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逍遥生这个杀千刀的,在正精彩的地方断了。怪不得丽芳满院儿打转呢。

瑶芳总觉得,这个逍遥生是个有故事的人,兴许这一开头就是他自己的亲身经历,或许没有这么凶险,却也有些影子。不是经过绝望的人,写不出那种绝望的感觉,她经过柳氏的事儿,明白那种心情。得闲时,还真值得一会,这逍遥生报仇的手段,也是有趣。

只可惜经过这样的事情的人,恐难请他出山了。张先生年高,忙过这一件大事,瑶芳也想请他安心养老,不忍心他再为贺敬文收拾烂摊子。贺敬文必得有个能人辅佐,谷师爷一个人忙不过来的。纵然请不来,能聊一聊,也是不错的。

思忖间,青竹悄悄走了来,与绿萼说了两句话。绿萼忙停下笔,对瑶芳道:“姐儿,快到晚饭了,哥儿也快回来了。”

瑶 芳往韩燕娘那里去,等她哥回来。贺成章每日往府学里听课,回来先见父亲、再见母亲,最后一齐到老安人那里吃晚饭。每天回来,都能说些新鲜事儿。府学里人 多,总有些事情发生,家里的女人们也都读书识字,说些学校里的新闻、随口提些典故,她们都能听得懂,不须特意打听些粗浅的笑话来逗她们。

这一天,贺成章的表情却十分微妙。进了门儿,跟韩燕娘作个长揖,韩燕娘笑道:“回来啦?今天哪位先生讲的课?”同是府学里的教授,水平也有高有低,学生背后也议论。贺成章道:“是李教授。”

这人水平还是不错的,韩燕娘道:“怪道回来得晚了些。”

贺成章道:“不是为这个才回来晚的,今天来了个新同窗,闹得有些晚了。”说到新同窗三个字,他的表情越发怪异了起来,好像见到公鸡下蛋一样。

韩燕娘往他脸上瞧了一瞧:“什么样的事情值得你这样变脸?来的是谁?”

贺成章像吞了颗生鸡蛋一样:“姜长焕。”

“噗”丽芳正喝茶预备听讲故事,听了这一个字,一口茶喷了出来,“什么?那个家伙?他像是个读书的料子么?别叫他搅了课堂,连你也被赶将出来。”

贺成章也是哭笑不得:“听我说呀,我今天到了一看,他来了,吓我一跳,”其实是差点要卷袖子阴他一把,后来看这熊胖子他哥也跟着来了,才收了手,“他哥也来了,满屋里,他们就认识我,他哥就领他坐我旁边儿了。”

“两个一起?”这回轮到瑶芳惊讶了,“是这小的学得太快,还是这大的学得太慢呐?”

贺 成章道:“并不是。他哥哥是送他来读书,顺便陪两课,看他不淘气了,再放心回去的。他哥哥且有事要做呢。等他哥哥走了,”挠挠头,脸上露出个不解的神情 来,“他居然没淘气,也认真听讲,倒像真能听懂似的。我看他年纪小,也不能不理会他,我们周边儿,有功名的人多,人也不跟我们玩耍,要不就逗我们,实在可 恶。他告诉了我一个消息”

丽芳撇撇嘴:“他能有什么消息呀?别是哄你的吧?”

贺成章道:“我看不像 是胡说的,他说,他们兄弟本来是跟楚王府那里读书的。后来他嫌那里规矩太大,烦!就死活吵着不在那里读了,非要到府里这里来,他爹娘拿他无法,托了门路塞 了进去这个爹兴许知道的。他跟我说,在王府里那些时日,隐约听说,楚王对咱爹很是不满。”

姜长焕当时说得很不客气:“楚王殿下携王妃往京里去的时候,很受了京里酸丁一些白眼,回来你爹再不阴不阳的,嘿嘿!”

韩燕娘道:“你没再问他究竟是哪条得罪了王爷?”

贺成章一摊手:“他说完就骑马跑了,说酸丁讨厌。我就坐车回来了。”

韩 燕娘:……这回有点麻烦了。谁都知道楚王是个好人,打做世子的时候,就是个苦命孩子的模样儿,待官员也尊敬,待老师更是有礼。楚王跟贺敬文,一个是礼贤下 士、因爹痴傻而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好少年,一个是棒槌。韩燕娘相信,就凭贺敬文那个样儿,气疯个把人,都不用怀疑,他真有那个本事。

瑶芳心头一震:在京里受了白眼?难道,这根子竟是在这里么?

