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普三次为相,本朝前所未有,天下皆惊。

赵普为相后一个月,太宗赐感德军节度使李继捧国姓,并赐名保忠。封赵保忠为定难军节度使,赴银夏等四州,平定李继迁之乱。同时下旨,各边境诸军紧守边关,加强城防布置。

一时间,边境的乱象,渐渐平息。

(本章完)

[(第65章大宋女主刘娥(65))]

转眼间,就到了十一月份,纷纷扬扬的大雪,把汴京城妆点得一片银装素裹。襄王赵元侃,约上钱惟演、张耆等人,到城南郊外玉津园去踏雪赏梅。直到傍晚,才兴冲冲地回到薜萝别院。

一进门,却见刘娥坐在窗前,握着手帕,眼睛红红的。她身后的桌子上,却满满地堆放着许多金银首饰。

元侃吓了一跳,忙上前问道:“小娥,出了什么事了?”

刘娥啊地一声,这才回过神来,强笑道:“三郎,你来了!我没事。”回过头来,却见满桌子乱七八糟放着的金银珠宝,啊地一声,慌忙去收拾。

元侃握住了她的手:“小娥,你怎么了?”

刘娥没料想他这一下,吃惊之下手一抖,桌上的首饰便哗啦啦地滚得满地都是。她慌忙蹲下去拾,忽然间流下泪来,扑到元侃的怀中哽咽道:“三郎,我想把这些首饰送给人,你不会怪我吧!”

元侃看了看那些首饰,他关心的并不是这点首饰,而是他怀中的这个人:“送给谁?”

刘娥低下头去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今天,我本想随了钱郡主去踏雪赏梅的,一咱行来,却看见满目饥寒。得胜桥边我原来住的地方那条巷子口,就倒着一个冻死的人,我认得,是原来我们瓦子里玩杂耍的。唉,今年的雪下得好大,街市上全断了营生,米珠薪桂,许多人都无以为生。听说东门外今年已经死了一百多人,有些是冻死的,有些是饿死的,还有一些是抵受不过贫寒,投井投河也死了许多。死去的人,也不过是一张破席卷了卷就拉到化人场去了,活着的人,却还在苦苦挣扎。我瞧着心都碎了,我与他们,原本是一样的人。非若蒙三郎怜惜,或者我今日尚还在那个地方,天气一冷,找不着生计,岂不是也与他们一样…”

元侃连忙捂住了她的嘴:“胡说,你怎么可能与他们一样呢!”刘娥点头道:“是的,今生遇上三郎,是我之幸。可是我看着他们的样子,实在是于心不忍,这些珠宝本是你所赐,我不该胡乱拿出来的。可是今日见着他们实在是太过凄惨,饥寒交迫,冻饿而死,只觉得自己头昏昏的,什么也不会想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元侃轻轻叹了一口气,环抱着她道:“傻丫头,你这一点子珠宝,便是全拿出来,又抵得什么用。京城里有三十万人,你纵然把自己所有值钱的东西拿出来,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唉,我一时竟未虑到此处呢。今年这场雪也下得实在是太大,因此上饥民甚多。这不应该是你一个小女子能忧虑能顾全的,而应该是朝庭的忧虑,朝庭的责任。放心好了,把珠宝收起来,这件事交给我吧!”

刘娥抬起头来,眼中有惊喜的亮光:“真的?”却又羞涩地低下头去:“我知道,三郎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

元侃笑着看刘娥收拾着珠宝,收拾到一半,却又拣出一半来,异常认真地道:“三郎,我原不用这么多首饰的,你待我好,我就别无所求了。我能不能把这些首饰拿去拯济那些穷人。我知道三郎必有办法帮他们的,可是我若不能尽点心力,到底于心不安。”

元侃点头道:“也好,你自己处理吧!”亲自取帕子为她拭泪道:“现在可以不哭了吗?”

刘娥看着他,微微一笑,羞涩地点了点头。

次日,襄王元侃找了开封府推官吕端,问道:“今年大雪,京城之内,可有冻饿而死,饥寒而死的?”

