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泰的婚事可以进入正式程序了,不仅仅是因为前妻之丧期已满,更因父孝也满了。福全是保泰之父,死于康熙四十二年七月,福全当守孝二十七个月,现在是康熙四十四年十一月了,日子满了。当然,还有一道手续要先办一办。

裕宪亲王过世数年之后,定于今年十二月葬于黄花山。清室葬仪,常有陵墓未就而置梓于暂奉安殿直至陵墓大成,而移葬。仁孝皇后过世,出于突然,并未起陵,暂奉安数年,康熙先址规划、动工建陵,直到初具规矩,方移皇后安葬。更不用提孝庄文皇后之事了。

下个月把福全正式安葬了,开春之后继福晋就可以过门了。

淑嘉心里过了好几回,还是没把“再等一年”的话给说出来。再等一年,是为了去裕王诸子心中芥蒂,不致因为母丧未过之时继母进门从而对继母产生不满。然而这桩婚事是康熙定的,胤礽也首肯,并且等着用这桩婚事来证明自己会遵从父命,照顾福全一脉。

从规矩上说,福全之丧已满,裕王福晋过世已过一年,完全不违礼法。为了自己的小算盘而推迟有政治意义的婚姻,到时候石家全家都要受连累。只得按下这个念头,空为淑怡担心一场。

很快,淑嘉的心思又被年里年外的事情给占据了。东宫里乱人不多,最主要的工作还是与东宫之外的人的交际。历年处置下来,经验已是丰富,过年最耗神的不再是送什么样的礼,而是…收礼要仔细!

史说“康乾盛世”,实际上康熙年间安生日子并不多。刚继位是四辅臣与皇帝之间的恩恩怨怨,最后死的死、降的降、圈的圈。太平日子没过两年又是八年三藩之乱,三藩平了是党争,掐得你死我活。

康熙摁下了明珠,朝堂暂太平了,又是葛尔丹。葛尔丹平了…吏治坏了、造反的人是此起彼伏、国家经济开始捉襟见肘,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趁势。幸而眼下皇子们还算安份,呃,不安份的那一个已经被圈了。

说这么说,只是为了讲明一点:礼是不能乱收的,收完礼之后也不能乱给承诺。如今吏治不好、贪腐横行,你要收了个贪官的钱,皇帝追查下来,你是帮他说话呢还是不帮?就算不帮,也要有个合适的对策,伸手就能够着账本儿,好跟皇帝回话。

贪也就罢了,要是再有一个贪得官逼民反的,你也是帮凶!

处置这一部分的时候,淑嘉不能不格外小心,免得沾上不该沾的麻烦,到时候可就难办了。

这样一直忙到康熙出行。老爷子这回出去,带了皇七子与皇十三子,一是安葬福全,二也是巡幸近塞。数九寒天,弘旦还得跟着去,胤礽倒是被留下来处理政务了。

胤礽处理政务倒是越来越顺手,康熙不断地把詹事府的人派到各部为副手,新来的大学士李光地跟太子也很熟,办起事情来格外干脆利落。虽然是临近年关,胤礽倒比平日还轻松些。

人闲了,也就跟怀孕的老婆多聊聊天儿,说些事儿来解闷儿。胤礽是整天工作的,说的当然也就是工作上的事情比较多。都说后宫不得干政,事实上跟丈夫关系好的妻子,对于外面的事情绝对不是一无所知的。

胤礽说事儿也是挑着说的,什么国家缺钱啊,哪里又造反了啊,我把让你哥哥去查我爹心腹的老底啊…这样的事情是肯定不会说的。眼下正好有一件新奇有趣又不太涉及国家机密的事情可以说。

“什么?!他们还真敢啊?!”

