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你说你已探出凤贤遭人构陷,有何凭据?”

“陛下,是案中所用迷香1

没错,就是这个迷香。他们太过粗心了,以为用一个“采花贼”便能蒙混过关。那个采花贼是个“专业户”,在凤贤大人去苏州府上任之前,便曾经在苏州府犯过案。

我检阅了杭州府送到京城来的,他的供述,其中有一桩案件,便是在苏州府上犯的。当时我便觉得有些熟悉。在杂乱无章的回忆迷宫里走了两天,我才想起我曾经在苏州府旧卷宗里,查阅过这个案子。在我之前,凤贤大人也曾查阅过这个案子,还做过一些批注。其中的一个批注,便是说这个案子和他旧年曾遇到过的一个案子,有相似之处。就是在那被害女子的闺房之中,都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桂花香,而这两个案子,都不是发生在金桂盛开之月,女子的案头,也没有桂花香粉之类的东西。

所以他无限怀疑这两桩案子是同一人所为,而那桂花香,其实是迷香。想到这点之后,我便去那人交代的案子中,寻找是否有在凤贤大人三年前的任所内做下的,果不其然又被我找到了一宗与凤贤大人所述相吻合的案件。

那些要害他的人根本未曾想到,早在三年之前,凤贤大人便已经注意到了这个采花贼与众不同的地方。如果真的是那采花贼所为,凤贤大人定然在第一时间,便能判断出来。只是已经下狱的凤贤大人在知晓那人的身份之前,便已经被人蒙冤入狱,无从为自己辩护了。

我抬起头,将我所知道的一一叙述。这么长时间以来,我所等的,凤兮姐姐期盼的,不过是这样的一个机会,如今终于把它握在手心,绝对绝对不能错过!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还是小乖的fans最多,小乖小乖我爱你~~

谁说我是程潜的后妈?乃们看看,这一章偶可让阿潜童鞋,华丽而妖娆的绽放了!皇帝boss盛装登场,凤君童鞋的宫廷生活还远吗?凤贤案初露端倪,嘿嘿,大家期待的案件推理与心理悬疑故事,又要上演鸟~~

爱我爱我爱我,大家都爱我~~无良雪携本剧组No.1帅哥小乖,站在更新的最后呼唤短评和长评的到来,爬下~~

两心同

作者有话要说:到这里,算是感情明朗了。凤君已经不再回避,决定与阿睿这个该死的腹黑极品男斗到底。与天斗,其乐无穷,与阿睿斗,啧啧,究竟是八门遁甲全开的腹黑闷骚男燃烧了干物女法医;还是天生缺根感情弦的干物女法医压倒腹黑闷骚男?敬请期待今后的《凤归云》~~

其实最美妙的,还是腹黑闷骚男诱惑干物女法医把自己推到,这才是最理想的状态,等着锅盖下,哈哈哈哈~~

爱我,爱我,爱我~~

ps,还有郑重感谢在彩虹杯为偶投过票的诸位亲们,乃们尊好,偶爱乃们。

皇帝定定地看着我,半晌道:“单凭这迷香,怎足取信?”

“陛下,凤大人任所亲历之案,与其在旧案中所见之案,前后相距两载,另其间犯案十起,若单这两桩使用桂花迷香,与常理不合。迷香是作案必备之具,若选无味迷香,当然更易隐匿行藏,以其狡诈,不可能不知。却偏要选桂花香,凤君亦有些不解。凤君又翻查过杭州府所送卷宗所述,该犯身形七尺八寸,面白无须,凤眼,想必也有些自赏的态度。用这迷香,想必是其风流宿疾发作所遗之症。既是执着所在,又如何肯轻易更换?是为其一。这采花凶徒行凶多年,却依然能逍遥法外,自有其过人之处。凤君检视其作案地点,该贼人心思缜密,从未在一县之地犯案两起。隔年在苏州府直辖之地再犯一案,亦有违该犯一贯之风,是为其二。陛下,凤君得阅此卷,也不过这三五日之事,若陛下尚须更多证据,请予凤君再多些时日,凤君必将凤贤大人的冤屈,大白天下1

