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闻密报哭奔而来的李晗,只看了一眼,便当场晕厥倒地,牙关紧咬,半晌不省人事。

无人敢将这可怖之事传扬出去,只说太后是突发心疾而薨,待公主婉仪惊悉哀讯时,已入殓封棺。

婉仪大怒,就要命人开棺。

李晗默然良久,哀道:“棺已封了,就不要再打扰母后安歇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等我见母后最后一面,让我替她梳头穿衣呢?”婉仪大哀,泪水全淌在棺盖上。

 

李晗捂着脸闷声:“算了罢,婉妹,母后…心疾发作,去的时候脸色不好,吓坏了你,她老人家也不能、安心…”

“我是她的女儿啊!她变成什么样子…我又怎么会害怕她…?”婉仪嘶声泪涌,见无人应她,竟用手去扳已钉上的棺盖,直抠得双手流血。宫人们害怕,拥上前去拚命将她拽开,她浑身发抖,痛哭不能止息,几乎连站也站不稳。

她反反复复地问李晗,为什么,为什么。

“别再问我了!”李晗终于暴躁而起,竟一把将妹妹推出殿外,“你问我,我去问谁?你怎么不回去问那个姓白的?!”是。他疑心白弈。不仅是他,凡举知这一星半点内情者,都在疑心,觉得太后是因为向淑妃出手,才遭此如此大祸。

瞬间,婉仪摔在地上,只觉得心肺肌骨俱寒,竟是动弹不得。

她跌跌撞撞回去找白弈,像只被狂风骤雨拍落地面的伤鸟,抓住他颤抖着,却已不再是追问,而是自言自语地呢喃:“不会与你有关的…你不能这么做…”

“怎会和我有关。难道太后不是突发心疾?你不要太难过。”白弈静静将她搂进怀里,轻拍哄慰地好生无辜。

“可是陛下误会你了…”婉仪抬起一双泪眼。

“随他去罢。”白弈轻笑,“他疑心我的还少了么。”

“白郎!”婉仪苦苦拉住他,“你去与哥哥解释清楚。你去。”她哀求他,仿佛只有这样一个解释才能将她的凄苦彻底释然。

白弈便遂她的意,与她同去见李晗。

他站在白幔垂落的大殿前,直视李晗双眼:“陛下疑心于臣,可有凭证?”

李晗唯有沉默。

白弈上前一步,直将李晗逼入死角:“陛下既无凭证,还要如此起疑,就未免诛心了罢。”

“诛心…”李晗闻之大笑得咬牙切齿,“朕先诛了你!”他也无傍身利器,赤手空拳猛向白弈扑去。

但这养尊处优的富贵金身怎与惯骋沙场的虎狼相争?

白弃不闪不避,只一挥手已一把将之拧了反压在蟠龙殿柱上。“好啊,臣就等着陛下来诛。”他唇角勾着冷笑,在李晗耳边嗤道:“陛下也别太仗着这皇家之势。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太后若不是太后,只是个普通民妇,将怀有身孕的媳妇儿暴打之后推入湖中,依律该当何罪?若改天我把公主也打得浑身是伤抛在湖里,陛下又会怎样?我如今一个字也未多说,陛下还想要我如何?”他猛一推手,将李晗整个甩在地上,拧眉时,眸光如火,“陛下既然要追查,烦请务必查实了,别要弄得个莫须有之,白弈可没那个闲心担待!”

背脊抽痛,李晗倚着柱脚倒在地上,头晕眼花间,瞥见殿外手足无措的妹妹与一众进退维谷的卫军,心肺俱寒,久久说不出半个字来。

他忽然觉得可怕。原来这恢宏奢华的宫殿,竟仿佛,已然不是他的了。

那以后,再无任何人敢冲撞淑妃。一世荣华的太后王氏,临到终了,也不过是一只拿来骇猴的鸡,这般弄人造化,只落得啼笑皆非寒彻血脉。

惊闻墨鸾受人这般欺侮,险些丧了性命,姬显大怒之下,懊恼自责得直面壁撞墙,怨怪自己无能,不能守护阿姊。他不愿再靠着爵位赋闲,自请重返军中。白弈便与蔺谦商议,将他放在了禁卫军中,替了白崇俭留下的空位。

朝中虽有杜衡等人反对,终也无济于事。

姬显到底是边隆打磨出来的功臣,小小年纪便是锋芒逼人,干练又平易,豪爽又坦诚,与白崇俭全然是两种做派,但一样很快便将皇城禁卫收得服服帖帖,甚至,比从前的白大将军更得将卒拥戴。

