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堂竹唠叨了一堆后,忽然小心的问:“你与师兄在浔阳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

“哦。”苏堂竹没有问下去。

我转了话题道:“唐长老他们人呢?”从南屏之事后,我就再没见着罗玄门众人。如今我又住在月照宫里,想到当日在内殿弹的一曲琵琶,连着多日跟唐长老学万象诀,颇有感触。

“他们啊…”苏堂竹皱着眉头道,“我也一直有此疑问。我问过师兄一次,他没答我,我也不好再问。”

“苏堂竹。”我凝视他道,“再跟我说说我兄长的事,你说仔细些。”

苏堂竹忧虑的道:“我怕你听着难受。”

我笑了笑:“我知道人死不能复生,我只想缅怀下,我保证,我不难过。”

苏堂竹低低的道:“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那时我也年幼。上次你问的急,我后来又追忆了下,也只记得那么点儿。师傅和师兄都想救活他,但他还是死了,后来师傅也病故了。”

“他是真的想救我兄长吧?”

苏堂竹忙不迭的点头。“这个我可以做证,你兄长下葬的时候,师兄还叹了口气。好象说了句,不该死的,这样的话。”

我们没有就此事继续说下去,但我记在了心上。

苏堂竹走后,我支开胥红,叫出慕西雁。

“我与苏堂竹的对话你都听见了吧?”

慕西雁立时了然我想问什么,他道:“当年黎容的事我不知晓,如果知道他的存在,说什么都会劝他活下来。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手足残缺又如何?照样也能学我木西族的暗器。”

我谢了他。当年重要的在场人杜微和我兄长黎容都死了,老贼那是掏不到真话的,而西日昌又不愿对我道。苏堂竹不会骗我,应该就是那样吧。

慕西雁想了想又道:“罗玄门人的去向我听陛下说起过。”

“哦。”我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他们去了南越,拿着残缺的天一诀。”

我当即回过神来。“残缺的天一诀?”

“是的,陛下当日就是如此说的。”

我脑海里浮现起当年我初见黎安初,黎族满门被灭的场景。正是这惨案引发了西疆及西秦西部长久的动荡。西日昌必是打着如法炮制的毒计,将天一诀引祸到南越,借此再来一遍黎族般的惨祸。残缺的天一诀,罗玄门人虽不多,但一人持片章的天一诀,倒绰绰有余。可是,这又有一个疑点。西日昌当日千辛万苦从我手中骗到的天一诀,现在就如此轻易的送出去了吗?

慕西雁略带钦佩的道:“这也是我及木西一族所有人追随陛下的原因,陛下够狠,也非常懂得利用天时地利。不到万不得以,我还真不愿成为陛下的敌人。如果可能,只要陛下放我们西疆一条自由之路,我愿意永远在大杲皇宫当一个隐卫。”

我无言以对。慕西雁的言下之意很明显,他冀望西日昌或许会看在我的情分上给西疆一个自由。可那如何可能?为西疆之事我已触怒了西日昌,碰到了他的逆鳞。难道我开口求情,西日昌就会应允吗?

慕西雁也知道这是为难我,所以他没有直言,感叹了一声就隐走了。

二日后的晚间,西日昌不无遗憾的告诉我,他要启程前往西秦战区。

“我真舍不得走。”他搂着我道,“可是我也担心拓及。他大多时候沉稳,但陷入胶着的战役,他可能会失了耐性。我现在就他一个兄弟了…我少时遇难,是拓及所救。你知道草原上的狼吗?一头狼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群狼,成群结队。只要人倒下去,就会被撕成碎片,然后吃个尸骨无存。那一个晚上,我身边的侍卫全部战死,拓及和我背对着背,一直杀到第二日日出。”

我微微惊讶,以前见他与拓及称兄道弟,还以为笼络的成分居多,现在看来不是。

“亲兄弟想要我的命,没有血缘关系只是萍水相逢的拓及却救了我。从那一晚起,我就只有这一个兄弟。”西日昌说的极平静,我却觉得波澜汹涌。我将手轻覆在他手背。

“听说蓼花生了个女娃,如果我们的孩子是男的,他就有正妻了。”我默默将头埋入他怀中。他跟我提及蓼花是有目的的,不然他也不会迟迟不说,直到此刻才说蓼花生了孩子。他是怕他不在,我就离开宫廷,远远的躲起来。他到底不放心我。

