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嘉也不是不识趣的人,难不成要把这等自掘坟墓的事情揽上身?

就这样,在两人都不想提及的默契下,这事儿也就随着河水向东入海不回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了。从那之后,两人的话题就更为安全了。比如,八卦一下今年的秀女。

话头是八福晋挑起来的:“今年大挑,十五弟的大事就要定了呢,”说着就给了淑嘉一个’你明白的‘的眼神,“四格格这会儿已经留宿宫中了罢?”

淑嘉掐指一算:“可不是,看这日子,也是时候了呢。”

八福晋拿着碗盖儿拂着茶碗里的浮叶,似是不经意地问:“不知道今年的秀女们,除了四格格,还有没有能看的?”笑了一笑,“弘晰也差不多到年纪了呢,十五弟比他还大不到一岁呢,纵是不指嫡妻,也要放个侧室了,不知道这次一等的姑娘里,嫂子有没有觉得还不坏的?”

大挑是八福晋心头一根刺,八阿哥他还是没儿女,照以往情形推断,今年康熙说不定又要指人过来了。总要多打听一点情报,八福晋才能做好应对。太子妃到底是住在宫里的,而且与佟妃关系不坏,她妹妹今年又参选,总会知道得多一点。

淑嘉心里想的却是:她没事儿问弘晰的婚事做什么?难道是要保媒?警报瞬间拉响。

“弘晰年纪是差不多了,他的事情却不由我作主,栓婚要汗阿玛、宫里主持的是皇太后祖母与承乾宫,”淑嘉作回忆状,“也不知怎么的,这两回的秀女,总觉得不像咱们那会儿了…”

八福晋放下茶碗,倾身向前:“怎么说?”她是从小被康熙定了娃娃亲的人,没经过选秀的阵仗,既使后来旁观过,也不熟悉内情。

“…”淑嘉却为难了,这最近不知道是不是要结婚的皇子不多的原因,她总觉得今年参选的权贵之女很少,“说不上来,有点儿…唉呀!我说呢,总觉得她们年岁好像小了些儿。”

八福晋想翻白眼,年年选秀都是那个年龄段的人,有什么大啊小的,是您年纪大了吧?心里吐槽完了,自己也伤感了,太子妃年纪再大,好歹有孩子,八福晋自己也是一年长似一年,却没有音讯呢。

自己等人老了,这世上却从不缺新鲜水灵的小姑娘,想到家里还要再被塞进人来,八福晋就一阵一阵堵得慌。

又听太子妃说:“不过啊,我还是不放心,圣驾回应的时候秀女应该还在宫里的,总要多看两眼才好。到时候一块儿来看啊。”

一语提醒了八福晋,与其坐等康熙指下人来,不如自己先去看一看挑个老实本份的给八阿哥。又一想,与其在秀女里头挑,还不如在门下包衣里头挑呢!八福晋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好,脸上也重有了笑影。

精神一振,八福晋八卦的劲头就来了:“二嫂也别太心急了,儿媳妇儿年纪小些有什么关系,正该寻年纪小些的,你呀就像调教闺女似的带着,跟你亲。弘晰今年才十四,弄个年纪大的也不像话么。”

她这是真的要说媒?淑嘉继续警惕:“年纪大小倒在其次,得是投了缘儿才好。就怕这几个月的功夫,已经有了投了皇太后祖母缘法的人了。”

八福晋掩口笑道:“那敢情是好。”不愁自己的事儿了,她看向太子妃的目光又带着点儿隐晦的同情了。太子妃的堂叔,湖广总叔石文晟老先生,阴沟里翻船,被困在局中好几个月了,看这样儿,太子妃还不知道呢。

石文晟是个会做官的人,石家人官运都不坏,他也是其中表现得很好的。虽说是借着家族余荫,也是自己努力,一路高升,直做到封疆大吏,素有美名。临老却在一件事情上看走了眼:石文晟奏湖广容美土司田舜年私造宫殿、暴虐专制、纵恣不法。又湖广容美土司田舜年揭其子昞如贪庸暴戾,昞如匿桑植土司向长庚所,不赴鞫。

