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新鲜菜蔬过来的妇人乐不可支地道:“一看就知道是大少爷,鸭手鸡脚的慌乱,下个厨穿得居然像赴宴一样光鲜,真不像是会过日子的人.”

阿房咳嗽了一声,示意那位妇人不要说下去,但背转身-----

阿乾诧异地看她偷笑,狠狠地哼了一声.

从此他开始频频出入阿房在京城临时的家.

天气开始变热,在没有朝事的时候,派人送了冰过去给她.

中午,待太后午休的时候,他悄悄又出了宫,看见阿房在檐下的凉椅上打盹,旁边几上放了冰,正散发着丝丝凉气,诱人甜睡.

阿乾坐在她的旁边,看到她的额上出了细细的汗,于是拿出怀里的巾帕静静地替她擦拭.

他看着她的侧面,于是俯下身倾听着她细微的呼吸声.

院子的玉兰树上飘下了细碎的花瓣无风自飘,在空中无声无息慢慢回旋下来.

只愿有朝一日,她也能如此躺在自己的身边,陪着自己从此老去.

他悄悄地屏住了呼吸, 慢慢低头吻她.

柔软的唇,温绵的脸孔.

一点一点的靠近,颤起了心间久违的战栗.

因为她一直没有反应,那起伏的曲线.就着玉兰的香气阿乾抚摸了下去,他的手指穿过她的耳垂,温存地触摸着她的脖颈.

阿乾幼年时,很喜欢偷看父皇这样与张贵妃交颈缠绵.

那时张贵妃的声音,很温柔,她会一直絮絮地和父皇低声讨论他今天有没有调皮、有没有偷吃、有没有在摔倒后哭泣…

玉兰花落在地上,飘到墙边上,继续没有一点声息.

那样的情况下,他终于解开了阿房的衣带.

但阿房始终没有动静.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何况她的身体僵了一下,或许是她不太愿意.

阿乾默默地帮她系好衣带,消除一切她不太情愿出现的样子.

院子里的玉兰落了不少,但树上的白色锦绣,把阴寒的光影,投射到了阿房的脸上.

难道她还不懂吗?

世间的男子,除了他就再无人敢娶她了.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清脆的敲门声响起,让阿乾的心猛地一跳.

“来了,来了!”阿房仿佛一幅被吵醒的样子,惺忪着双眼推他“还不去开门!”

所以,他有点感激那个敲门的人.

进来的还是那个送菜的妇人.

她拿着进厨房后,然后阿乾就在门外听到她就悄悄的告诫阿房道:“姑娘要小心啊,那个劳什子的少爷老把眼睛盯在你的身上,大约是个登徒子,当心被他占了便宜.”

阿房却很不以为然:“他未来的媳妇一大堆,不用这样占人便宜!”

她是姑娘家,说话隐晦了一些.其实她的言下之意是有很多女人争着给他占便宜.

刚才的犹豫,现在想来,有点可笑.

阿房嫁不了宋从平,日后也只能从他, 所以根本不需要顾忌什么?

不论如何,他都和母后说,他可以提前迎娶周双宜,但一定要阿房进宫,如果母后不答应的话,他还可以妥协一下,过两年才亲政.

天下人都知道,他其实不太喜欢周双宜,所以,才一拖再拖迎娶她的日子. 所以,迎阿房进宫的事,母后没有理由不答应.

他想着想着,居然在马车上睡着.

不知道多久,竟然又被自己的笑声扰醒.

没几天,母后邀了她的侄女锦小娘子进宫小住,或许有可能会变成长住.

不同于周双宜的端庄,锦小娘子喜欢穿着轻薄柔软的纱衣坐在秋千上,任风吹她的衣袂飞动,恍若神仙妃子一样.

可惜他坐在楼上看得有点想打磕睡,再怎么像仙女,也比不上阿房坐在树上一跃而下的灵动.

他也不喜欢锦小娘子这个表妹,因为她比周双宜会摔跤,摔着摔着就会倒在自己的身上.气得周双宜差点扭曲了脸孔.

不过表妹这样也好,能多吸引别人的视线,日后阿房进了宫,过的日子也会顺遂一些,毕竟做为前朝张贵妃的侄女,别人多多少少会对她侧目.

虽然她随了母姓.

第二天他又出了宫.

阿房答应今天做果子冰给他吃.

过去的时候,她把冰搅动成碎块,指点他把木瓜,桃子洗干净切小块,然后搅拌在一起,撒上糖,一人捧了一大碗,坐在屋里慢慢的吃.

“宫里的人不会做这样的东西吧?”阿房骄傲地看着他.“是不是很好吃,我阿娘教我做的.”

这样冷凉的东西很伤脾胃,他一向不太吃.

但阿乾很安静地道:“是的!”

只要是她做的,哪怕是毒药,只要她一个笑容,他都愿意一饮而尽.

