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福晋住得最近,自告奋勇送众妯娌出门,最后顺道儿回家。回到家里就郁闷了,人家家里生孩子,小婴儿的哭声多么好听!她们家里跟死了一样的安静!八福晋脚下踩地的声音都比平常重了几分。

也是缘份到了,这天下午,八福晋就听八阿哥说,何先生(何焯)今儿闹了个笑话儿:“他那小女儿也是淘气,在他的衣角画了角花儿,何先生走得急,竟没看见。到了我跟前儿…”

八福晋笑过了,心头一动:“何先生的女儿,今年多大了?”

八福晋真是太寂寞了,八阿哥一出门工作,家里就静得像座坟墓。她本人管家也算有一手,家里人无人敢作乱,一个个老实得跟石头似的,宅斗的乐趣都没有了。又不能天天串门子、搭台子唱戏,正在郁闷间,听说了一个有趣的小姑娘,八福晋心里的缺口被填了一小块儿。只是一小块儿,却让八福晋心里好过多了。

八阿哥想了一想:“大约有三、四岁了,何先生人在京里,俸禄又少,家下使唤的人不多,要自己动手的事儿倒是不少,对这孩子管束不算很严,倒养出一副淘气的模样儿来。”

“小孩子要淘气才有意思呢,”八福晋羡慕别人家孩子的心正浓,“明儿使人接来我看看可好?”

八阿哥对于这样的事情是无可无不可的:“先与何先生说一声儿再打发人去。”

第二天一大早,八福晋就派人去敲了何焯家的门。何焯是奉命伺候八阿哥读书的,八阿哥不用去宫里值班的时候,何焯就比较轻松,这时候正在家里还没出门。接到消息,听说是福晋想看孩子,急命把女儿收拾一番。又不太放心,亲自跟车送到了八贝勒府里。

到了府里,自有管事婆子与太监把女孩儿带到八福晋眼前。八福晋一看,这小女孩儿一身大红夹袄,因在京中随了旗俗,头上只有个小辫儿。雪白粉嫩的皮肤,矮矮的,小小的,一笑起来颊边还有个小小的酒窝,奶声奶气地磕头请安。

八阿哥与何焯说这小女孩儿“淘气”不假,这小女孩毕竟有个进士出身、做过编修、现又奉皇子读书的父亲,规矩是一丝不差。八福晋的心被这嫩嫩的声音给戳到了最柔软的地方。

八福晋一见面就喜欢上了,见面礼就给得很是大方,金项圈儿、手镯、脚镯,缎子荷包。小姑娘也是胆子不小,咯咯地笑:“谢福晋赏。”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侍女托着的盘子。

八福晋问她:“想不想看看?”

小姑娘忍了一下,大眼睛眨了眨,当年看礼物是不礼貌的,嘟着嘴摇了摇头。眼中的失望击败了八福晋,八福晋一招手,侍女上前。

八福晋亲自给小姑娘带上了项圈儿,看着小女孩儿甜美的笑脸,心里忽然萌生了一个念头!

不几日,京里却出了一件大事:地震了!轻微地震,也算是上天示警了,颇有些人心慌慌。八阿哥也是忙得脚不沾地,与留京的兄弟、大臣们商议,给康熙写汇报折子。

直到康熙批了折子,表示他快抵京了,有什么事儿他回来再说。八阿哥等人才松了一口气,八福晋趁势问八阿哥,这场地震有没有吓着何焯家的小女儿?八阿哥又哪里知道这些呢?“没听何先生说起过。”

八福晋也不是真的要问出个答案来,她只是想说:“我一看那孩子就喜欢上了,可不是缘份?正好何先生家里乏人照看,他又被汗阿玛指来奉你读书,也算是你的僚属了。不如与何先生说一说,接了来我照看她一二。一解我的荒凉,也是解了何先生之忧。女孩儿从小不能失了管教的。”

八阿哥思忖再三,还是拿不定主意,八福晋又磨了他好几天,这才同意了。

八福晋得到允许,竟是亲自去接了小女孩儿来,从此,八贝勒府里添了童稚之声,人们渐渐知道,八福晋有了一个养女。八阿哥又添了一个体恤下属的实例,八福晋因此一事,也挣了一些贤名。

淑嘉在宫里,消息就要晚一些,八福晋忙着说服八阿哥收养女儿的时候,太子妃要赶在圣驾回来之前,给妹妹再上一回课,然后把人送回家。石家姊妹四个,淑娴已不在京里了,淑怡放定,淑嘉自己不去就罢了,不能把淑惠也给拘在宫里,没一个姐妹到场就不好了。

淑嘉的时间掐得挺准,淑惠刚回家,胤礽也回来了。回来就问:“你没接你四妹妹来?”