姬显当真十分硬气,连皇帝陛下也不惧怕,竟亲自常守在灵华殿前,不许李晗再去扰着墨鸾,连多看一眼都不行。

眼看这皇宫内苑竟都好似不是他的了,李晗为此愈发焦躁,整日不安,常常彻夜难眠。

他濒临崩溃地将李宏寻来商议,甚至觉得事到如今连蔺国老也将他舍弃了。

但李宏却只给了他一个字——忍。

“大哥莫要再与他们强争了。明知争不过,白白耗损了自己,何苦来哉。只要你不理他们,他白弈此时便没有可趁之机再进一步。忍得这一时之气,好从长计议,细作打算。”

“朕为什么要忍?朕才是皇帝,是九五之尊!他连朕的母后也敢下手,朕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李晗像只近乎发狂地野兽一般,在这一方深殿小阁中乱转。他把住李宏双臂,无法按捺,“三弟,如今神都大部都还在你手里,咱们难道不能——”

“陛下你想做什么?”李宏叹息将之打断,“兵乱之事,我可以替大哥做这个回拢兵权的跳板,但你若把最终期望压在我身上就错了。你觉得在那些将卒们心里,我与凤阳王,有什么可比性么?论领兵征伐,我与又他孰强孰弱?就算我是陛下的兄弟又如何?一时激气,我或可以挡;长久谋策,我不行。”

李晗闻言呆怔半晌,无力地跌在地上,失神地啃着自己的手指。

是呵,当初教他用三弟换下白弈的是阿鸾,但却从没人教过他,换下之后,又该怎办?

原来她真的也不要他。不要他了。或许…从来就没要过他。

他忽然抓着鬓发哭起来,整个人缩成一团,嘶哑得没有声音。

“大哥!”李宏缓声宽慰,“你怎么就忘了,父皇在世时,早已为大哥留下堪当大任的栋梁,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李晗肩头一震,软绵绵地又垂下头去。叹道:“我哪还有什么栋梁。如今连蔺公都助他。裴子恒更不必说了。这满朝文武要员,有几个不与他交好?”

李宏见兄长这已然心灰意懒的丧气模样,不禁无奈苦笑。大哥这样的个性,实在叫人棘手。人之熙熙皆为利来,人之攘攘皆为利往,官场事哪有什么“交好”之说,这些人今日向着白氏,不过是白氏今日势大,一旦明日树倒,也就是猢狲尽纷散,飞鸟各还林罢了。他们李家就算再衰弱,总还是宗室正统,民之所向,众望所归,任谁也要忌惮三分,只要熬过这一口气去,自然会有转机。他将李晗扶起来,静声劝道,“大哥怎么就忘了殷将军。”

此言一出,李晗由不得又是一震。

殷孝,这是足以匹敌白弈的将才,也是父皇留给他的一个人情。但他自登基以来,虽然平反了殷氏旧案,却一直将殷孝闲置未用。如今忽然有求,未知能有回应否…

他正疑虑不定,已听李宏道:“大哥且宽心再忍耐几日,愚弟自当替大哥拜会殷公去,但得殷公点头,即刻让位授贤,请殷公担当这大局。只盼大哥打起精神来,再莫说些丧气话了。”

李晗喉头滚烫,悲喜交加,抑不住流下泪来:“三郎…这些年,是大哥委屈了你…”

李宏展颜一笑。“大哥,咱们是亲兄弟呀。”

“可…”李晗却忽然眸色闪烁起来,低了头,“三郎,阿玝…”他忽然十分少见的,唤起弟弟乳名,嗓音轻细的几乎听不清楚,“那时候,皇祖母要将她嫁你为妃,你…你可曾对她动过真情…”

李宏闻声不禁僵住了,呆着了李晗一刻,心下一阵苦涩。原来大哥竟还存着这般心思,当真是出乎意料。这样的一个人,偏生在了这样的位置上…“大哥啊…”他长叹一口气,望着李晗,亦把住兄长双臂,眼中显出勃勃英气来,沉声道,“这天下是李家的天下,只要咱们兄弟齐心,没有熬不过去的槛。余下些旁的事,不必去管了。”