唉,你怎么这么激动了呢?我是拿来给你当件趣闻听的,你怎么就急了呢?胤礽仔细想了一下,他只是嘲笑罗马教廷不自量力,居然来管中国的事情,然后他们父子的处置非常宽宏大量,这才说了前半段,他老婆的反应怎么就这么大了呢?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用太子殿下概括后的语言来说就是:“那个教化王遣了个叫多罗的使臣过来,很是无礼。要禁中国教徒称天主为上帝、禁祭孔拜祖!竟是不许人拜祖宗了!利玛窦规矩他们是不想遵守了。你说可笑不可笑?”皇太子是拿教皇和多罗当丑角来逗老婆一笑的。

反应过来’教化王‘就是’教皇‘,淑嘉这就被点爆了。太子妃对于清朝最深刻印象除了辫子、鸦片、闭关锁国就是各种不平等条约,而不平等条约的签定,其诱因里总是能看到宗教的影子。第二次鸦片战争的马神甫事件是突出的一例。至少历史书上是这样写的。

多少年了,许多记忆都被磨平了,留下来的都是当年读到时最难过的痕迹。

这回罗马教廷又干预中国礼仪之事,这爪子也伸得太长了吧?!欧洲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教权是凌驾与世俗王权之上的,这点常识淑嘉是知道的。仿佛记得有一个忘了名儿的国王,不知是法国还是德国的,跟教皇对着干了一回,最后光头赤脚披着悔罪衣在冰天雪地里站了三天,才得到教皇原谅。

太子妃的脑子里瞬间划拉出个等式:宗教=侵略。做你娘的春秋大梦!“我大清的臣民还轮不到他们来管!就该把他们赶出去才是!”教皇接着要做什么啊?控制教徒之后就是收什一税了吧?

皇太子完全不在状况之中,只是着急:“你这是怎么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不必因此而愤愤的,汗阿玛与我不是容不得人的。”孕妇的情绪果然是不稳定的。

淑嘉一愣,反应过来是自己激动了。天主教与清代,实在不是个很好的联想,尤其是在教皇这样的挑衅举动的刺激之下。深吸一口气,坏了,刚才太激动了,不能撺掇着闭关锁国啊!

淑嘉有些惴惴,虽说自己明白表示的意见,尤其是对于政事上的,胤礽未必会听。然而,天朝上国最好面子,万一觉得折了面子,正在两难之间,自己再一火上浇油…琢磨着说点儿什么挽回一下。

胤礽看妻子冷静了下来,这才挑起一边的唇角,眼睛斜到角落里的地球仪上:“不少传教士还是很懂事的,他们趋奉多年,也立有些功劳的。汗阿玛与我今番,虽则有些恼火,却不会因噎废食。教化王而已,又岂会治不了他?”

“…你,真是气量宽宏。”淑嘉想,她当时的笑容一定很诡异。

“是汗阿玛圣明,”胤礽先夸了康熙一句,才接着往下说,“他老人家对多罗说,中国之行礼于牌,并非向牌祈求福禄,盖以尽敬而已。此乃中国之要典,关系甚巨。各国起名,皆尊本国语法,岂以名词之故,便言大道理不同乎。”

淑嘉顺着他的话说:“就是就是。”这正是她冷静下来之后想说的,凡事要考虑到当地的情况不能照搬照抄。她还想顺着说,西洋某些规矩看着讨厌,但是他们的不少东西还是有用的…你们父子之前对他们的态度就很好。

胤礽续道:“汗阿玛欲遣使往见教化王,这个多罗自称教化王所遣之臣,又无教化王表文。或系教化王所遣,抑或冒充,相隔数万里,虚实亦难断。又虑其从中作梗,索性遣白晋、沙国安两个往教化王那里走上一遭。”

嘎?老爷子还要遣使去欧洲沟通?太太太…太开明了吧?

“至于国内,只要西洋人从朝廷领票,并声明愿意遵守利玛窦规矩,亦可留下来效力。汗阿玛才传谕广东督抚:’见有新到西洋人若无学问只传教者,暂留广东,不必往别省去。许他去的时节,另有旨意。若西洋人内有技艺巧思或系内外科大夫者,急速著督抚差家人送来。‘你瞧,他们在医药、律吕、计算天文上头很有用,何必为了这一二小丑,耽误了咱们使呢。”

淑嘉泪流满面,我一个从改革开放三十几年后穿来的,居然要你这个“闭关锁国的朝廷”的头子来教我什么是“取彼之长、去芜存菁、有选择地吸收借鉴”。

坑爹啊!我这穿的还是清朝么?

