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自然,我不过在你面前唠叨两句,她们离府的日子尚浅,得慢慢训着呢。”

胤礽忽然笑了:“咱们打个赌罢。”

淑嘉奇道:“赌什么?”

“就赌她们什么时候能全掰过来!”

淑嘉道:“怎么说?”

胤礽认真地想了想:“从今儿开始,到五月节,必能全掰过来,甭管是称呼还是礼仪。”

淑嘉道:“她们原是有底子的,人又不笨,可十多年的习惯是打出娘胎就沾上的,半个来月就全掰过来了?”

“赌不赌?”

“赌什么?”

“谁输了,谁抄一本《四书》。”

淑嘉忽然道:“不对!你说得这般笃定,一定有诈,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儿?”

胤礽故作神秘地道:“还真有,不过你不赌我不告诉你!”

切~“不就是抄书么?又没说什么时候交嗳,这条是我想起来的,你不能后加上。”

“好好好,我告诉你,”胤礽也就是跟她闹着玩儿,何况这件事情他也是想找个人分享的,“是老八,今儿我看到老八上的折子了,你猜怎么着?”

淑嘉略惊一下:“他说了什么?可能说什么呢?”反正她是没听到过有什么大事儿发生。

胤礽摇摇头:“你再也想不到的一条老八的字,大有长进!”

“啊?”淑嘉下巴都要砸地上了。八阿哥的字,三十年如一日的矬,这就…长进了?

胤礽啧啧两声:“可见这世上没有办不到的事情,就看你下不下得这个狠心了。当初…汗阿玛在世的时候,对他那样叮咛嘱咐,出宫建府了还要让他交功课,他都敷衍了事。现在,唉。”

原本是想当个笑话的,想说,你丫真犯贱,亲爹哄着你不写。到了现在,突然下狠心写字了,因为什么?难道不是觉得我不会那样纵容?

胤礽对此是有嘲笑的意思的,但是嘲笑亲弟弟的意思过于明显,说出来多不好意思啊?故而来找老婆吐槽一下,没想到说出来之后自己也伤感了,亲爹去了,再没这样一个人护着了。[1]

这半年多来令人焦头烂额的朝政,胤礽突然能够理解允禩了。靠山没了,什么事儿都得自己顶着,必须成熟起来,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不然就完蛋。康熙在时,一直以慈父面目示人,虽然偶尔会有一点让胤礽觉得有危机感的事情发生,但是不可否认,确实为他挡了许多事情。

淑嘉很自然就发现了他情绪的不对头:“唉呀,好啊,正好你跟儿子们有正经事做,我就跟闺女们一块儿写字。”

胤礽勉强笑笑:“也好。”

想起烦心事儿了,问题是淑嘉不知道他在烦什么,便说:“这可见他是晓事儿了,晓事儿了难道不好么?”

“也好。”胤礽吧吧嘴,点点头。懂事就好,识相就好,可以拿来办差了。

千秋节当天,可以称之为低调的热闹,又或者形象通俗一点地说,闷骚。

淑嘉晨起,先给太皇太后请安,次往清溪书屋见胤礽,然后才是自家受贺。这规模还真不是,反正吧,能到的人都到了,单从出席名单上看,不亚于正旦朝贺。淑嘉受贺毕,又于园中赐宴。当然,百官她是见不到的,虽然这不妨碍胤礽把他们都拎了来磕头。

赐宴的规矩也不小,只是在花木扶疏的环境中,让人觉得不像在宫中赐宴那样盛大而已。

今年身边又添了四个闺女当跟班,家庭性别比例达到了基本平衡,看起来也是一团和气、欣欣向荣。各各排了坐席。

上首是淑嘉奉太皇太后,下面是诸太妃、太嫔、福晋,再往下才是宗室夫人、各级命妇。淑嘉事先知道安排,西鲁特氏母女、婆媳将在宴后被留下说话,拿眼睛找到了她们这回她们的位置比较靠前。

说起来这里面还有一个典故,石家原有三等伯的爵位,现在又添了一等承恩公。石文炳活着,都是他的,死了,要分给儿子承袭。胤礽与淑嘉商量过,淑嘉对此不发表看法,她家兄弟能力还算不错,也不用纯靠这个吃饭,给谁也都差不多。

胤礽命富达礼袭一等公,把三等伯给了观音保,庆德同学自己有挣来的爵位,暂时就不给了。这也是参考了游牧民族的规矩:幼子看家。但是观音保不干了,他上书声称,二哥还没轮到呢,怎么就指到自己头上来了?