西日昌转了柔声道,“我们西日皇族的男人从来只爱正妻。我父皇如此,我祖皇爷爷也如此,代代如此…我也不会例外。”

一时间,我觉得喘不过气来。他的话如此沉重,象一块巨大的闸石,堵住了我的胸腔。

番外第一卷;1

番外第一卷:红裙妒杀石榴花

1

昌帝朝一共出现了四位帝后,世人最感兴趣的是其中的二位,而这二位或许是同一人。她们有许多相同之处,同样身具绝世武功,同样貌美倾城,同样会弹琵琶,只是一把是红的,另一把是黑的。二把琵琶都由昌帝亲手打造,好事者则以二把琵琶的名称来臆断这位二度封后的女子。妃子血是她的过去,妃命不适合她,她以血洗刷了自己的妃命;而西日皇族以日为尊,永日无言诠释了昌帝对她的情感——永远伴随那一轮红日,是一位强势帝皇对自己帝后的深情。流传市井的通常都是花好月圆鸾凤和谐的美好故事,正如另二位昌帝帝后凄凉的命运被俗世之人自觉忽略遗忘,而实际上历来君王后宫葬送的岂止二位昌帝的帝后?后宫是帝皇的私人花园,他把美丽年轻花骨朵一半娇嫩的少女们随意栽植在花园里,让她们扎根入土开花结果或者日渐枯萎最终凋零。

昌帝独宠一位女子,同他的父辈祖辈一样,让无数女子独守空房生活于奢华而冷清的宫廷至死。寿终正寝的丹霞公主终身郁郁寡欢,她的饮恨并非因失了后位,而是她的一生连一日昌帝的宠爱都没得到。但丹霞公主也知晓,她的命运比之另一位帝后不知要好多少。她从没得到过昌帝的宠爱,因此也没有失去之说。

钱蕙兮未必是昌帝所有女人中最不幸的,但她肯定是最不幸的帝后。假如有人能找到昌帝朝的妃嫔画像,也许能看到宫廷画师为钱后画的画像,那是一位二十五、六艳质丰腴的美妇。初为帝后的钱蕙兮面上没有一丝笑容,有的是历来新后不该出现的决绝和伤痛。她成为昌帝的第一位帝后,却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一位孤家寡人的帝后即便有帝皇的宠爱,也是孑然一身,更何况钱蕙兮封后的同时,昌帝还封了那位传奇的琵琶女为贵妃。从连品级都没有的婢女司剑的位置一跃而为贵妃,再愚笨的人都知道她在昌帝心目中的分量。钱蕙兮如何能展颜?她能硬撑着帝后的冠冕活在昌帝的后宫里,已然是坚强的女人。

钱蕙兮最初独守鸾凤宫,还会不时的回忆起第一次邂逅昌帝的情景。那是一个春雨绵绵的日子,十五岁的贵族少女钱蕙兮坐着精雅的马车,从庙宇问卜归来。纵然贵族女子的婚姻全由父兄做主,但若求得一支姻缘的上上签,多少能满足未出阁的贵族小姐对未来的期盼和幻想。钱蕙兮也不例外,她求到了一支上上签,前二句好的不能再好,后二句却是暧昧不清。

鹳鹊昔曾邀明月,雎鸠今始咏风讴。金舆不返倾城色,玉殿犹分下苑波。

老和尚解说,小姐若求姻缘,此乃大富大贵的上上签。钱蕙兮问若求别的呢?老和尚双掌合十道,不可贪求。钱蕙兮瞅他半响,笑道,这签不准。她父亲去年为她订亲皇甫家二公子,皇甫家与金舆玉殿有何干系?