事情惊动了康熙,然后派出左都御史、内阁学士去查,却不能定议,康熙又命大学士席哈纳、侍郎萧永藻覆勘动静闹得越发大了。

左都御史梅鋗以草率具奏,下部议夺官。石文晟及湖北巡抚刘启衡、偏沅巡抚赵申乔、提督俞益谟各有降罚,其中石文晟降三级从宽留任。就这样,石老先生不但自己倒霉,还连累了一大批人。眼下还理不清这官司呢。

太子妃其实是知道这件事的,她还知道,她堂叔石文晟这回追着圣驾朝见康熙来了。同时,她更熟悉一点的另一位堂叔石文叔,也在御前,真要有什么事儿,兄弟俩也好商量。更不要提皇太子也随驾而来,怎么着也不会让人落井下石。

太子妃知道这些情况,得益于她生了个好儿子。弘旦被康熙带在身边教导,总是能听到见到许多事情。他今年十二(虚)岁了,算得上是个大人了,康熙也有意让他接触政事了。

母子相处的时间是越来越少了,共同经历的事情也少了些,弘旦回来给额娘请安,也常常学一学他阿玛,把外面发生的“趣事”拿出来当话题说一说,以保证感情联络的顺畅。

只是石文晟这件事情,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是有意不让淑嘉知道的。弘旦是不想让母亲伤情,胤礽是已有想法,还要看执行情况。

两个家伙的算盘打得叮当响,完全忘记了一件事情:弘旦身边至少有一半儿的随从是从东宫出去的,东宫的事情,太子妃说了算。混到现在,淑嘉不能保证东宫再无一人有异心,至少他们夫妇、他们儿子身边的人,她是都拿得住的。

好歹也是个太孙,再俭省也没有独个儿乱蹿的道理。

作为一个关心儿子的好母亲,太子妃理所当然地把太孙身边跟着的首领太监郭朝用给叫了来:“太孙今日如何?”叫太监不叫嬷嬷,乃是因为弘旦已经长大,嬷嬷也被打发回家了。

郭朝用倒是时常给淑嘉带来有用的消息,这一回也不例外:“万岁爷与太子爷议事,两位叫太孙也留下听政呢。”

“都说了什么?太孙答得如何?”

母亲关心儿子表现得好不好,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郭朝用也未作他想,认真地答道:“先是见了来朝各臣工…”

就这样,太子妃顺理成章地知道了这件事情。胤礽在这些事情上面比较老到,淑嘉拣了儿子当软杮子,旁敲侧击地问弘旦:“听说石文晟办了傻事?”

弘旦嘴角一抽:“您怎么知道的?”当了她十几年的儿子,弘旦也有了经验了,当他额娘问话的时候,那就是她已经知道了些什么,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否认有这么一回事儿。

“这么说是真的了?”

弘旦没有否认:“额娘不用担心,这世上,还没见哪个官不犯一错的。李光地巡抚直隶,不是也叫人参得难看?施世纶难得清官,玛法犹说他有时不公。于成龙…”

“好啦好啦,谁问你这个了?这事儿啊,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你可不能失了公心。”也不用偏帮着石文晟,肯定能扛得过。要是东宫为石文晟出头了,恐怕会适得其反呢。

弘旦笑眯眯地答应了。

从淑嘉那里出来,弘旦却看到了石文英。石文英服满之后,康熙也没有忘了他,只是好差使已经不多了,他被拎过来做了内大臣,本次也是随驾。

见了弘旦,石文英连忙行礼。

弘旦奇道:“您这是来寻我?”

石文英低声道:“奴才遍寻太子不着,只好来劳动太孙了。”

“什么事?”