淑嘉道:“她来陪了我一阵子,三丫头放定的日子近了,总不能没个姊妹陪着不是?”

胤礽点点头:“前几日地震,可惊着你了?”

“震的时候我是没觉着,等震完了,才后怕,没等惧意泛上来,又想还有儿子要安抚,一眨眼的功夫,居然忙得忘了自己害怕了。”

夫妻俩分别数日,不免互相交流情报,对于四福晋生了个女儿,胤礽倒没有什么评论,却对八福晋收养了何焯的女儿有很大的意见:“真要体恤谁家日子辛苦,赏些银子田宅也就罢了,这弄了个外臣的女儿收到皇子府里当闺女养着又算什么事儿?何焯又不是死了!老八也由着她作!真是糊涂!”

淑嘉由着他发脾气,胤礽原就不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这些年憋得狠了,让他在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上发发狠、骂骂人,对于纾解压力也是有好处的。

胤礽数落了半响,气息渐平,喝了口茶:“今年事情不少。”京师连着两次地震,都是小震,也需要转移一下大家的注意力的,比如:办点儿喜事儿。

今年与皇室有关的重要婚事有四件:裕王续弦,平王娶妻,六公主下嫁,九公主下嫁。九公主是妹妹,结婚的日子比六公主还要早几个月,保泰婚事也是在上半年,讷尔苏的婚期倒是在下半年。四件事情一齐压下来,颇能转移大众视线了。

康熙加授李煦大理寺卿衔、加授曹寅通政司通政使衔,一是赏其辛劳,再者,也是给讷尔苏未来的福晋添添份量。

这几件婚事里,真正让胤礽觉得满意的却是保泰娶了淑怡。胤礽心里已经默认,这桩婚事,正是康熙一直在策划执行的“政权平稳交接计划”在皇室里的开端。只等十五阿哥再把淑惠娶了,这个计划就算是完成大半了。长长憋着的一口气也能舒出来了。

淑嘉心道,这才几件事情,你就觉得办完了就算完成任务。我这一年到头的,就是跟这些家长里短的打交道,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算个完呢。

呃,至少生孩子坐月的这一段时间里是可以暂时休息的。

四月里,太子妃又生下一个儿子,照例,现在还不能起名字。内外一片淡然,该道喜的道喜,该领赏的领赏,该把弘晨抱到他自己院子里的就跟着伺候了去。

真是的,一点都不刺激。

想要刺激也容易,比如,太子爷病了!

胤礽身体还算不错,虽然近年来心理负担很重,大病两场。到底是年轻人,后来就只是一点小病。这一回他却在九公主下嫁孙承运后病了,甚至不能参加今年的巡幸活动。

胤礽这是在装病,他需要有一段离开皇帝眼皮子底下的时间,重新评估一下京师状况,并对自己的计划作适度的调整。

皇太子这不是要安排人马准备逼宫,而是觉得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能够单独与臣下相处了。康熙为他安排了密密麻麻的行程,走到哪里都带上他,是为他造势不假,却也挤压了他的私人空间。

不论是毓庆宫还是东宫,都是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前一刻皇太子叫了谁去,后一刻皇帝就知道了。出行在外也是如此,偶遇一人劝勉两句尚可,想多说几句,就得另想办法。

长此以往,太子与朝臣之间的私人交流变得越来越少,个人感情也会生隙。

随驾出行从来都是打破头也抢不到的好事儿,当面推脱实在可疑,胤礽这才想了这么一个曲线救国的法子。他也是真病了一下,又在御医那里夸大了病情描述,却严厉制止御医:“不许在汗阿玛那里乱说!”