“连环杀手”理论是太“二十一世纪”的东西,我没有办法向皇帝解释清楚。按照心理学的分析,像这等自恋到近乎强迫症的罪犯类型,基本上是不可能改变其作案最重要的标签的。而这桂花香味的迷香,显然就是他的标识性印记。

“你从何处阅得这许多卷宗?”皇帝的问题一向直指核心。

“是凤君挟大理寺狱中勘验之情,强求大理寺卿程大人襄助。陛下,请陛下开恩,不要降罪程大人,并许凤君重开此案。一切的罪责,凤君一力承担。”

皇帝并不是傻子,我能得到这么多的一手资料,他第一个会去怀疑的人,一定就是程潜。我原来想着的,是我亲自到大理寺击鼓鸣冤,然后请程潜翻案,将程序过足。但是那日睿王禁止我参与此案的态度,却让我放弃了这样的想法。既然这件案子的背后有连睿王也要“斟酌”的隐情,那程潜就更不用说了。我在他那里欠下的人情已然太多了,我不想让他因为强要帮我,而受到任何的伤害。

所以这件事情,终究我还是不能完全借助别人的手。

“好,好,好1沉默之后,皇帝大人突然一阵大笑,连说了三个“好”,接着说道:“仅从旧年案卷,便得知这许多破绽,果然是雏凤之声清于老凤。晏太傅与凤卿九泉之下,亦可安息。”

我的心又放回了肚子里,毕竟皇帝大人并没有生气,这个时候,更要非常诚恳地道歉:“陛下,凤君自知已触科条,虽是不得已而为之,总是有错。凤君——”

皇帝一摆手,说道:

“你也是一片纯孝之心。明王以孝治天下,你所行虽然有触国法,却是天地之经,朕若处罚你,岂不成了挞伐圣人之礼的昏君!只是这个案子…”

“卿卿所具之证历历,凤贤之案,确有可疑之处。然卿卿与凤贤大人毕竟是血脉相系的族亲,若一旦重开此案,依本朝律典卿卿必当回避。父皇,请将此案交予儿臣审理。”睿王突然开口:“此案所关涉之前杭州刺史已然致仕,然当年参奏凤贤大人监察御史,以及管辖刑部大牢的刑部员外郎,却尚在朝堂。儿臣必不辱使命,还凤贤大人一个公道1

我心中一颤,原来他也是早有准备!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皇帝叹了口气,道:“既如此,此案便交予你处置。朕予你便宜行事之权,涉案之人无论权柄高低,一律清白处置。凤君听旨,岐山凤氏女凤君,柔嘉自持,德才昭著,朕心得之,召为凤仪令。”

我大惊失色,凤仪令?那不就是后宫第一女官?自从皇后和谢贵妃过世之后,凤仪令这个后宫第一女官,便等于虚设。如今皇帝却把这个后宫首要之职,这么简单的甩给我了吗?我连忙拒绝:

“皇上知遇之恩,凤君感激涕零。只是凤君不过是一介布衣民女,平素散漫无礼惯了,于宫闱事故亦是一窍不通,怎能担此重责大任?”

睿王啊睿王,此时此刻,你怎么不帮我说句话?这后宫进去了,我还有机会出来吗?我略侧过脸,看了他一眼。他面色凝重,终于开了金口:

“父皇,卿卿的性子——”

“不必再说,朕已然决定了。一窍不通,总可以学习,以卿之悟性,断无不通道理;至于性子,朕倒未见你有何无礼之处,也不必失了这份锋芒。朕想看到的是卿的气量,莫要让朕失望1

看来说什么都没用了,皇帝心意已决,我怎么也要到这后宫走上一遭了。

“承蒙陛下看重,凤君敢再推辞?只是请陛下再宽限凤君十日,十日之后,凤君必如约入宫,为陛下尽忠。”

“好,便如凤卿所请。”

“儿臣还有一事禀报,儿臣的猎场之中,尚有卿卿豢养的白虎一只。卿卿既然进宫,是否将此灵兽,移养至禁苑之中,以使她与白虎不必忍受分离之苦?”

