淑嘉又汇报了自己留下的东西,“他们各有东西孝敬你我并孩子们,这个留下了,另他们也大了,每人配块怀表好看时辰,琥珀靶镜,可添给格格们玩…”

“这些你作主罢。”胤礽心里想的是:这是一项很好的买卖,可不能跟老大似的办砸了。只要索额图与石家不拌嘴,让两家互相促进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呢。

画外音:从此以后,京城商店开始倒霉,诸皇子想补贴家用,大规模抢夺业务。混战,开始了。

第139章 新生代流氓组合

自圣驾从塞外回来之后,太子爷只有一件不太如意的事情,鄂伦岱的妹妹还是进了玛尔浑的门儿!老八两口子颠颠地就跑回去请安,回来就被老大叫去喝茶了!更让人郁闷的是,鄂伦岱到现在还不大买自己的账!

前面已经大致解释了当今朝廷比较突出的特点:股份制。咳咳,虽然口称’奴才‘,可这些’奴才‘的胆子却是极大的,能耐也是不小的,当然,脾气有时候也不太好,心眼儿通常还会窄上那么一窄。

突出的例子就是佟国纲、鄂伦岱父子了,那是真的当面不给康熙台阶儿下。佟国纲是康熙亲舅舅也就罢了,毕竟是长辈,鄂伦岱还是康熙表弟呢,照样儿耍横。表兄弟俩顶起牛来,皇子们苦哈哈地劝:“汗阿玛,您别生气了,啊~”就是没一个跳出来说鄂伦岱’你混蛋!你犯上!来人!拖出去!打!’

对皇帝尚且如此,何况太子?大清朝还叫大金国那会儿,就比较流行更换继承人,也比较没有嫡长继承的观念。这个习俗到现在还有些残余,咱就是跟皇家作对,问题也不会太严重(参照人物:鳌拜)。

这一家子还是康熙的母族,还是他的妻族,就更牛气。

说起来鄂伦岱这样的你还好弄他一点儿,换了他叔叔佟国维,看起来温文尔雅,其实呢心志比他侄子还坚定,真正软硬不吃、油盐不浸!他自有一套评价人的标准,觉得你不好,观点就很难氛围过来。要是觉得你好呢?也是一条道走到黑的人。

对于佟家与开国五大臣这样的家族来说,荣华富贵,他们全有了,而且还不怕全军覆没。重复一回,人口问题制约了很多事情的发生,也使清廷形成了不同于其他时代的鲜明特色。如诛连,顶多是‘同祖子孙不得为官’,而不会诛你九族诛你十族的。

简言之,犯罪成本很低,哪怕是跟皇太子对着干,成本照样不高。还有保留最低的本钱,以图日后翻本的可能。

对于皇太子来说,另一年少无知时种下的恶果,大概就是对这些人不够足够的尊重。你想啊,跟皇帝吵架,这种犯上的事情做下来了,连块油皮都没伤着,有这个做对比,你得做到什么程度才能让他觉得‘这家伙真不坏’?

更郁闷的是,佟家不同于别家,还有着辈份上的优势。皇子们机灵的,多有示好的。四阿哥有养母这一层关系,又有妹妹要嫁进佟家,他对佟家感情上也很靠近,够行了吧?佟国维为首的佟家人还不买账!

要顺他们的毛,难呐!想压一压他们也很难,康熙不喜欢大臣结党,佟家还就真的不像索、明那样摆好了拳架子他们家佟半朝啊!开个家庭会议就够个‘党’了。

遇上这么伙子人,你挠头吧!