太子和皇帝,听谁的?这真是一道好选择题!

御医在康熙的询问下,没扛两句话就全招了。康熙又取来脉案细看,并不是大毛病,像是稍感风寒又累着了。启程的日子近了,不好再推,正好把胤礽留下看家兼参加保泰的婚礼。

因为六公主的婚期定在九月,那时候按计划圣驾尚未还京,太子在京里坐镇也是相宜。六公主之夫策棱,自幼养在京中,公主之嫁倒不愁与丈夫没有共同语言。

康熙看完脉案,跑到无逸斋去看儿子。康熙进门,看到胤礽并不卧床:“汗阿玛怎么过来了?儿子并无大碍,都是他们大惊小怪!”说话内容很可靠,只是声音听起来一点也不像没事儿的样子。

胤礽迎康熙往西梢间里去,那里的榻上放着本书:“儿子方才还在这里读书来的。”

康熙笑道:“你既有精神,朕正有两件差使要你去办。”

胤礽振奋道:“但凭汗阿玛吩咐。”

康熙给的差使就是在京里盯着两场婚礼,胤礽垂头,声音闷闷的:“儿子遵旨。”

送走了康熙,胤礽心里居然一点高兴的感觉也没有。利用父亲的疼爱,目的是达到的,可是怎么就觉得自己挺不是东西的呢?

意兴阑珊的皇太子送走了圣驾,并没有急着与朝臣拉拢感情。还有好几个月的功夫呢,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大家有大把的机会沟通、重拾旧情。先叫礼部和内务府吧,保泰的婚期近了,可以商议事情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胤礽专心处理各方政务,如鱼得水,深觉得这样的生活才是他最习惯的。同时,与留守诸臣的相处也更融洽了。而太子一直很挂心的裕王婚事,也进行得很顺利。

康熙不在家,还有皇太后在,儿子满月之后,皇太子一家便搬到了畅春园里陪皇太后。正好,新婚夫妇拜见完了皇太后,可以到无逸斋见见皇太子夫妇。

胤礽与保泰在书房作长谈,淑嘉便在内室见妹妹。

见淑怡一派新嫁娘的羞涩,淑嘉就知道妹妹新婚头一关是过了。又细问裕王府内情形:“今儿一早见过老福晋了罢?她们可好相处?”

淑怡轻声道:“老福晋说,可算是能歇一歇了,这阵子她们代管家务,很是吃力。我想着,将来还是要时常向她们讨教讨教,有事也要回她们的。”

“往后,你该叫老福晋们额娘的。”

“呃,是。”

淑嘉又问淑怡可还见了什么人,得知因时间还算充裕,已见过裕王诸子,王府太监、管事、仆妇也都过来磕头,方道:“你这个头开得还不坏。”

淑怡又趁机请教:“原来那位还有些陪房家人带了来的,我琢磨着,留下一二,其余的…也不是打发走,倒好叫他们看着孩子生母陪嫁的田庄铺子,您看合适不合适?”

淑嘉道:“这是个办法,东西多了少了的,没的绕舌。只是有一样,不可操之过急。”

“我省得的。”

胤礽与保泰说话,完全是用哥哥对弟弟的语气,仿佛那个不是他小姨子一样。先是打趣了一回新郎倌儿,接着话锋一转,认真叮嘱:“你这福晋,我也没见过,说不出好坏来,想来汗阿玛点中的人,石家家教也不坏,该是不错的。然而其为人究竟如何,还是要你来看的。你眼下且看看她是什么样人,如何侍奉老福晋,如何待你家几个小阿哥,又如何御下。做得好了,你也好早日放心,有不当处,早处调教,也可使家宅和睦。”

根本就是站在保泰的立场考虑问题,保泰听出胤礽对妻妹稍有加护之意,却是更多的为自己考虑,也是感动不已。一面说很相信太子妃的妹妹会是好妻子,一面又谢太子对自己的关心。

他自己也是有点儿疑虑,新过门的小妻子能不能对儿子好,能不能侍奉好婆母、管好家。有些担心这人会不会倚仗有个太子妃姐姐,就行事刚硬了起来?这一日一夜的相处,先是觉得妻子不是个刻薄的人。眼下太子说话又还算公道,保泰心下渐安。

虽然推辞了太子的留饭,不过从保泰的神情来看,他是领了情了。

胤礽挑挑眉,他果然擅长留守京中这种事情。唔,做得不坏!皇太子微笑着给自己打了个高分。

然而,没多久,他就笑不出来了:简亲王雅尔江阿的长子德隆、次子阿尔塔,同年同月同日同时…死了!