我浑身发凉,苍白的脸色想必遮也遮不住吧!睿王猛地将小乖的存在甩了出来,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一个人陷进这深宫之中还不够,还要赔上小乖吗?我绝对不允许!

皇帝这次明显吃了一惊,他站起身,看着我们道:

“神兽白虎?这世上竟真有这等灵物?”

“如今便在儿臣猎场之中,光隐光实光凌亦曾得见。白虎小乖,与卿卿十分亲厚。”睿王回答道,根本不让我开口。

“耀儿,你是否以为,父皇会对凤卿不利?”皇帝又一次出其不意的袭击,我只觉得自己脑中一直绷着的弦“啪”地一声裂了,他们这对父子,现在要演的是哪一出啊?刚刚不还在说小乖的事情,怎么突然又扯到了这件事情上。

“父皇多虑了,儿臣并不曾这么说1相比他老子,这当儿子的也是寸步不让。他刚刚说不曾那么说,并不是不曾那么想,这中间的差距可不是一点半点。

我这才恍然大悟,他说我养了一只白虎,其实是想通过小乖的存在来提醒皇帝,我是受上天庇佑,不能乱动的吗?那么又是什么事情,让他以为皇帝对我“没安好心”呢?

“你,你——唉1皇帝的的周身怒气翻涌,直直地瞪着睿王,睿王依旧是镇定自若,没有半点动遥他终究叹了口气,精气神好似被抽走了一般,低声道:“你们去吧1

出宫的路上,我们都沉默。他没有送我回家,反而又将我拉到了上次去过的“雅集”。

进了雅座之后,我便再也忍不住了:

“那见不得天日的所在,我去便去了,为何还要捎带上小乖!他若要动我,这天下间谁能阻得了,便是又小乖在身侧,也不过白搭进去一个。这又何必?”

他看着我,想要说什么,终究只是皱了皱眉,没有开口。认识他以来,他都是雷厉风行,这样的犹豫还是第一次见到。利用小乖,杠上自己的皇帝爹,这样的冒失和毛躁,并不像平日里的他。我并不是傻子,这个男人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其实已然做了很多。可能这一切,并非只是为我,但是不能否认的是——

如果不是为我,以他的本事,许多事情,他原可以不必那么做。只是以他的性子,他也只会默默去做,却绝不会告诉我:

“他召我入宫目的绝不简单。如今全赖你裙幄宴上的宣传,全京城都知道我——”我顿了一下,跳过后面的“全京城都知道我与你定情”这一段,接着说道:“原本于那些人而言,我不过是小卒一枚,如今他强要我过了河,便没有回头路了。虽有晏夫人她老人家在,他对我还有几分顾虑,但若有个万一,难保他丢车保帅。后宫处处惊险——”

后面的话我来不及说了,因为他的双唇堵住了我。这个男人搞不好这辈子都和温柔无缘,唇齿间火辣辣的疼,都是他啃噬的成果。推他打他踢他,他依旧稳若磐石,反而随着我攻击的节奏,越发的热烈起来。

就在我咬下去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改变了策略,轻轻含住了我多灾多难的下唇。那一瞬间,我的脑海中炸开了一片灿烂的火花,有一种近乎恐惧的情绪,如海浪一般,拍打着我心灵的防线。从来没有想过,连“这档事”也是可以算计,这个男人心思太深了,难道我这辈子,都逃不出这个男人的手心?

我伸出双手,搭上住他宽阔的肩膀,一点一点,慢慢含住了他的唇,轻轻吸吮。我能感觉到手心下他的身体,那瞬间的僵硬以及止不住的颤抖。这种情动是双刃剑,如果我真的陷入了你编织的罗网,那么云耀,你又凭什么以为,你就可以逃出升天!