阿房却突然道“你要怎么谢我?”

要来的终于要来,宋从平的婚期也差不多到了.

阿乾故意默然,想听听她要他怎么样帮她和宋从平远走高飞,但她却道:“从平差不多成亲了,我要把他的笛子还给他.”

“只是这样而己?”阿乾愕然.

“我曾经偷偷去过宋府,发现那门前冠盖云集.…其实从平是庶子,”她出了会神,怔怔地道:“他母亲的含辛茹苦一直想他出人头地…我是知道的.蒙太后青睐,她现在终于有了回报,以后他们母子在宋府终于可以抬头做人,若他为我抵触了周姑娘,那他和他的母亲以后在宋府就难以容身了.倒不如,我把这订情信物还给他,作了一个了断,让他能安安心心的迎娶周姑娘.”说的是那样的平静,可眼泪却流了满脸.

阿乾原本僵直的身体像雪一般融化,袍袖全都向前飘飞.

那年寝殿窗外的风,突然在夏日的繁华中,错乱的闪现,给他掌心的暖包,她躺在自己身边的时刻,宫灯下她的青丝盖了半边的枕头,街上和她并肩看璀璨的烟火,红色,蓝色,紫色,白色…

但哭泣过后的阿房脸上带了一丝诡异,只是一瞬,但是他看见了,清晰地让他毛骨悚然.

可眼前这熟悉的容颜,是给他年少时带来温暖和欢喜的来源.

他很想伸手去抓她的手腕,想要告诉她点什么…或许想告诉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只会哭泣的小孩,可是,他竭力拂开这个念头,只为她轻轻一个眼神的流转.

原来他依然还是那个夜里,躲在棉被下掩饰自己的哀伤的小孩.

眼看阿房一直等他的回应,阿乾绽开笑容,表示很欣喜她的想法:“我明天去宋府,你扮个小子跟我一起去吧!”

阿房显然没料到会这么快,不由诧异地微笑. 伸手想要抱住他,阿乾的心急促地跳起来,但她顿了一下又放弃了“谢谢你!”

“明天还是这个时候,我过来接你吧.”阿乾尽量轻描淡写地道.

阿房用手把几绺细发抿到耳后,微微笑着点头.

原来在她心里的人只有一个,始终不是他.

送他出去时,阿房不小心摔了一跤.阿乾忙去扶她。

“不用了.”她自己站起来,把手抽了回去.

阿乾呆了会,阿房关门时,看了他许久,又道:“明天一定要准时到.”

就当作,什么也不知道吧!

他木然的点头答应后,转身就走.

阿房的院子在外城,宋府在内城.

很早就出发了,大约是他的任性,随便了,该来的始终要来.

外城的路并不好走,车子的颠簸令阿房有些坐不稳,她伸手来握住他的手固定自己的身形,在刹那间她的手像下雨那天一般泛白,突起根根青筋.

阿乾伸手覆在她的手上,“母后要天下,我就给她,但你要一直陪着我好不好?”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看似幼稚的梦想,如此自然就从他的嘴里说了出去.

阿房伸手搂住他的肩,气息急促地响起似乎在掩饰自己的眼泪“阿乾…”

阿乾继续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也许很笨,不会帮你煮饭,但我识字,我可以做私塾的老师,可以养你…”

阿房抽噎着抱紧他,“官家不是小孩子了,不要说这些孩子话.”

外面赶车的人温声道:“到宋府了.”

阿房擦了擦眼泪后掀起帘子,外面的喧哗顿时传了过来“阿乾你看一下外面.”

阿乾诧异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道不尽的宝马香车,说不尽的满城风流.

“你是先皇御令的正统天子,你的职责就是要守护这个江山,为何要让人?”她叹了一口气,有些悲悯地看着阿乾.“你不是普通人,所以不能有普通人的感情,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阿乾打了个冷战,仿佛不可置信自己的懦弱.

才刚点了头,宋父和宋从平己迎了出去等他下车求见.

火烧天

阿乾吩咐他们起来.

抬起头来的宋从平看见跟在阿乾身后的人是阿房,愣了好久.

站在阿乾的身后的阿房也默默地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他.

阿乾回头看了一下她的眼神,里面缠缠绵绵上了一层水雾,似理不清里面的千情万丝.

阿房却从未用这样的眼睛看过他.

或许温暖而柔和,但却不是他想要的.

不知站了多久,旁边宋父低声对宋从平道:“还站着干什么,快请官家进去.”

宋从平低头默默地把他们请了进去.

阿房远远尾随着阿乾,看他在前面慢慢地走着.这是她第一次进宋府.所以脸上就露出了恍恍惚惚的微笑.因为也是最后一次.

阿乾随便转头听宋父在那里说话,实则偷眼注意他们.

到了客厅,很快有人给他们上了茶.

阿乾淡淡抿了口茶,顺手就递给她.

