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墨鸾全是不知的。她只是浅浅失落,但也并未坚持。白弈临走仔细交待,外事一应听先生安排,内事要听姆姆的。如今先生和姆姆都不允她,她也只好作罢。

但静姝和水湄却分外上心,私下里谋划得圆熟,静姝自告留下守屋子,让水湄领着墨鸾偷溜出去玩。

墨鸾好一番犹豫挣扎,最终还是去了。毕竟只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最是贪玩的年纪。

夜市喧闹,人群熙攘,凤鸣湖波光粼粼,映着月色灯火,风荡碧波,彩船华纹,美不胜收。

汉调台子上的伶人,着青纱华服,面敷雪白,额有蝶纹,青丝绵长,黛眉揽愁,凄凄然吟唱:

“采三秀兮於山间,石磊磊兮葛曼曼。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汉水派的柔唱,她唱得悲切凄婉,转身甩袖间,哀伤尽从眼角眉梢洒落。

“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墨鸾由不得低吟。

多么善意而又哀怨的揣度。未知她那心尖上的良人,可也是如此?

她忽然有些怅然,又是不安。恍惚间,听见水湄叹息。她下意识望去却吓了一跳。水湄神色凄迷,眸中仿佛染泪,竟与台上伶人苍白有三分相似。

“水湄…”墨鸾心中担忧,忍不住开口,但话未出口,却被人打断了。低头一看,却见一个小乞儿匍在脚边,问她乞讨,看起来似乎双腿残疾。

墨鸾心中一软。若非遇着哥哥,她如今会不会也如此凄惨?这小乞虽然肮脏褴褛,却有一双干净明亮的眼睛。墨鸾从水湄那儿拿了些散钱,蹲下身去递给那乞儿,轻声道:“拿着这些逃走罢。以后别再骗人了。”

她话甫一出口,那小乞儿眼神一闪,劈手夺了钱,跳起来便逃远了。

水湄一惊,呼道:“他装残骗钱!”

墨鸾拉住水湄,劝道:“让他去吧,讨不到钱他就难过关了。”她还见过些更凶残的,把年幼的孩子抓到一处,逼他们去骗钱,若骗讨不到,便真把他们活活打残,再赶出去讨,还讨不到时,便丢弃路旁,任他们自生自灭。

水湄盯着墨鸾看了片刻,叹息:“小娘子心这么软,被骗了钱还要替骗子说好话。你这么个人,哪一日若是——”她忽然噤声,眸色急剧涌变,不知在想些什么。

水湄神色依旧郁郁,似乎更加低迷,又是欲言又止。墨鸾看在眼里,暗自猜测,觉得水湄似有什么心事,但又猜不出究竟,也不敢问,只好拖住水湄四处往热闹开心的地方去。走走看看累了,便去茶肆里喝茶歇脚,凤鸣湖畔那一茗居。

墨鸾和水湄在一处凭栏软席坐下,才安定,却听见一个轻快嗓音笑语:“使君当时也不顾危险就上前救人,一掌便将人推开了!”

墨鸾不禁微笑。她想起三月时哥哥带她来这里,也是这个伙计,正和客人侃那太原的蔺小将军大战西突厥敌兵。他欢快洋溢的模样,连说话声里都透着愉悦灵气,即便只见过一次,也印象深刻。

这一次,他却在说哥哥。他说哥哥前阵子那伤是为了救人落下的。

墨鸾免不了用心听了去。她也曾问过白弈,出了什么事情,竟然伤成这样。但哥哥却不告诉她,只叫她不要担心。静姝从刘中郎那里得来的说法,却是卢杞的小郎卢灵设下毒计陷害哥哥想让那群山匪和皖州军火拼,再详细的也就不知道了。

她也知道一些潜山中那群山匪的事情。

曾经,皖州四山,山山有匪,以潜山野寨最为厉害。七年前白弈亲率人马,扮作压货商人,将匪寇诱入包围,出奇制胜,一举大挫山匪锐气。一役,州内大小匪帮尽数闻风丧胆,主动归顺,白弈便将他们就地收编成守护山道的军队,统归皖州军畿管辖。就此,皖州商道畅通。但只有野寨那一支死不招安,去年入城杀了盐商卢云的便也是他们。