富达礼也不干了,他是嫡长,袭爵正常,但是认为不如自己得个三等伯,把一等公给弟弟们。

庆德知道弟弟谦让之后也上本,要求还是给弟弟,自已非长非幼,不用特殊照顾。

兄弟三人互相谦让,这本是一件好事,当时正在头疼于朝政的胤礽得到了些许安慰,然后,他挽起袖子把三个人都骂了一顿:没事儿找事儿!不知道我正烦着呢吗?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再吵就把你们扳倒了一块儿打!

世界瞬间清静了。

千秋节,胤礽比较重视又亲自过问的千秋节,淑嘉过得比在东宫的生日还不那么自由。何时起身、何时举杯、开场说什么话,都是事先有人拿了时间表给她看的。与妯娌们说话也不方便,她得跟太皇太后说话,再往下跟太妃们搭一搭腔,妯娌们离得远,想聊天得用喊的,太影响形象。

太皇太后却高兴:“瞧瞧这么多人,皇家真是兴旺啊!”

淑嘉道:“是啊。”心里都想哭了:这些人全要国家养啊!

宜太妃笑道:“这里有多少人,外头就有多少老祖宗的子孙呢。”

太皇太后脑补一下,笑得更欢脱了。

淑嘉颇有点无语,宜太妃却是高兴,她更喜欢小儿子一点,当然这也是因为老九也比较会讨好亲妈。允禟有什么事儿,有时候也会跟宜太妃透露一点儿,宜太妃倒是知道允禟通过与皇后家搭上线,跟皇帝的关系也有缓和,心情自是舒畅。

上一回九爷能堵到皇后,一部分是旧有眼线的消息,另一部分也是宜太妃出了太皇太后居所,就火速去通知的缘故。

惠太妃听了宜太妃的话,也四下张望了一下,又收回了目光。看什么呢?弘昱还没娶媳妇儿呢,年龄又大到足以到外面领宴,她是看不到的。有点儿失落,转转脖子又看到允禩之母,正好与她交流一下府中近况。

同样在找孩子的还有三福晋,她女儿被宫里拿去养了,当娘的怎么可能不惦记呢?正好,皇女的位置也挺靠前,与福晋们挨桌,三福晋得以与女儿说说话。四格格(按宫中排序)开口一句:“三婶儿。”把三福晋眼泪都要叫下来了。

三福晋连忙吸吸鼻子:“你头回到园子里住,还惯么?”

叫完“三婶儿”,四格格眼眶也红了,不敢开口,就怕一开口眼泪要掉下来这是犯忌讳的连连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三福晋讪讪地道。

大格格几个看到这样的情形,心里也不好受。她们的生母是生父宠姬,但是目前还没有正式的名份,这样的集会还是收不到邀请函的。三人嫡母倒是来了,毕竟隔层肚皮,还没血缘关系。

三位福晋里,四福晋的态度最为自然和蔼,也是红一红眼圈,又对大格格道:“听主子娘娘的话,安心住下,府里一切都好。”又说了几句李氏如何、弘时如何等。五福晋与七福晋的态度就比较标准,问几句生活,又说“你五叔/七叔,很挂念你”一类,无须赘述。大约只有在说这话的时候,两位福晋心里会有一点点的快意,凭丈夫再疼这个女儿,现在也不是自己家的了。