得了这消息,她连晚饭都是胡乱扒了两口,吃完就去张先生那里,将新得的消息告知了他。张先生道:“决不能叫楚王将黑锅扣到令尊的头上!”

瑶芳道:“这是自然的,只是一时半会儿也扭不过来。不过,他既生此心,必得着手结交匪类了,要留心收集些证据才好。”

张先生道:“这个眼下是有些难的。”

“也不很难,想结交,就得出血。不钱,就是粮,再不就是旁的能打动人心的东西。要做大事,用量必是惊人的。这么大笔的的流转,怎么会没有痕迹?还有,要谋反,得有甲仗器械,还要有舟船、马匹,都不是小数目。严控就是了。”

张先生道:“今年来不及啦,令尊又为河道发愁呢。”不消说,因孝敬没够,也不参与那些事儿,全省上下又没人带他玩儿,他分到的款子又是垫底儿的。正看谷先生算账呢。

瑶芳:……

第54章 书迷的怨念

贺瑶芳还真知道本省巡抚的一些事迹,此君终其一生也未能入阁,且性情圆滑。说好不好,说坏不坏的。混到了贺敬文这么个份儿上,想往上升,难如登天,想往下降,也不是谁都能把他踩下去的。

讨好上峰这活计太难,贺敬文是做不来的。若是贺瑶芳自己做官,又或者是张先生来做这知府,糊个巡抚也能糊得过去,要让他们在背后推着贺敬文做成此事,好似个健全的人告诉个瘸子,你得跑快些。真是要了亲命了。

与其不伦不类,不如从一而终。

只是眼下,却要过得紧巴巴了。

瑶芳心里默算了一下,道:“拨给湘州的款子,大面儿上巡抚应当是不会克扣的,想要他再多照应些,那也是不可能。我估摸着,这也就只够做些要紧的工程的。再要做旁的事情,譬如将城墙全翻新一回,河道全疏通了,就得动用府库了,那也没多少,还要应急。”

张先生道:“也不须一次全修完了,总还有几年的余地,慢慢来,不能将钱都花光了。令尊在本地任上,约摸能做个六年,唉……”

命不太好,六年内,楚王要反,哪怕六年内不反,楚王只要反了,朝廷要追究前面无人发现的责任,也都跑不了。

瑶芳道:“家父对楚王向来没什么好评,这个倒不用担心,先生信不信,上回大计,陛见时他的心思早被那一位看出来了?”那位可不是傻子。

张先生道:“但愿天子能有所警觉。唉,纵然天子警觉了,下面的人看楚王依旧昔日的好王子,他们不警惕,也是没用的。”

瑶 芳道:“这些人都不是瞎子,行动大些,他们未必不知。然而朝廷有时候疑心重,有些却又很自负,不以为能有人反得起来。京官也要吃饭,每年除了收地方上的冰 敬炭敬,藩王的礼物他们也不曾少收。这里头真是一笔糊涂账,到最后弄得这边儿火烧得红了半边天,那边儿还在做梦呢。”

张先生道:“我等但尽人事吧,此乱最终会平。尽力叫它少祸害些百姓就是了。”

眼下可虑的却是另一件事情,瑶芳抿抿唇,轻声问道:“家父这般、呃、廉洁,底下的人,怕是要不大好过吧?他们要是私下盘剥百姓,又或因对家父有怨而生出些旁的事情来,也是要坏事的。这却又是止不住的,人家也要养家糊口还得维持体面呐!做官做成乞丐样,算什么呢?”