李晗被这话惹得胸中热血翻涌,良久无言,终是紧紧握住了兄弟的手。

他便写了一道手谕,让李宏带去,请殷孝出山。而他自己万般无奈全无心思,除却些日常朝政,也只有在内苑中闲散浇愁。

意外的,他又再遇见徐畫。

自当日墨鸾拿出那一只履子,他便再没有召见徐畫,但也并未将她如何处置。一则,是他顾不上了;二则,多少是有些难以接受。

那只履子是太多的不言而喻。

她也就十八、九岁罢,正当风华,还是这样美好的年纪,拥有如此娇甜外表,却做出这般心狠手辣之事。

原来他身旁这些曾经讨他欢心得他宠爱的女子,竟是一个赛一个的心思缜密、出手利落。

他只觉得自己悲哀。

但当那个甜美的小姑娘跪在他脚边掉眼泪,他仍是心软了。

他看着她泪如雨下,听她哭诉那些姜屈与悔过、求他救她一命、宽恕她的过失,忽然觉得又难过又无助。

他前不能保全自己的妃子,后却连自己的母亲也不能保全,竟还有人愿意跪求他向他哀告。

他将她扶起来,软言哄劝:“你就不要再任性了,这阵子先好好呆在琼芳殿罢。待过一阵子平息了,再去诚心向淑妃请罪。”

然而,那哭成泪人儿的小充容还来不及应话,便已被忽然而至的宫人们拖走了。

他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拖走,听见她嘶声地哭喊,惊恐地抑不住颤抖。“你们…你们要把她怎样?”他冲着那些人大喊。

只是却没人应他。

他孤零零一个站在冷风里,战栗入骨。

他跑去灵华殿寻墨鸾,终于得已见上一面,抛下全部的架子,苦苦地哀求:“你饶她一回罢。只当是给孩子积德。”

墨鸾安静地看着这个与自己婚姻八载的男人,只觉得又可笑又可怜,彼此都是。“若那天我被她一脚踹下太掖池,就这么一尸两命,陛下,你还会要我为孩子积德么?”她如是问他。

李晗不由自主地哆嗦,无言以对。

墨鸾哂笑,轻声叹息:“我承认以德报怨是圣贤境界,但你要我对她如此,原谅我做不到。不过,我也确实不想杀她。杀了她又能如何呢?发生过的事,不会有任何改变。”她状若自语,转身拂袖而走,留下那男人独自愣在殿中,像个一敲便会碎掉的残像。

但徐畫终于还是死了。

墨鸾确实没有杀她,而是将她罚在一口枯井中思过三日。

然而,在第三夜,她死了。

看守宫人听见她的惨叫,慌忙奔去查着,却见茫茫夜幕之下,漫天飞舞的蓝色蝴蝶竟比星辰还要闪亮,将一方井口团团围住,足有半个时辰,才渐渐消散。

胆大的宫人在上面唤她不应,便下井中查看,却见她已断了气,大睁着双眼,神情惊恐,指甲抓得井壁满是血痕,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外伤,竟是被话话吓死的。

消息在暗地中流传,给这多事的宫廷又蒙新尘。

墨鸾依旧吩咐按照九嫔规格操办了她的身后事。

这位美丽而野心旺盛威的徐嫔,终于也只做得血红浓雾之中,一朵转瞬凋零的优昙花,短暂盛放,而后便是再无声息的湮灭,就与曾经的曾经中,那些无以计数才貌双全的绝色女子如出一辙。