事到如今,无论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从我失去父母成为法医,到踏入这碧落朝之后所遭遇的一切,都是冥冥中安排好了,就算我再挣扎,也逃不出这个漩涡。所以就算程潜向我伸出他的手,我终究也无法握住逃脱。

眼前这个傲慢霸道到骨子里的男人,就是我的魔障,赌上我的自尊和倔强,绝对不能认输,我倒要看看,我与他的战争到最后的最后,是他“征服”我,还是我“驯服”他!

“上菜嘞——咣当,哎呀,小的什么也不知道1

雅间的门开了,杯盘碗盏在地上奏出一阵进行曲,我知道,他也知道,但我们却都没有停止纠缠。空气渐渐稀薄,我有些狼狈地推开他,大口的呼吸。我双眸间的湿濡和他抵向我的火热,这一场对决,没有谁输,也没有谁赢。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眼神捉对厮杀,半晌,他突然笑了。睿王的长相集妖孽之大成,不过好在平素里喜欢板着一张“万物肃杀”的脸,眼神更是锋利如刀,惊鸿一瞥之下,有几个人敢再看他第二眼!可是这一笑,如果褒姒的笑有他一半的美丽纯净,那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只怕也值了。

我克制不住那从心底传来悸动,血液向脸颊涌去,不甘心啊,明明已经熬过最艰难的部分,这一局,终究还是棋差一招…

之所以想皇帝要求这十天时间,是因为我心里很清楚,在这碧落朝内,只怕很难找到第二个人,可以分别拼凑出那五十四具因为火烧而损毁的骨骼。这也是我应该为那五十四个曾给予我帮助的人,能做的最后的事。

好歹还是在雅集用过了一顿沉默的晚餐,睿王又将我送回了谢府。坐在梨花木的书桌前,我看着程潜送我的莲花明珠灯,心中有些难受。

被皇帝的安排打乱了所有的计划,曾经许过他完结凤大人案之后,就考虑和他携手天涯的承诺,还没有完成必要条件,就化为了泡影。我们无论怎样的挣扎,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还是不能逾越的现实。

“君儿1熟悉的呼唤声,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我忙放下手中虚拿着的书册,站起身,迎向那个人:

“夫人,有什么吩咐请人唤凤君过去便可,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今天进宫,皇帝可有难为你之处?”老夫人屏退从人,坐在了罗汉床上,又拉我坐在她的对面,关切地问道。

“让夫人挂心了,陛下并未为难凤君。他已然允诺凤君,授睿王殿下便宜行事之权,重启凤贤大人之案。只是,凤君十日之后,便要入宫,接任凤仪令1我站起身,走到老太君面前,深深一礼,老太君一把将我扯住,皱眉道:

“君儿这是做什么?”

“凤君自入谢家以来,承蒙夫人关怀提点,视凤君如己出,凤君无以为报。”想到这些日子以来,老太君无论是我的生活上,还是待人接物,时时处处都帮衬着我。我夹在睿王与程潜她这两个外孙之间,本来是不受欢迎的“狐狸精”角色,她却不曾因此将我冷落,这份胸襟雅量,我都深深感激。

老太君拉我坐到她身边,慈爱地轻抚我的头发,说道:

“难得你与我这老婆子投缘,本想将你在身边多留些时候,可是你终是明珠,藏不了太久。皇帝看重你,他的眼却也还没瞎。那里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虽聪敏颖悟,始终不是那妖魔鬼怪路子上的人。不过也不必惧了她们,皇帝亲指凤仪令,碧落史上也未有先例,单凭这条,谅她们也没胆子动你!后宫中杂七杂八的人,倒也不须理会,只是秦淑妃——你担了凤仪令之责,便要与她分权后宫,咱们虽不能先声夺人,也莫要失了立常”

“凤君谢过夫人教诲,淑妃娘娘能屹立后宫二十年有余,绝非庸碌之辈。凤君定会谨慎从事,不会掉以轻心。”

“这便好,你这孩子有双慧眼,我不会看错。”老太君拍拍我的手,说道:“那块玉佩,你每日随身带着,这宫内上下等闲之人,都不会与你为难。好在你也不是那等心活面软的愚妇,索性照着自己的意思,放开手脚,不必客气。”

老太君这一番话,打消了我内心中最后一丝忐忑。是啊,只要我站稳了立场,所有来犯之人,一一挡回去便是了。若真有人要与我为难,我也只有以直报怨了!