皇家请客,吃不吃得饱、吃不吃得好倒在其次,吃的就是那个程度那个范儿。到了点儿,当然也没有续摊这一说,该走人的统统走人。

这回不用淑嘉管后续了,她只管事后查账看结果,终于地主婆了一把。

退到自己所居之处,见到了娘家人。三福晋是被女儿叫哭的,淑嘉是被亲妈叫哭的。西鲁特氏头一声就是:“主子娘娘。”

从此母子之间“你”之相称之时被压缩到了最少。

叙了座次,淑娴、淑惠、淑怡都是嫁出去的女儿,另坐一边,西鲁特氏带着儿媳们坐在另一边。纳兰氏却是始终让着温都氏、觉罗氏,西鲁特氏对此很是满意,淑嘉对此也表示了肯定。

娘儿几个聊的话题倒还和谐,除开一开头对石文炳的过世表示了难过,互相洒了几滴泪人都去了,早难过的时候都过去了。淑嘉便问家里情形,西鲁特氏道:“我还没闭上眼睛,自是还住在一起的,虽然挤了些,却是热闹。过二年两个丫头出了门子,倒是能腾出两个院子来。”

淑惠嗔道:“额娘又来!您就等着抱曾孙吧。”

说到欣平姐妹,温都氏、觉罗氏都趁机感谢皇恩浩荡,自家女儿有了好归宿。淑嘉道:“这日子还要看她们自己过,但凡我有办法的,总不叫她们吃了亏去。”同期秀女里,她们确算得上是嫁得最好的那一批了。

西鲁特氏道:“当初不掺和那一件事情,还是有好处的。就那架式,人头都能打成狗脑子了!主子娘娘心里可也有个数儿,这太子妃”

淑嘉道:“这倒还有时间去想,”又问淑娴一向可好,“彼此都不方便,光看那几封书住,也知道得不全。哥儿姐儿长得好么?”

淑娴笑道:“托主子娘娘的福,他们都好,那个戴先生确是有学问的人。”

“哪个戴先生?哦!戴梓?”想起来了,入值南书房的牛人,淑嘉被胤礽事后科普过,“他也跟着回京了么?我记得年初大赦,他当在赦还之列的。”

“原是不想回的,说是,呃,伤心地,”淑娴含蓄地表示了戴先生曾受过不公正对待,“可那样大学问的人实在难寻!我们死活把他给求了来。”

还真是求了来的,淑娴夫家有世袭佐领不假,问题是只能给长子,还有其他的儿子怎么办?有个皇后姨母可以依靠不假,也得自己有一点能拿出手的本事才能名正言顺。

戴先生学问确实难得,饶过了他,再到哪里找个学问入了南书房的人来教儿子?别看他是被发配了的,就算是谋反被杀了,文化水平上的名声还在,做他的学生,只赚不赔的。

正好他被赦了,淑娴两口子死求活求(主要是蒋霆被妻子逼着出面赔小心,她不好过于出头露脸,要给丈夫留面子)。戴梓有骨气,也有良心,跟他来硬的他能死扛。这两口子一向对他也算是礼遇有加,算是皇家亲戚,也不那么傲慢。原本戴梓被发配,生活还真是辛苦得很,自从做了西席,也是解一时之困。

思前想后,把儿子留在了关外:“京城龙蛇混杂,事儿多,你们别淌这趟浑水了。我算是欠了蒋氏人情,抛去这把老骨头,奉陪到底吧。”

这就来了。

做母亲的都关心儿子,淑娴为儿子打算,温都氏、觉罗氏也不能例外。她们的儿子已经成年,要娶媳妇儿了。鉴于康熙家子孙数目的宠大,又有大批宗室,对秀女的需求量是很大的。虽然在旗人口也在增加,但是优质的毕竟是少数,被这些人一抢,余下的就很是为难了。

提前打招呼,一定要提前打招呼,只是石文炳刚过世,说起来不好,她们只能硬生生地忍下去了。温都氏只说了允禟已经派人来接触生意的事情:“奴才们得了主子娘娘的消息,把九贝子算在生意内了。这位爷也太精明了点儿。”

“怎么说?”