嘴上说不准,但香钱一文不少和尚的。钱蕙兮丢下签,回到车里还在想,虽不准,却总是个好兆头。想着想着,她就又笑了。雨跟着她的笑倏忽而降,细细柔柔的,下的她的心里痒痒的。听父亲说皇甫二公子温润如玉,家世才学都是极好的,要是嫁了他,一定会琴瑟相谐。

马车忽然急停,打断了钱蕙兮的好想,她险些一头撞上对面车壁。小姐,车轴坏了!车夫大声道。过了会,另一车夫道,修不好了。

钱蕙兮的丫鬟是个没主见的,当下苦恼起来,这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钱蕙兮斜她一眼,对车夫道,你们二个先骑马回去一个,再驾辆车来接我。一车夫闻言而去,另一车夫将马车拉至路旁。

车坏了不能按时返家并不影响钱蕙兮的好心情,停下来看看春雨也不错,钱蕙兮的纤手掀起了车帘,往下看是泥泞的道路和青绿的杂草,往上看就漂亮了,贵族不往下看。

偶尔也有路人经过。钱蕙兮正看到无聊,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急急的马蹄声,二骑飞马跃然眼前,一马洁白一马纯黑,马上二人也是一白一黑,以钱蕙兮的眼力,二匹马异常神骏,马上二人亦身形矫健。朦胧细雨间,二骑驰骋到马车前方,瞬间飞驰而过,钱蕙兮辨出那白马白衣人是正主,黑衣为仆。白衣男子仅仅留下的一个模糊侧面,令她心心向往着,皇甫二公子也该有如此英姿吧?

马蹄声忽然放缓,二骑竟折返而来。钱蕙兮这才意识到,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不宜抛头露面。她将车帘放下,却见她的丫鬟已粉面微红。透过纱薄的帘子,可见那白衣男子的面容,修眉入鬓丹凤溢彩,宛如谪仙下凡,这一仔细端详,就连钱蕙兮的心都狂跳起来。哪家的公子,好生俊俏。

二骑停在了马车前,黑衣少年与车夫交谈起来。敢问你们是车坏了吗?哪府的,顺路我帮你们捎个信。

多谢小兄弟了,我们已经派人回去禀告了。

二骑调头,钱蕙兮凝着白衣男子那张面容,心生遗憾。他不是皇甫家的二公子,他若是皇甫家的二公子该有多好?

本来已经无话,偏生钱蕙兮的车夫多说了一句,我们是钱尚书家的,多谢二位有心了。钱蕙兮有些恼。恼的是下人总以为搬她的父亲钱尚书的名号有多威风,平白叫人看低,但恼里头还带了点喜,因为那白衣男子哦了一声。他原本一直自持身份没有开口,听车夫说出钱尚书才笑了笑,仿佛是认识的。钱蕙兮心头撞鹿,是皇甫二公子吗?看他年龄只觉年轻,而那笑容勾魂夺魄。

西日昌笑了笑。他当然知道车是钱家的,车里坐的是钱尚书的掌上明珠。在寺庙里他命陈风对车轴动了手脚,这才有了半路邂逅的一幕,只是想不到钱蕙兮果然如其父夸耀的那般动人。对头的女儿,对头的美丽女儿,这确实是美好的春日邂逅。

番外第一卷;2

2

走了,小风。不要叫采芝居士等久了。西日昌扬鞭而去。钱蕙兮撩开车帘一角,白衣远去背影也极好看,细雨之中泛着一层极淡的白光将人罩着。

采芝居士?是近日在盛京崛起的一代年轻文士吗?

直到二骑消失,钱蕙兮这才想起,白衣男子从始至终都没有提过名姓,但看他的衣装坐骑,气度举止,必出自贵胄豪门。钱蕙兮绞着帕子,他不会是皇甫二公子,他若是刚才听到车夫提及钱府,他就该多说句话而非掉头就走了。

已荣为昌帝新后的钱蕙兮早不似当日的小儿女态,再绞丝帕玩儿,新后玩的是红绳,从床幔上扯下的朱红流苏,绞来绞去就成了红绳。反正西日昌也不会来鸾凤宫,他夜夜留宿的都是月照宫。钱蕙兮每夜看着帷幔上的流苏就觉得讽刺,现在她知道为何是讽刺了。月老在男子和女子的脚踝上绑一条红绳连接二人的姻缘,她的红绳纠结在自己手中,绑住的只是她一人。