吕端怔了一怔,从未有过皇子问这些事,忙道:“回襄王殿下,这开封府中有百姓近三四十万,每年到了冬天,都有冻饿而死的人,却也都厉害不过今年。”

元侃问道:“今年最是厉害吗?”

吕端叹道:“今年自立冬以来,一直就是阴寒雨雪不断,如今大雪一直下了十几天,百姓失业,坊市寂寥,薪炭食物,价格倍增。唉,小臣日阅公事内,有投井、投河未死的人,皆称因为贫寒,自求死所。方才下官还刚刚收到一份公文,今日有一妇人冻死,其夫也随后自缢,真是惨啊!”

元侃听得怒起,道:“这还是天子脚下呢,竟也会出如此惨事?”

吕端拱手道:“是,是下官的失职。本朝自开国以来,沿袭唐之旧制,在京中设立东、西两个福田院,以收容乞丐和一些贫困无助之人。只是福田院规模太少,原不过只容纳个几十人而已。今年冬天以来,两个福田院得已经挤了超过两百人了。单靠福田院,怕是杯水车薪,开封府人力有限,物力有限。这事儿,下官忧心重重,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呀!”

元侃沉默片刻:“你可禀过许王了?”

吕端道:“下官已经报上府尹大人,哦,就是许王爷了。今年开封府事本来就多,王爷兼着相位,赵相爷又病了,如今王爷要会同六部,对北伐移来的云、寰、应、蔚等州数十万军民进行安置;还有北伐军士阵亡者家里的安抚;以及对两京诸州囚流减刑的事;还要要为定难军节度使去夏州的事宜做准备;蜀中又有暴民做乱…”

元侃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且把京城灾民的详情,写一个公文给我。”

这一日,襄王赵元侃又走访了户部、三司府库等衙门。

次日上朝,襄王上奏:“今年大雪,京郊已有近两百名百姓冻饿而死,请求朝庭下旨,赈济贫民。”并将京城之中受灾情况一一详细禀告。

太宗震惊,想不到太平盛世,在天子脚下,竟会有几百名百姓冻饿而死。许王元僖忙出列请罪,自责身为开封府尹而未能尽职,并对襄王的行为大加褒奖。

与此同时,户部尚书吕蒙正也上书,详述京城百姓受灾之情,并提出如何临时搭建棚屋以让无家可归的人暂可栖身;京中粮仓不足,可开太仓之粮以济贫民等具体措施。

太宗点头许可,并命襄王元侃与吕蒙正一起,主持此次开仓赈灾的活动。

许王元僖走出殿下,脸上含笑,心中却是隐隐含恨。这个老三,自己真是低估了他,平时一派温良淳厚的模样,却想不到,自己为着国家大事辛劳至此,他游手好闲,却专在窥自己的疏漏之处,然后在背后狠狠地插上一刀。

兄弟,这就是帝皇家的兄弟之情。

(本章完)

[(第66章大宋女主刘娥(66))]

太宗下旨,以太仓米粟拯济京畿饥民,同时,对平寒、天威、平定、虏威等边塞州民,给复一至两年的粮赋,并对京城的鰥寡孤独之人赐于钱粮,免其赋税。

太宗退了朝,甚是高兴,回到后宫对皇后李氏笑道:“真看不出,朕还一直当老三是不懂事的孩子,却没想到他竟也懂得关心国计民生。诸皇子当中,竟只有他一个人注意到了京城贫民受灾的情况。咱们这样的人家,知道三皇五帝、三坟五典的都不难,有师傅们教着呢。然而素日只在豪华中生长,能够去关心稼穑艰难黎民苦寒的却少。”

李后见着他高兴,细想起这两年来元侃的苦况,也不禁暗叹道:“官家,可怜这襄王从小儿没了亲娘,本是楚王照应着,楚王犯了错又庇护不得他。世态炎凉知多了,也比别人懂事些。”

太宗点了点头,想到元侃的生母李贤妃,本是诸妃中自己最挂在心头的一个。那一年因了花蕊夫人之事牵边,自己被囚南宫,却是李贤妃冒险死跪宫门三日,方得准许来照顾自己。那时候自己发着高烧,性命垂危,也亏得她亲自不眠不休地照顾,才又能恢复过来又能重掌大权。但是李贤妃却因那一次劳累而损了身子,此后一直多病,未等自己登上皇位便已经去世。她留下的两个儿子,楚王元佐已经因罪被废,襄王元侃却也是自己指了一个悍妒的王妃,喜欢上一个丫环,却也是自己下旨逐出。细细思量来,当年李贤妃留下的这两个孩子,自己竟是一个也没有照料好了。

李后窥其神色,忙道:“官家,既然襄王有了长进,官家可赏他些什么?”