张先生道:“水至清则无鱼,我也悄悄代他们遮掩一二,只要不是出格的,就不说与东翁,也不去管他们。唉……东翁眼里,揉不得砂子。”

瑶芳道:“又快要过年了,此番还要见巡抚,只求别再出纰漏,王府那里,随他得罪去了。”

张先生也笑了:“说不得,那是我相陪走一遭。到时候谷师爷留在这里,若有什么事情,小娘子禀过太太,请他商议就是了。”

瑶芳道:“家父做官,先生受罪。”

张先生一摆手:“不说这个、不说这个,令尊不过老天真,总好过伪君子。”

瑶芳苦笑,每每与张先生见面,两人坐困愁城的时候多,有进展的时候少,明知不能如此,却偏偏没有什么好办法。贺敬文真是太不配合了!如此说来,还不如从姜千户那里下手,若是能将姜千户拉拢了过来,可比时刻紧盯楚王、还盯不出什么结果来好太多了。

瑶芳试探地问:“可与姜千户结交否?家父与姜千户交好,总不会有人以为家父要谋反吧?”

张先生诧异地问道:“小娘子以为令尊会作戏么?凡不是发自真心的,他都演不好,演什么都让人看出来他像是在作戏。既然姜千户那里不甚可靠,令尊还是少沾为妙,别做了太史公。太史公名垂千古,可惜了今人姓李者,犹羞于承认是李陵之后。”

瑶 芳挑眉道:“谁个要告诉他了?他不是喜欢好读书的人么?姜家父子,倒是有些喜欢附庸风雅的。他们原与楚王相隔千里,没有什么渊源,如今那引子祸水又没个影 儿,我等何不将他拉了来?事在人为,何必要等?我如今倒越发觉得,这楚王……许是自己心里也存了许多不满,有没有那么个女人,他都要惹出些事情来。他是没 救了,旁人也是可以的。”

张先生道:“这个使得。他家少公子与小郎君现都在府学那里读书,小郎君还有些不忿,那少公子也是别扭,却还能说到一处。”

瑶芳道:“我看太太对他家娘子印象也是不错的。他们孤身在此,除了王府,就是这里。文武不相统属,又有些相轻,再这么轻视下去,可不是将人往那边推么?若是家父这里折节相交,他倒向哪边,尚未可知。纵不能全倒向我们,处得深了,察觉些蛛丝马迹也是方便的。”

张先生道:“小娘子倒是胆大。这主意甚好!”

两人又商议了一回,张先生往贺敬文那里烧火,瑶芳往韩燕娘这里吹风,要将这姜千户家给拉拢过来。

却说,瑶芳自与张先生定计,便在心里揣摩,如何拉近简氏娘子与自家的关系。简氏在姜家说话管用,她的态度多少能影响丈夫、孩子的决策。然而简氏的那个小儿子与瑶芳却有些不大愉快的小事情,如何不着痕迹的引出简氏这话题来,也需要个契机。

可 巧第三天上,贺敬文便要往巡抚那里去提前拜年。本地巡抚府衙门等与王府原是在一处,都是在这湘州城的,后来因东边又是流民又是乱党,便将巡抚衙门迁往彼 处,方便整肃。事儿平了,衙门也没搬回来。贺敬文要见巡抚,还得出趟远门。他做知县时,不过跟着汪知府胡乱应个卯,也不会交际,也不会攀附,人堆里看一眼 巡抚而已。如今自己做了知府,再没办法含混过去了,只得硬着头皮上阵。

贺敬文一走,韩燕娘便愈发忙了起来。也不知怎么的,他在家也帮不上忙,可走的,却让人觉得少了个做事的人。韩燕娘便将两个女儿都唤到跟前来,丽芳已能帮忙,瑶芳给看个帖子念个信倒也做得细致。

瑶芳对此颇为上心。快过年了,过了年,她就九岁了,一年长似一年,韩燕娘再护着她,也要她开始学一点家务了。并不要她亲自吩咐做什么,却要她静静地旁听,熏陶熏陶,等丽芳再大些、出了门子,就得专程来调教小闺女了。

瑶芳打开一份帖子,看完就笑了这是简氏的拜帖。瞌睡了送来个枕头,甚好!