两个孩子是突发的急症,白天还是好好的,到了半夜居然烧了起来,守夜的丫头婆子初时没听到动净,直到病人烧得难受翻腾了起来,这才上前探视。急急起来照料,预备着天一亮就禀了福晋打发人去叫御医来。

宁蕙一向起身很早,雅尔江阿须上朝,宁蕙要送丈夫出门,自然不能晚起,通常是辰时就起身。德隆的丫头掐准了点儿就跑了来,宁蕙一听自然着急,直接叫人拿了雅尔江阿的帖子去叫御医来。

这边儿人刚打发走,庶子阿尔塔那里也来报:“二阿哥病了。”据描述,症状居然与德隆的极像!

简亲王府的人逮着了刚上班的御医,御医的胡子上还挂着早点渣子呢。饶是如此,御医在简王府做的唯一工作就是宣布两个阿哥“已经不中用了,节哀。”

宁蕙当场就昏了过去,正好,御医还没走,一通抢救,宁蕙缓过气儿来,想大声喊叫,却连声音都哭不出来,眼泪刷刷地往下掉。那一边儿雅尔江阿的侧室伊尔根觉罗氏也是哭得昏天黑地,哭着过来请福晋拿主意。

宁蕙哭了一回,一抹眼泪:“人呢?叫长史,去畅春园禀太子。再、再告宗人府去。我去写信…给王爷。”

雅尔江阿自己就领着宗人府,告宗人府其实是告诉留守的官员,简亲王两个儿子死了,该备案的备案,该上报的上报。

胤礽接到消息一怔:“你说的可是实情?”

“奴才怎么敢拿小主子的性命开玩笑呢?今儿一早,奴才刚到,里头福晋就传出话来,说是两位阿哥…没了!奴才把御医也带了来,殿下只管问他。”

胤礽叫过御医,御医能报告的却是尸体情况。接着宗人府来报:“简亲王长子、次子卒。”

胤礽便发布命令:“着有司依例为简亲王二子治丧,叫九门提督来,把当值大学士叫来。”千万不要是什么传染病啊!有什么急症是一夜之间连死两人的?哪怕御医说不确定,也不得不防。

九门提督等飞快地赶来,胤礽发布了命令:命太医院的人往宫中、畅春园请脉,尤其是年幼之阿哥、格格,更要开几剂预防的方子备着。再往各王府都走一遭,诊诊脉。派人回宫,接年幼之阿哥、格格到畅春园来侍奉皇太后。九门提督要做好京城治安工作,不许有人散布流言、破坏秩序,京中权贵不得举家出城,以防引起恐慌。

大学士等附议,写折子,呈报御前。胤礽又额外写了一封信给雅尔江阿,嘱其节哀。

第209章 财政危机的加剧

康熙接到京城急件的时候正在回来的路上,今年出行,太子未能随往是康熙心中一大遗憾。又担心太子病情,屡屡写信相询。弄得胤礽接到他爹关心他的信件就一阵纠结,恨不得自己是真的病了一场才好,拖延了七、八日,才回信说身体已经大好,请汗阿玛放心。

康熙这里一路倒是顺利,而且今年算是一个满蒙联姻年。一年里有六公主、八公主两位公主,及一位郡主胤禔之长女嫁到了草原上来。郡主等宗室女嫁到草原倒是很多,一年嫁了两位公主就比较热闹了。六公主之夫是在京中长大的,而八公主之夫则在草原府邸长住,八公主七月里成婚后就赶回了自己在巴颜额尔追地方的府邸居住。正巧,康熙巡幸的路线就经过那里。