“胆大,心细,脸皮厚,手…黑。”

“噗,”淑嘉笑出声儿来,“你说的很是他干什么了?”

觉罗氏也是知道这件事情的,因说:“刚过来,先看账本儿,厘清了您的份子,他全封了,一动没动,立时搬了银子来赎买了。”

“这个我知道,他都给我点清了,”说是给乌云珠添嫁妆,从现在攒起,“他没办什么出格的事儿吧?”

“那倒没有,不过手是真的狠!鄂公爷都吃了他的亏,他脑子还真是活,又要打发门人南下,收了茶叶、生丝、瓷器,一路带到广州,卖给西洋人,又是大赚一笔。”

“咱们原先不是也这样干的?”

“他可是大手笔。没想到这金枝玉叶,是能撕破了脸来捞钱的。”咳咳,大家还是打发门人什么的出面,有事还要遮遮掩掩。他老人家是坐镇家里指挥,有事让人报他的名号,他还亲自拟定发展方案,竟是把一半儿心思扑在这上头了。

九爷语:钱都投了,当然要捞回本儿来。

淑嘉:…

第240章 再看一下有话说

允禟书房,光线明亮,九爷正在独自一人暗暗发狠。

你以为立志当个富家翁很帅?

九爷这也是被逼无奈,皇室贵胄,谁不想着醒握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就算没说出来,他也绝对享受这样的生活。别说淡泊,说淡泊的让他试试吃不饱、穿不暖,给地主当长工,娶不上媳妇儿、娶妻生子之后再被“强抢民女”鉴于本朝反对官员涉足某些娱乐被强抢民男也是有可能的看他还淡泊得起来不。上位者的淡泊,跟大家想的还真不那么一样。)

只恨没生对了时候!

兄弟排行,他靠后。个人形象,还不好。生母位份,四妃并列。论起能力,也不算特别突出。不幸又遇到一个极其彪悍的爹,野心家这份工作,实在不适合去做。以上都不算,最恨当时年少不懂事,太傻太天真地没有抱对大腿,图个一时痛快就跟太子不冷不热,前途也没指望了。

九爷很忧伤,在他还很幼小的时候,光顾着痛快去了,没有来得及权衡未来的利益得失。等到能权衡的时候,又拉不下脸来,正好,跟他八哥关系还不错,八哥看起来也是很有前途的,大家抱个团,互相取个暖,想来那位二哥也不能把大家怎么样,对吧?

解释一下:当时老大还没被圈。有什么事儿,老大一定是最早被拿来出气的,九爷很安心。

等到老大被圈了,事态有点严重,倒也还好,还有八哥么。没想到八哥也不够老爷子收拾的,加上允禩自己也收敛了,允禟这才有点儿慌了。

太子登基,这种惊慌达到了顶点。他会怎么踩人呢?这家人家的记性都非常好,尤其是对让自己不高兴的事情,记性尤佳。九爷一直记得小时候被他二哥鄙视的眼神,鄙视都是好的!等他二哥越长越大,再傲气一点的时候,已经改鄙视为无视了!

童年阴影啊!

如果九爷知道他二哥的颜控属性,呃,也许会更仇恨也说不定。

总之,这个二哥不喜欢他。不喜欢就罢了,还把他扣在了宫里,美其名曰守孝。盖好的屋子不给搬出去住,非得集体挤在家属院儿里。这个时候再不老实,收拾你的理由都是现成的:不孝,爹死了还没过周年就蹦跶。

允禟掂量掂量轻重,算一算时间,怎么着也要在他二哥彻底下决心让他布景板之前捞一条生路。他也是有家庭责任感的男人啊!