少时庙宇所求的上上签不啻为她的命运。好到极至的姻缘,一国之后的代价是她所有的亲人她凄凉的后半生她的全部。不知觉中,坚韧的红绳在指间柔嫩的肤上绞出了条条血痕。钱蕙兮觉着有些痛,但这点痛楚远无法比拟心中的痛。她已经成为孤家寡人,帝后的荣耀无人分享,在这世上她除了他再无依靠,可他的胸膛上靠着的是别人。她还记得她第一次依偎在他怀中,他极尽柔情的言语:蕙兮,这样真好,我只想永远和你这样相依相靠。

鲜血润湿的红绳滴出了血。

求签归来之后,钱蕙兮一直心神恍惚,这恍惚持续到皇甫庸携子登门拜访。钱蕙兮坐在阁前看见了她的未来的夫君,只是一眼,她就失望的离开了阁台。

皇甫二公子是个胖子!富贵白净的面庞,和蔼亲切的面容,与钱蕙兮期望的模样差之十万八千里。即便没见过春雨中的白衣男子,她也无法对皇甫二公子产生好感。果然是温润如玉,胖子若再不温柔可亲,那就是丑人。

十五岁的钱蕙兮哀叹一声,少女的憧憬幻梦随着这声叹烟消云散。胖子都上门了,预兆着她的婚事将近。很多年之后,钱蕙兮才幡然醒悟,其实皇甫二公子非但不丑,还很可爱,人品又是极好的,她父亲确实用心良苦为她寻了一位保管来日疼爱她的夫君。只是年少的钱蕙兮不懂,外表俊美的男子很轻易就走进了少女的芳心。

接下来的几日,钱蕙兮的惆怅被一份蠢动的情愫所取代。她将嫁给一个胖子,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不得不认命,但在出嫁前,她想再见一下那人,此后她当她的皇甫二夫人,安分守己的过日子。但在未成为皇甫二夫人之前,她想纵容下自己,只远远的望一眼就好。

采芝居士居住在盛京偏僻的北城门下,钱蕙兮只有初一、十五借口到庙里烧香才能出府。当她的马车安静的停靠在北城门下后,她的心既期望,又有一份背着父母干坏事的孩童般的不安。时间一分分流逝,从上午的夏日艳光逐渐转为午后的沉闷。采芝居士的门第仿佛在沉睡,也是,属于文人的热闹通常在夜间酒酣之际。钱蕙兮的车夫不敢多问,只蹲坐在背荫里,呆滞的看着北门前来往的路人。无能的丫鬟钱蕙兮没有带,聪明的更不敢带。她坐在车帘后,眼光不放过任何一个走过采芝门前的路人。都不是他,明知道他那么出众,只要他一出现,那些庸碌的俗人就立刻会变为世间的微尘。钱蕙兮忽然觉得自己很傻,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子,为何她竟会如此思念?莫非因为长期宥居父母狭隘的羽翼下,身旁除了丫鬟就是偶尔来串门的贵族小姐,所见的男子不仅少,更没有半个能及上他。

钱蕙兮等到饥肠辘辘之后,无奈的望了眼关闭的采芝之门,命车夫回府。她与他终究无缘,她高傲的心则开始占据上风。她是钱府大小姐,这次出格的行径已背离她的身份。

马车才走了几步,采芝居士的大门忽然开了。钱蕙兮没有喊停马,只望着那扇门,它开的如此沉重,看着是开,却是关了她的心门。她只想尽快离开这里,结束她不切实际的妄念。

一童子跑了出来,追上了钱蕙兮的马车,拦阻了去路。

我家居士有请。

车夫疑惑的道,我们又不打算见你家居士。

童子笑道,车都在门口停了那么久,不进来坐坐吗?

回府!钱蕙兮当机立断道。童子让开了路,口中喃喃,原来是位小姐,难怪不肯进来了。

钱蕙兮在车里臊红了脸。哪个要见你家居士!

