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日昌收手,起身道:“那朕不打搅先生了,改日再访。”他按下欲起身相送的花重,领我而去。

上了马车后,我看花重的柴门阖了。西日昌叹道:“你我都错了,这花重不闲不困,却又闲又困。”

“为何?”我问。

马车缓行,西日昌依然握着我的手不放,过了半刻方道:“花重他落居淹潭,只为等我。”

我仔细推敲他话中玄机。一是花重既为叶叠而来,自然要见西日昌。二是花重选的地理时机。蛮申洪水的后患之力再大,也不可能将花重赶到杲中那么遥远的地方,花重等的是西日昌秋狩。山台郡乃秋狩之路必经之地,而西日昌秋狩之意在战备。

想明白后,我沉吟道:“现在他困了。”花重的所求,西日昌已然答复,压镇并未撕破纸页,叶少游必被软禁。花重得此答复后退而求缓,轻言淡语断一句天下时局,又不往下述,旨在以自己的脑袋来换叶少游一命,更厉害的是,他的第二答充满诱惑,配以关门之举,暗示意属昌帝。

果然,西日昌听我言后,笑道:“南越花重,百闻不如一见。只可惜此人天生弱疾,都不知能不能再活上个三五年。”

“你不打算用他?”我问。

西日昌投我一眼道:“他值我逗留淹潭。”

我不能再问下去,便偎他身上休息了。西日昌则为我介绍了花重更多的背景,与我所知的花重有所不同。

花重出生的官宦世家并非一般世家,花氏一族多文士,但花重的生母却出自权倾南越的外戚潘氏。未及弱冠,花重的才俊就倍受王室瞩目,可惜一场意外绝了他的仕途。年少的花重因其貌美气傲,遭小人谄言,诽花重与当时南越王的宠妃关系过密。南越王半信半疑,虽未责罚花重,却处死了那位宠妃,花重因此对王室寒心。花重心知,即便南越王仍会用他,但隔阂已生,用他不过看在花潘二家和他自个的名气上,决不会重用。花重便连年称身体不好,谢绝官位,而他的身体也确实不好,是个放得上台面的理由。妃因花死之事,乃王室丑闻,被遮盖了下去,知者极少。后花重长年与南越士人为伍,又洁身自好,时间久了,南越人就越来越认为菊子贤良,声誉日渐增长,倒名扬了天下。

我闻后叹曰:“现在倒不觉他气傲,貌美却沧桑。”

西日昌道:“其实心气还有,就是更通透了。”

我默默想了很久,也明白了西日昌为何摘我面纱去见花重。花重因绯闻失了南越王重用,而西日昌此举即表明他不屑南越王行径。

次日一早,西日昌携我再访花重,这次更好,花重直接请童子引我们入书房,而他一动不动伏在榻上,看似病情更重。西日昌面色微变,上前道:“花先生这是怎么了?”

花重苦笑道:“昨夜没睡好罢了。”

西日昌凝视他片刻,沉声道:“朕很少服人,今日花先生却令朕敬佩。”

花重目中闪过奇光,却叹:“菊子尚何言哉?”

当下,西日昌宣来苏堂竹,卷花重于被褥,打包走了。花重的几位侍人这才知西日昌身份,一并被装了马车。

西日昌携我回马车后,长叹不已。问他为何而叹,他反问:“若名士花重被传淹潭见我后病逝,你说我如何解释?”

我一怔,若真如此,西日昌将百口莫辩。就算世人相信花重确实病故,但西日昌也脱不了干系。叶少游的这位名士友人着实了得,他分明有求于西日昌,却不落下风。最后花重嘴上道菊子还有什么话可说,其则褒了西日昌一把,还了帝皇颜面。西日昌能看懂他的用意,他已然是什么都不用说了。

花重比万国维与西日昌的对话更深玄。几日后,经苏堂竹一手调治,花重被请入了西日昌的马车,我听到了真正智士的言谈,首句就石破天惊。

“花重蒙陛下恩治,知陛下并非舍仁黩武,因而大胆谏言,陛下当归还唐洲三城。”

要西日昌归还唐洲三城,不啻为要豺狼吐出口中的肥肉,果然西日昌立刻变色。“先生可知你在说什么?”