七年前的白弈,不过年方十六的少年郎,却已有如此功业。商道的肃清,给皖州商贸繁荣铺就一条坦途,皖州七府尤以凤阳府为首,富庶非凡,人安民乐。

想起白弈,墨鸾心中一暖,由不得隐隐澎湃血涌。她想,她大概是崇拜他,就像崇拜无所不能的神祗。在她眼中,他光芒万丈的似全无瑕疵。

她抚着茶杯,思绪缥缈地望着楼外夜景。

这位置极好,宁静妖娆两重天,尽收眼底。抬眼,便又看见那青纱白面的汉调伶人,依旧哀泣歌舞,身后湖水如镜,一轮孤月白。比之周遭喧闹欢庆,这一台戏宛如浓墨重彩中一点素淡,又似喜气环抱中的悲切,落在眼中,说不出滋味,只觉莫名酸楚。

墨鸾正出神,猛听人问道:“小哥,你说得这么奇,那又是什么人埋的炸炮?莫非是那些山匪?”

那茶肆伙计一愣,挠了挠头道:“这个…这个我也说不上来。但…应该不是那山匪罢…他看起来倒也不像坏人…”

有人笑道:“你怎么知道那山匪‘看’起来不像坏人?你又见过了?”

另有人道:“见过怕就不能在这儿呆着啦,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山匪呢。”

忽然,却有一人冷笑:“山匪再杀人不眨眼总也比满肚子阴谋诡计的奸诈之徒强些。什么不顾安危冒死救人,怕是有人奸计不成便使苦肉计做戏博美名。”

一言既出,四座皆惊。

墨鸾当时大震。这人说话实在太难听,措辞遣句全是损毁。她一时不禁急起来,心有怒气升腾。什么人这样辱蔑哥哥的名声?她忍不住寻声望去,却见一个头戴斗笠看不清面目的高大汉子坐在暗处一角,一起的还有三五人,但全不如他一人抢眼。那样的气势,便是看一眼也由不得人心有怠慢。

那茶肆的伙计也有些皱眉,不快道:“这位大哥说话也忒不客气了。有话好说,何必恶言相向?总不会是我在这里骗人罢。”

那人又是冷笑:“冠冕堂皇倒是轻松,背地里全是肮脏阴毒。你不骗人,那你倒是说说,白弈好好得没事忽然跑去山里做什么?又到底什么人埋的炸炮?”

那伙计又一愣,张口半晌应不上话去。在场众人却已有了窃窃非议。

墨鸾再也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开口道:“这位的意思倒像是白公子令人埋了炸炮要害人一样。但听这位小哥方才所言,炸炮引爆时那山匪已走远了,公子出手救另一位郎君才受了伤。若真是公子有意要炸杀那山匪,为什么偏偏等人走远了才引爆?若是要害那位郎君,又何必还出手去救反伤了自己?天底下哪有这么蠢的事?这样简单的道理,任何常人用脑子想想也能明白了。”她一时气恼极了,话说得也不客气,绵里藏针指那戴斗笠的汉子口出那些对白弈不敬之言便是蠢到没脑子。

她不过十三、四岁,梳着双环,嗓音细软,忽然开口,在座众人俱是震惊,但听她说得着实有理,又有人忍不住笑起来。

她这样说,一角坐上那几人听了必然不痛快,已有人骂骂咧咧便站起来,但被那戴斗笠的汉子拦下了。

那汉子问:“小姑娘,你认识白弈?”

墨鸾仔细打量他,却依旧看不清他面目,只见一身灰色大氅,领子处一圈毛裘。墨鸾道:“莫说凤阳府,就是整个皖州,还有人不知公子大名吗?”

那人却道:“你是侯府上人,否则为何急着替他辩白?”

墨鸾微惊,旋即道:“公子恩德广布,有人维护何足怪?像你们这般出言不逊才是稀奇。”

那人反道:“旁人都称使君,只有侯府中人才口称公子。还说你不是白家人?”说着,他便抬起头来。

一瞬,墨鸾看见他斗笠阴影下的眼睛,立时惊得后退两步,忙撑住桌案,掌心却湿冷了。好冷一双眼,那样的寒光里竟满是深恶痛绝的恨意,令她由不得脊背发凉。

墨鸾强自镇定了好一会儿,正待开口应对,不料,水湄却忽然冷道:“就是侯府上的人你待怎样?我家小娘子是公子的阿妹,看你们谁敢造次!”