马车踏上了大街,钱蕙兮平复了心情。不属于她的梦,再美好都是幻想,那个胖子才是她的现实。可是她才恢复的平静却被立刻打破,当她的马车拐过街角,那人就出现了。他换了一袭蓝衫,手牵白马,慢悠悠的走来。午后盛京街上行人寥寥,但他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也牢牢锁住了钱蕙兮的心。

简单的发髻,简单的服饰,却透出一股爽朗利落。如同云游的步子,仿似他漫步在山野清风之间,一下子驱散了炎热的空气,带来一片清新明快。

恰那童子追了上来,先喊了钱蕙兮声小姐,又对那人恭敬的道声爷。

西日昌对童子微微一笑。童子心领神会的道:爷来的巧,我家居士刚好命我请这位小姐入内做客。

哦,车倒有些眼熟,似曾相识。西日昌懒懒的道。

钱蕙兮的骄傲顿时荡然无存。他还记得她的车,他还记得春雨邂逅的一幕。那他当时有没有看清她的面容,那他还记不记得她?回府的心思在他再次出现的那一刻,被艳丽的夏光融化。钱蕙兮的心跳耀起来,她和他是有缘的。上苍可怜见的,让她能了却心愿,让她再次见到了他。白炽的光芒闪烁在他眉宇,流光溢彩的冲入她的心扉。

番外第一卷;3

3

那就一起吧!西日昌的一句轻飘飘的话,让钱蕙兮鬼使神差的随他去见了采芝居士。马车回到了门口,钱蕙兮下车后脚步不稳,身子也跟着他的语调轻飘飘起来。她不敢抬头望他,一路走在他的身后,看着他挺拔修长的身形,她的思绪杂乱起来。这样的男子只看一眼她如何甘心?为何父亲替她选的夫婿不是这样的男子?

走过门道,穿过幽径,还未到主宅,钱蕙兮的肚子发出了咕噜一声。西日昌停住了脚步,她立时面红耳赤。西日昌慢慢的转过身,仿佛叹息似的道,饿了吧?

若面前有个洞,钱蕙兮就钻了下去。难得第一次跟他正式见面,她竟然在他面前发出了不雅的声音。

有一点。钱蕙兮的声音比蚊子还轻。西日昌端详了她片刻,温和的道,跟我来,又对童子道,你去知会你家主子一声,偏厅我暂用一会。

西日昌打发了童子,带钱蕙兮往偏厅去。

偏厅连着厨房,西日昌让钱蕙兮坐着,他去了厨房。他一走入厨房,钱蕙兮就站了起来。该走了,见也见过了。可她的脚却迈不开,错过了今日,也许她就永远再没有机会与他单独相处。他是那么温柔体贴,美好的就像是一场幻梦。虽然没有与他对视,但钱蕙兮能感到他的目光投射在她身上,流露出的赞叹和欣赏。

钱蕙兮踌躇着。西日昌已端了盘糕点走回了偏厅。先将就用些。他放下糕点,又为她斟了杯茶。

钱蕙兮迟疑的捏起块绿豆糕,先是细细嚼了一口,很快从容起来,但她的从容渐渐却在他长久的注视下凝固。阴凉通风的偏厅似比烈日更炎热,钱蕙兮感到浑身发热,手足无措。

钱姑娘。

他唤了一声,他记起来了,当日春雨中的邂逅。钱蕙兮飞快的抬眼,又垂首。那张俊美的面容笼着层淡淡的怜惜,比起春雨中的英姿勃发,阳光下的慵懒惬意,此刻的他更具穿心射魂的魅力。

西日昌没有立刻说下去,如果钱蕙兮不是钱家的女儿,他就不会设计招惹她,只是他想不到她既生的好看,又有勇气。他的计划都留有后手,如果钱蕙兮不来见采芝居士,他也有法子让她来见,但她是有勇气的。西日昌仿佛已经看到了他要的结局,他搂着一脸痴迷的钱蕙兮,告诉气急败坏的钱尚书,你的女儿是本王的小妾。这太简单了,简单到令西日昌觉着乏味。他决定自己提升点难度,尽量有点意思的完成这个游戏。