翁牛特诸台吉及诸蒙古无不欢欣,康熙在那里住了两天,第三日才离开。

回程的事务比较少,就是赶路,外加处理一下快马报一来的政务,康熙难得轻松了阵儿。心中还在遗憾着呢:赶不上高贵人所出之二十阿哥胤祎的满月了。二十阿哥生于康熙四十五年七月二十五日,满月的时候康熙还在路上。

二十阿哥满月前几天他就想起了这件事情,估算了日期,提前两天给内务府发了上谕,提醒二十阿哥满月之事。上谕刚发出,京中报丧的折子到了。报丧折子因为内容不吉利,是与请安折子分开来写的。康熙先开了请安折子,皇太子写这份文件的时候满心愧疚,写得情真意切,康熙看了不由会心一笑。轻声道:“这孩子。”多大的人了还撒娇啊。

眼中笑意未敛,顺手翻开了另一件,笑容凝固了。王府两子同日而亡,还不是什么易夭折的幼儿,尤其是德隆,康熙还见过不少回,不像是个身体不好的孩子。康熙也作了最坏的打算:是不是有什么疫病?

京师重大,再小的事情也是大事,尤其是这种会动摇人心的事。康熙仔细研究起胤礽的报告来,上面写的是更加具体的应对措施。

胤礽信中说,他已用给二十阿哥过满月的借口把宫里的重要人物都撤到畅春园来了。畅春园在这个时候算是京郊,比较安全。康熙舒了一口气,出行在外,一是操心国事,二就是担心家人了。

然后胤礽分析,雅尔江阿的两个儿子是已经出过痘的,显然不是因天花而亡,这样京城的安全系数又提高了。自开国始,满蒙就最惧天花,不是天花流行,这让康熙的心情好了很多。

信的最后,胤礽报告了一系列的处置措施。

胤礽的处置很到位:一是预防真是有疫情,先进行了隔离并对重点人物实施重点保护,以期进行有效控制;二是对舆论、治安进行有效控制。

不管事情是不是真的,都要认真对待,同时不能造成恐慌。突发事件最能检验一个人的应变能力,皇太子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出了周密果断的特质,做得让康熙颇为满意。

神情松了一松,康熙提笔批示,此事不可放松,着每日一报最新进展。但也不要紧张,也许就是巧了,一家子同时死了两个人。

放下笔,康熙在思考另一件事情:京中急件走的是官道,用的是国家资源,来得迅速,所以自己是最早知道消息的。那么…雅尔江阿还不知道吧?

“叫简王过来。”

雅尔江阿是还没有接到噩耗,听宣的时候还在想:汗阿玛叫我是有什么事儿呢?是要定宗女的品级么?

上个月,宗人府也受到了财政问题的困扰。众所周知,自入关之后,旗人就是国家养着,不愁生计,一大任务就是生育,把人口增加上来。而皇室、宗室里,这个任务尤其突出。

这本没什么,人口问题对清廷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人口太少,控制力不足,真怕这若大国家、许多汉人,一时想不开要翻身。所以说,用国家财政来养朝廷的统治基础,对于当权者来说,那是必须的。

可事情坏“用国家财政来养”上头了。国家财政有限,要加赋,人民不干了,你照样完蛋。可是入关六十多年了,人口努力繁衍了三、四代,吃皇粮的人以几何级数递增,国家财政快承受不了了。

尤其是宗室们,消耗更大,他们有品极,国家还要给他们配相应的人员、仪仗。亲王年俸一万两,在权贵看来不算多,却顶得上数以千计的旗丁的粮饷了。他们还有子女,成年了又要有封、领俸,哪怕是女儿,有了封号就要配行头。

亲贵的消耗比旗丁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国家先是把那些不领差使的闲散宗室的粮饷降到跟普通旗丁一样了。到了今年,财政继续吃紧,又拿女眷们开刀了:降低侧室之女的封号要低于嫡出女两级。而原本这个封号问题上,原则上是一视同仁的。

这件事情是得到康熙暗示,宗人府才出面打这个报告的。否则,即使雅尔江阿颇为自傲,也不会脑残到出这个手:这是一出手就得罪了所有自家亲戚,打击面有点儿广。即有了皇帝的暗示,铁帽子王办起事来也就不用顾忌那么多了。