允禟长叹一声:“人为刀俎,我有何法?”不是有这样的原因,他再欣赏齐世也不会全听了这位岳父的话。

即使早就感觉得到胤礽对他不大待见,大家还没撕破脸,还没有摆到明面上的黑历史,皇帝要给你小鞋穿,你只能忍了。

当然,坐以待毙就不是九爷的风格,所以才有这跟坤宁宫搭线的举动。拉开抽屉,取出只紫檀木的匣子来,打开,五颗大珠莹莹柔柔嵌在匣底的包绒垫子上。下个月十一,乌云珠小朋友五岁了,当叔叔的得有所表示。

拍你点马屁,送你点东西,表示我一点别的意思都没有,就是想做个富家翁史上多少人都是这样自保的,九爷在兄弟里不算特别突出,却也不是个傻子。谁让咱们关系不太好呢?谁让你现在掌着生杀大权呢。

只是小有不待见而已,还没发展到敌我矛盾,这混蛋二哥在人前还一副好哥哥的样子,完全挑不出毛病来。九爷只能憋屈着了,权是不要想了,势也不会太大,那就剩下钱了。他虽是皇帝的兄弟,又是皇帝宠妃的儿子,目前却算不得宽裕年龄的问题,刚刚分府,还没来得及赚呢。

当生存与发展两条线在赚钱这一点合而为一的时候,九爷的战斗力终于找到了方向。

就是它了!还有家要养,还有儿女要嫁娶,又看了一回珠子,想了一下妻子拟的礼单,觉得差不多了。允禟合上了匣子,小姑娘还太小,礼太重了反而不太合适,这样也就差不多了。

再加把劲儿,从生意上把银子给捞回来。也许是为了体现仁慈,康熙朝的不少官员现在都还没有动,允禟的舅家在盛京颇有势力,正可去那里挖点人参卖一卖,也是一条财路。

开辟多种渠道,每一分钱都是好的!

允禟充分运用了在师资最好的学校里学到的知识,制定了详细的商业计划,本国瓷器、茶叶在国外很畅销,最好的茶叶和瓷器目前只有本国才有,属于垄断。九爷要做的,就是垄断中的垄断,把这两样的出口贸易给掐在手里,然后…价钱当然是九爷说了算。

还是有点不甘心啊!跟外戚合作还要赔一点小心,有点儿掉份儿,允禟握拳,爷也是圣祖之子,就算的捞钱,也要要大手笔的捞,要捞得霸气!

行了,九爷,你已经够好运的了,亏得你下手早,你二哥心情还不错。再晚半个月,你这小动作做下来,你二哥会削残你的!

“他怎么又来了?!”

说话的这是胤礽,自内务府准备“万寿节”相关诸务的申请报告打上来之后,他的耐性就不怎么好,而且随着日期的临近,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胤礽这人也太苦逼了一点,生日是亲妈的忌日,这要是能高兴得起来才怪!身份又在这里了,不庆祝还不行。

在这种时候给他上挑衅的折子、说撩火的话,那是自找难看。

弘旦抬眼看看他阿玛,心里直犯嘀咕,这又怎么了?弘旦没往他爹“生而克母”上头想,但是他知道,他阿玛最近心情欠佳,谁惹了他就削谁,有点眼色的都不拿政务以外的事情来烦他。

是哪里“又”有乱民造反了么?还是哪里官员“又”亏空了?又或者哪里“又”遭灾了?不怪他这样想,近年来国家最常发生的就这三件事情。

胤礽也今效康熙当年的做法,皇帝听政、太子读书,一个听完政、一个上完课之后,再进行政务培训,算是老师给开小灶。也就是胤礽处理政务、批折子,弘旦跟着看、锻炼、说自己的想法。弘旦对政务还是挺熟悉的。

胤礽还年轻,眼神尚可,且不用儿子读折子,弘旦就站在一边,等胤礽看完了,丢给他:“你怎么看?”、“知道此人履历么?”弘旦再看折子,回答问题,胤礽再给他分析。

这一回,胤礽拉开折子,飞快扫了一眼,就扔到了一边,都没有问弘旦问题。

弘旦只好自己问了:“阿玛,这是?”