韩燕娘正在看宋婆子交上来的一笔买米面的账,她是北人,喜面食,南人却喜食米,贺家南人北人皆有,故而两样都要备下。又要吃汤圆,还要备糯米粉等物。人不多,要买的样头儿却不少,一笔一笔韩燕娘都自己再核对一回。

宋婆子极有耐心地等她看完,得到一句:“就照这么办罢。”躬身下去,连先前回的鸡鸭鱼肉鹅等等账目都捧了走,往帐房上支钱去了。

韩燕娘揉揉脖子,她知道底下有人说她“忒仔细”、“小家子气”、“当家奶奶亲自算账不像大户大家”诸如此类。京城大户人家,当家人也看账,却并不像她一样一样自己打个算盘。可人家那是有家底子的!贺家……真是不提也罢。

瑶芳听算盘声停了,放下帖子,轻轻走过来要给她捏脖子。丽芳也察觉了,过来将妹子一拎,放到一边儿:“你那点儿小个头儿,够得着娘的脖子么?捶腿去!”她自己来捏脖子了。

韩燕娘心阴霾一扫而空,丈夫顶用,好在儿女听话。反手摸摸丽芳的手,又正过来轻抚瑶芳的脊背:“好啦好啦,知道你们孝顺。你们看看,还有什么是我没想到的?”

丽芳双臂一滑,抱着继母的脖子道:“我想着,书铺那里的掌柜帮工,过年都多添了些酒食钱,那……常往咱家写稿子的那个逍遥生,是不是也与他些酒肉果品的?”

韩燕娘也喜欢看逍遥生的话本,听了之后迟疑地道:“好是好,只是他又不露面,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如何与他?”

丽芳道:“他那小厮儿,不是会来送稿子拿润笔的么?我想着,就买好了东西,放到书铺子里,下回他来了,一并带回去。嗯,酒食也还罢了,冬天伸不开手,要不再送他些柴炭?满破也花不了十两银子。”

韩燕娘笑道:“也好,我还等着他下一卷的话本儿呢。这崔生可真是波折,一难接着一难……哎,二姐儿,别总蹲着啦,站起来说话,你有什么想着的没有?张先生和谷先生那里,都备齐了礼物啦,你们的好朋友彭小娘子她们,我看要你们自己送些礼物,咱家的话本子就不错。”

自打贺家开了这书铺子,贺家姐妹便将钱退还了彭家姐妹,又得了韩燕娘的允许,每月能拿一本样书回来看。这笔钱便算是省下来了。

瑶芳指着方才那个拜帖问:“这个简氏娘子,就是那回来的要揪我头发的小胖子的娘么?”

韩燕娘道:“那是他家少公子年纪小不懂事儿,他家家教还是不错的,”并不提那小胖子羞极而怒的事情,怕女儿多想,“少公子与俊哥现是同窗,闻说读书也是极认真的。”

瑶芳故意道:“读书好的未必脾气就好了,我才不理会他呢。我就是记得他娘生得好看,想再看一眼。”

韩燕娘故意道:“哦,他娘生得好看,你想看而又看,就是嫌我丑了,不想看了。”

瑶芳哭笑不得,扑进她怀里:“娘你欺负我。我还天天看阿姐呢,不也没看烦么?她还唠叨呢!”

“……这又有我什么事儿了啊?!”丽芳正在琢磨着,怎么从逍遥生的小厮那里套出地址来,好派人去催稿子,反应慢了半拍。回过神来就听妹子拿她当挡箭牌,上来就要呵痒。

韩燕娘看着有趣,也加入战团,母女三人笑闹作一团。

韩 燕娘在如何邀请简氏的事情上原本是有些犹豫的,简氏与王府有亲,丈夫不喜欢王府的人,当然,文官也不怎么怕藩王,文官与武官也混不到一处去。到了年节,简 氏等人第一番必是要去王府的,第二轮才会与各品官交际。然而李千户与汪知府互殴的前辙犹在,不可不防。韩燕娘就有些吃不准,与简氏那里是保持个什么样的距 离比较好。

现在既然是小女儿提出来了,这一边天秤的砝码就重了,韩燕娘最终决定,请简氏一起。大不了,到时候她全程陪着、郑重介绍了,总不至于叫人怠慢了简氏。瑶芳见韩燕娘亲自执笔写回帖,心头一松。

丽 芳得了韩燕娘的允许,又在琢磨,是否托名给逍遥生写个信,问她话本里的下情,她是否猜得对。因见妹妹在侧,便小声打发她去收拾给彭家姐妹的书。瑶芳看她的 表情就知道她有事情,悄悄与绿萼打个眼色,对韩燕娘道:“我想起有本书还没收好,怕被风吹折了页,我得亲自收去。”