雅尔江阿出手也狠,拿自己妹妹开了第一刀。这个妹妹是雅布侧妃所出之女,宗人府请示“请照多罗贝勒之女品级封为多罗郡君,嗣后王、贝勒侧妃所生之女,俱减二等授封”。

康熙马上就批准了这个请示,同时加了一句:“凡衣饰车轿仪仗等物、俱照所降等级定议遵行”。

议定,宗室里心情不爽的大有人在:这是一个很多丈夫更疼小老婆、大老婆生不过小老婆的坑爹家族。也有人背后说雅尔江阿不恤庶妹,又有翻出旧账来,说是雅尔江阿是嫡子,对庶出的弟弟妹妹有些,咳咳。

可大家也不是傻子,看这阵势也知道已成定案,皇帝都同意了,大家也能捏着鼻子认了。各道一声晦气,有心爱小老婆的又颠颠地跑去安慰小老婆。(乱入:简亲王此议一出,大老婆们当着丈夫的面埋怨他两句,背后真要把他当成妇女之友了。)

雅尔江阿这里,听到康熙召见,收拾了份文件就过来了。

过来先请安,一派从容。自从宗室女子品级改革以来,雅尔江阿紧跟皇帝步伐,领会领导意图。经过一段时间的揣摩及与下属的商议,他也拿出了一份完整的宗室女定级方案。不怕领导考。

康熙放缓了声音:“起罢。赐座。”

雅尔江阿在康熙这里的待遇一向不错,也就大大方方地坐下了。

康熙先与雅尔江阿哈拉了两句工作上的事情。雅尔江阿正有事要汇报,袖子里抽出一份折子来:“汗阿玛,宗室女子品级定例,儿子已经与他们商议出来了,请汗阿玛示下。”

康熙下巴一扬,梁九功接了来。康熙作势看了一眼,往下一看,雅尔江阿还在等信儿呢。康熙把折子一合,沉声道:“这个等会儿再看罢,还有不到一个月就到京里了,你在驾前还有事情未完么?”

雅尔江阿摸不着头脑:“除了方才禀汗阿玛的这件事儿,就没什么大事情了。”

康熙一点头:“你回去收拾收拾,先行回京。回去了先见太子,他有事告诉你路上要快些,什么也不要问,速去。”

雅尔江阿很奇怪地看了康熙一眼,还是领旨去了,路上与宗人府上报消息的人擦肩而过。因康熙让他“快些”,雅尔江阿也不敢耽搁,只是抽出时间来问一问御前侍侯的内线,内线也不知道,雅尔江阿只得怏怏地往回赶。

反正,我是铁帽子王,太子与我关系还好,应该不是什么祸事。

雅尔江阿走后,康熙翻开了他的折子来看。

这文件是雅尔江阿参照男子荫封的模板制定的,皇室里少不了重男轻女,倒是男子荫封的制度先确立了起来。除袭爵之子外,其余嫡出子是一个等级的荫封,侧室所生子比嫡子降两等,妾生子又比侧室子降三等。

这一回对女孩子更狠,侧室所出女,如果她爹爵位高,还能混个等级比嫡女低两级的封号。要是妾、媵、外室所出的,干脆就是个只能证明你姓觉罗的“宗女”。

康熙一抬手,准了。他老人家曾经下过一道德政:凡是觉罗家里有女孩子太多养不了的,我可以帮你们养嘛!不但帮你们养,还帮你们找女婿,嫁妆我也出,还包邮哦亲!

结果没人报名==!

是你们不让我养的,那就不给她们发福利了。反正我最近手头紧嘛!去年广东一处银矿六十四处采银点矿藏枯竭,所得矿砂价银不敷工费,当时的巡抚石文晟建议关闭。

明清时期中国实行的是银、铜本位制度,不像旁的东西,生产出来不进入市场就换不来钱。银、铜,开采冶炼了出来本身就是钱!

又入了一分入项。

还有一笔四百万两银子的烂账,那是借帑银贷给八旗官兵用来周围,原是拨了六百五十多万两的,现在只收回来两百多万两,剩下的看样子是收不回来了。总不能把自家兵丁给逼死啊,只能予以豁免了。

不过康熙心里很不爽!八旗糜烂到这样了!发给你们生活费了已经,你们还把日子过成这样。让你们再担心俩月,到年底我再“开恩”,你们感动得痛哭去吧。混蛋!