为了不在胤礽那里留下一个“无知妇人”的印象,淑嘉还要带点儿愤怒地说:“你说的我都明白,咱们平日里用的钟表、治好九阿哥病症的西洋大夫、各式镜子又有推算历法等,俱是有用的。只是听到那个教化王如此目无君上,又听说那个多罗面目可憎对上无礼,实是心意难平。”

胤礽抚着她的背顺气:“我原是有点儿生气的,怎么看着你这样儿,我的气就没了呢?”

“唉呀,你这是笑话我沉不住气呢。嗳,上回咱们说的叫西洋人画画的事儿,是不是得等等了?”

胤礽上下一打量她:“是得等等。”

淑嘉一拳头就捶到了他的身上,这摆明是嘲笑孕妇形象不佳啊!两人又说笑一回,淑嘉趁机问了许多关于现在的西洋事务,之前光顾着考察科技文化,想着增加胤礽对西文的兴趣,自己也培养一点情趣了,倒忘了这一茬。

光摆弄那些有什么用啊?不知道现在的上位者是怎么想的,你怎么“引导”?丢人还差不多。

鉴于太子妃对某些常识的缺乏,太子殿下对其普及了一堆常识之后,为人师表的心情得到极大满足地离开了。留下穿越人士抱头苦思:这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康熙朝不能说很开放吧,至少对待西洋科技那是有相当的接受度啊!

想了半天,想不明白,这个目前尚称得上包容的国家是怎么养出道光那个二货的?!看这一堆传教士,地球仪都传进来了、法德意各国人都有、天主教都允许传教了…道光皇帝要怎么样才能问出英国到回疆有无旱路可通这样的蠢问题的?!!

拍拍胸口,不气不气,孕妇要保持一个平和的心态。出去蹓跶一圈儿散散心,或者把娘家人叫过来说说话吧,还有不少事情没办呢。

因为淑嘉有孕,倒能比平常更频繁一点地让家里人入宫来说话。淑怡好事将近,更不能出门,西鲁特氏把家里的事情交给三个儿媳妇,自己带着小女儿入宫探望二女儿。

看着女儿凸起的肚子,西鲁特氏除了欣慰还是欣慰。女人,最终还是要看儿子的。因为淑惠也在场,虽说今年她也十三(虚岁)了,到底云英未嫁,西鲁特氏的话就没说得那么露骨,只是关心淑嘉的身体:“你行动觉得还方便么?这回想吃什么?你回回想吃的都不大一样。”

淑嘉笑道:“我如今每天出去蹓跶一圈儿,到宁寿宫里准有好吃的,想吃什么都有,额娘不用为我操心的。”

西鲁特氏不由劝道:“皇太后心疼你,那是你的福气,可也别太着皇太后了。”那个毕竟是皇太后啊。

“我省得的,”淑嘉对淑惠道,“皇太后是最和气的一个人,你以后就知道了,”复对西鲁特氏道,“皇太后总抱怨太闲,我这不是遂了她老人家的愿么?”

西鲁特氏又担心上了:“快别这样说。”

淑嘉只得好声好气地应了,又问起淑怡:“三丫头的事我和,家里办得怎么样了?钦天监和礼部那里说的放定的日子是在三月?婚事在六月?”

西鲁特氏答了一个“是”字。

淑嘉皱眉想了一下:“是有商有量呢?还是定的必得这个日子?”

西鲁特氏不解:“敢问还有什么说法么?”

“不过是我的小心思,”淑嘉也不避着淑惠,把对裕王诸王的担心给说了出来,“那几个孩子我也没怎么见着过,性情上也不好说,不知道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

西鲁特氏无奈道:“我也是这样想。只是…与亲王婚,哪是我们能争执的呢?”太子妃的娘家也不行啊,又不是皇太皇娘家。

“她原就是个懂事的,只盼能接着懂事儿,熬过这开头,往后怎么着都好说。”

“是啊,她得接着懂事儿。”

母女相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另一层顾虑:在家里懂事,嫁出去未必能与婆家过到一处。当作元配能过得好的脾气,做了继室就未必能行。自己好了,婆家人尤其是继子还不一定会配合。万一淑怡一时失手,淑惠的婚事也要打折扣。这年代一家子的女孩儿,才真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额娘多费心了。”

“明年之后,就要你多费心了。”

淑嘉不想母女、姐妹见面就把气氛弄得这样压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退一万步讲,淑怡、淑惠的婚姻其政治色彩都很深厚,只要胤礽和自己表明了立场,至少能保得住眼下太平,以后的事情,那就好办得多了。

转了个话题,淑嘉问道:“四妹妹是下个月的生日罢?”