胤礽这两年修复与文臣之间的关系算是比较成功的,苦逼地、坚毅地忍了下来,也渐渐从其中得到了乐趣。可对于佟家,他除了笑得更真诚一点,暂时就是没有好办法。

所以,在听说老大通过老八靠近到了(?)佟家之后,胤礽的紧张之心可想而知。佟氏不像其他的朝臣,胤礽知道康熙心里对这家人抱有多大的热情,把对亡母的思慕之心移情过去,那照顾是相当可怕的。佟家人说话的份量也是不轻的。

胤礽只好自言自语地安慰自己:“好在是佟国纲一支,现在还是佟国维说话更有份量一点儿。”说完,又自嘲地笑笑,真是自欺欺人了。他说话的声音很轻,淡淡在飘在空中,透着股诡异。

从警觉自己处境不妙开始,胤礽就着手建立自己能够用得着的势力。这项工作是隐蔽的,进行得很缓慢。班底就是他的詹事府诸人,现在看来,还远远不够。

屋漏偏逢连阴雨,小太监来报:“张大学士求见。”

“快请!”胤礽马上就作了决定,要跟张英独处,已经越来越不容易了,难得张英特意过来找他。

张英原是名正言顺地管着詹事府的,自打做了大学士,越发地忙了。与张英的交好,乃是胤礽近年来颇觉得意的一件事。张英为人慎密恪勤,颇有古时大臣风范。最让胤礽满意的是,他不但教子有方、思想正统,最重要的是:他不会惹事!

这一点很重要!太子身边原来的人,从外援到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哈哈珠子,就没一个省心的,排队一齐砍了,大概也都不是很冤。由此可见,张英是多么地难得了。

随着对形势的越来越了解,胤礽对张英这样的人也就越来越佩服,这样才是真?聪明人啊!

张英跨进惇本殿,胤礽已经起身立于座前相迎了。张英连忙上前紧跨了几步,到胤礽面前行礼,胤礽看他拜到一半,抢一步上前扶着了他的胳膊:“师傅别来无恙?”

张英支吾了一下,胤礽已经虚扶一把,让他坐下了:“奉茶。”

他自己也回到位子上坐下,非常关切地道:“如今要与师傅品茶评书,越发地难了。”

张英长叹一声:“臣是来向太子请罪的。”

“?”疑惑的眼神。

“臣自蒙圣恩,为大学士,竟无暇得兼顾詹事府事。”

胤礽一笑:“师傅得汗阿玛器重,我也是欢喜的。”张英的文辞书法很得康熙喜欢,一为大学士,行动不离左右,让他给拟旨。有这么个人在康熙那里杵着,做梦都能笑出声儿来。太好了,汗阿玛要下什么旨意,必然要叫他的,若是瞒着我又对我不利的,从源头上他就能给堵住了。

有句英文说得好,一个硬币都有两面。张英受到康熙青睐是好事,同时也带来了另一面,就是张英自己说的,他没有办法再兼顾詹事府。对于张英来说,这样不能兼顾还要占着位子的事情,是他自己都不能接受的,他不能荒废了詹事府事。所以,他今天已经跟康熙上折子请辞了。

理由如上。

康熙已经同意了,却暗示他来跟太子打声招呼:“你们毕竟相处这么些年了,你奏与朕事,疏章未上而不令他人知,是你为人慎密。朕也知道你的难处,你说得也都在理,朕既准了,太子仍是不知。你与他仔细说一说。”多好的大臣啊!有什么事儿不会嚷嚷得天下皆知。

张英领命而来。

胤礽傻眼了,表情有那么两秒是真实的呆滞:“你已经辞了?汗阿玛也准了?”

张英不跟他废话:“殿下,还是想想接下来何人管詹事府事的好。以臣私度,必是熊赐履,殿下与他好好相处,必有所得。”

“怎么说?”以张英平素慎密,能这样坦诚地帮忙他的私活儿,不顺竿子爬那是傻子。

太子两年多的努力得到了一丝回报,张英说得很慢:“历来管詹事府事的,先前汤斌乃是殿下授业之师,汤斌卒,陛下点臣管詹事府事,下一个,该还是与殿下相处过的人才是。如今熊赐履与臣同授为大学士,且又是吏部尚书,正与臣之位相当。臣辞而得准,盖因臣要伺候拟旨,除此之外,熊赐履与臣同。”

胤礽认真地听了,不时点点头:“愿如师傅所言。”

这里面要介绍一个潜规则,除了朝廷重臣在詹事府兼职之外,还有一条就是詹事府的头子得有一定份量。而且,从康熙任命的前两任管詹事府事的人来看,都是汉臣,也如张英所说,都是太子的老师。要相信,在太子还小的时候,康熙真是疼他疼到骨头里,一点疑心都没有的,只怕他不上进,不怕他太上进。太子老师,皆是一时精才。