太宗笑道:“依你说,赏什么好?”

李后笑道:“臣妾看襄王妃已经过世两年了,如今元侃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听乳娘说,连个侧室姬妾都没有收,怪可怜的,官家不妨赏他个王妃吧?”

太宗点了点头,叹道:“朕尝语诸子,今姻偶皆将相大臣之家,六礼具备,得不自重乎?可是如今看来,这几个皇子的姻缘,未必如意。元佐娶的是李处耘的孙女,如今他发了狂疾,可怜楚王妃年轻轻地,误了这个孩子了。元僖是我亲自指配隰州团练使李谦溥的女儿,听说倒象个木头人,针扎也不知道哎呀一下。元侃娶了潘美的女儿潘蝶,两人不合至此。元份娶的是崇仪使李汉斌的女儿李阮,都因为妒忌二字,闹得合府不宁。所以接下来的几个孩子,便不能只听着是将相出身就定了,须得好好挑选才是。”

李后笑道:“臣妾也正是这么想的,潘蝶性傲,李阮性烈,都非宜家之相。因此上这两三年间,冷眼旁观,只把这事放在心里。”她转过话头:“官家可还记得宣徽南院郭守文次女郭熙吗?”

太宗嗯了一声,道:“郭守文?对了,前线正传来捷报,已丑日郭守文大败辽军于唐河,朕已下指褒奖。皇后看中他家女儿,虽说家世比前几个低了些,倒也无妨。但不知性情如何?”

李后大喜,笑道:“郭熙这孩子今年已经十七岁了,端庄大方、知书识礼,容貌也不输于潘蝶。我冷眼瞧着这孩子性情宽厚又听话,断然是不妒的,倒是个好对象。”

太宗点头道:“近日辽人频频进犯,郭守文这次打了个胜仗,朕心甚喜,原要给他一份奖赏。这姑娘既然是皇后看中的,必不会差到哪儿去。叫几个知事的老嬷嬷,去郭家看看。”

李后知道这是同意了,大喜道:“那妾身代元侃谢谢官家了。”

一个月后,圣旨下:“襄王元侃,丧偶二载。今有宣徽南院使郭守文次女,素有贤名,今聘为襄王继室,封鲁国夫人。”

在旨意下来之前,襄王元侃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这或许是迟早的事,襄王妃的宝座,自一空出来开始,谁都知道,堂堂襄王府,总是需要一位女主人的。

早有人或明或隐地暗示过,就连皇后,也旁敲侧击地提点了。但是这两年来,他与小娥鹣蝶情深,因此上对于立妃的事,总是装聋作哑。明知道这只是一种逃避,能逃多久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自然明白,他的王妃绝不可能是被太宗下旨逐出京城的小娥,既然如此,对他来说娶谁都是一样。十天前皇后把太宗的旨意告诉了他,他默然片刻,只说了一句:“再不要象潘氏这般骄纵悍妒的。”

皇后笑着担保了,并且说,新娘美貌,不下于潘蝶。美貌与否,他并不关心,只要这个王妃不再生事便成。既然皇后如此说,他只得磕头谢恩,退了出去。

他出乎意料的沉默,自然令与他最亲近的刘娥有所感觉。但是他没敢告诉刘娥,也许他下意识地在逃避。最近因为府中在准备大婚的事,他作为新郎尽量已经做到最漠不关心,但是终究有些事是无可逃避的,他在薜萝别院的时间只得少了许多。