淑惠笑盈盈地:“是。下个月十六。”

“那可要好好乐上一乐了。”

西鲁特氏道:“又不是什么大生日,不过是依着旧例胡乱过罢了。”嘴上这么说着,看向淑惠的目光却是柔和的。三人又说些过年上的事情,淑嘉有意考一考淑惠,便提问她一些家中旧仆的事情。

淑惠的回答令她颇为满意:“几位姑姑年纪并不很大,依旧是按旧例供奉。近来为着三姐姐的事情,她们比平日更操劳些,前儿又一人赏了一匹缎子、两根簪子并全套的冬衣。二哥随驾,带回来不少皮子,拿二等的给姑姑们每人制了一件斗篷…”

至少是个知道家务的,即使不是她亲自分派的,“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写诗也会编”,依样画葫芦也是不错的。对淑惠,淑嘉慢慢放下心来。嗯,过几天往承乾宫再走一趟吧,正好也见一见王嫔。

时候不早了,西鲁特氏携女告退。临行,淑嘉道:“又要大挑了,虽说还有两年,今年只剩这一个来月,后年开春就要上报。这段日子马虎不得,过阵子我择一时机,四妹妹再来陪我住一阵儿罢。”

西鲁特氏答应之余又问:“这样,会不会坏了规矩?”

“额娘忘了,家里要备着三丫头的婚事,等我快要生的时候,您和嫂子们可抽不出手来。叫四妹妹来陪陪我又怎么了?”

皇家媳妇第二期培训班开课的日子就这么定了下来。

淑嘉定下这一件事情,便专心准备新年。日子过得飞快,康熙从外面回来,新也快到了,宫中内外大扫除、挂春联、领福字、挂门神…一派繁忙之中,迎来了康熙四十五年。

新年到来,依旧是男女分开来饮宴。这一年女眷这里却又有了一件喜信儿:高贵人又怀孕了,算算日子,差不多是两个来月。高氏是近几年来最受康熙喜欢的妃子了,不管是和嫔还是王嫔,遇到了她且要靠边站一站。

她就是吃亏在了出身上康熙对于后宫的职称一向控制得很严格,背景不够,绝无上位的可能。

虽然不给人家提高职称,康熙是在宴后知道消息时却很愉快,独个儿在乾清宫里颇有点儿喜不自胜的意思。他老人家五十多了,还生出儿子来,正是对自己身体的一个佐证不是?

第207章 粉嫩嫩的小格格

康熙真是一个迷一样的人,从里到外都让人猜不透。

都说君心难测,康熙也确实如此,后宫里的女人就不要说了,先前得宠连生三子的王嫔,看着多么的招人眼红,现在也被高贵人取代了。他对朝臣也是如此,好的时候千好万好,一翻脸什么旧账都翻了出来。对儿子也是,对太子是够好了,偏要弄出个“胤祚”来;对胤禔也是一直回护着,现在又把人给圈了。

种种矛盾+变脸的态度,闹得下面的人胃抽筋。

要说人心本就难测,不独皇帝如此,至少他这个人还是出现在大家眼前,高级官员、皇子宗室还是能见着他的面的,客观存在给大家放在这里了,你们看吧。可现在你连他的身体状况都吃不准了。

康熙青少年时期读书过度就呕过血,那时候年轻嘛,医疗、饮食条件又跟得上,当时并没有显出什么后遗症来。待到胤禔犯事,康熙是真的急怒攻心,也是呕出血来。从那之后康熙的身体就有些差,小毛病也经常有,渐渐露出老态来。

胤礽是日日见他的,除了从面相上能略看出来一点儿之外,康熙的字里也透露出其身体状况来:老爷子现在的字已经写得不如以前有力了。为此胤礽还各种担心。

转眼这个健康让人担忧的老爷子又搞出个儿子/女儿来,这算什么事儿啊?