此言甫落,四下里又是一惊。

那茶肆的主人盯着墨鸾看了半晌,忽然惊道:“我记得小娘子。难怪那天使君来时——”但他话未说完便忽然觉得不妥了,忙住了口,走上前来小声对墨鸾道:“小娘子来怎么不先说一声,这外间杂乱,快请随我过来。”

但那角落中的汉子又已冷笑出声来:“原来是侯府的小娘子,那倒是失敬了。既然如此,就请小娘子过来吃杯茶,容我等陪个不是好了。”

他话音未绝,墨鸾已觉劲风陡起,面上一阵阴冷,竟是那人伸手向她照面抓去。

水湄立时惊呼。但墨鸾却连喊也喊不出了,本能一闭眼,手却紧紧捏住了一旁案角。

侯府里,静姝左等右等不见墨鸾回来,难免焦急。虽说她是力主小娘子出去,但真到了这时候却也真是担心。让小娘子出去逛逛,一则是看小娘子每日闷在府里郁郁寡欢,另一则却是她的一些私心。正是有了这一层,她难免更提心吊胆起来。万一出点什么事,她怕是要悔一辈子。她已错过一次了,绝不能再错第二次。如今,只盼着小娘子快些平安回来便万事大吉。

然而,小娘子还没回来,先来的却是方姆姆。

静姝一时吓得没了主意,吞吞吐吐半晌说不出话来。

方茹一见这情形立时便明白了,气得一把揪住静姝,急斥道:“你这糊涂丫头!小娘子出去多久了?”

静姝又疼又怕,也不好再瞒,老实道:“眼看快一个时辰了罢…”

方茹气极,怒道:“我还一直当你聪明,怎么紧要的时候就犯晕呢!真要出去你也跟着呀!你…你就没想过什么人能够在小娘子房里下砒霜了?”

静姝闻之大惊,猛退后两步。“不…不会的…水湄…”她脸刷得青白了,喃喃地哆嗦。

方茹盯着静姝,静了一瞬,道:“你该不会有事瞒着我罢。你平日里不是这么个糊涂人。”

“姆姆…”转瞬,静姝已泪流了满脸。“姆姆你要就打死我罢。”她跪下地去,紧紧拽着衣袖,却咬唇倔道:“我绝没想害小娘子,我只是一时没想周全。但这件事我…我还不能对别人说。”

眼见静姝倔强流泪模样,方茹终是一叹:“我现在打死你有什么用?我这便找人寻小娘子去,你且好好念佛求菩萨保佑小娘子平安归来罢。小娘子回来了便一切无事。若是有个万一——”她忽然顿了一下,又是一叹:“即便我有心,怕也保不了你了。”言罢她便匆匆地去了。

静姝还跪在地上,脸上全是泪,心下一片混乱。

她和水湄姊妹一场,她早知道水湄的心思,也知道水湄偶尔任性起来会胡闹。可她总当水湄是亲妹妹,她不愿信水湄会做那些狠毒的事。水湄不会害小娘子的。她一遍遍对自己如是说,却偏偏愈加心绪如麻。

章一三 有此劫

冷风扑面时,凭空里一声断喝。

墨鸾惊得猛一睁眼。

却见,那茶肆伙计已纵身拦在她面前,将那斗笠灰氅的汉子截下。

“是你?!”那茶肆伙计惊呼出声。

斗笠汉子却不搭话,劈掌若刀只向伙计袭去,生风赫赫,攻势凌厉。那伙计两手空空,左右闪避下,却忽然抄起只长嘴壶挑刺灵巧。两个男人,一个如扑山猛虎,一个似狡黠雏鸢,对上了阵,直打得难解难分。

茶肆里已乱作一团,案几座榻东倒西歪,满地汤水,茶客皆作鸟兽散。

茶肆主人见状急道:“小娘子快随我来!”说话时也顾不得礼数,拉起墨鸾便走。

墨鸾尚未镇静,只能任他拽着,想起水湄,忙回头去找。慌乱中却听一声哭喊:“小娘子…!”

只见凭栏处,一个匪人抓着水湄,手中一柄马刀明晃晃的发白。墨鸾大惊,步子顿了一瞬,只是刹那迟疑,下楼去路便被两人堵死了。

那茶肆主人猛扑上前去抱住两个拦路匪人,对墨鸾疾呼:“快走!!”