很奇巧的,直到十二月,墨鸾腹中的孩子才呱呱临世。

原本还忧心着如何交代,却不料这大难不死的小娃儿竟又在娘胎里多呆了近三个月,才不紧不慢地钻将出来。掐指算来,差不多就是一年。

怀胎十二个月才降生的孩子,要么必有大成,要么必是妖孽。

难得连那脾性古怪的钟御医,也如此与她说笑。

但墨鸾只觉得安心。她抱着这个孩子,从来也不曾觉得这样安心过。就算真是个妖孽又如何?他是她的孩子,那便足够了。足够了。

她把那个蟠龙金项圈叫人细细地重新炸得金澄澄闪亮,想着等他三四岁时,就能给他戴上,不由自主从心里淀出笑来。

宫人们问她要给小皇子起什么名宇。

她脱口而出:“就叫阿恕罢。”她也说不出什么缘由,只是想给他起这样一个名字。

阿恕。

阿恕。

这个名字,她很喜欢。

阿恕是她的心头宝,是天赐予她的吉星,是她从心底生出的救赎。她让李晗改年号作嘉佑,汰旧迎新,将过往那些灰暗阴霾通通抛却,从此嘉祥天佑。

待到嘉佑元年正月,阿恕满月之时,御宴筳席之上,忽然有一抹陌生又熟悉的身影闯入眼帘。

那样的笑容,那样的温暖,即便多少年不见,她也绝不能忘记。

“蔺…阿哥…?”她在众目睽睽下踉跄下阶,无法掩饰嗓音中湿润的颤抖。

那重返家园的将军也正抬头望着她,眼角眉弯,依旧是春风般的和煦光华。

刹那,翻滚泪涌。

她顾不得那些诧异的目光,奔上前去,一把将好抱住,直到他先窘得连声告饶了,仍不愿撒开手。

满心里都是暖的。失而复得的喜悦,她原以为再也不能品尝。

还活着,真好。

章七七 温汤泪

蔺江忽然回来了,带着高昌来的王女。

那时他重伤躺在营帐,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绝无生路了,包括他自己。但英吉沙带走了他。她背着他徒步上雪山,在最高的峰顶上用无暇的白雪清洗他的伤口,采来雪峰上独有的神奇药草,迎着最接近青天的日月星辰为他诵祷。

他便也真奇迹般的一点点好了起来,虽然在低温下伤口愈合得十分缓慢,但也因着那样无暇纯净的环境,炎症消退得很快。又或者,因为英吉沙日夜虔诚的祈祷。

所以,他醒来时决定,要带她回来。

那个单纯的姑娘看着眼前花上一整天也走不完的华美皇家园林,呆了好一阵子,转身却又挑眉笑了起来:“好看是好看,不过,没有纯白的雪峰和五色的沙海好看。”那骄傲依旧的模样,就像是草原上盛开的金葵花,永远映着骄阳。

墨鸾不远不近地看着她,不由会心微笑,一面向蔺江轻声问道:“她今年多大了?”回纥姑娘皮肤莹白细腻,相貌也与中原女子大不相同,一眼看去,实在难以估量。

不料,蔺江怔了怔,“她…我没问过…”他忽然自己也觉得有些窘,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墨鸾闻之亦是一怔,“你呀…怎么还是老样子…”她无奈笑起来。

蔺江浅笑,看着眼前的女子。

她变了,即便当年离别时已及笄,她仍是青涩的小姑娘模样,眸光闪动中全是透明的稚嫩。

然而,如今眼前这女子端方雍容,举手投足间,已有了阅尽沧桑的从容气度。

一别十载,再相见,昨日花荫下、软风中轻语的红颜,今朝已为人母。

可她依旧是她呀,无论怎样变,依旧是她。

心中柔软,顿时惆怅弥涨。“我还与从前一样,不好么…”他忽然觉得很想拥住她,想了想,终于只将手轻轻扶在她肩头。

墨鸾怅然扬起唇角,“人总是要往前走的,不管愿意不愿意。”她轻轻拉下他的手,叹息落在他眼睛里。

但她却听见他轻问:“你呢?你也往前走出去了么?”

心尖陡跳,她静了好一会儿,眼波流转闪烁,反问他:“她毕竟是个番邦姑娘。这件事,蔺公答应了么?”

她到底也学会了,这样干脆地逃走。蔺江无奈扯了扯唇角,苦笑:“再说罢…可是…”他又现出些温暖笑意来,“你不知她一个人背着我走了多远的山路,吃了多少苦。山巅上白皑皑的,除了雪,就是天,别的几乎什么也没有,呆得久了,眼都要盲了…没人能够想象…”

她闻之莞尔,取出一支精巧锦盒来。“拿着,亲手替她插上。”她将那锦盒递在他面前。

“阿鸾…”他微一皱眉,心口又有些闷得生疼。

她却只将那锦盒塞进他怀里,一句也不与他多争。

她把英吉沙领入殿中去,摁在梳洗床上,亲手替她更衣梳妆。褪去回纥衣袍,着我中华颜色。

她给她梳起警鹄髻,佐一朵粉嫩山茶,称着那如雪白肤,宝蓝眼眸,干净又剔透。

“可我还是个回纥丫头呀。”英吉沙来回折腾着那宽大袍袖,眸中泛起无奈。

墨鸾和声地笑:“中原女子也常有穿着回纥装的,以后你可以换回来。但你初次拜见蔺公,却要以庄重大礼对待。”

“可是打扮成这样,我都不会走路了…”英吉沙牵着拖曳在地的裙摆,愁眉苦脸地撅嘴。

墨鸾将之摁住又笑道:“马都骑得顺溜,走路还学不会么。你站着别动。”她说着命宫女们看住这跌跌撞撞的女子,自己转身出去,不多时,却将个别扭的郎君推入殿来。“蔺郎君,请你扶起这位娘子先往园子里学走路罢。”她颇戏谑地又将他推揉一把。宫女们伙同起来把那香颊粉红的回纥姑娘推到他怀里,揉揉搡搡笑着撵出门去。

英吉沙羞赧地低了头,抬着眼看他,甜声问:“好看么?”