“石文晟已写好了乞休的折子。”

“…我去寻阿玛去。”

胤礽彼时正在与张英说话,弘旦匆匆赶到,被胤礽皱眉训了一句:“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张英心道,许是有急事发生,遂笑道:“太孙行色匆匆,别再是御前有事来寻太子。”

他不是外人,弘旦把事情与胤礽说了,胤礽就问张英:“张师傅,依你看”

张英静静站了一会儿,方道:“也好。”

胤礽点头:“正是。”

只有弘旦还在不解中。

张英与胤礽相视而笑,张英道:“老臣告退。”留下太子给儿子讲解内中奥秘。

“阿玛…”

“回去再说。”

父子相偕进了书房里,胤礽盘膝坐在榻上,指着另一边:“坐下说。”

弘旦脱靴坐好,听他阿玛给他上课。

胤礽问弘旦:“对石文晟,你知道多少?”

这一点弘旦是做过功课的,一一道来:“石文晟授苏州同知,历云南开化、山西平阳知府。康熙三十三年,玛法嘉其居官有声,超擢贵州布政使。同年,迁云南巡抚。为政务举大纲。云南屯赋科重民田数倍,琳官巡抚时,奏减而未议行。文晟复疏请。特允减旧额十之六。安南国王黎维正疏告国内牛羊、蝴蝶、普园三地为邻界土司侵占,乞敕谕归还。会文晟入觐观,奏言:’此地明时即内属,非安南地。妄言擅奏,不宜允。‘玛法乃降诏切责之。四十三年,调广东。四十四年,擢湖广总督。”

“你观他所为,像是会办傻事的人么?”

弘旦摇头。

胤礽笑了:“从云南到湖广,他与土司们打交道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怎么会在这事上头走了眼、失了手?”

“有意为之?”

胤礽道:“必有缘故。”

“儿子还是不明白。”

这里面就涉及到了派遣官员与当地土司之间的恩怨是非了,土司是土皇帝,握有资源,而派遣官员也不是吃素的,如果能把这地盘收归国有,也是利国利己。即使不能马上收回,削弱一下土司势力,让朝廷的触角伸进去,再鲸吞蚕食,那也是好的。

所以才有“湖广总督石文晟等奏称:田舜年所属之人唐世甲等控诉田舜年父子俱不善,我等情愿纳粮当差,应否将其土地人民入我版图伏候上裁。”这是大功一件。

左都御史梅鋗确认了“原任容美司土司田昺如,酷虐事迹俱有证据,应革职。桑植宣慰土司向长庚抗匿田昺如,应降四级留任。已故容美司土司田舜年,出征苗子捏病规避各款俱有证据,应追革田舜年职。”但是摘了田舜年最可怕的罪过“至田舜年私造宫殿淫乱各款俱无证据”可以说是非常客观的。

这与最后的定论石文晟所参之事,除田舜年私造宫殿外,其他内容参得全对,完全合得上。可是梅鋗还是被夺官了。

为什么?因为受到了另一方势力的抵制,也因为田舜年死了。石文晟拘之于武昌府,田舜年老病而死,这件事情说出去不太好办,容易引起民愤。康熙不愿再生事了。

康熙自然看得出来这其中的门道,把这些土司的领地收回国有“纳粮当差”于国有利。只是他的国家已经生出很多问题,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康熙心里是有些扼腕的,哪怕手头事情再少一少呢?那也能收得回来啊!

石文晟的步骤很对,一件一件地、不断地翻出田氏土司的劣迹,舆论压力已经形成了,可惜…中央现在无法配合啊!苗、猺连叛皆因逼得太紧,康熙不得不谨慎些。

石文晟此人,目光还是稍微短了些啊!康熙长叹一声,有些遗憾。对于石文晟整编土人的想法,康熙的评价还是不低的。

号称“中国历史上封建集权的顶峰”的清代,在其版图内,还是有着大大小小的独立王国,名义上,它们也纳贡、也承认是国家的一份子。但是这里的官员不由中央政府任命,而是家族世袭。虽然最后要中央政府形式上给个旨意,继承者才算合法,但是依然掩饰不了政府无法控制此地的事实。