第二天,召我为凤仪令的圣旨便到了谢府,皇帝给我特别优待,还许我带一名侍女同行。得知这个消息,莺簧与隽隽都表示要与我同去,在她们二人之中,我终究选择了莺簧

隽隽已然有了心上人,未来的幸福想必可期,若与我入了宫,还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天日,我又怎么能破坏了她的人生轨迹。至于莺簧,她是睿王的人。以睿王的性子,我若不让莺簧跟,想必他也会想出别的办法送人进去后宫,我又何必让他费这二道功夫!

接到这个消息,受最大打击的是清儿与阿恒。清儿大哭了一场,阿恒耷拉着脑袋,跟在程潜身后,急匆匆地赶了回来。一见到我便红了眼圈,我只好摸摸他的头,阿恒跟在程潜身边历练,也有些日子了。这次我虽然不能亲自参与凤贤案,但是阿恒却可以代替我。尤其是勘验凤贤大人的遗骸,我无论如何也不放心别人。如果是阿恒,至少他有不懂之处,我可以帮上一点忙。

柔声地安慰了他几句,也说了以后可相见的话,阿恒终于点了点头,算是听进去了。可是程潜却不会如阿恒一般好对付了。

我转过身,他已经拉住了我的胳膊,将我拖向露台。

甘露歌

“为什么不拒绝,以你的聪明,岂会不知那里头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是光远还是陛下,卿卿,你不必这样为难自己,只要你点头——”

“光隐,不必为我担心。我决定为凤贤大人翻案之时,也曾想过最坏的打算,迟早都有这一天。如今它不过是如期而来,我自当坦然以对。”我摇摇头,平静地微笑。

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免费的午餐,要达到目的,就要付出代价。我面对的,是这碧落朝权力最高的男子,哪有什么逃避的余地。他既然要我入宫,自然是有他的盘算,被他利用也是难免的。在凤贤与燕来村二案尘埃告定之前,我就尽我的本事,做好他手中的棋子。只要他不危及到我尊严的底线——

我不是白雪公主的后娘,自然也就不会乖乖地穿着烙铁的鞋子,跳着可笑的舞蹈死去。

“卿卿1程潜将一双勾人的浓眉皱紧,挤出了一个“川”字,显然还不愿放弃劝说:“当今圣上是有道明君,若你真不愿,他也不会强迫于你。凤贤大人的案子也罢,燕来村的案子也罢,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光隐,你也看过那些卷宗,想必心中也清楚,凤贤大人案中所涉之人,如今是什么样的身份!那位弹劾凤大人的御史,是国丈府的故旧,如今这位冯大人,已然是从二品的工部侍郎了;而那位负责掌管刑部大牢的胡大人,虽然到现在也只是个正四品的御史中丞,但他的女儿,却是六公主的母亲胡婕妤。更别说燕来村的案子!光隐,就算倾你我之力,这些人这些事,我们也动不了。我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1

我转身,不去看他已然惨白的脸色和悲凉的双眸,轻声说道:

“光隐,你不必再等我了,无论是大漠的夕阳,还是江南的烟柳,如今的我,连这样的梦也不配去做。放下吧,这世上的女子千千万,终有一个好女子会与你携手,踏遍天下。”

我走进屋中,快速拉上背后的门,抬起头,逼回已经盈于眼底的泪水。到最后,我连一个对不起,也无法对他说出口。因为“对不起”只代表我的歉意,但对程潜一路而来的心意,却是一种侮辱。在他面前,我并没有资格寻求“他原谅了我”这样的心理安慰,因为伤害他的那个人,终究是我。

时间仿佛停掉了,我在屋中,他在门外,像死一般的沉寂,灰蒙蒙地笼罩着一切。

门响了一下,我握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转过头去,程潜的身影已经到了我面前。他的眼中有几缕红丝,灼热地燃烧,他的声音却很轻,仿佛怕惊碎梦境:

“卿卿,你可还记得,去年在报恩寺佛舍中,大师用佛偈劝你放下,你却不说话。光远那时进了来,他说‘若真的放不下,又何必强求?此非彼,又安知彼不曾以坚持为乐?’那时你看他的神色,我一直忘不掉。现在我才明白,原来那时候,在你面前我便输了他,终究晚了一步。可是现在我已然明白了,卿卿,我已经走到了这里,我放不下。”

这一次就算抬头也没有用,眼泪早已夺眶而出。他捧起我的脸,指尖拂去我脸上的泪痕,在我的额头轻轻一吻,继续道:

“卿卿,现在什么也不要说。燕来的遗骸明日便到京城。到时我便来接你。”

我哑然,看着他的身影默默走出房门,一句话也说不出。

送走程潜,我收拾了五味杂陈的心事,唤来了莺簧:

“我想请睿王殿下来此叙话,有劳你为我安排。”

莺簧是他放在我身边的,我若想见他,莺簧自然有办法为我带到话。莺簧看着我愣了一下,不过还是什么也没问,点头去了。

我唤来隽隽,对有些红肿的双眼进行紧急处理,若被睿王看出端倪,只怕有的解释了。

午饭时分,睿王的身影便出现在我面前。非常不客气地从莺簧手中接过碗筷,与我一同享用隽隽的好手艺。放下碗筷,我说道:

“若觉得好了,便起身吧。我想与你一起,去盩厔万家村。”

“好1睿王连原因也没问,爽快地应了下来。

盩厔是京兆西部的诸县之一,在凤兮姐姐的描述中,这里山水曲折,有盈盈之美。她的母亲诞生于此,并与她的父亲,一起长眠于此。万家村以南五里开外的半山腰,溪水潺潺,花木盛开。她的父母便葬在唯一的那株梨树旁。

我循着她的指引找过去,梨树与溪泉仍在,状似坟茔的小土包上杂草蔓生,若不是青石墓碑仍在,我根本不能确认,他们便是长眠于此。

我跪在坟前,郑重地叩首,这一拜,是代凤兮姐姐完成遗愿,站起身再行一个礼,这是为我即将惊扰他们的行为,诚挚地道歉。

“殿下,凤贤大人葬身于此,我一直疑心凤贤大人并非自尽而死,如今殿下已接手此案,凤君恳请大人开棺验尸。小徒王恒亦长于此道,请殿下允他查验。”

睿王也随着我向那墓碑行了礼,然后对我道:

“今日请回凤大人,明日勘验,想来你入宫之前,凤大人便可重回此地。你——节哀1

“我没事!唯今最重之事,便是让洗刷凤大人污名,想必这也是他老人家所愿。”

我看向那墓碑,一阵山风扑面而来,将这春天末尾最后一点残花吹落,空气中都是怅然的清香。睿王的手轻轻拂过我飞舞的长发,拾起一片边缘已有些泛黄的花瓣,放回风中。他握紧我的手,声音有些沉黯,说道:

“起风了,我们走吧1

“我想陪凤贤大人一程。”我摇摇头,就算是为了凤兮姐姐,我也不能让凤贤大人的归途,这么孤单而悲凉。

“阿恒,凤贤大人的事,便交给你了。”

“师傅,您放心吧。若有什么疑虑之处,阿恒也不会擅自决断,总有师傅在。”阿恒挺起胸膛,这一次无论是他还是我,都面临着重要的挑战。他要去第一次独挑大梁,偶我则是要拼凑五十四具尸身。

进了大理寺,我直奔殓房。一个人的身上,有两百零六块骨头,这个数目在未长成的孩子身上,还要调整。这五十四具残缺不全的尸身,我一个人也要拼上几天时间,才能完成。首要的,是先把成人骨骼幼儿骨骼,男女骨骼区分开来,然后再做进一步的处理。