刘娥起初并未疑心,自元侃上奏京郊灾民的状况,太宗派了元侃主持赈灾之事,他便忙碌了许多。这一日,怀德来回禀了一声,王爷有要事今日不来,刘娥也并未感觉到什么。自上次见到路边那冻饿而死的乞丐之后,这件事她一直挂在心头。她深爱着元侃,也为元侃上表赈济灾民的侠行而骄傲和自豪,人生得此佳婿,夫复何求。

听闻朝庭已经开了太仓之粮赈济贫民,她真想亲自出去看一看这样的情景。元侃今日既然不来,她正好可以出去看一下,因此见张耆近日也是忙得不见人影,便也未通知他,只带了一名丫环两名护卫出门。

(本章完)

[(第67章大宋女主刘娥(67))]

自潘妃去世后,或许是这两年来她与元侃两人在自己的小天地里,过得太幸福,幸福的人,感觉总是迟钝一点的。走下马车,她看到朱雀大街牌楼上的彩结时,听到街市那久违了的喧闹市声,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暗暗感叹:“一个月前,大雪纷纷,这街市上还是一片死寂,竟有路人冻死在街头。才不过一个月,汴京城就又恢复过来了,这多亏了三郎的恩泽呀!”

想到这里,心是得意,便问住一个路人:“这样张灯结彩的,是要过元旦了吗?”

那人停下来,看了她一眼,诧异地道:“小娘子是刚从外地来的?你不知道吗,那是为襄王纳妃而准备的。”

一刹那间,刘娥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耳边只听得一片嗡嗡之声。隔了好久,只见丫环如心那张放大的脸在自己的面前,显得极是害怕。她勉强笑了笑,道:“我没事,咱们回去吧!”说着待要转身回马车去,却觉得脚下软绵绵的,竟是一步也无力迈开了。

如心听了那路人的话,本已经是吓了一大跳,再见刘娥脸色忽变,竟象是傻了似的,吓得连连摇晃着她:“娘子,你没事吧,您、您可别吓奴婢呀!”

刘娥怔怔地看着她,忽然一刹那间,所有的声音一起闯入耳中,那街市的喧哗声吵闹声竟是变得刺痛耳朵,她只想马上逃离这个叫她难以忍受的地方。忽然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开了如心的手,厉声道:“我们回去,快离开这里!”这边自己摇摇晃晃地向马车走去。

如心立刻跟了过来,扶着她上了马车,急对车夫道:“快,快回家去!”

“不,”刘娥一进了马车,全身的力气都像消失了似的,可是她的眼睛,却直视前方,道:“去东华门,过景灵东街。”

如心吓了一跳:“娘子,那是…”

“我知道,”刘娥的声音没有半点起伏:“那是襄王府,我不下车,就在帘子里头,看王府一眼,还不成吗?”

如心吓得乱摇头道:“不、不,娘子您还是别去了。”

刘娥看着她,忽然一笑,两行清泪流下:“放心,我不会闹的,我哪敢闹。我就看一眼,看看王爷是不是真的纳妃了,我就放心了。”

如心看着她,忽然泪水流下:“娘子,您、您还是别去看了。”

刘娥静静地看着她:“这么说是真的了?你们都是知道的,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是吗?”她忽然疯狂地大笑起来:“原来、原来都只瞒了我一个人。”

如心吓得忙放下轿帘对车夫吩咐道:“快回府。”这边急忙抱住了刘娥道:“夫人,你千万要想开些,王爷也是没办法,他不能抗旨。可是他心中只有你,决不会有别人的。大家瞒着您,也是怕您伤心呀!”

刘娥怔怔地看着如心,忽然间泪流满面,摇头道:“如心,你不明白的,你不明白的…我知道,你们都没有错,错的只有我,只有我一个我…”

她不再说话,回到了薜萝别院,她就独自坐在房中,关上了门,再也不让任何人进来。

元侃接到消息立刻赶到薜萝别院时,天色已近黄昏。房门锁着,刘娥把自己一个人锁在房里,不让任何人进去。

元侃在门外急切地拍门:“小娥,我是三郎,你开门,让我进去对你说,你听我解释好不好?”房内却悄无声息。

元侃一边拍门,一边急叫,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得房内刘娥低低的声音道:“三郎,你不必解释什么,我知道你待我好,你也是不得已的。我都明白,你只管放心地成亲去吧!权当、权当这世上没有过一个我。”