封建集权的中央政府想不想把这些地方收回来呢?嗯,值得思考。

虽然口上说人家“粗鄙”,心里还是认同这样的做法的。大学士议将石文晟降级调用的时候,康熙却改“调用”为“留用”,表明了对石文晟办法的肯定。

但是没有大局意识,要考虑到国家的现状啊!所以康熙也给石文晟出了难题。

石文晟也是心里有数,一击不成,已经把湖广土著得罪了,这湖广总督做不得了,皇帝还要让留任?这不是明摆着说:趁早的,自己退了,别让皇帝为难。[1]

石文晟面圣之后就打了退休报告上去。

结论:八福晋的同情,浪费了。

最后结论:不管是太子妃还是八福晋,这俩女人都不是玩政治的料,要让她们拿主意,那是害人害己。太子妃呢,在知道所谓历史结局的情况下,偶尔还有说得对的时候。八福晋这里,由于指导思想的错误,比太子妃还要菜一点。

这两个女人政治水平很菜,交际方面却是一把好手。江南带回去的东西如何分赠各人,离京数月之后又要如何与长期不见的诸女眷把关系再热回来,大挑尚未落幕各自又要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等等等等,一一筹划妥当。

两人又各有心事。

淑嘉想着,淑惠独自在宫里,不知情况如何?淑怡有没有时常进宫给皇太后请安,顺便看一看妹妹?母亲经过外祖母的丧事,精神也不大好,不知眼下如何了?

八福晋还心心念念回去在门下寻两个好生养的女子,还有养女何氏,数月未见不知道长高了多少?舅舅安王玛尔浑遭受连番打击,病得沉重,这是必要回去看一看的…

得了,你们都不用琢磨了,听消息吧!

五月里,在抵京前一日,京中有消息传来:安王玛尔浑病逝。[2]

本就身体不好,又得知弟弟组团画圈圈,然后亲妈被气死了,遭受一连串打击的安王扛不住,挂了。

作者有话要说:

[1]梅鋗的结论与康熙终审相仿,是实录里的内容。但是石文晟的原意与康熙的想法,是某肉因为这个相仿自己猜的,我估妄写之,大家看过一笑吧。

[2]据杨珍的说法,岳乐家族成员之间素来不睦。

史上,玛尔浑死于康熙四十八年。景熙画圈圈的事情是真的,岳乐系子孙为袭爵互相倾轧确有其事。那时候康熙已经没心情管这件事了,不过还是瞧他们家不爽,压着爵位谁都没给。到了雍正上台,干脆取消了安王的承袭。现在因为蝴蝶的原因,我把它提前了。

第215章 几处结子待蒂落

康熙接到消息,顺手就把折子放到了一边,玛尔浑死就死了,没什么好心疼的。相比较而言,他更心疼他闺女:四月二十六日,皇十六女去世,年方十三。水灵灵的闺女啊!好不容易养到了这么大,就这么去了!康熙的心情因此颇为恶劣。

皇十六女或称为十一公主,其婚事康熙都有了腹稿了,还好,没跟未来女婿提。康熙心里对这个女儿还存着些不一样的怜惜,十一公主之生母为庶妃王氏,在后宫这许多女人中并不出众,较之在生前同为庶妃的敏妃章佳氏,抑或是育有三子尚无明确品级的王嫔,这个王氏都是一个布景板式的存在。

做母亲的一没地位、二不受宠,极易连累到所出子女。去年宫里就爆出过一件丑闻:十一公主之乳母对十一公主“怠慢”了。怠慢到了康熙把乳母一家子都给充发了,乳母之夫还被锁进了慎刑司里。旨意是康熙亲自下的。

康熙一向以高标准严要求对待自己,这若干标准中的一条就是做个好父亲。现在倒好了,自家亲闺女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乳母怠慢,简直是在打他的脸!为此,康熙大动肝火,弄得连佟妃都跑去请罪。