饿了就吃饭,暗了就点灯。所有会影响我判断力的东西都放在一边,我需要保持体力和足够的清醒,以最快的速度完成这一切。

“卿卿,别做了。我们可以找别的证据,我向你起誓,我一定会将这些人绳之以法1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住,双臂也被握紧,熟悉的气息在耳边吹拂,我侧过头,是程潜。他的双眸中全是痛心疾首:

“是我的错,不该让你来。”

“不用担心我,光隐,我要谢谢你让我来此。如果我不做这件事,终其一生,我都不会原谅自己。你出去吧,在这里的这段时间,我不希望被任何人打扰。”

并不是拼凑尸身,而是拼凑回忆。

骼骨的分娩沟又宽又深,胸骨完全骨化,还有一段相对完整,可以推断身高的肱骨。这具尸骸的主人,超过五十岁,身材较矮,应该就是村口李婶。到我来到这个村庄,第一个热情地留宿我的,就是她。李婶是个胖胖的、永远笑眯眯的妇人,生过五个孩子,其中的三个,并没有长到成年便夭折了,她的丈夫在很早之前便故去了,这重重的打击之下,她却并没有丧失生活的希望,是货真价实的“英雄母亲”。

这颗小小的头骨,下颔的□牙怎么也找不到了。对了,这头围,还有乳牙脱落的特征,不就是村西张家的小闺女丫丫,10岁的小娃娃,我记得她才掉了这颗乳牙,就算小伙伴再怎么逗她,一向爱美的她,也不肯赏脸笑笑,只是害羞的跑掉…

就在昨天,他们都还是活生生的人,而今却成了我手下的“素材”,生活就算再清贫,也不曾失了希望的,善良的人们,真的有人能下得去手,对他们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情?

明明告诉自己要抽离没用的情绪,为什么视线还是会模糊,为什么我的双手还要这么颤抖?我深吸一口气,眨掉睫毛上的泪珠,现在的情况,是洗冤比哀悼优先。

我继续忙碌,突然之间,肩头一重,柔软的绒毛出现在胸口,暖意驱走了丝丝夜凉,我头也懒得抬,先道了声谢,然后说道:

“光隐,你先歇着去吧,真的不必理会我。”

话音才落,我就觉得背后发凉,转身一看,原来是睿王正看着我,脸上明白地写着不爽。不过那点不爽,又被某种幽深难测的情绪所替代,我实在没那个心思一一解读。话不多说,转过头继续忙碌。

他走到我身侧,从我手上接过骨头,问道:

“该放在哪里?”

“第四床,右手位置。”我简单地说道,他照着我的意思将骨头摆好,又走回我身边。我则找到下一块骨头,继续甄别判断。

“停下来,先把这碗粥喝了。”我才要拾起另一块骨头,视线里便出现了一碗粥。我还没来得及有反应,就被他扯到一边坐下,银勺舀了一口粥,送到了我嘴边。

我只有一口吞下,粥的温度不冷不热,甜糯可口,肉粒与米粒完美结合,无一不妥帖,倒像是隽隽的手艺。

才咽下去,另一勺又到了嘴边。我皱眉,推辞道:

“我自己来?”

“仅有那盆水,我已经净了手。再去找水的功夫,只怕也喝完了1

我瞪着他半晌,他却始终抬着手,将那勺子放在我嘴边,我只有狠狠地含下去,将那口粥消灭掉。然后问道:

“光隐来过?”隽隽熬的粥不可能是自己长脚飞来的,是不是程潜送来的?

“已经走了1他的回答倒也简单。半碗粥全喂进了我肚子里,他这才向装粥的瓷罐里又舀了一碗,就着我用过的勺子大快朵颐。

就算程潜误会了什么,现在我也没有那个心情去解释了。我靠着椅背,转动脖颈,一直在那里检验时倒不觉得,一停下来,就觉得颈椎生疼。眼前这一摊,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算完。我站起身走回那堆骨骼前,又拾起了一块骨头,这是一个婴儿的小骨头,所谓的灭绝人性,便是这种连出生不到一个月的孩子,也不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