他老人家真是动动心思能让大家愁个半死,哪怕不动心思就这么坐着,他这个人也能让人郁闷到家啊!

胤礽就郁闷上了,您老要是身体真的变差了呢,我有一套应急预案。您老要是康康泰泰的呢,我就老实猫着。您这身体也跟心情似的变来变去,让人怎么是好啊?

得,做两手准备吧,在老爷子面前还是做好儿子样,暗地里却要掌握了要害部门才好。托合齐现是步军统领,对自己倒是一片忠心,必要的时候,倒是可以一用的。

一想到京城治安握在自己的手中,胤礽就放心了大半,更可安心当他的模范太子。于上元节后,跟着他家汗阿玛巡幸畿甸去了。临行还算了一算,他老婆的产期还早,这一回断不会发生老婆生孩子、他在外面蹓跶的事情了。

临行,胤礽特意回到宫里嘱咐:“如今皇太后祖母与贵妃等俱在畅春园,宫中少人照看。我已与皇太后祖母她们说了,这阵子叫你娘家来人陪陪你。”

淑嘉正有此意:“你就放心吧,我怎么会亏待自己?”

胤礽又把儿子们叫了来,不外叮嘱认真读书一类。弘曈一面’领训‘,一面想: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二哥、三哥都能跟着去了,就我不行!

这回不但有皇子随驾,还有几个皇孙,弘旦是必随驾的,弘晰本次也得了名额。又有胤祉家的弘晟、胤祺家的弘昇、胤祐家的弘曙三个,他们的父亲没得到名额,他们却被康熙点了去。

去年随驾巡幸塞外的小弟兄几个,就弘曈被拉下了,满肚子的哀怨之情。

淑嘉笑送他们父子三人出行,第二日就派人去石家把淑惠接了来。

如今宫里皇太后与佟妃不在,太子妃实是级别最高的女人了。惠妃、荣妃两妃看家,良嫔亦在宫中,还有些贵人、常在、答应。近来很得宠的高贵人却因为养胎的关系,被留在了宫里,不令来回奔波。惠妃、荣妃的一项大任务就是看好高贵人的肚子。而太子妃那里,她们也是时时遣人问候,听说太子妃要接妹妹过来,又向皇太后请示过了,也是爽快地答应了。

淑怡的婚期已经确定,再有一个多月就是放定的日子了,六月里正式举行婚礼,家里都在为她的事情忙碌着。淑惠在家倒是能帮上一些忙,却不如进宫来陪陪姐姐更能发挥作用。

西鲁特氏接到信儿,放下手中正在处理的事情,派了婆子去叫淑惠:“收拾收拾,太子妃打发人来接你。到了宫里要多听多看少说话,多多宽慰太子妃…”

这些话,在头一回进宫陪姐姐的时候就被叮嘱过了,现在淑惠还是安静地站在地下听着西鲁特氏唠叨。等西鲁特氏说完了,她才道:“女儿忘住了。额娘在家里也不要太忙,大事儿您掌舵,旁的事儿还有嫂子们呢。”

西鲁特氏听得想笑:“额娘一把年纪,这些事情还用你教?早早儿地过去罢,怎么能叫宫里等你呢?”

母女俩说话的功夫,淑惠的丫头已经把包袱都准备好了,抱了个满怀,捧了进来。来接人的太监头领是赵国士,石家上下就没有不认识他的,一同回来的宫女是青衿与绿祍,逢有打发人回娘家的差使,只要情况允许,淑嘉都会让陪嫁的丫头轮流出来,也好见一见各自的家人。

赵国士一看淑惠带着包袱,就对一旁的小太监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的,接了。”又是下看了一眼淑惠的丫头,太子妃有令,这回四姑娘进宫可带一、两丫环随行。