韩燕娘道:“那你路上小心,绿萼,陪好二姐儿。”

绿萼脆生生地应道:“哎~”

主 仆二人抬步就走,果儿送了出来,瑶芳拉着果儿说话,绿萼悄悄溜到窗户根子底下偷听。哪知丽芳是在与韩燕娘咬耳朵,说的什么,外人皆听不到。过了一阵儿,才 是韩燕娘的声音:“这怎么行?你还敢写了信给陌生人了?别以为话本子里写了这样的事情就是‘佳话’了,小姑娘家家的,做什么都得谨慎,万不可行差踏错。你 要有什么想知道的,拿上几个钱,叫宋掌柜的给他的小厮儿,叫小厮儿捎个话儿就是了。万不可自己出面的!仔细你爹回来揭你的皮!”

绿萼吃了一惊:太太素日里对姐儿们极好,从未有这么疾言厉色的时候,此事不小。须得说给姐儿听。

里面又是丽芳小声陪不是的声音,韩燕娘的声气才缓了过来:“一定要小心!我不拘着你们,是不想你们过得太拘束,以后出了门子就再没这么轻松的日子,可不是叫你们胡来的。”

丽芳又陪着说了好一会儿话,韩燕娘才道:“我知道你有主意,可动念之前也要多想一想,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兄弟姐妹。”

丽芳乖乖领训。

韩燕娘道:“都打这么样的年纪过来的,好奇也是尽有的,我就嘱咐你一句,做事不要留下痕迹!”

丽芳唯唯。

绿萼不敢再听下去,悄悄又溜了回来。瑶芳还在跟果儿歪缠:“我爹跟我娘,没吵架吧?我看娘脸色不太好哩,我什么时候添个弟弟啊……”

果儿哭笑不得:“真个不曾有什么不和,先前那是,咳咳,姐儿打哪里听来的这个话?”

绿萼适时出场,解救了果儿:“姐儿,你再不回去,风吹折的就不止书页了。”

果儿顺势道:“就是就是,姐儿,快去忙正事儿吧,书本子多金贵啊。”

瑶芳与绿萼两个借机溜了。

回 到房里,绿萼将听到的原原本本说了,瑶芳听完就猜出了丽芳说的是什么,韩燕娘又是什么意思。瑶芳喜欢瑶芳生的本子,这个她是知道的,简直入了迷。亏得有韩 燕娘拦上一拦,否则这知府家的姑娘,写信给个写画本的、不知道是圆是扁的文士,又算什么一回事呢?还好丽芳知道分寸,并不擅自行事,还要问过韩燕娘。

绿萼小声地道:“要不,哪一他家阿墨到铺子里的时候,我去守着,跟着他后头,摸到了地方儿……回来跟姐儿们说一声儿。”

瑶芳将书卷一卷,敲到她的头上:“你去了,跟我去有甚分别来?不要管。你也喜欢那本子?”她闲来无事,也将些书籍给绿萼看。

绿萼面上一红:“那个有意思。”

瑶芳道:“横竖他投稿子给咱们家,我算过了,给他的钱也够他过活,别家也没有比这更高的价了,他多半还会接着投稿的,我们总能看到新书。你就知道他在哪里了,也不能带着他写呀。作文章不比出力气,赶工就能赶出来了。越催越不得”

绿萼口气里有一丝丝的失望:“唉,那就等吧。可惜这个月的已经看完了,下一回要等到二月了。”正月里伙计们都回家过年了,铺子里虽然开门早些,也只是卖些存货,等他们回来,再开始印书,忙完都到月底了,正式开卖,就是二月了。

瑶 芳一笑,她对这话本倒不是很在意,前世经了多少事、听了多少戏,还真不很在意这个。她想的是,这个逍遥生是个有故事的人,丽芳可千万别陷了进去。如今韩燕 娘已经发现了这个苗头,应该会注意的。出了正月,丽芳要再这样,瑶芳就要下手断了她这念想了传出去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瑶芳想了一想,对绿萼道:“年前年后的忙,读书也不安心,你就略累些,盯着阿姐,不要叫她办了出格的事儿。”

“啊?”