胤礽没好气地一推折子:“自己看罢,”弘旦拿起来看的时候,胤礽还是骂,“他们家就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弘旦看到这字迹就认得是谁了,也算是个半生不熟的熟人:法海。

还真有不太看人眼色的人啊!此法海非彼法海,他姓佟佳氏,佟国纲的儿子。佟家的事迹,弘旦是早就知道的。

子生肖父,说起来是个好词儿,但是落在了佟国纲的家里,那就是个闹剧!佟国纲的性情就够闹腾的了,用当年给他撰写碑文而遭康熙打击的倒霉蛋的客观语言来评述,大概就是有勇无谋,忠诚鲁莽。他还是康熙他舅,于是再加上骄横无礼。

他有三个儿子,长子鄂伦岱是土匪习气满朝都不敢惹,其他两个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旦父子兄弟一言不合,家里比大闹天宫还要热闹。佟国纲在世的时候瞧长子不顺眼,康熙没办法只好把鄂伦岱给弄到广东去,生怕父子相残。

佟国纲死了,法海又跟鄂伦岱杠上了。他与寻常亲贵子弟不同,自己很是刻苦努力,学习也好,是自己考的进士。还做了庶吉士,还南书房行走,还教允祥、允祯读书。

这是个有真本事的人,要知道康熙对儿子的教育是抓得很严的,哪怕是亲表弟,本事不过关也不能让他来教儿子。

法海出身好、学问好、仕途好,看起来是顺利得不得了,他却有一样心病。从父系是看,出身是够好了,但是在家里兄弟看来,他的出身很差:其母为佟国纲侍婢,小老婆都算不上。

法海书读得不坏,也没有读成斯文败类,对亲生母亲也是相当尊重。他亲妈死了,理所当然想让生母入家族墓地。鄂伦岱本就瞧不起他,这会儿要让侍婢随葬家族墓地,当大家长的鄂伦岱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兄弟俩一直交恶,因为这件事情,从交恶变成仇敌了都。法海做过允祥、允祯师傅,也一度指导过皇孙们的功课,祥、允祯封爵办差,法海还是被留任了工作业绩摆在那里,胤礽又不喜欢鄂伦岱,胤礽选择让他滚蛋,留下至少还有点作用的可以用法海来妆点门面,以示没有迫害祖母家族。

法海继续教皇子读书。他脾气傲人却不傻,观点有时候还很犀利,很快就发现新皇帝对鄂伦岱没那么待见,圣宠绝对不如自己。

法海因家族闯祸而压下的性情发了出来,他还是想给生母争块地儿。法海学问好,一本折子写得声情并茂,看得胤礽吐血,旁观的弘旦也跟着犯晕。大家都在道上混了这么些年,谁不知道谁的底细啊?你妈是侍婢啊!

胤礽不想管这事儿,要是辩明礼义,足够大臣们吵几个月还吵不出来结果的。学问很好的皇帝当然自得出这其中的奥妙。法礼与人情,偏哪个都有理,偏哪个都没理。法海不提出来倒罢了,一提出来,强压着不答应,那就是皇帝不满足人家对生母的孺慕。

胤礽懒得为他们家再费事了,直接把事儿发给鄂伦岱:你们自家的事情,关起门来商量吧,甭管谁让步,都给我老实一点!

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啊?鄂伦岱是绝对不肯答应的,法海是坚持要办的。杠上了!

一个有爵、一个有职,都够等级上书皇帝,两人的表章你来我往,不论词藻是否华丽,言语一定是犀利的,胤礽开始还当是看戏了。现在心情不好了,戏也不看了。

早知道就该把法海也给踢走的!胤礽非常之后悔。

现在踢他也不晚!寻个由头,放个外任吧。胤礽下了决心,决定不再受这对活宝兄弟的影响,也不用问弘旦了:“不用管他们了,张玉书卒于京中,你打发人,去他家里看一看。”给儿子涨人气,这也是康熙的手法。

弘旦躬一躬身:“儿子遵旨。”