我替花重暗捏把汗,花重却云淡风清,仿佛述家常般,继续道:“今四海将乱,三国相持变数莫测。陛下承父兄之业,王霸一方,广纳贤良知人善用,惟缺一面旗帜。”

西日昌敛怒,正容以对。我便知花重说中了他的心事。

“这面旗帜名曰师出有名。但凡成大业者都讲究名正言顺,陛下继承大杲帝位不正是明帝病重托后,兄亡弟及?”花重微微一笑。

西日明之死,从来都是大杲忌讳的话题,然而花重不仅当着西日昌的面提了,还说得如此美妙。我默默跪坐一旁,心道,花重此人无须我为他担忧。

西日昌亲自为花重斟茶。花重谢过,置茶案上,又道:“事求合理,功乃成,且用力少而功多。世人莫不奔命于仁义,唾弃强暴背德。陛下对贞武皇后情重,虽谈不上仁义,却也有情,要了唐洲三城则无情。”

“依先生言,朕该当如何?”

花重澹然道:“贞武皇后原出西疆,本是黎族贵胄,陛下想要的应是西疆。”

西疆太远了,要了也无用,但西日昌却笑了。我心下再叹,原来花重口中的西疆是代指西秦。

花重以平静面容,细如涓水的语调道出了一幕比蛮申水灾更可怕的灾难。民心所向,众望所归,民心背离,众叛亲离。破坏要彻底,而破坏之重在于人心。西秦本就没多少善名,就让它再坏点,坏到贪官污吏沆瀣一气鱼肉百姓。此消彼长,西秦失心,大杲则以当世最强者的仁义之态,收服人心,侍机后动。

我听后只觉冰冷,但花重最后道:“早晚的事,西秦不正并非一年半载。贞武皇后若在,她肯定洞透,黎族被屠正是西秦失信。”

我投他一眼,依然如初见的宁静。

西日昌听完后不露声色,只道:“听先生言,收益匪浅。”

“不敢。”花重立即答复。

西日昌再问,花重却一概道,菊子不知。显然他是不想说了。

连我都想继续听,西日昌自然也很想听下去,他道:“先生不用顾忌,有话尽管说来。”

花重躬身道:“菊子尚有自知之明,空谈仁义道德还成,论及其它,那是远不如人。”

西日昌失笑,随即大笑。我惟有感慨,此二人算一拍即合。西日昌本就背地里干尽祸殃他国之事,花重更准确的予之定位,表面上一定要光鲜。

花重被苏堂竹接去了另一驾马车,西日昌在帘后望他的背影道:“此乃国士,可惜了…”

可惜花重体弱,天命无几?还是可惜花重来自南越,存心叶叠,无法重用?

忽然西日昌搂住了我,道道:“我令苏堂竹传了蓼花旁的武学。”

我毫无意外。我自个曾领教过西日昌的绿光断魂,那种搜挖心底的恐怖滋味,至今后怕。同为罗玄门下的苏堂竹或许不会绿光断魂,但以小竹和善可亲的外表,在蓼花不备的情况下使出催眠手段,还是极容易的。

所以我反问:“她不适合?”

西日昌道:“天下绝学,落在寻常人手中,只会断送性命,好在她并不清楚你教的是什么。”

我一点头。

“我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到手的东西,有些人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就得到了。”西日昌捏着我的腰问,“这是为什么?”

我僵了身子,原来这几日的光景,他一直在等我主动开口提叶少游,但我怎么那么笨,居然错过了。

腰际忽然一力袭来,我软了身子靠在他胸前。

“这是为什么呢?”他在我耳旁吹气。

我勉强道出二字:“断义。”

“总算你还不糊涂。”西日昌笑声渐没,“今日我真的很高兴,你能叫我更高兴些吗?”