蔺江在殿门外遥遥望得墨鸾一眼,却见她正从乳娘手中接过阿恕抱哄。四目相接,她便含着笑示意他快走。

掌中那熟悉的锦盒已握得有些发热了,他将之打开来,那一支温润碧玉簪,光泽莹莹,依旧如初。他看着面前这拎着裙摆浑身不自在的可爱姑娘,终于解脱了般长出一口气,将那碧玉簪取出来,小心翼翼插在英吉沙发髻,心里想着:或许,他应该说一说这簪子的故事…

墨鸾笑看他扶着英吉沙走远,转身却将蔺公请来。

英国公蔺谦到底收下了这个高昌回纥来的儿妇,阿萨兰汗给爱女的嫁妆,却是一纸归望天朝愿乞永好的拜表。李晗很是乐观其成,竟破例诏蔺江为武宁郡王,谕旨钦赐,与他二人主婚,以表圣朝体恤诚心。

婚仪依照中原大礼,但随英吉沙而来的高昌使节却没有通宵中国诗文的,墨鸾便向李晗要了累珠,连着叠玉一并借过去,给英吉沙做女傧。这一双姊妹,一个机敏,一个乖俐,把个新郎官作弄的七晕八素。好容易熬到了夫家的婚会,白奕、裴远等几个损友也不给他好过,卯足了劲儿的为难起他,却扇诗作了一首又一首,最后反而是团扇掩面的新妇终于急了,一把撇下那轮满月,心疼大喊:“好啦!你们别为难他啦!”惹得满席贵宾大笑,纷纷地恭喜蔺公找了个会疼人的好儿妇,又传作佳话。

但蔺江却也不是老实吃亏的主,受够了作弄当然要讨还回来,待到回拜时便伙同姬显把白奕给围了。

“你少又来哄我!阿显都与我说了,你答应我那事儿就没好好给我办!”时值初春,各处院中梅开,他就在这花间亭上把石桌一拍,逼得白奕苦笑连连。

眼看这人死里逃生回来,愈发嚣张了,白奕只好举手告饶:“我真的去找过她了,只是后来又有些事打了岔…”

“休想随便扯个接口瞒混过去!别以为在神都我就不敢抽你!”蔺江扬眉说得半点也不含糊,真敢在这公主府上就抽了鞭子出来拍在桌上。这边厢声高了点,惹得那边正游园赏花的婉仪与英吉沙扭头远望过来。

“你就一点也不能体谅我的两难处。”白奕唯有低声叹息。无论如何,婉仪毕竟是他的妻,阿寐又渐渐大了,再这么纠缠下去,别要落得个两面都无法交代才是。可是阿鸾那样执拗的性子,激烈起来,又不知她要做什么了…他心下纠结,忍不住又是长吁。

不想蔺江却嗤一声。“你难也是自找的,谁管你。”他说着向两位娘子处忘了一眼,压低了嗓音道:“这会儿天还冷呢,阿妹气血虚,温泉水疗最是养人,那汝州温泉宫闲着也是闲着,若是阿妹去疗养些日子,你去陪她?”

这话还没完,白奕已险些一口气呛住。“开什么玩笑!”他一口断然回绝。莫说这想法太天方夜谭,即便可行,他如今也不能走开。吴王近来与靖国公殷孝多有走动,他估摸着是李晗耐不住了,想有所动作,时机尚不成熟,这会儿若是乱起来,恐怕于他不利,他不想横生枝节。“你别瞎操心了,反正,阿鸾这阵子也还好…”他沉声说了这么一句,那意思已分明是不愿再多说了。

但蔺江却不搭理。“好什么好?你是不是想着就这么不清不楚拖下去,兴许拖着拖着就不了了之了?”他一把将白奕拽住,冷道,“就当我不管你,你能允许自己做这等丢人事么?”他说着,不禁又有些声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