既然十一公主受了亏,康熙当然是想着要补偿的。择个好丈夫、换上老实奴才、赏下贵重礼物,这都是应有之意,康熙还亲自去看望了十一公主。十一公主年纪还不大,正是粉嫩惹人怜的时候,康熙的慈父之心又被激起,很是抚慰了一番,此后也加倍留意了幼年儿女的生存状况。

心道,这样十一公主该过了得好了吧?当然,自此之后是有改观了。康熙也就放心了,没想到他在南边还没回来呢,孩子没了。康熙之歉意更深,随驾的皇子皇孙们劝慰了许久,他才振奋了起来。

相较之下,玛尔浑的事儿,只是让他费一费脑子,却伤不了心。

心里把事情转了一下,按了按额头,能不翻脸就不翻脸,这是康熙的原则,他不想被人说刻薄寡恩。指示礼部等相关部门,按照郡王的标准去办安王的丧礼,该给谥号给谥号、该赐祭的赐祭、该赏银子赏银子…

写完,扔到一边。康熙长叹一声,开始发呆。

弘旦侍立于旁,报丧的折子和康熙的批示他是都看到的。耳朵动了一动,心头倒是一松。已经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了,特殊的地位、早些年太子与直王的恩怨、皇帝与太子对他的特别教育,等等,都使他早早地成熟了起来。论起政治素养,这孩子如今可比他那个穿越女的妈还要强些。

这个诡异的安王府,要让弘旦说,一是势力太大,功高不说震主,也是碍眼。更兼有了势力之后,心也大了些,老安王岳乐的几个儿子还都不怎么安生,心术不怎么正。收拾收拾也好,省了很多人的事儿呢。

康熙看似发呆,实则惆怅。他把亲舅舅佟国纲的女儿指给了玛尔浑,一是示好,也是让玛尔浑识趣老实一点;二也是照顾佟国纲家的意思,好歹是个郡王福晋不是?继福晋也没什么,岳乐还不是跟三娶福晋过得那样和谐?

两处都照顾到了,大家至少面儿上和和气气地过日子,不比什么都好?可是安王府是个不消停的地方儿,玛尔浑还不争气地死了!他表妹怎么办啊?

康熙对舅舅家那是真的好,不管原因为何,表现出来的照顾之意是真真切切的。这小表妹守寡,怎么也说不过去啊。揉揉眉心,弘旦上前给他捏肩膀。康熙闭上眼睛思索了一会儿,反手拍了拍弘旦:“好了,让朕再想想。”

弘旦识相地告退。还好,今天驻跸南苑,去寻他阿玛比在宫里方便得多。

俗话说得好,朝中有人好做官。同理,皇帝身边有人,消息就灵通。放了个儿子到康熙身边,胤礽还省了好大一笔收买太监的开销,还很安全保密。

听了弘旦带来的消息,看到儿子微微翘起的唇角。胤礽把自己已经翘了一点的唇角给拉面,板着脸训道:“安王乃是宗室长辈,你怎么可以这样高兴?嗯?”

严厉的语气还把弘旦吓了一跳,他也真的往后跳了一小步,一抬头,咽咽唾沫,再看看胤礽的脸色。胤礽努力让自己显得正经一点:“在你玛法面前,你没这样吧?”

弘旦乖乖点头。

胤礽咳嗽一声,给儿子上课:“你一惊一乍的像什么样子呢?哦,有一点儿高兴的事儿就摆在脸上,还是这种事情,你这样儿怎么叫我好放心呢?要记得,宠辱不惊…”

足足说了两刻才停:“去看看你额娘。”

等到儿子走了,胤礽站了起来,对着墙壁扭曲着脸无声地笑了好一阵儿。

八阿哥接到消息就要晚一会儿,他在康熙面前的消息来源有二:一、太监,二、侍卫。这两者都是要靠收买的,不管是用钱财还是用人情。比起弘旦来,这两者能够接触到机密的时候也少康熙已经着手教导弘旦政事了。