上下一看,赵国士给俩丫头一个中等的评价。样样都很标准,就是不太活泛,这样的奴才用着放心,然而没有主心骨的奴才,实在算不得上等的奴才一戳一动像木偶,关键时刻帮不上帮,瞧太子妃身边的那几个,拿出去都是一把好手儿是得调教、调教才好。

赵国士领一红包,也不计较多少,只管笑着谢赏:“老太太放心,主子心里最是慈悲,四格格又是主子亲妹子,只有过得舒舒服服的。”

西鲁特氏也与他唠叨两句:“太子妃从来都是稳妥的(才怪,被她爹扁过),放给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只是我这里走不开,居然不能常去陪陪太子妃,实在是罪过。”

赵国士也耐着性子与西鲁特氏闲聊,太子妃与娘家的感情很好,眼前这位老太太生了一个太子妃,又在准备一位亲王福晋的嫁妆。他奉命来接的四格格,已是内定的皇子福晋了。对着西鲁特氏,真是耐性十足。

唠叨了一回,赵国士才与青、绿二人迎淑惠上车,淑惠的丫头圆妞和方妞两个跟着包袱坐在另一辆车里。

到了东宫,时间还不到晌午,淑嘉正歪在炕上听红袖回事儿。听说淑惠到了,淑嘉一伸手,红袖过来扶她坐好,淑嘉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行动有些不便,也没有站起来,只是坐等。

淑惠的包袱已交由青衿等取了去放好,圆妞和方妞两个却是要跟着淑惠进去给太子妃磕头的。石家为淑惠准备好的陪嫁名单里,这两人也是榜上有名,王姑姑等还特意抽出时间来教了她们不少宫中规矩。规矩上是够了,心理上却是颇为紧张,毕竟是头回进宫。

站在淑惠背后,圆妞与方妞互相捏了捏手,发觉彼此的手心都是湿漉漉的,悄悄拿帕子把手心的汗给擦了,就听到里面叫四格格进去了。

淑惠年纪愈长,于家长里短也知晓一些,对姐姐只有佩服的份儿了。多少福晋眼睁睁看着侧室接二连三地生孩子,自己却只剩下了个正妻的体面?有个女儿傍身的如七福晋算好的,什么也没有的如五福晋,也只好看着情敌的儿子把丈夫的家全擎了去。

两相比较,还是她姐姐比较狠。太子妃最凶残的地方就在于,她做的事儿完全都在框架范围内,这样还能达成了目的,这才是淑惠最佩服的地方。所以听说宫里来接她,淑惠心里的小人儿已经跳起了舞了。

一脚跨过门槛儿,想着她家姐姐就在里面,淑惠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就翘了起来。

淑惠规规矩矩地请了安,淑嘉招手道:“过来我这里坐。”淑惠脚步轻快地走了过去,临到淑嘉跟前又放缓了脚步,轻轻地挨着姐姐坐了。

淑嘉伸手覆在她的手上:“这个年过得如何?”

淑惠笑道:“家里很是热闹。除夕那天阿玛还喝高了,”以帕掩口,低声附耳道,“他还唱了两句,叫额娘着人给搀下去了。第二天,咱们去给阿玛磕头,阿玛的脸色儿…”

“噗哧,”淑嘉没忍住也笑了出来,“二哥没跟着唱两句?”

淑惠一愣,眨眨眼:“大哥吓傻了,三哥看呆了,二哥他…反正听说等阿玛额娘回房了,大哥和三哥一看二哥不见了,再一找,他早笑软了,坐在地上抱着椅子腿儿爬不起来了呢。”

淑嘉都不知道她们家现在还能活宝成这样!笑得肚子都有点疼了,轻轻抚了一阵儿才问:“叫你带两个丫头来,人来了没有?”

“她们在外头候着呢。”

“叫进来吧。”

圆妞与方妞因有彼此作伴,怯意并不很重,心里默念着步骤,进门,低头趋行,跪、叩、报名。听到两人的名字,淑嘉又想笑了,因问:“这名儿是谁起的?”估计是后起的,不然没这么搭。

果然,圆妞答道:“是四姑娘赏的名儿。”

淑嘉看了淑惠一眼,再稳重也是小姑娘啊,还有些促狭的性子在。这样很好。

“起来罢,过来我瞧瞧。”

两人应声,起立,往前,止步,头微微抬了起来。

规矩不错,端仪宫中诸人一致评定。看来,在家里也是花了功夫调教的。淑嘉见两个都是与淑惠年纪相仿,想是自幼一起长大的,估计也是作陪嫁之用。然而观其颜色,却都是中人之姿。

略赞了两句,又问:“是哪位姑姑指点过你们的?”