雅尔江阿快马加鞭,圣驾要走上大半个月的路,他只花了七天就赶到了。他赶到京城的时候,正值京中警报解除,雅尔江阿也没觉出什么不对来。又因畅春园在城外,更加看不出端倪来了。

到了先去畅春园拜见皇太子,胤礽已经收到了康熙的嘱咐:驿路的消息终归比亲王的脚程要快。

雅尔江阿是上午到的,胤礽猜他是头天晚上在驿站歇了一宿,今天一早赶过来的。看样子不是那种身心俱疲了,行,可以承受打击了。雅尔江阿看胤礽,只觉得奇怪。他与胤礽处得不错,太子爷见他不说是笑意盈盈吧,至少不是这样难以启齿。

打死雅尔江阿也猜不到是死了两个儿子,哪个爹没事想儿子死呢?

当胤礽让他坐下,又跑到到跟前,示意太监包围他的时候,雅尔江阿想,皇太子这是抽风了吧?

胤礽道:“你要挺住…”

“?”

“德隆和阿尔塔都是好孩子。”

“??”

“他们…走得快,没受罪。”

“???”雅尔江阿糊涂了,“我的太子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您给我个痛快成么?在行营里,汗阿玛什么都没说,就叫我快些来找您。到了您这儿,您又跟我猜迷。”

“德隆和阿尔塔,八月二十三…一齐去了。”

“去了?”雅尔江阿还是没反应过来,过了一阵儿,从胤礽同情的目光中醒过味儿来,“他们…两个?”

尾音直翘。

死一个吧,也不用这样急着叫他回来了,一块儿死了俩,这就属于比较严重的事故了。

雅尔江阿身后的太监张起了手,怕他连人带椅子地咕咚后仰。胤礽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还好罢?”

雅尔江阿强笑道:“汗阿玛也是,这样小心,我又不是个瓷人儿,经不得事儿。”

胤礽道:“我已备下了车,你不许骑马,回家看看罢。”

雅尔江阿道:“还想见见皇太后她老人家的,现出了这样的事儿,也不宜见了。请太子代我向她老人家请安。”

“这还用你说?赶紧的,回家看看罢,你们家里…”

“臣弟告退了。”

送走雅尔江阿,胤礽唏嘘一番。他也死过儿子,伤心也是难免,不过一次死俩还真是坑爹!尤其还死了个嫡长子,那是能够随便死的人么?死不起啊。疾步走到书桌前,抬笔就写信,汗阿玛,我家弘旦您可得看好了。出过痘的健康孩子都挂了,可见世事无常。

写完信,礼部与内务府的人又到,九公主的婚期还有几天了。大家要最后敲定细节。九公主生母身份不高,所嫁又是汉人,听起来场面不会很大,然而又有象征意义,不得马虎。

胤礽认真核对了步骤,见再无差错了,方道:“就是这个意思了,照着办罢。汗阿玛不在京中,大家多辛苦些,圣驾回来,也好知道咱们在京中办了差使了。”

众人齐声应是。

胤礽勾起了唇角,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处理九公主的婚事就比处理六公主的顺手多了。不是之前大家不配合,只是现在更顺手了而已。

有个熟人好办事。皇太子越发觉得自己这步棋走对了,虽然心里愧对汗阿玛。

上头有人好办事,这是诸臣的心声。跟着皇太子办事,比自己跑去与人磨牙扯皮轻松多了。大腿要抱好。

彼此心照不宣地会心一笑,礼部与内务府退下去忙了。胤礽还要接见下一批人。下半年还有一桩事要办呢,平郡王的婚期也要到了。

平王的婚事在十月末,此时康熙已经回京,并且把在畅春园里的一家老小统统搬回了宫里居住。

圣驾回来后,皇太子的日子却有些不好过。石文晟阴沟里翻船,参奏土司田舜年,结果没拿捏好证据,还把案子搞大,弄得康熙屡次下旨,九卿、科道、詹事、大学士都惊动了。胤礽的心情难免受到一些影响。