在御前当差,又不能随时走开,得要寻着工夫,脱岗是个大罪过。安王府与八贝勒府的消息倒是早,往行营这里送又难了一点儿。

是以八阿哥知道的时候就晚了一刻,接到消息,他心里难过归难过,也是松了一口气。正想着如何跟安王府作切割呢,瞌睡了有人递枕头。玛尔珲死了,安王府要闭门守丧的。借着这个名头不去打扰他们,也是应有之理。

不过…

八福晋哭得很伤心。

八阿哥叹了口气,不能直着跟八福晋说要与安王府划清界限,必须曲线救国:“你先别这样,明儿就回了,先去那里看看帮帮忙。帮我带个话儿给”

“你不去?”八福晋的表情有些奇怪。

八阿哥道:“我自是要去的。你不要忘了还有一事:圣驾六月里就要巡幸塞外。”

八福晋一顿:“那随驾的人可不少,这场丧事怕要冷清了呢。”

八阿哥耐心分说:“冷静一点儿也没什么,安王府刚出了那样的乱子,小心一点儿总是好的。要真是人都在京里,再大操大办的,怕生事非。”

“那也太委屈了!”

“汗阿玛还没发话叫谁袭爵呢!这当口儿,都小心着些儿,汗阿玛一向喜欢节制的人。你也是,去了之后捎个话,叫他们家安心守丧,万不可再出什么事儿了。别今儿出个诅咒,明儿生个流言的。子孙不肖,连累祖宗。尤其是玛尔浑的几个儿子,要小心再小心。”

八阿哥为人,也是八面玲珑,心里都想着要跟安王府疏远了,口上说的却全是为他们考虑的话。八福晋听了有理:“也是,一切等华玘袭了爵再说。”

夫妻俩正在商议的时候,外面一阵嘈杂。八福晋扬声道:“这是怎么了?”

一小丫环小心地走了进来:“爷、福晋,张姐姐像是不大好。”

“什么?”这小丫头嘴里的张姐姐是八福晋身边的一个丫头。

原来,南巡途中,八福晋就把自己身边的丫头张氏给了八阿哥。八福晋是个说办就办的性子,琢磨了半天,自己身边儿不是也有人么?比起回府之后再择人,自己的大丫头难道不是更老实些?不老实的也不会放到身边,早就撵的撵、卖的卖了。

心动不如行动,心里再酸着,八福晋也忍了!

玛尔浑死了,对太子妃来说影响并不很大,她现在最关心的,乃是自家四妹妹。淑惠今年大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远在江南的时候还只是念叨一下,眼下宫城在望,淑嘉就恨不得立时瞬移到宫里。

心情再迫切,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淑嘉又邀八福晋到东宫里落一下脚:“嫔母这会儿该在宁寿宫里呢,你去了她那里也没人招呼,不如到我那里坐坐?”

八福晋一脸的纠结,狠狠心,又笑了起来:“二嫂,真不巧,我还真得先去一回额娘那里。”

“?”

八福晋笑得更真诚了些:“我们家又要添丁进口了,还是在南边儿的时候,我作主把我房里的一个丫头给了我们爷,谁想到昨儿竟诊出喜脉来了。我想着,这时候儿正是不能乱动的,回了家里就要静养,不如趁现在带她去给额娘看看。”

淑嘉笑道:“既这样,我就不留你了。”

纠结的心在回到东宫之后又安静了下来。东宫里,几个儿子早就在等候了。弘晰打头,后面跟着弘晷、弘晨,这三个是自己站着的。东宫七阿哥,被他的祖父赐名为弘早的小娃娃则由乳母抱着行礼。李甲氏与李佳氏侍立一旁,亦一齐上前来。

弘旦被留在御前,弘曈也上来与兄弟们厮见。哥哥弟弟叫了一圈儿,好不热闹。对着弘晰,弘曈还乖一点,对于比他小的弟弟们,他就仗着身高优势,蹂躏人家的头顶。叫一声“弟弟”,摸人家一下。