圆妞答道:“回主子话,是吴姑姑。”

淑嘉令颁赏:“带她们下去罢,去四格格头先住的院子里先安顿下来。四丫头再跟我说说话儿。”

两人谢赏而去,淑嘉便问淑惠:“你的丫头都是这样儿的?”

“我的丫头自然比不上您这儿的姑姑们。”

“谁跟你说这个!小的时候看嬷嬷,你如今长大了,丫头们就顶要紧!”

在家里的时候,西鲁特氏也通过各种方式与淑惠说过这其中的道理,淑惠此时不解地问:“您看她们…不好?”

“有什么好不好?这世上只有好用不好用,就没有什么好不好,”太子妃的培训班再度开课,这一讲的内容是关于贴身侍女,“这两个,一眼看过去也是老实的,额娘能把她们给你,想来是可靠的。只是,光可靠还不够,她们够机灵么?”

淑惠略有疑惑:“过于机灵的丫头,并不好用。有个眼大心大的,反而不好处置。”

淑嘉就问了淑惠一句话:“你的好用,是不是只是听话?”

淑惠顿了一顿:“嗯,不止听话,还要能把差使办好。”

“那就还得有点子本事,今儿也不早了,你去你院子里歇息,后半晌再过来说话。”

淑惠起身告退,一道走,一道琢磨着。

淑惠走后,淑惠吩咐赵国士:“四格格那里,一应供奉照旧,只是你们谁都不要插手管束。传话给四格格,她到我这里来住,不用拘束,她那个院子,我交给她了。”她要看看淑惠平日里是怎么御下的。

几日看下来,淑惠倒是把她那里安排得井井有条。当然,东宫的宫女、太监绝无可能怠慢这位未来十五福晋兼太子小姨子也是其中一条。

又过几日,淑嘉暗示赵国士,令宫女、太监们稍作懈怠,供奉上头略晚一刻再给。淑惠做的,却是回了淑嘉,裁了两个宫女:“圆妞和方妞闲着也是淘气,正好叫她们也少些时间磨牙拌嘴。”

淑嘉一笑:“就依你。”

两个宫女心道,太子妃这把妹子弄进来是要整治了吧?

淑嘉想,西鲁特氏培养淑惠还是按照那一套正规模式来的。这样教出来的固然是名门淑女,样样都符合典范,却有一样致命的缺点:恬退隐忍,过于平淡。淑惠的性情现在是开朗了些,或许以后与丈夫相处会好些,但是这样的治家手段,却不太适合皇子家后院儿根据经验,十五阿哥这婚还要在宫里结呢。

无菌室里养出来的,最难抵御风雨。

“是我想错了。”

“二姐姐?”

“这几日过得如何?”

淑惠斟酌着词句:“已经习惯了。”

“笨蛋,”淑嘉低语一声,“等你嫁了,遇到这样的事儿也习惯去?我说是我想错了,是因我原想看看你是怎么处置的,没想到是我弄巧成拙了。在我这里,你怎么能施展得开呢?我且问你,若是将来你遇到这样底下人怠慢的事儿,要怎么处置?”

淑惠轻声道:“我在姐姐这里,并没受多少怠慢,姐姐这话从何说起呢?”

“并没多少?就是有了?你只管说,要怎么办?”

淑惠的脸色严肃了起来:“交给总管。”

“你一新妇,进门就处置人?在旁的地方行,在这里却是不行的。”

淑惠苦思,半晌:“总不能上禀罢?”这也显得太无能了。

下面是秘笈传授时间:“叫人打了之后再打回去,不管你反击得多狠,你自己身上也疼过了。疼了,就是输了。最好的办法,别叫这样的事发生!”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一上来就捏住了家中七寸,下面的事情就容易得多了。

淑嘉接下来又说了不少改装版的守则,郑重强调:“叫你先下手,可不是叫你进门打人杀威棒。人都说八福晋强,你看她都做过什么了?”淑惠听得入神。

淑嘉最后道:“这几天受委屈了罢?”