钱姑娘,西日昌幽幽道,吃完就走吧!远远的离开,永远不要再在到这儿来。

钱蕙兮愕然。西日昌面上的怜惜似化为无止境的忧愁,你是钱府的大小姐,不该贸然与一位陌生男子单独相处。他又深深的凝望了她一眼。你知道像你这样美貌的女子很容易让男人变为禽兽,男人会费劲心计不择手段的想要得到你,换了是旁人,可能这会你吃下的就是搀了迷药的糕点。

你不是这样的人。钱蕙兮立即道。他不是这样的人,她也不是轻贱女子,恬不知耻的追他而来。苍天做证,她只想见他这一面,别的她做不出来,也不能做。钱蕙兮觉着既委屈又欣慰,他在为她担忧。

无论我是什么人,都与你无关。西日昌咬牙道,我们只是二个陌生人,以前没有交集,以后也不会。今日是我的不是,不该拉你进来。你走吧!

钱蕙兮睁大了杏眼,他的话太不寻常了,他仿佛有什么苦衷,有什么难言之隐,竟赶着她走。钱蕙兮望着他别转的侧面,低垂的眼睫,望不清他的眼神。定了片刻,她无奈的道,你说的对,我该走了!

她和他终究只是一场萍水相逢,她来过见过,感到温柔和细微的情意萌生,就已足够。钱蕙兮眼中噙着泪,转身而走。

等等。西日昌在她走到门口的时候道,忘了告诉你,上次你的车是我命人故意弄坏了。

钱蕙兮顿时如遭雷劈,猛的转过身来。你说什么?为什么?

西日昌没有看她,却是压抑着声道,我与你父亲交恶,看到钱家的车就手痒,本来想捉弄下车里的人,不曾想却是你。现在都跟你说了,所以我不是什么好人、君子之类的。

钱蕙兮只觉得一场春雨瞬间砸成冰雹,现在不是他赶她走,而是她要逃离。这俊美无俦的男子竟是她父亲的对头,多么可怕,她险些羊如虎口。钱蕙兮一头撞在走入偏厅的采芝居士身上。

啊,对不住!

钱蕙兮压根儿没看居士的面容,夺路而逃,可她却听见那人对采芝居士的一句话,话说的极轻,却清清楚楚。

居士,我很后悔。

钱蕙兮停下了脚步,她的眼泪流了下来。他很后悔?他分明可以继续欺骗她,他可以什么都不说的,或者专说些雅词小调,但他对她说了实话。

采芝居士叹道,如斯佳人,君就忍心伤她吗?

西日昌道,可我有什么法子?乘早挑明了,也好罢休。有缘无分,一想到她要嫁入皇甫家,我就很不舒服。今日你命人来报钱家的车停门口许久,我反复挣扎,才决定来见她。可是,真真不该来见的。

钱蕙兮捧着胸口,有缘无分,死了自己的心。她泪流满面的回到马车中,却是如何都死不了心。那短暂相处的片刻,那压抑的声音,那忧愁的面容怕是她永远都不会忘了。他分明对她心生爱慕,却碍着她钱府的门第,生生斩断了情愫。他与她互生好感,却无法结合,这令她感到悲哀,比下嫁皇甫胖子更甚。至于他的使坏,她反倒不计较了,他若不弄坏她的马车,那她也见不到他,更无法得知,原来这世上有个那般俊美的男子对她有心。

采芝居士不久在盛京销声匿迹,如果当时钱蕙兮看清楚他的面容,以后就会无比惊骇,此人正是昌帝朝最走红的宠臣,万国维。但钱蕙兮鲜少关注关于政局的人事,而万国维充当采芝居士的日子也只是昙花一现。