弘晷有话要问,所以忽略了他的举动,只是小声地道:“哥,江南一定很好玩罢?”弘晨努力把脑袋从弘曈的魔爪下移开,非常辛苦。弘早干脆在被捏到脸的时候不给面子地哭了出来,一时鸡飞狗跳。

淑嘉先不去换衣服:“弘曈。”弘曈撇撇嘴,乖乖站到序列里。

淑嘉取出怀表一看,还有点时候,把儿子们都叫近了来说话。先看弘晰:“长高了。这几个月你也辛苦了。”

弘晰利索地打了个千儿,笑道:“儿子不过是看家,并没有什么事情大事发生,也没累着的,”报告大事,“秀女大挑,宫里很是热闹,我们并不敢往前凑,是以不知道太多消息。七弟的周岁宴办得盛大,皇太后都到了,承乾宫等处都有人来,九婶儿、十婶儿、十二婶儿、十三婶儿、十四婶儿多有帮衬…十一姑姑却是去了…昨儿,安王玛尔浑也去了…”

接着又汇报了一些其他的事情,淑嘉认真听着,末了方道:“好孩子,你有心了。”

弘晷终于等到自己说话,扑上去缠着母亲:“额娘~我想你。”

淑嘉搂着他:“额娘也想你啊,你有没有用功?”弘晷生日小,是今天正月经胤礽请旨,被收到乾清宫里读书的。

“有!对吧?二哥?”说完还向弘晰求证。

弘晰笑着点头:“他是很用功。”弘晷得意地看向母亲。

淑嘉道:“你可不要说嘴,等会儿你阿玛回来了,可是要考较的。”

弘晷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儿:“就是玛法考,我也是不怕的。”

弘晨这回也认得母亲了,有了弘晷的榜样,等弘晷说完了,他也挤了上来:“额娘,儿子也很用功的。”

淑嘉把他抱了起来:“你是怎么用功的啊?”

弘晨扳着指头,数着他每日里都做了什么,书背到了哪里,会写什么字了,等等等等。看着儿子讨好卖乖的样儿,淑嘉心里比什么都舒坦:“听着像那么一回事儿了,你那么乖,额娘有赏给你。”

弘晨咧出一个笑来,弘晷已经上来抓着母亲的袖子了:“额娘,那我呢?我呢?”

“你们一个一个的,都少不了!”

最后才把目光移向了幼子。对于儿子的名字的搞笑程度,淑嘉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红枣就红枣吧,补血又营养啊。

小家伙四月十三过了周岁,会吐几个简单的单字,却…不大认得母亲。这回的乳母吸取了弘晨乳母的教训,把孩子哄得妥妥的,弘早在乳母怀里蹭了蹭,犹豫着看了看亲妈。

据说,越是小动物,直觉越是灵敏,弘早比当初弘晨又小了几个月,没哭也没闹,被抱在怀里,嗅了嗅味道,调了调姿势就安静了下来,拿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母亲。

淑嘉笑了,伸手轻抚他的头顶,问乳母:“天儿热了,阿哥吃得如何?睡得可香?”

乳母忙答道:“回主子的话,奴才们并不敢带阿哥外面走,阿哥屋里有冰盆,吃得香、睡得也香。”

淑嘉又问了几句,才对儿子们道:“你们也去收拾一下罢,等会儿你们阿玛回来了,少不得要见你们的。还有你,”看着弘曈,“刚回来的,去换身儿衣裳。红袖,把我带回来的那一匣子扇子取了来,配上那个靛青底儿的扇套,给二阿哥带上。你们几个,把衣裳配饰再看一看,十一公主算是夭折,到底是你们姑姑,小心些儿的好。”

一一嘱咐妥了,这才起身去换衣服。

红袖等围了上来,又进一步详报大挑的情况:“今年的秀女也有不少好的,不但有咱们四姑娘,还有三额驸的女儿,又有先头孝昭皇后的侄女儿…皇太后极喜欢咱们四姑娘,对曾外孙女儿也很好…”