元侃急了:“小娥,你这是说得什么话,没有你,还要我做什么?你开门呀,你放心,不论我娶了谁,我心里只有你一个。小娥,小娥…”

刘娥抱膝静静地坐在黑暗之中,心中事百转千宛,却是终究无所归处。这两年间鹣蝶情深,她的生命中,只有一个他;他的眼中心中,也只有一个她。总以为历经劫难,终于有此平静而幸福的日子,却忘记了自小到大这一路行来所明白的:凡事若好得不象是真的,那便必定不是真的。

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她,可是他的身边,站着的却永远不是她。只因为自己只是一个出身卑贱的奴婢,一个惹得官家讨厌的蜀中女子,谁叫她不是出身将相之家,谁教她从未曾有过一个能够为大宋朝开疆拓土的大将军父亲。

三郎今日不曾负心,他还肯来到这里,还肯为她而焦急而担心,她能怪他吗?他抗不得圣旨,他会成亲。然后,他不会再来这里,因为他又有了自己的王妃,如果王妃不容得她,她是不是还会再接受一次噩梦般的遭遇呢?

她竟然会天真地以为,她所有的噩梦只是因为一个恶魔般的王妃,王妃死了,她的噩梦就结束了。她不知道,襄王妃竟然不止一个,她永远也战胜不了。

除了王妃呢,他将来还会有更多的侧妃、侍妾,嫁入帝王家,怕是每一个女子的美梦吧。天下何其多千娇百媚的女子,然后,他会渐渐忘记了她吗?那时候,她怎么办?

听着门外的拍门声,听着他焦急的呼喊,她竟然无法去怪他。那个新王妃呢?不是这一家的小姐,也会是那一家的小姐吧!她要为此去恨多少人呢?

心中一片茫然,反反复复地思量了不知道多久,潘妃已死,刘夫人也没再做祟,不敢怪天子,不忍怪三郎,不可怪众人…

(本章完)

[(第68章大宋女主刘娥(68))]

细思自己此时,竟不比被潘妃所陷害的那时候,只是一股恨意支持着她撑下去。思来想去,竟是无可怪处,从前之事,不堪回首,往后之路,竟是路路断绝。

她这一生,性子倔强,凡是有可挣扎之处,哪怕是再苦再难,她也不会放弃。此时独自坐在黑暗之中,心中竟是一片冰冷。

哀大莫过于心死,坐在地上,那股寒意自地下慢慢地升上,如同那一种刻骨的绝望,悄悄地渗入她的心脏。

刘娥闭门不出,已经整整一天一夜了,这一天一夜中,襄王元侃和刘美等人轮流劝说,可是房中却仍是静静地毫无回音。

怀德苦苦劝着元侃:“王爷,您快回府吧,府里头催了好几次了,后天就是大婚之期,您再不回去可就要出事了。”

元侃心中郁闷至极,怀德此言更是如火上浇油,不由得大怒,将身上的王袍一撕扔在地下道:“我不大婚了,我不做这个王爷了行不行?”

众人吓得面面相觑,再也不敢说上一句。忽然听到厅外一人道:“王爷慎言。”

元侃转头一看,大喜:“惟演,你怎么来了?”

钱惟演淡淡地道:“我刚刚听说这件事,所以来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

元侃心中激动:“可是你、你…这个时候,你还能来,我真是过意不去。”

钱惟演沉默片刻,道:“事情我都知道了,让我去试试吧!”

元侃点了点头,道:“你务必要告诉她,我决不负她。”

钱惟演微微颔首,道:“我想单独劝她。”

元侃点头道:“一切拜托了。”

侍女如心,本就是吴越王府拨过来的,这时候忙带着钱惟演来到刘娥的小院内。

钱惟演挥手,令如心退下,院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钱惟演坐在廊下,拿起手中的玉笛,轻轻吹奏。笛声时而轻缓温柔,时而悲愤激烈,恰似此刻刘娥的心境。

刘娥坐在黑暗里,静静地听着,听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笛声停下了,刘娥不由地发出一声轻叹。

但听得门外钱惟演淡定平和的声音:“小娥,你在吗?”