想到绿萼也是逍遥生的书迷,瑶芳又不放心她了,对她道:“算了,我想办法吧。”转而吩咐青竹去盯着丽芳,她要是再打听逍遥生的事儿,无论打听什么,都回来对自己讲。

青竹答应一声,手中做的活计却不曾停下来。

到得腊月二十七,青竹来回话:“大姐儿命人送到书铺子里的年货,逍遥生家的小厮儿并未来取。太太命宋管事上山上庙里给先头太太做法事的时候,遇到了那个小厮儿,问了一声才知道,逍遥生早到庙里住着了,说是……山下风景不好,不如和尚好看。”

“噗哈哈哈哈!”瑶芳笑得直捶桌子,“阿姐生气了没有?”

青竹道:“大姐儿听说了,盯着个削了皮的茡荠看了半天……”

“真是魔怔了!”瑶芳嘀咕一声,看来要下狠手了。譬如……也不管逍遥生是什么人,不如自己找人续写个本子,丽芳想看崔生与赵姑娘在一处,便偏叫人写崔生与王姑娘喜结良缘(王姑娘是丽芳讨厌的一个角色),等丽芳失望了,也就不想了。

此计甚毒,瑶芳轻易不想用。命青竹继续盯着。

然而新年马上就到了,姐妹俩天天在韩燕娘跟前了,竟没有分开的时候,青竹也就跟着到了一起,弄得韩燕娘私下问瑶芳:“你现在更喜欢青竹了?绿萼不好么?她打小与你一同长大的,若人品没有瑕疵,断不要轻易疏远。”

瑶芳道:“我看青竹总被留着看屋子,冷冷清清的,怪可怜的。留绿萼在屋子里,也好与何妈妈多处处。”

韩燕娘叹息一声,不再说丫头们的事情了。瑶芳试探着问:“娘,那个逍遥生,写的本子那么好,会不会有人想挖他走?又或者,太喜欢他的本子了,因此生出事端来?”

韩燕娘正色道:“是该寻他谈一谈了。”

瑶 芳心道,我等你找到这个人,再看要不要下手。若是个无家无室有前程的斯文书生听,我姐姐喜欢,那就再看看。如果不是呢,那就得断了她的念想了。不要以为世 间女子都爱俊俏少年,也有一些专一爱“才子”的,管他生得如何歪瓜劣枣,只要有才气,都有人跳火坑。看这逍遥生经历,似乎颇为坎坷,瑶芳很担心这些会不会 让他变得性情不好。

新年时,彭知县一家往州府里来拜来,丽芳与彭敏说话,言语不离逍遥生,依旧有意派人去摸一摸逍遥生的地址在哪 里瑶芳更担心了。这与宫女们无事聚在一处,说今年探花郎如何俊俏有才气不同,宫女们是终其一生,都与探花无缘的,不过是说说而已。丽芳和彭敏不同,她 们还不大明白现实的残酷。逍遥生若是一表人材、前程似锦,倒还可以,否则,只怕两家父亲要先把这书生打个半死,再把闺女远远发嫁了。

新年里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贺敬文对姜千户家的赞语了:“真真是一家子斯文人家。”尤其称赞姜长焕,“小小年纪,读书便这般认真,俊哥再不用功,仔细被他追上了。”

贺 成章没好意思说,那个死胖子在你面前乖得跟只猫儿似的,转脸儿就伸爪子撒欢儿。上回过来说,点了个炮仗,把个欺负街角代写书信老童生的地痞给炸了。不过贺 成章也得承认,这样挺解气的,他跟死胖子当时同乘一车,眼见那地痞将老童生摆摊儿桌子踢翻,要收孝敬。当时小胖子招呼了亲兵将人给揍了一顿,贺成章还说好 来着。

第55章 持续地作死

进入了新的一年,诸般事务都有了进展,虽然缓慢却是实实在在地往着瑶芳乐见的方向发展。正月里,瑶芳的兴致便十分之好,还与彭家姐妹约了看花灯。湘州府自然要比宁乡县热闹,彭娘子惯疼女儿的,允了她们在此小住,直到灯节结束再回家去。