淑嘉一面听着,还分心指了套衣服。红袖办事就是妥当,十一公主去了,太子妃就不能穿得太鲜亮,她拿出来给淑嘉挑选的都是淡色的衣服。十一公主是未嫁之女,与太子妃之间还有等级差,淑嘉的衣服倒不用过于素郑重。

指了一套月白的旗袍,又挑了串象牙数珠挂在襟前,淑嘉又问:“宫外王爷们那里,可有什么新闻?”顺手点了一副玉镯子。

红袖笑道:“正有一件喜事呢,四福晋又有身子了,咱们七阿哥周岁的时候,奴才见到了她,已经显怀了呢。”知道太子妃对四福晋还不错,红袖就把这事儿给拎出来说。

淑嘉失笑:“还真是件好事儿了。”拣细坠子挂在耳朵上。

红袖乃淑嘉心腹得用之人,说起话来顾忌也少些,叹道:“只盼着四福晋这回能得个阿哥,别跟七福晋似的才好,”看淑嘉的脸色没有不高兴,又继续道,“十三福晋也是,三月里得了个格格。十二福晋也是,又有了身孕了,她比四福晋处境又好些。”不管到了哪儿,终归是支持正室的人多些。

淑嘉问道:“近来还有什么事儿?”

红袖想了一阵儿才说:“圣驾走了之后没多久,跟着钟粹宫住的有一位小主儿有孕了。”

“这样的事情,怎么不早说?”

红袖脸上一红,有孕的是一位庶妃,姓钮祜禄氏,满洲大姓,但是她家这一枝却并不显贵,本人也不很得宠,弄得红袖都要忘了她的存在,又一布景板式的人物。有了身孕,也不值得关注的存在。

判断后宫女人谁是布景板谁又不是,方法也是非常之简单的红袖越经常见得到的人,就越是个角儿,如果她见不着的,那就完全不重要。太子妃是风雨无阻去宁寿宫请安的,红袖是最常跟着太子妃去的,她能见得到的,都是能在宁寿宫露脸的。

康熙的后宫称得上是“庞大”,而真实的紫禁城,室内面积不大,哪怕是皇太后那里,也容不下太多的人说话。能凑到跟前的,必须是有些脸面的。跟着太子妃往宁寿宫请安之时,几乎不曾见过这个钮祜禄氏。上面所说的十一公主之生母,她也没怎么见着过。

再说了,怀孕又不是生了,这年头流产的事情也不少见,夭折的事情也很多。

淑嘉道:“这个倒也罢了,她住得也偏僻,记不起来也是常有的。收拾好了,外头有信儿,咱们就去宁寿宫。”

红袖轻声答应了,上前扶着淑嘉往外间走。外间里,弘晰等几兄弟都已经换好了衣服,互相检查再没什么不妥的地方了,又过来站班应卯等胤礽回来。弘晰有些感叹:原来皇祖回京,都会叫孙子们过去看看的,如今皇孙的数量成倍上涨,其结果就是大家谁都无法在第一时间得见圣驾,唯有明天皇祖闲了下来,再去集体考查他们的功课。

不一时,外头来了消息,皇帝从宁寿宫里出来了,皇太子带着太孙回来了。淑嘉对红袖道:“得啦,咱们也该动身了。等太子见过了七阿哥,就把他带下去。赵国士,你把我带来的东西,按着单子给各宫妃母、东西五所、兆祥所里都送去。宫外的东西也打发人送,给四贝勒府、十二阿哥处再加一份礼。”

赵国士明白,给这两处的礼对象乃是那里的女主人:“奴才这就去办。”

宁寿宫里,皇太后见过康熙,精神还处在亢奋的状态里,听到外面报说太子妃过来了,皇太后急道:“快叫她进来!茶呢?”弄得佟妃等很无语的同时,又心道,来得好!快来接手这个老太太吧,咱们快吃不消了。

这样的心情是有缘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