我转身而笑。这是个赤裸裸的要求。他需要我填满他,他的真话假话都是一样的,甚至还可能恰好相反。

华服散开,衣裙褪身。男人被压于女人身下,平稳的马车也颠簸。我看不到他的神情,因为我背对着他。我不用掩饰自己的表情,而他也不想看。

他其实是不高兴的。他不高兴并非花重,也非为我,而因他自个。花重还有很多话没说,但他说的话已经足够西日昌追根溯源。其中最打击西日昌的是花重以为西日明的某些方针是正确的,比如塑造强国威望,高举仁信之旗。正因为西日昌意识到了自个的失策,体味到了花重的分量,才会不高兴。强者最讨厌被人摆布,帝皇更厌恶被人踩到尾巴,而西日昌听得进逆耳之言,所以这一下尾巴被踩,他就要发泄了。

我却有些高兴,花重让我觉着西日昌并非不可战胜,弱者更不是注定被强者鲸吞。花重为西日昌指了一条更宽广障碍更少的道路,也为我解了一个心结。我其实也征服了我身下的男人。他占有我的同时,也被我占据。他把我吃个干干净净的同时,我何尝没有吃他个通通透透?

这个当世最强武,有着登徒子外表的帝皇,在我身后细细吐气,在我身下任我撷取。但是这个男人确实很强,他说没一顿吃饱不无道理。不知过了多久,汗珠从我身上滚落,身体开始释放危险的信号,我以意志强忍住。

哪有什么欲仙欲死?哪有什么抵死缠绵?我听到来自深渊的笑声,欲望就是抛弃理智的堕落。它很美,诱惑人一步步走向悬崖。知道它美得很邪,也带着毁灭,却还是会忍不住投奔,最后奋身一跃。无边黑暗,黑光闪烁。

身体忽然一折,我不禁浑身发颤,他撑起身抱起我,在我耳旁柔声道:“你累了…”他的手指探入我唇,长发缱绻我身,几声呻吟半封于他手中。他了结了这半日的情事,将我紧紧搂在怀中,带我卧倒榻上。我们的长发彼此缠绕,半空中荡了一下,又覆落我背。

“等到我们都老了…”过了一会,他没头没尾的说了半句。

我无声喘息,他的手开始揉我腰,一下下,缓慢而炽热,舒解着我的身躯。一道热流由腰间滚涌而出,一分为二,一条上行急速推进,势不可挡最后冲至脑海,一条下流缓行黏淌。

卷十;4(修)

4

盛京城外,我又还原为西门卫尉,蒙上了一身灰衣。

大批的官员出城接驾,拥着西日昌回了宫廷。而到了宫廷,我与苏堂竹受命将花重及他的侍人安置于太医院的偏院。苏堂竹回到太医院就被苏世南叫走,剩下我一人领着花重去了偏院。

花重的侍人忙着搬运他的书籍,我则与花重坐在院中品茶闲谈。

作为名士,花重涉猎极广,其中也包括乐音,而我能与他台面上扯的只有乐音。我们泛泛而谈,空灵而优雅,谁都没有提及叶少游,也没有提及琵琶或笛。

就在我看他的行李差不多都运到了,打算告辞的时候,花重却提及了琵琶。

“贞武大人的琵琶与世间所有乐音都不同。”

我一怔,他的称呼竟是贞武大人。

“有何不同?”

花重没有看我,只望天道:“那是劫难。杀劫、桃花劫和心劫。劫音一出,天地同悲。”

我郑重道:“还请先生明示。”

花重默了片刻,轻叹道:“西朝北殿金钗还要葬几回?折了纤指断了皓腕,君爱…”

我听到折指断腕当即起身,花重君爱之后就未出口。

“多谢先生赐言,西门告辞。”我冷冷道,而后转身而去。花重也站起了身,默然目送我离去。

虽然花重没有说错,若我无武只是寻常人,那些劫难自然远去,但要我自废修为决无可能。

我品尝到同西日昌一般的滋味。花重若是谋士,那他无疑是天底下最毒的谋士,他给出的意见都是自残。他建议西日昌自个扇自个耳光吐出到嘴的唐洲三城,建议我则自废修为吐出多年的苦泪心血。偏偏他说的既在理且刺中要害,如何不叫人恼,又如何不叫人郁闷?

我一身的劫难来自天一诀,舍弃了天一诀,是无劫无难了,但也置我于任人宰割之地。我若无修为,当年就毙命于西疆,我若无修为,早被西日昌弃若敝履,顶多当个玩物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回到昌华殿我的房中,我仰天长叹,只恨我少不经事,只恨我实在太弱。眼光扫到案上的永日无言,挥袖揽入,厚重的琵琶曲初次畅响于这把王者琵琶。

古乐府之行路难铿锵起音。奢丽宫廷,密锁重关,廊深院徊。笼中之鸟,金丝霞帔,掌中曼舞。垂羽翼而蹀躞,如何不叫我拨弦起音,嗟我武心?