刘娥只觉得心中一痛,她本不愿再开口,不愿再说话,可是她那静如死水的心,却被刚才那一阵笛声,引得翻腾不已,竟不由地道:“你不必说了,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了。”

钱惟演沉默片刻,道:“小娥,我今天并不是来劝你的,我只是想要给你说个故事。”

刘娥静静地坐着,听着门外钱惟演那沉静的声音:“我要说的,是我先祖的故事。我的先祖第一代吴越王,姓钱讳缪,他开创我吴越国一十四州,数千里河山。可是,他并非生来就是一个王者,恰恰相反,他出身贫贱,无遮头片瓦,无隔宿之粮…”

“他家中本来就贫寒,兄弟众多,谁知出生的时候体弱多病,父母没有余粮养他,也认为他养活不了,不想给家里增添负担,他才出世几个月,就把他抱出去,扔到了荒郊野外…”

刘娥听到这里,不由地惊呼一声。

钱惟演继续道:“谁知道他家的隔壁,有一位老迈的吕婆婆,路过这里,认得他是钱家的孩子。看他哭得可怜,不忍心就把他拣回来,抱到自己家中,用米汤喂养了好几天,眼看着他渐渐恢复,才又送回父母的家中…”

刘娥听到这里,长吁了一口气,自己明明已经心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钱惟演的话语,却仍能够令她有所关切。

但听得门外钱惟演道:“可是家里实在太穷,又过了几日,家里连锅都揭不开了,却还听得他饿得一直哭叫不停,父母烦恼之下,又把他给扔了。这一次,却是吕婆婆偷偷地跟在他父母的身后,又把他给拣回来。养了几日,看到家里情况稍有好转,又将他给送回去。就这样,他的父母将他一连扔了三次,吕婆婆却拣回了他三次,他的父母终于被感动,发誓不再扔他了…”

刘娥怔怔地听着,莫名地,为那个一百多年前的婴儿而感动。

钱惟演地声音在继续:“于是他就此渐渐长大,父母将他的小名取作婆留,因为他的命,是邻居吕婆婆给留下来了。这一留,就留出五代十国,纷扰乱世里的一个大英雄,他凭着盖世武功,割据一方,开创吴越国百年江山。记得僧人贯休曾向他献诗云:‘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光寒十四州。’”他说到最后一句时,声音也不由得高昂起来。

刘娥遥想当年钱王的风采,心向往之,喃喃地道:“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光寒十四州…”

“正是,”钱惟演道:“人生的际遇,实在是不可知到了极点。我的先祖出身寒微,若无吕婆婆留下了他,连性命都已不存,何来吴越三千里江山,开国称王。小娥,你自幼父母双亡,流浪逃难,先有婆婆抚养,后有刘美结义,自蜀中到京城,这数千里逃难路,便是男子能生存下来,也没有多少,却让你一个纤弱女子活了下来;再者当年官家逐你出京,扔于荒郊,你何曾不是九死一生。大难不死…”钱惟演放缓了声音道:“小娥,上天留你性命,你绝不可轻贱了它。”

刘娥倚在门上,怔怔地流下泪来,哽咽:“上苍纵留我性命,又有何用。官家旨意,斥我为妖女,逐我出京城。我此生与三郎永无可能再在一起,我还能有什么机会?”

钱惟演深沉地道:“天下没有不可能的事,就算是官家的旨意,又怎么样?难道你真的认为,没有机会更改了吗?”

(本章完)

[(第69章大宋女主刘娥(69))]

刘娥一惊:“怎么更改,难道还能有谁叫当今皇帝收回成命?”

钱惟演冷笑一声:“当今皇帝固然不能收回成命,可是如果是下一个皇帝呢”

刘娥大惊,不由地打开了门当面问钱惟演:“你说什么?”