哦,扯远了。真相就是,第一任头子汤斌是尚书,第二任头子张英,在兼管詹事府事之前还被康熙拔啊拔,一年之内从礼部侍郎转成兵部侍郎再转回礼部当尚书,到级别够了,成詹事管的头子了。

现在呢,张英硬扛着从礼部尚书兼到了大学士打辞职报告,如果康熙不是到了非扫太子面子不可的地步,下一个来的人,就必须与张英职衔相当。

张英屈一屈手指,算给胤礽听:“康熙三十七年,大学士原有五人,王熙为首,余者伊桑阿、阿兰泰、张玉书、李天馥。六月张玉书丁忧加籍,补以吴琠,又是五人。到了今年,”今年是个换血年,“九月阿兰泰卒、十月李天馥卒。十一月,圣上补马齐、佛伦、熊赐履与臣,与王熙、吴琠、伊桑阿,共有七人。”

王熙是不要想了,人家是康熙那里的头子,要是再兼任了,影响未免有些不好。佛伦,那家伙,就是给了也不想要的。他与伊桑阿、马齐还都是满臣。

剩下的人里,也就熊赐履的赢面儿大了。

张英这个一向守口如瓶的家伙能说这些,必是已经看得很准了的。胤礽起身,长揖为礼:“谢师傅指点。”

张英受了这一礼,因为他还有其他要指点的:“生受殿下一句师傅,不免多唠叨两句与熊赐履好好相处。”

胤礽认真记下了,张英又说:“与殿下相处已久,殿下比前些年,更沉稳了。这样很好,恭谦慎恪能廉,圣上所喜。”完全提醒了啊!

胤礽的大脑飞速运转,他已经摸到了康熙的性情,知道张英说的都是实话,只是这种提醒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吓人啊?遗言似的!叹了口气,这大概是能与张英聊的最深入的一次了,接下来张英就是给皇帝写圣旨的人了,最好不要结交皇子,皇子也不要去结交他。

胤礽深深一礼,添了几分郑重:“胤礽谢师傅教我。”

次日,果然有明旨发下,准了张英的请辞。

康熙把胤礽留下来谈话:“张英可与你说了?”

胤礽作愁苦状:“昨儿他到儿子那里,已是说了。既是汗阿玛用得着,凡事当以汗阿玛为先,只是儿子与一良师相失。”

康熙安抚道:“他还在朝中么。毓庆宫与乾清宫很远么?你不是天天也要过来乾清宫,也是能见的。”

胤礽心道,毓庆宫与乾清宫,可真不是一般的远!口中唯唯。

康熙道:“你也不要不甘心么。听说你常与张英得空品茶评书?朕再给一个能一同品书论道的人就是了,保管比张英还合适。”

“?”胤礽已经把疑惑+询问+求知的眼神练得炉火纯青了。

“当年为你选师傅,张英、李光地都是教过你的,你难道忘了,你的性理诸书还是熊赐履教的呢!如今他的学问越发的好了,就是他了!”

果如张英所料啊!这些年的功夫换张英这几句话,还是划算的!

胤礽谢过了康熙,然后请示:“儿子想,开一次宴,召詹事府诸人,给张师傅饯行,也是给熊师傅接风,不知汗阿玛意下如何?”

康熙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可。”

胤礽回来就跟淑嘉说了这事儿:“在前边儿开宴,不必多开,就詹事府的事,不拘大小,都有一份子。再备些给两位师傅的礼,开了单子点了东西来给我看一下儿。”

“好。”

送给文化人的东西就是方便,上等的笔墨纸砚就是很好的礼品。如果再添上几张名人字画,就更好了。送张英,胤礽还亲自书写了条幅,称其为良师亮弼。接熊赐履,胤礽这家伙用的是实际行动亲自把人摁椅子上,一口一个老师。