阿房喝完后,亲手还给了宋从平.

宋从平接过也不说话,只微笑着看她.

直到他转身,阿乾也慢慢站起来,假装不经意问宋父:“府上的喜事可都准备妥当了.”

“都准备好了.”宋父笑道“周姑娘既端庄又贤淑,从平也喜欢的不得了.”

阿乾看着一直看着宋从平的阿房,心里突然发了狠,道“果然是佳偶天成.”

但阿房竟然不为所动,只是用力盯紧了宋从平的身影.

阿乾瞪了一下她,但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宋父观察着阿乾脸色,斟酌着说道道:“臣后院倒有个清净的园子,那里的葡萄长得水灵灵,虽比不上大内的好味道,但吃起来却别有一番风味.”

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说不定园子里藏了穿着碧纱的少女,专等着他进去就翩翩起舞.

所以阿乾以扇轻敲了一下手,——

“哈哈,如此的好地方,说不定我在里面能有一番奇遇.”

看着惊愕的宋父,阿乾笑不可抑“让宋从平陪我去就行了.”

宋从平听了不由和宋父面面相觑.

虽如此,却不敢怠慢亲领了出去.

阿乾看了一下阿房.眸中的惊喜连皓月都不及它的闪耀.

他冷淡地道:“我还是不太想…”

阿房突然明白过来,用了最卑微的眼神恳求他.

阿乾不知道她的眼睛有什么,但却着了魔似的改变主意“带路吧!”

园子在南边,道上的花枝缭绕斜出,蒙蒙地影出阿乾安静的眼睛.

檐下挂着的鸟雀婉转鸣声,在笼子里随风摆动.

阿房与宋从平前后跟随着阿乾,看着一路的花红树绿,阿乾把脸侧过去看侍在路上的使女们云袅娜的乌发.

盯着看久了,眼前犹如一片泼墨似的模糊.

身后的阿房默默地取出了青玉笛.

一缕曲,愁几许,幽咽着漫天风絮.

阿乾听着曲,看着他们之间流传的暗啼怨转.

虽然他站在中间,却仿佛己不在他们中间存在.

原来他没有失去过,因为从来就没有得到过.

走到葡萄架子后,隔着密密挤挨的绿藤叶,阿乾看着阿房把手中的笛子递与宋从平.

宋从平的胸口好像一下抽紧,什么也说不出来.

阿房伸手将他肩上的几发丝掸走,“这是我最喜欢的笛子…可惜它是你的,所以不能属于我.”

短短的时间,等待宋从平答案的刹那,阿乾却似耗尽了所有的呼吸.

宋从平的衣角在风里茫然的起伏,良久才道“官家知我们的事了吗?”

阿房‘嗯’了一声,“他知道.”

她真是容易,轻轻一句好像就抹杀掉了他的希翼.

阿房对他淡淡微笑,“放心,官家不会在乎的.”

居然是这样的答案,阿乾觉得心里隐隐有点愧疚,但转念一想, 或许是阿房也知道宋从平真正的意思所以才成全他罢了.

可宋从平却惊骇地跳了起来,“既然他知道我们的事,我们就更该在一起.”

“那天我看到你和周姑娘在一起.”

宋从平的脸色一下苍白.“原来他们那天说得的剌客是你.”

阿房的脸色暗了一暗,“我袖子里是藏了把刀,那天其实我是想要死在你们的面前,但不知为何却成全了另外一个女人诬我的罪证!”

“我不会放过她的.”宋从平的声音居然变得尖锐.

阿房默然良久,然后冷笑了出来:“不重要了,因为那天我遇到了官家.”说罢她把脸转向了旁边,丢下一句:“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但更有你娘.纵然你敢抗命,但也得好好想想你娘日后在宋府该如何自处下去.”

这话听得阿乾怔怔地出了好一会神,不久,才听到阿房在他耳边道:“官家!这园子没什么好赏的,走吧!”

阿乾执起她冷冰冰地手道:“我还可以等你…”犹豫了一下,然后才发现自己无法出口.

再多一刻给他们相聚, 他没那么大度,做不到.

或许他们拥有的从前是他没法介入的.

可现在,他愿意尽全力给阿房最好的.

他们出去的时候,宋从平没有送他们.

“你家园子是个好地方.”阿乾淡淡地对宋父说.

恭送他们到门口的宋父笑道:“承蒙官家不弃,那是臣的荣幸.”

绝对不可能有下次了.

阿乾不由微微笑了出来.

宋郎将升迁到宋中郎将后,把自己的儿子卖给了周相公,阿房原谅了宋家,可他没有原谅.

回去的路上柳絮开始乱飞,处处繁花都顶着白白的一层在风里簌簌抖动,显得比冬天还要凄凉得多.

只有几枝落在水面上的花束偶尔明亮流去.

“我父亲决定还是要纳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