淑惠猛地摇头:“吃点儿苦头,也算是长了见识了。有姐姐看着,又能委屈到哪里?现在长了记性了,总比以后遇着了憋屈要好。”

淑嘉又令两宫女来请罪,淑惠笑道:“大家都没有坏心,不必挂在心上的。”

不错,适时地表现大度,这一项合格了。

就这样,太子妃顺手指点着妹妹,时间也步入了二月。圣驾回来前夕,淑嘉接到消息:四福晋生了。

皇太后与佟妃、德妃都在畅春园,禛贝勒府的消息当时是直接报到了畅春园而不是宫里。再经由畅春园那里转一道手,太子妃接到消息的时候就晚了一天,四福晋已经生完了。

淑嘉对四福晋的感观一向不错,不由关心地问道:“是阿哥还是格格?”

“是个粉嫩嫩的小格格。”

淑嘉整个人往后一仰,脸上的表情是真?失望。

第208章 红事白事喜与悲

四福晋生了个格格,算起来是胤禛的第三女。福晋所出的格格,自是不能过于忽视,是以四福晋生产的消息传了出去之后,畅春园、紫禁城、宫外诸府都忙了一通,把预备的礼物取出来。

佟妃等在畅春园居住的,还特意打发人回宫来取。住在宫里的九福晋等也都把出门的衣服准备好,预备着亲自出席。

皇太后与佟妃使人传话到东宫:“太子妃行动不便,不必出宫,若有赏赐,着使传出。”淑嘉的预产期还有近两个月,她自己倒不是很担心,因着丈夫不在身边,旁人是一丝干系也不敢担:七个月出来的孩子未必没有,万一早产了怎么办?与太子妃有相似待遇的是十二福晋,她的身孕比太子妃还要再迟一个多月,为安全起见,也没让她出门。

淑嘉只得把东西叫人传了出去,又让红袖带话过去:“万事放宽心,养好身体为要。”

红袖站出去,寻常命妇、福晋也都要给她两分面子,论起身份却又只是太子妃侍女,并不能与四福晋多说什么。到了禛贝勒府,把差使办完,又给诸位福晋请过安,就不适合再留下来听福晋们的私房话了。

红袖辞去,又陆续有关系不甚亲密的夫人、福晋告退。四福晋之母见留下的都是福晋们,自度身份,也退至一旁院子里歇下了。直到最后剩下了比较新近的人,皇子福晋们才齐声上前道喜。

生女儿是喜,在眼下这个情形里,这话也是真的,看看五福晋、八福晋、十三福晋,现在要有个女儿还不用这样心下愁苦。这三个人的话里就透着羡慕,语气也与旁人不一样。

这是有数儿的,五福晋、十三福晋的声音轻淡里带着一丝怅惘:“小格格生得可真好。”围着小侄女儿都不大移步,离小格格比离四福晋还要近些。

八福晋鼓励四福晋:“姐姐带着弟弟来,四嫂是有福气的。”哪怕是个女儿,也比一无所出好。

其余几个或有所出、或者生的干脆就是儿子的福晋们语气比这几个都热切些,除了说侄女儿生得好之外,还带顺着八福晋的话往下说,鼓励四福晋再接再励。

四福晋丈夫不在家,自己拼死拼活地生,生出来的又是一个女儿,失望、委屈、焦虑之情自是难免。今日被她们这一说,又觉得自己尚不是最惨的,儿子死了好歹又生了一个女儿傍身,比无儿无女还强些。还觉得受到了鼓励,先前大福晋生了四个女儿还不是把儿子生出来了?

她又振奋了起来。

福晋们身份相同,纵使丈夫之间有亲疏之分,妯娌之间或小有意气之争,在维护“正统”方面还是很一致的。看四福晋恢复了过来,众福晋都为她高兴。在禛贝勒府里用过面,方才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