永日无言比妃子血演奏古曲更充斥穿透力,不知不觉中,行路难的第一折几近耗费了我所有心力,怨恨也同时倾泄。化了嗟叹,我却是一片茫然。

沉重回旋,音色更低。第二折曲乐演奏的是坚冰封冻,长河难渡,积雪厚裹,高山难攀。对我而言,行路难,非歧路,乃入狱。

世人哪个不觉世道艰难,步履蹒跚?自个满腔才情一身本领无用武之地?看旁人走得轻松,走着捷径,谁又知旁人心下惶恐,早摔过满身乌青?我的路难走,正如花重所言,布满劫难。

杀劫?西朝北殿葬金钗,确实已经葬了几回,日后还将再葬。

桃花劫?恐怕远不止,花中魁首,帝皇恩眷,从最初狰狞的刀光剑影到现在的诱惑深渊。

心劫?我忽而一笑,只有这个才是最致命的劫难。人永远过不了的关,是自个那一关。就拿我此刻弹奏的曲乐来说,第三折峰徊路转,乐音柔和起来。碧溪垂钓,乘舟梦日,多么美好的憧憬,失意中的希望。

天难堪,命靡常,惟有眷求一德吗?上天是难以相信的,命运也是靠不住的,难道只能借由自身修养,纯粹了自个再去感染他人吗?那样正是叶少游的乐音。美好的心愿抵得过残酷的现实吗?飘渺的希望能等待能坚守到春暖花开花重叶叠的那一日吗?

房外,有人走近,有人向我窗下靠拢,人越来越多。我只离开了一段日子,这些侍卫就等不急明日听曲,现在就来了。

永日无言清啸一声,彻底扭转一路低沉委婉的乐音,昂扬激越的调子犹如银瓶乍裂珠落玉盘。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这便是先人留下的诗句,震古烁今流芳不败。

而这最后一折,已习惯匿气状态弹曲的我,再次奏出音武气劲。我素来自诩的坚甲尽断,指头红了,几滴血顺着银白的天蚕丝弦淌下,点点开于灰裳。无形的气劲这一次没有突来疾逝,而是在房中形成了一个漩涡,绕梁不散,尘舞灰弥。我收音抬头,那淡灰色的漩涡一层层磨蚀房宇的雕纹,一片片剥落涂彩重漆。

还能更强,这是我第一个想到的念头。如同印证我的想法,头上的漩涡忽然前倾,覆倒,消失,我面前的一堵墙轰然倒塌,尘嚣不绝。

侍卫和宫人纷纷退避,我怀抱永日无言,在人群中看见了一脸倾慕的孙文姝。

“成何体统?都给朕散了!”西日昌的声音传来。我这才发现面前的一堆人中,已有几位西日昌的随侍。

众人纷纷离场。西日昌迈步向我走来。

我们彼此相对,他没有丝毫神情流露,走到我跟前,身躯一矮,跟着将我抱起,带我去了昌华宫正殿。

卷十;5(修)

5

四指断甲三指尖破,西日昌一丝不苟为我上了药后,细细包好,然后他道:“刚回宫,一大堆事儿,忙得我焦头烂额,看来你也不闲。”

我仔细端详他,他取过了永日无言,黑亮的琴面上没有留下一点血迹。

“稍后会有人来品评这把琵琶。”

我问:“是谁?”

他笑道:“你的熟人。”

我心一动,莫非是叶少游?只听西日昌悠悠道:“仿佛回到昔日,类似交父皇、业师的课业,我竟有些惶惶。”

我失笑:“何须找人品评,我道好就好了。”

他瞥着我道:“那不一样。你拿把妃子血都觉好。”

我再笑:“合适的即好,就算中正九天再好,也不适我。”

“出去一趟后,回来倒更会哄人,小嘴说得我甜甜的。”他微笑,话锋忽然一转,“但这人是一定要见的。”