熊老先生和张老先生心中的小人内牛满面:咱们终于活着见到皇太子懂事儿的,这一天了。倒霉鬼汤斌、耿介那伙子人,真是死不瞑目。

大约熊、张二人也通过气了,熊赐履也冷眼旁观了一阵儿太子的表现,对太子的改变持欢迎支持的态度。心里不免就有‘若能教辅出新一代圣君,也是青史留名的大好事’,这样的想法了。

惇本殿的酒宴开得并不大,上首是胤礽,一左一右就是两位师傅,下面才是几个团圆桌。都是斯文人,熊赐履还在里面见到了熟人王掞之子王奕清,看情形,这家伙跟太子关系还不坏。

王奕清之父王掞算上熊赐履的门人,其人如何,熊赐履是知道的。看王奕清这个模样,不似纯是敬‘皇太子’,还是对这位二阿哥很欣赏的样子。熊赐履记下了这一笔。

之一处酒宴开得不大,另一处就更小了。

俩人。

一老一小。

两个无赖。

老的那个,无赖之相外露。小的那个,斯文地流氓着。

让我们拉近镜头,老的是鄂伦岱,小的,居然是庆德。

也就就是说,在皇太子还对佟家无计可施的时候,有一个小无赖已经打入敌人内部了。

事情的起因还要从头说起。

我是倒叙的分割线

鄂伦岱的妹妹在十月里终于嫁给了安郡王玛尔浑,不论对方年纪如何,至少修养啊、素质啊、爵位啊,是配得上佟佳氏了。

安王府原在衰落的气势,因有了八皇子做外甥女婿,又有了反弹的趋势。而佟半朝,一直牛着、横着。往两处送贺礼的人就数不胜数,两府门前车水马龙。这些人里,有些就是递了单子、送了礼就走人。有些人就能捞到进府喝茶的机会,再高一等的,能跟主人多聊一会儿天。

石家是正白旗,跟安王府的正蓝旗挂不上钩。以亲戚血缘论,也远得十万八千里。两家也没什么交情,所以只是备了面子上的礼而已。

至于佟家这里,鄂伦岱目光诡异地看着上门来的石文炳和庆德。这两个家伙扶着个老头华善,就这么坐在他家客厅里了。这几个人官不算显赫(石文炳从兵部尚书给转成户部尚书、华善无职、庆德还在原职鬼混),爵位也不高(最大的是伯爵、还有一个老婆死了N年的和硕额驸、一个新晋的子爵)。

谁叫他们是皇帝的亲家呢?鄂伦岱赏脸见了,诡异的表情就没停止过。华善他以前经常见的,等他阿玛死了,这死老头就只来吊唁过,然后只是寻常走礼了,今天这算是什么?

提示一句:鄂伦岱跟他爹简直是前世冤家。

华善一说话就咳嗽:“佟氏一门自是显贵,又不用我们多费什么心。平日里礼尚往为而已。这回的事儿又有些不同…”

简单地说,跟你爹是老朋友,他死了,你…跟他生前关系不好,他死后你也过得很好,我呢,干脆就不在你面前摆长辈的架子,不招你的眼了。没有密切往来,不代表我忘了老朋友的后人。你现在嫁妹妹,我就不能不过来了。

老狐狸出了重手,厚厚的礼单一放:“心意而已。知道你们府上不缺这点子东西。我也行将就木了,了一了心愿。”

石文炳只要跟他爹一起出现,总要跟着作各种翻译的解释,不过这一回,比起他的解释,鄂伦岱倒更喜欢华善的直白,他能跟佟国纲闹起来,终是同极相斥,父子的脾气、性情太像了。

鄂伦岱是个平常说话不太避讳的人:“老头子去后,原先巴结讨好的倒都还在,只是不那么热切了,”大家把更多的热情投到佟国维那里了,“我还道您与他们一个样儿。如今我嫁妹妹,他们的礼,还是那样,您不一样!老头子倒交了个不坏的朋友。老爷子,您坐。”

石文炳干瞪眼,庆德闷笑。

见过一面,因印象还不坏,鄂伦岱对华善祖孙就更记住了。

某日在宫里,见到庆德,闲得无聊的皇帝大表弟就与同样很闲的太子二舅子聊上了。

我靠!你小子不像你爷爷,倒像你爹啊!来,陪你世叔聊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