下面是关于补进侍卫的名单,每人名字后都写上哪个旗的,父亲是谁、祖父又是谁。补侍卫,一般来说是必须上三旗,有时候也会有特殊情况,比如父亲功劳大之类的。

这一回,侍卫名单里出现了一个人:蒋钦。他也没啥资历,就很标准的一个八旗子弟,之所以能够入选,除了他爹是佐领之外,还因为他有个把坤宁宫大门给改了的姨母。

胤礽记性好得一塌糊涂,不但记起他的亲戚九族,还记起来他爹妈的一些事迹。还记得他弟弟有个家庭老师:戴梓。

戴梓冤枉,胤礽很知道,他跟这位老先生打过交道。那会儿,胤礽还是个风度翩翩的皇太子,学问好、长得也不坏、气质高雅,由于文化水平不错又被康熙捧着还带一点浪漫主义色彩,因此对戴先生还挺欣赏。

就是他了!打瞌睡有人递来个枕头,一个想法在胤礽的脑袋里形成。

胤礽忍得也够久的了,决定让法海彻底老实一点。他不想把祖母的家族打成渣渣,但是如果他们再闹腾下去,胤礽不保证自己还有耐心陪他们玩。让一个人老实的办法,无过于在他最在意的事情上打击他一下,让他消沉。法海学问还真是不错,性情还带着高傲,胤礽又不打算亲自动手,能干掉他的人实在不多。

指着他的鼻子说,“你妈出身下贱,不能埋你爹身边也是正常,再为这事儿烦我我抽你”这种事情对于胤礽来说还是有一定难度的。他打的就是把戴老头儿弄回来,寒碜寒碜法海的主意。

戴梓是南书房前辈,不但是文化水平高的词臣,还精通各种格致之学,他老人家做学问的时候,法海还不知道有没有生出来呢。更妙的是这老头儿也是块硬骨头,被南怀仁坑了一把之后,他背起包袱去了盛京,死活没再肯抱大腿。才子的狂傲与权贵之家的嚣张,胤礽还是分得清的。

就这样,私通东洋流放犯戴梓先生被客客气气地请到了清溪书屋,在这里,他见到了一位故人。

第241章 多才多艺的老头

“暮山衔落日,野色动高秋。鸟入空林外,人来古渡头。微风飘短发,纤月傍轻舟。十里城南外,钟声咽戌楼。”胤礽用缓缓的调子诵着这首《浑河晚渡》。〔1〕

别说,诗写得很好,这家伙的声音也还能听,他背得又特投入。

淑嘉听着颇觉得有些意境,这听人背诗、读诗呢,还是有要求的。如果写得不好,任你声音再好,那也没法不笑场。你能想像道明叔一派正经地念“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么?如果内容不错,声音搞笑(避免人身嫌疑,这里就不举例了),那跟五音不全的麦霸效果差不多。

更兼眼下正住在畅春园里,一片园林风光,前阵儿还下儿小雨,颇有那么一点读诗的意境。淑嘉也慢慢地点了几下头:“颇有古风。”

在这里要再次为胤礽正名,他真不是个只会把漂亮的男人/女人往身下压(如果被压的是主角,还一定压不成功)的主儿,他的文化修养很不错。呃,本人内心还颇具一点浪漫气息。

但是呢,再浪漫的一个人,搁宫里时间长了,搁着搁着心理也就压抑了,压抑着压抑着,他就容易变态了还好,最后忍住了没暴发,等来了黎明的曙光。然而即使在生气直接喊“杖毙”的岁月里,他的文化水平还是没下降。至少,他写的诗,呃,比他爹强多了。淑嘉看过,可以作证。

现在他不用压抑了,许多本性就暴露了出来。比如现在,他就露出一点对文化艺术的向往来了。

对了,胤礽选了戴梓,还有一条就是此人诗写得不坏。

听淑嘉如此评价,胤礽笑了:“听得出来?”

这不废话么?“要我写,许是写不出来,评,倒是能评得出来的。你也不会做饭,难道还尝不出厨子手艺?”不对啊!“我怎么记得前些年我们天天儿品评诗文的,到了现在我听得出来很奇怪么?”

胤礽摇摇头:“猜猜,谁写的?”