门外,钱惟演一身白衣沐在月光里,他手中执着一支玉笛,静静地看着刘娥:“人生永远都会有转机,没有人可以真的活一万岁。当今皇帝年事已高,而你和襄王,却还年轻。”

哪怕是平地忽然一声霹雳,也没有钱惟演这轻轻的一句话更令人震惊,刘娥看着他,只吓得双脚发软,她便是连想,也不敢去想这一点:“你的意思是…”

“等待、忍耐!”钱惟演看着她道:“而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你要保护好自己,不能让襄王去触怒官家,不能因此而让你被发现。帮助襄王,去得到能够掌握自己命运的权力。”

刘娥全身颤抖,眼前仿佛有一道她从未见过的门,在向她打开。全身的血直涌上了头顶,自己好象换了一个人似的。

她看着钱惟演,上前两步,走近了定晴一看,心头大震。钱惟演的一身白衣,竟是孝服。她惊骇地指着钱惟演全身素孝:“钱大人,你、你这是…”

钱惟演神情悲怆:“先父吴越国王,于三日前入宫赴宴后,身患急症,已经——仙逝了!”

“不——”刘娥整个人怔住了。

钱惟演凝视着刘娥片刻,轻轻转身而行。

他走到小院的门边,却听得刘娥缓缓地道:“惟演,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

钱惟演手抚门边,不置信地猛然回头,月光下,刘娥凝视着他,那一刹那间,他看懂了她的眼神。原来,原来她一直都是明白的——从那一日桑家瓦子那银铃的脆声,到韩王府揽月阁时的暗中回护,到黑松林中那怀抱着的冰冷身躯,到今日月下倾尽肺腑。

原来她一直都是明白的,只是这一分爱注定无缘,只是她的心,早已经交给了同时看到她的另一个人。或者说,是自己将她推入了另一个人的怀中,只因为他原以为,那个人能够更好的照料她,只因为他是一个亡国王孙,自身难保,又怎敢连累于她。

这一双如海般叫人沉迷的眼睛,他怎敢再继续放纵自己沉溺下去,钱惟演硬生生地转过头去,微一停顿,毅然离开薜萝别院。

钱惟演径直回到吴越王府,此时的王府上下,一片素白。吴越王钱俶的灵枢,静静地停在堂上。钱惟演走到灵枢前跪下,望着堂上钱俶的灵位,冥想着父亲生前的音容笑貌宛在眼前,忍不住泪作倾盆而下。

吴越王钱俶的死因和南唐国主李煜、后蜀国主孟昶一样,都是在宫中领了御宴后暴亡。诸国灭四海定,钱俶——是朝堂上最后一个割据的降王,纵使钱俶是纳土归降,纵使钱俶一生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到底,太祖赵匡胤曾有名言:“卧榻之旁,岂容他人安酣!”当今皇帝,更是如此。

钱惟演凝望着钱俶的灵位:“父亲,家乡的江名钱塘、塔名保俶,您曾经叹息不能回去再见一见吴山越水。如今,您终于可以回去了!您在天有灵,请保佑儿,保佑儿所要做的一切成功!”

(本章完)

[(第70章大宋女主刘娥(70))]

第十五章、许王之死

汴京的春天,带着些暖意到来了。薜萝别院的桃花,开得格外灿烂。

元侃昨日已经带话,今日早朝后过来。刘娥指挥着侍女们在桃花树下,设了红泥小炉,备了全套的茶具,取水烹茶,等候着元侃到来。

过了一会儿,听得院外朗朗笑声,正是襄王元侃来了。刘娥笑着转过身去,却见一行人走入小院之中。

当先自然是元侃,随后跟着钱惟演、张耆,最后跟着的三个青年书生,却都是她不曾认识的。

看出了刘娥的诧异,元侃笑道:“你成日家说自己要做诗起诗社的,自己几个如今给你带了三位绝世的大才子,且让你好好见识一下,免得成了井底蛙了。”

这三人却是第一次来此处,心中本是十分紧张,却见这庭院深深处,忽见桃花树下,一个宫装丽人自红泥小炉后站起,但见朵朵桃花洒落她一头长发,双唇微张,露出惊诧的神色,竟是容光照人。三人只觉得心跳忽快,忙微垂眼帘不敢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