番外第一卷;4

4

钱蕙兮的幼弟在夏季的一个夜晚降生,她的母亲钱蔡氏隔了十五年后,为钱尚书生下了唯一的嫡子,这对钱府上下不啻为一个好兆头。大小姐出嫁在即,夫人恰时生了贵子。刚刚诞下幼子的钱蔡氏敏感的注意到了她的女儿,从皇甫二公子登门拜访后就一直郁郁寡欢。钱蔡氏并不知女儿的心事,却也没有猜错方向,每个女子出嫁前都会有些异状。温厚的母亲便时常抱着幼子来长女房中叙话,新生婴儿的粉嫩可爱,一点点转移了钱蕙兮的心思。女子总要嫁人,而贵族门第的婚姻大多身不由己。夫婿未必是她喜欢的,但来日她会为他生养一个或者几个可爱的孩子,孩子才是女子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钱蕙兮抱着自己的幼弟,婴儿冲她笑了。婴儿的笑容纯净无比,但婴儿也有自己的喜好,长的漂亮的人他才笑,见着管家木板一样的脸,他就会哭。钱蕙兮无疑是钱府里最漂亮的人儿,所以她的幼弟极喜欢她抱,她也喜欢婴儿娇嫩的触感,她也喜欢她的幼弟。

世间诸多情感,爱情未必是生命的全部,而夫妇相处日久,更多的是一份亲情。钱蕙兮羡慕的看着自己的父母彼此恩爱,羡慕的亲吻自己的幼弟,这是她的父母长久以来一路互相扶持互相敬爱的情感果实。钱蔡氏对她言,当年她是洞房花烛夜才见着自己夫君的面容,言下之意是钱蕙兮比她幸运的多了。贵族之间的联姻通常都建立在家族利益上,儿女之情都属于相互尊重的日久而生。

秋季转眼而至,但钱蕙兮还没有忘记他。他的名讳她从管家那儿旁敲侧击的问到了,钱尚书并没有政敌,有的话也不是他的,而是明帝的。

昌王西日昌,多么显赫的身份,明帝的唯一胞弟。仅仅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就足令钱蕙兮震撼,而令她更痛苦的是,似乎那日她见了西日昌之后,他就娶亲了,虽然只是侧妃,但钱蕙兮觉着心都要碎了。

有关西日昌娶亲的话题,开始在盛京流传起来。人们仿佛发现了大杲皇室最大的隐秘似的,昌王竟是位翩翩美男子,容色更胜明帝。明帝初立的时候只是位少年,西日昌就更年少。昌王往年极少抛头露面,但这一回他一娶亲就震惊了盛京。大杲最尊贵的王爷,没有娶任何一家贵族千金,而是娶了位商人之女。侧妃的缘故就出自这里,商贾之女抬不上身价。

秋夜独守闺阁的钱蕙兮才会放下白日的伪装,只有孤独的夜晚,她的心才是自由的。如果西日皇族似艳阳般的如日中天,那么她就是清冷长夜之中孤单的弦月。日和月无法交融,昌王能见她一面,能对她心存怜惜,已是她寻常日子中的奇迹。不甘心也罢,无可奈何也好,他已娶亲,她将嫁人。

钱蕙兮任由自己的思绪弥散狂乱,她的身子将属于别人,但幻想一下没有可能的幸福未尝不是种自我抚慰。就在梦中,想象里,和自己喜欢的男子在一起度过一生。

春天,他一身墨绿,眼中含笑,与她坐在花圃。山有扶苏,隰有荷华,眼前子都,钟灵毓秀。夏夜,他一身素衣,抱她上屋顶,共饮琼露,指点星月。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恨不能看杀卫玠。秋季,他一身绛红,双眸秋水流彩,张开臂湾拢她入怀。容貌艳丽,纤妍洁白,子高不及,嵇康绝散。冬日,他一身玄衣,剑破寒霜,归鞘回眸望,却是轻笑。更胜长恭貌柔心壮,音容兼美。

恍惚中,钱蕙兮似真的见到了他。在月色迷朦中,秋风气凉里,一袭深紫冶丽的染伤了月夜,丹凤流泻着黯然的凄美。

她擦了擦眼,再睁开后,夜还是一片空寂,月还是只影茕茕。她叹了口气,绮丽的梦幻如同饮鸩止渴。可是,她的叹息有了回声,她立刻轻颤起来。一声低沉又长久的叹息环绕阁楼。

这真的是梦吗?钱蕙兮在心底自问,接着一股冲动突然爆发。她左顾右盼,搜索着阁楼周围的每处角楼。她疯了似的想,如果这是梦,那么只要他出现,她一定会不顾一切投入他的怀抱,向他倾诉她的思念她的无奈,矜持和世俗的桎梏都不能阻挡她。