再有,熊赐履请求回籍。熊老先生在京里当了许多年顾问,此时身体越发地差了,不想死在京里,情辞哀切地“乞骸骨”,康熙不得已,答应了。

又有,康熙还计划着明年再南巡一回。

样样都不如意,胤礽火气渐长的时候,平王的婚期也到了。

胤礽因平王婚事想起了庆德:你这家伙,叫你去查的事情你到现在还没回复我啊!第二天就把庆德给拎了来。

庆德很冤枉,即使是副职,只要在了都察院,许多不为人知的内情也就都知道了。比如,全国上下官员挣点儿外块那是常有的,什么样的该管什么样的少挑刺,御史心里都有一本账。而且,御史一般盯着你的政治问题来参,家庭生活啊、人品下限啊、稍有啊都算不得太重要。

这本账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而曹家现在是属于尚不可参范畴之内的。

曹、李两家圣眷正浓,曹寅要做平王岳父,生了三个阿哥的王嫔还是李煦给介绍的呢,谁没事儿整他们的黑材料啊?要整,也要等到,咳咳,风向有变的时候再动手不是?现在打草惊,惹了这两个,跟皇帝告你一状…是吧?

庆德摆事实讲道理,胤礽一句话把他给打回:“这么些日子,你就一点儿边儿都没摸着?”

当然不是,庆德也是有答案的:“三织造在当地声望尚佳,尤其是曹寅,正奉命在刻《全唐诗》呢,这是件大好的事儿。呃,他们与当地士绅官吏处得不坏,御史、科道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后重点来了,“亏空确是有的,只是究竟有多少,外人就不知道了。”

又劝胤礽:“曹寅、李煦有亏空,谁不知道?驾是那么好接的么?脸面是那么好充的么?这些皇上都知道,所以皇上令这两人轮流掌管两淮盐政,以补亏空,老爷子心里明白着呢。”

胤礽脸上各种颜色一轮转:“只盼汗阿玛心里明白,曹、李二人心里也明白才好!”曹寅一向对太子恭敬有加,胤礽也不想他落个没下场。

曹寅、李煦明不明白,别人是不知道的,不过康熙是真的明白。笑到最后的人,必须是底牌比别人要多的人。康熙是个善于主动掌握大局的人,人家走一步看三步,他走一步得看十步。在江南放三织造为耳目不假,对三个耳目,康熙也不是完全听之任之的。

这不,老爷子收到了关于三织造的密报。密报明确指出,除孙文成情况尚可外,曹、李两处皆有亏空,最诡异的是,曹寅还受康熙指派干点儿散财收买人心的事情,李煦做这样的事要少些,但是李煦亏得比曹寅还多!

康熙皱紧了眉头,曹寅入京参加女儿的婚礼,自然是要递牌子求见的。康熙不免又嘱咐了一通:“朕明年还要往南边走走,你这样,如何令人放心?又有,李煦的亏空比你更甚,你与孙文成当好生说说他。”

曹寅不免汗流浃背,叩地谢恩,又说:“主子南巡,奴才等无不欢欣雀跃。奴才填补的亏空,已见成效。只因盐政上积弊已久,求主子再宽延几年。”

康熙缓了表情:“朕要不想宽囿你,就不会提醒你了。要仔细。”

得了康熙变相的承诺,曹寅放下心头大石,只听康熙又道:“不说这些了,你是来送嫁的,要有好心情才是。”

说到这个,曹寅再次感谢皇恩浩荡。平郡王福晋的含金量比皇子福晋还高,这样的好事落到曹家头上,怎能不感激呢?“主子之恩泽,奴才感铭五内,自当肝脑涂地,效犬马之劳。”

第210章 只管稳坐钓鱼台

“新娘子可真标致啊!”说这话的是佟佳氏,呃,安王继福晋。她丈夫比较招康熙烦,近来又病了,于情于理她都要在家里照顾丈夫,很少出门,也就没见过曹佳氏,今天这是头一回见。

周围的福晋们一齐应声称是,淑嘉也笑道点头:“皇太后祖母也是这样说的,当初一看到这孩子,皇太后祖母就喜欢上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