但墨鸾却站了下来。

那茶肆主人看来并不怎么会武,双拳又难敌四手,却拼死缠住敌手,给她留出一条生路,俨然同归于尽之壮烈;而水湄又被挟持,身处险境。

墨鸾心中一痛,大为震动后却反而静了下来。

“别打了。”她静道。

四下里骤然一惊。她说的轻细平和,但却正是这份平静反而令正大打出手的男人们由不得顿下来,饶是水湄也不禁惊诧。

墨鸾却道:“放开她。”说话时,她只盯着那抓住水湄的匪人。

“小娘子…”水湄一时呆了。

那匪人也是一愣,旋即却大笑起来。“你还有工夫管别人?”他笑时那茶肆主人已被另两个同伙踢翻在地,其中一人扑上来便钳住墨鸾。

那伙计见情形急变,就要上去相助,但却被斗笠汉子拦住,两人僵持不下。

墨鸾拼力挣扎,拧眉道:“你放手!我也不会跑了!”

斗笠汉子闻之一皱眉,冷道:“放开她。”

“大当家!这——”正抓着墨鸾的匪人嚷一声,却被打断。

“放开她!”那斗笠汉子怒喝。

那匪人无奈嘀咕着松了手。

墨鸾得脱,也不理那匪首,只径直走上前去,到水湄身旁,又道:“放了她,让她走。”她回身看了看茶肆主人和伙计,又望向正与伙计对峙一处的斗笠汉子,静道:“还有他们也一样。你要抓我,不必殃及无辜。”

“小娘子你…”水湄眸光震颤,话到一半,又愈加复杂起来。

那斗笠汉子也是神色一震,皱眉欲深,却反而笑了。“好!”他道,“放他们走。”

几个手下俱惊,但见老大神色却也不敢再多言。那抓着水湄的匪人骂了一声,一把将水湄推到一边,便要来抓墨鸾。

“别拿你的脏手碰我!”墨鸾拧眉斥道,退后时却已靠上了栏杆。

那匪人似乎全没想过竟会挨了骂,立刻怒起来。“臭丫头!跟你那混蛋哥哥一样讨打!”他一把拽住墨鸾胳膊,骂骂咧咧便要动粗。

墨鸾只觉左臂巨痛,连骨头都似要疼碎了,忍不住皱眉,险些淌出泪来。但她却冷笑道:“只能对女人逞威风的鼠辈,哥哥的为人岂是你们能够妄议的。”

那匪人气得哇哇乱叫,扬手就是一巴掌扇过去。但这一巴掌却没落下,那斗笠汉子一声喝斥,唬得他硬生生收回手来,只好愤愤瞪着墨鸾。

“小姑娘,你可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那斗笠汉子如是问道。

墨鸾看看他,静道:“你们想拿我威胁哥哥。”

那斗笠汉子冷笑:“你很聪明。你一介女流,我并不想为难你。但你阿兄三番五次不仁在先,就不要怪我不义。”

墨鸾又看那斗笠汉子一眼。她只觉得那人不可理喻,天底下竟真有这样冥顽不灵固执己见的人,他偏说白弈不仁在先。她由不得唇角微扬,淡淡问道:“可你凭什么以为我会乖乖顺你的意?”

那斗笠汉子闻之一怔,几乎同时,他却见那看起来娇滴滴的小姑娘柔软的身子向后一仰。她便像一片纸鸢般从楼上坠了下去。

一旁的婢女发出一声尖厉惨叫。

他从震惊中猛醒过来,本能扑上前去伸手一抓,却听丝帛碎裂声响,收手只是一片破碎衣袖。

她跳楼!她竟为此跳楼?

他一下子僵愣当场,觉得匪夷所思,却又莫名震撼。

耳畔风声起,身子一轻,仰面所见,却是繁星苍穹,浩瀚而广袤。

墨鸾由不得惊诧,笑起来。

抉择刹那,哪有那么多思前想后。她也不知她为何便已纵身一跃。她原本只是想救人,而后也只是不想拖累了哥哥。

等她想起生死,已坠在风里。没有惊,亦无悔,她只是瞬间惆怅。若她真就这样消失,他会记得她多久…?

然而她却意外地落入温柔怀抱,青纱环绕,恍如身置羽衣仙境。

她迷惘抬头,却见一张雪白俊颜,蝶纹,黛眉,青丝,竟是那扮作山鬼的汉调伶人!