这哪猜得出来啊?又不是“北国风光”!不过,如果胤礽念一句“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淑嘉绝对要喷他一脸茶叶。“我认识的?”

“也不算。”

“我知道的?”

“差不多。”

“那我就不知道了,”淑嘉摊手,还是忍不住猜,“当今名士的新作?”

“唉,戴梓旧作。”

“他?他不是会造枪炮的么?”

真是罪过,作为一个穿越者,本文作者没给淑嘉安排知道这个人的履历。戴梓最为后人称道的武器设计,还是穿过来之后,淑娴要请戴梓当家庭老师,调查此人背景,顺便提了一句的。淑嘉对这方面算是上心的了,当时大大地吓了一跳,就记住了这一条。

由于武器专家的身份在淑嘉眼里比个词臣清流重要得多,她几乎要忘了此人还是个文化人。脱口而出的就是她最在意的那一点,说完了,又想起来,戴梓一度是最顶尖的那一种文人。

胤礽呷了口茶,品了品:“他会得可真不少呢!是个人才!是冤屈了。”不过案子是他爹判的,即使改,也不能说是他爹的错,正可借机踩几个当年的冤案制造者,以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南书房的人都敢诬陷,长了天胆了!我可不好糊弄!

由于对戴老先生了解很少,淑嘉只能呆呆地问:“他都还会什么?”

“你不知道?蒋霆家的没有告诉过你?”

“哈?她告诉我戴梓学问不坏,会造枪炮的事儿还是你说的呢。”

胤礽调戴梓回来,可不单单是为了让他挤兑法海而已,区区一个法海,胤礽犯不着冒着“改父道”的危险名声。真正让他看中的是戴梓在实务上也颇有才干,戴老先生在没当家庭老师、没有这份固定收入之前,除了养家糊口之外,娱乐活动有两样:一、写诗,二、写书。

他写的不是什么《我在南书房的日子》这样的小说,而是《治河十策》!

河清海晏,太平盛世的象征,康熙年间为了治理黄河,那是下了死力气的。曾经有至少两年的时间,胤礽几乎是每个月都要处理两三件关于河务的公文,派谁当河督、哪里调银子、怎么修堤坝。

现在看着是治理初见成效了,实际上还是问题多多。作为一个真正处理过国家大事,又巡视过河堤的人,胤礽是务实的,他不会认为拨一次银子修完河之后就天下太平了。河务要维护,必须有懂行的人。至少,中央里、顾问团里、皇帝的身边儿,有更专家型的人才,明白底下人干得到底对不对。

要说治河的能人,康熙朝不是没有,就是现在,胤礽接手的朝廷,搞维护工作的人才还是有的。

但是,这里又牵扯到一个问题:他们未必就是皇帝的人。说起来有些拗口,但是事实的真相就是,作为皇太子,胤礽登基哪怕没有遗诏,谁也不能说他的皇位来路不正。可大臣们支持你登基,不代表人家就是你的人了。比如曹寅,他肯定是不会反对太子继位,但是,对新君他就未必如先帝一样亲近了。

隔阂!

收拾法海只是顺带,戴梓的真正作用是在向世人昭告:新君要开始打造自己的班底了。该站队的赶紧站队!要表白的都打好草稿买好钻戒,别舀两块钱一枝的玫瑰来糊弄我!

不哼不哈,就暗示大家:都给我老实点儿!老子不是挖不到人!怀揣小九九试试!

这个举动必须有一个前提:头一个启用的人、树起来的典型,他得管用!不能你前脚挺完某人,他后脚被人扒了马甲,不但以前没人品,现在还在刷下限。这就坏了!自己找了个猪队友,挠墙都晚了。

戴梓的案子是冤案,平反起来很容易,带头整他的南怀仁还死了,当年最大同谋是张献忠的养子,也不算好人。眼下康熙周年还没过,嗣皇帝下诏,完全可以用先帝的口气来发。有陈梦雷的例子在,玩政治的都明白,站在内敌一边可比私通外国性质严重得多了虽然发表声明的时候一定是更为谴责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