我嗯了一声,他又与我说了些话,尽是些无关痛痒的废话,我应的极其小心。这人是极擅长从废话中抽冷子的。

陈风来报,人到了。我便自觉站到他身后去了。

来人并非叶少游,一共来了三位,二男一女,那女子便是西日昌所谓我的熟人。

西秦临川汇音,七重溪上我所见过的邱芬。她手持玉箫跟随其父身后,并王伯谷而来。原来她果然是邱公之女,邱妃之妹。

三人行礼后入座。西日昌寒暄几句后,对邱滕道:“转眼五、六年过去了,小芬愈加温良贤淑,真叫朕羡慕连襟。”

我见邱老儿面色好看,初来满面笑容,听到西日昌赞邱芬面色唰的变白,又闻羡慕连襟,额头青筋立显。

“老夫膝下无子,统共就二个宝贝女儿,一个侍君左右,另一个说什么老夫都要多留身边几年。”听来,邱芬是邱公命根子,总唱百事好的邱滕今日也不和了。

西日昌笑道:“邱公爱女之心,朕深以为然,不过邱公也该听听雅儿心思。邱芬,倘若有位惊世才子,无双笛乐,你意下如何?”

我心头一震,而邱芬更是惊愕。邱滕张大嘴巴,看着自个女儿变色。惊愕过后是惊喜,惊喜过后却是惆怅。邱芬跪地道:“空谷幽兰质清品洁,芬自惭形秽,只能恩谢陛下美意,不敢承应。”

西日昌温和一笑:“起来说话。”

邱芬再谢回座。西日昌问:“邱芬,你曾多次参与临川汇音,去年应见过贞武。与朕说道说道,当时贞武都做了什么?”

邱滕恢复平静,邱芬斟酌道:“初见娘娘,便觉与众不同。娘娘一身简洁西疆服饰,抱一把粗艳琵琶,与南越笛仙同行。”

我也恢复了平静,当时我与邱芬的言谈屈指可数,而邱芬对叶少游抱以好感,决不会害他。

“娘娘与笛仙礼距三尺,言谈颇有子期伯牙之风。娘娘提点了邱芬的乐音境界,笛仙尊崇。唉…只恨再无缘向娘娘请教,但凡从乐习音之人,只怕都与邱芬一般感受。”

西日昌默了片刻,示意我递上永日无言。“你看看这把琵琶。”

邱芬双手接过,邱滕与王伯谷左右投眼。邱芬反反复复琢磨了许久,又在我示意下,调弦试音,几声庄重之音后,邱芬将永日无言还我,道:“恕邱芬眼拙,这把琵琶恐怕当世只有贞武娘娘能用。”

西日昌问为何,她道:“制作工艺虽有所欠缺,但它的琴弦它的轴相一派大气,音色宏伟音域宽广,寻常乐师只能弹其形而不能奏其神。只有像娘娘那样,随意一把粗制琵琶也能振聋发聩的乐者才能真正弹出它的神韵。”

我向西日昌走回,见他面上依然沉静,便知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必然还有后文。果然西日昌缓缓道:“贞武坎坷半生,西秦虽是故乡,她却无家可归。近日朕总想到她,来年朕将迎娶新妇…朕觉得对不住她。”

我抱紧我的琵琶,他说在借故对我说话?

邱芬感叹道:“陛下情重,娘娘泉下有知,必不会介意。”

西日昌沉声道:“所以朕想请邱芬你帮个忙。”

邱芬再次起身,道:“不敢,陛下请吩咐。”

邱滕紧张的看看自个的闺女又看看西日昌,这老儿也知道没他插话的份。

西日昌叹道:“西秦总归是她的故乡,今夏蛮申水灾,南越遭殃,西秦也好不到哪里去。朕想拜托邱芬姑娘前往西秦,救助下蛮申水域的灾民。大灾过后,必有后患。邱芬你看着办吧,朕会出资出人暗中担当些的。”

邱芬动容道:“陛下不仅情重,也仁厚。邱芬必不负陛下所托。”

我惟有心叹,这叫哪门子情重仁厚?这是西日昌听取了花重的谏言。再看邱滕,一怔之后却复满面春风。是啊,一件大好事,女儿去做善事,可为他挣个仁义之名。

西日昌又说了几句,邱氏父女一并谢恩,邱滕不失为个老油子,当场表示也会掏分银。西日昌道出日后将派王伯谷暗中周旋,就打发二人走了。

邱氏父女离去后,王伯谷的受命只有二字:劫贵。

而王伯谷的答复只有一句:“臣再抱怨就没有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