她的腰际忽然一热,一双强而有力的手,从背后抱住了她。

不要说话…他哀婉的在她耳畔道。她不禁的颤栗,捂住了自己的嘴。他越抱越紧,胸膛贴在她的背上,似要将她纳入自己的身躯。

就这样,让我静静的抱一会。

钱蕙兮一动不敢动,心底却发着疯狂的声音。西日昌,昌王殿下,他是喜欢她的,他偷着潜入来见她,他牢牢抱着她。

二人伫立在笼罩着清冷银光的阁楼上,不知过了多久,西日昌慢慢的松开了她,可当她转身,他已不见踪影。来的神出鬼没,走的无迹可寻。钱蕙兮蹒跚着扶住了阁楼的栏杆,千言万语还来不及对他说,只是一个拥抱,就抽干了她所有的气力,空白了她的头脑。

此后三夜,钱蕙兮都守坐绣楼,直等到天光发白,也没见到他来。她摸着自己被他搂过的纤腰,觉着她浑身上下只有他碰过的地方是活的,鲜亮的,而她身体的其它地方都已死去。她在夜里时而微笑,时而哀愁,更多的是在等待里煎熬又渴望的忘乎所以。

只要他再来,就换她抱他,牢牢的不放手。他的气息他的热度就像日光,只有被那样的日光拂照过,她才能活过来。她的未来会如何,无法再想,她只是绝望又期盼着,现在的日光,在黑夜里奢望着日光。照一刻就是一刻。

番外第一卷;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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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夜,她终于等到了西日昌。前一刹她还在扶杆前发憷,后一刹他就出现在阁下,一身玄衣悄无声息的,仿佛融入了夜景。秋夜因他的出现而变的绚烂神奇,夜空仿佛明亮了起来,不再黑沉而深蓝一片。她遏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屏息凝望他,隐在树影女墙里的他,面容若隐若现,一双眸子璀璨发亮。

钱蕙兮觉着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远,她看不清楚他。他们之间也许隔着银河,但这又是多么浪漫。即便日后她成为皇甫夫人,也不算虚度青春芳华。她握着扶杆,身子往前倾,想要再看清楚一些,他却倏忽不见了。

钱蕙兮僵了身子,傻傻的靠在扶杆上。他还是没有给她机会说话。她的欣喜沉入夜色,无尽的惆怅淹没了她。她整个身子的力量都压在扶杆上,直到腹部有些疼了,才颓然离开了扶杆。他又走了,今夜不会再来了。但是当她转身步回自己的卧房,却落入了一个火烫的怀抱,她的惊叹声消失于他的唇舌。她甚至还未释放突如其来的惊喜,就陷入了他狂热纠缠的亲吻中。一道激流从脚底心迅速上窜,震颤了她浑身的感官,心房扑通扑通狂乱的回应着。

西日昌很清楚自己,他对她有占有欲。春雨中看见她的第一眼,他就有种将她从车里拉出来,绑她回王府的冲动。但他更清楚情窦初开的少女,需要的是朦胧美妙的幻想,不可操之过急,所以他张开罗网,耐心的等待着猎物。可是这只美丽的小兔子,迫不及待的自投落网。他并非第二次潜入钱府,在暗中观察了一阵后,他决定不再等待,确切的说,不再让小兔子久等。她真的很诱人,面容娇美,身姿妖娆。上次抱她之后,他就感到了她对他强烈的诱惑。除了身份,她本身资本也足够。现在将她圈在怀中,侵入她的唇齿,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开始。

钱蕙兮的唇舌已然不能自主,激颤过后,她软倒在他手中。他的手仿佛是火种,抚到哪里,哪里就着了。她从来没有被人触摸过的肌肤,在他的抚摩下一一苏醒,它们发出饥渴的吞吸声,癫了似的在他手里跳动。她的双腿渐渐失了力量,身子弯了起来,他这才停止亲温和抚弄。他一手在她后腰上支撑着她的身子,一手抚上她柔嫩的面庞,俯视她道:不要怕,不会在这里要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