他抱着她,凌空踏风,纱衣随风飘舞,点点清香飘散,好似幽兰,沁润心脾。芬芳气息令墨鸾有些迷离,恍惚竟错觉是哥哥抱着她,晕晕沉沉便陷了进去。

醒时,墨鸾发觉自己躺在一间简朴小屋中。

她惊了片刻,渐渐静下来,努力理清思绪。她只记得自己从一茗居跳了下去,被那伶人抱住,然后闻到一阵异香,便迷着了,再不记得旁的了。

那香气大概是安定镇静的迷香。

她下意识查看自己,见身上盖着棉被,穿戴也没什么变化,只是左半边袖子没了,露出段胳膊在外,似是从茶肆跳下时扯断的。

看情形,那伶人倒像是出手救她的。

屋里散着淡淡山林树木的清香,风从窗缝中灌进来,呼呼得有些冷。

墨鸾稍稍松了半口气,翻身下榻,足尖落地才觉腿软,身上也没什么力气,微微还有些颤抖,只是后怕。她不过是一时贪玩,却哪里想过会遇上这些?情急中顾不上,如今静下来,反而心下发颤。若非这伶人救她,她恐怕真要血溅当场了。思及此处,她心里一暖,免不了庆幸感激。

正此时,却有人推门进来。

墨鸾闻声抬头,见是名年轻男子,和白弈年纪相仿,一身浅灰长衫,朴实无华,但面相却分外儒秀俊雅,眉宇间更有大家之后气度,又同白弈有几分相似。那男子手里捧着叠衣物,显然并未料到墨鸾这样快便醒来,吃了一惊,一时愣在了门口。

这男子的模样气质又令墨鸾对他隐隐生出几分好感来,便更少了戒备,起身先福了一福,道:“多谢恩公相救。”

那男子这才惊醒过来,瞥见墨鸾一段雪白的胳膊,瞬间慌乱,忙扭过脸去,歉道:“在下绝非有意冒犯,请小娘子千万海涵。”说着他竟低头将那叠衣物捧上来,又道:“这些衣物,小娘子权且暂救一急罢。”

他为了非礼勿视,竟对自己俯首。墨鸾大惊,忙将那叠衣物接下,再向他致谢。

那男子道:“小娘子安心,在下会守在门外。待小娘子方便了,唤一声即可。”言罢立刻便转身出去,掩实了门。

这人实在是个至诚君子。墨鸾不禁感叹,心中更加感激起来。她换好了衣物,再请那男子进屋说话,问起贵姓高名。那男子略一迟疑,道:“鄙名上非下衣。”

非衣这样古怪的名字,想来一定是化名。但他既然不愿透露真名姓,自己也不好再多问。墨鸾再施礼道:“恩公救命之德,儿家定当报还。但…”她一时有些为难。她又担心水湄,想着早些回侯府去,也好不叫姆姆和静姝她们着急。但她不知如今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该怎么回去,却又觉得不好再麻烦这素昧平生的男子送她。如此踟蹰,无法开口。

那男子却道:“助人救人是应该的,恩公二字万万愧不敢当。况且,在下来寻小娘子,其实也是为了旁的事情。”

墨鸾不禁怔了怔,心下微微一紧,又听那男子道:“不相瞒与小娘子,此番特意前来,是想——”

他话未说完,猛然屋外却有人高叫:“太原蔺姜拜府,敢问阁下是哪条道上的高人,可否出来相谈?”

这声音好生熟悉,分明是那茶肆上的伙计!墨鸾又是一惊。

那男子却是皱眉沉默,半晌,道:“原来是蔺小将军。却不知小将军一路追来有何贵干?”说着,他已随手抄了个茶杯,负手而立。

屋外那自称蔺姜的人却笑道:“别打官腔,阁下放了白氏小娘子,出来说句话。”听这口气,倒是打定主意不依不饶。

那男子看一眼墨鸾,无奈,只得开门。

木门甫开,那男子却陡然扬手将那茶杯掷了出去。

墨鸾见了由不得一声轻呼。之前在一茗居,蔺姜对她多番相助维护,她自然铭记在心,何况此刻更得知他便是蔺姜。她曾听白弈提起太原蔺慕卿,知道白弈求贤若渴,故此,不由自主便替蔺姜担了一份心。

但门外一道人影闪动,墨鸾还什么也没看清,只见那茶杯已“咚”得一声弹回桌上,转悠了两圈,稳当当停了下来。

风声开合,乍起乍收时,蔺姜笑一声:“好茶”已欺身上前,就要出手时,却忽然怔住了。

“裴…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