姐妹俩分别由贺家姐妹接待,分别住在了姐妹俩的屋子里。丽芳与彭敏相谈甚欢,两人都喜欢逍遥生的话本子,坐卧手不释卷,说的都是逍遥生和话本的主角崔生。瑶芳与彭毓看似同龄,内里却相差甚远,多是瑶芳哄着彭毓玩儿。

彭毓大约是还未到情窦初开的年纪,对这些个话本的兴趣并不大,只缠着瑶芳问湘州城有什么好玩的铺子。瑶芳也不得经常出门,知道的铺子有限,且正月里铺子都不开门,思前想后,便禀了韩燕娘,若正月里有年酒吃,韩燕娘可否携她们姐妹同往?

韩 燕娘感念初到宁乡时彭娘子的善意,想彭敏与丽芳一般大的年纪,也到了要说人家的年纪了,由她带出来露露面儿,也是不错的。两个大些的姑娘过了年都十三了, 是时候开始寻找婆家了。外放就这么一条不好,周围极少有知根知底的人家,又有诸多的限制,譬如不好与本地士绅联姻一类。丽芳还好些,贺敬文的官职要高一 些,能接触到的人也多。彭知县官职低些,为彭敏择婿就要略难。

韩燕娘使人送了信问了彭娘子,彭娘子求之不得,又托人捎了一匣子首饰过来给彭敏妆饰。丽芳与彭敏私下说话,不免拿她打趣。彭敏的脸胀得微红:“你好不厚道,又来说我,别忘了,宪太太可是你娘,要择婿,也是先看你来。”

丽芳也红了脸:“我不要嫁了,就守着我家的书铺子。”

彭敏听了,反问道:“焉知我就不要守着我家呢?”

两人越说越幼稚,最后也不知道说到哪里去了,丽芳忽然就说到了崔生:“除非有崔生这般聪明俊秀的人物,否则便不嫁了。”彭敏也是一脸向往之色:“不知哪里能得这样的人物,允文允武。”

大抵少女的心里,总有那么一个人物,样样出色,却总是神出鬼没,到她们的女儿长成了少女,她们也未必能遇着这样的少年。

一 人胆小,两人胆大,两个小少女凑到了一起,越说越起劲儿。彭敏道:“逍遥生既投了书稿到你家,何不问问他是什么样人,可曾见过这样一个崔生?”丽芳没好气 地道:“你道我没想过么?我潜人去问,他那小厮嘴可严,过年时,我想给他些年货,催他早些交稿,他跑到山上看和尚去了!和尚有甚好看?!有甚好看?”说得 彭敏也义愤了起来:“大男人看甚和尚?要看也看尼姑的!呃……”

两人讨伐了一回逍遥生,转头又赞他文笔极佳。彭敏道:“他看完和尚总是要回来的,这一回,可要叫你家掌柜了盯住了,弄明白他家住哪里才好。”想了一想,又低问丽芳,可否唤衙役去询问?衙役们对街面总是熟的。

丽芳道:“你还不知道我爹么?我要真动了手脚,怕是娘都拦不住他要打我了。”彭敏道:“可惜是在湘州府,要是在宁乡就好了,有我娘在,我爹才不敢动我一根手指头哩。”

两人相顾惋惜的时候,却不知道,瑶芳已经悄悄地说服张先生,准备动用衙役去摸那逍遥生的底细去了。

瑶芳因见这两人一说逍遥生就来劲儿,越想越不安,悄悄去问张先生,可否让衙役去查一查这个逍遥生究竟是何人。张先生大为困惑:“为何要刨根问底?难道会是楚王的军师不成?”

瑶芳苦笑道:“他委实是有才华,我恐闺阁少女越陷越深,早早将人找出来,早早处置为佳。”

张先生背上一寒,盯着她问道:“小娘子要如何‘处置’一个书生?可是怀璧其罪了。”

这 话说得怪异,瑶芳解释道:“先生误会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还能勒死了他不成?不过是打一开头将这苗头掐了,免得日后生出事端来。阿姐到了议婚的年纪 了,眼下的情势,说门好亲事本就艰难,若再生枝节,岂不要将人愁死?看看那是个什么人,实在不行,找个丑八怪冒充吧!”

张先生笑道:“如此倒也使得。若是个少年书生,前程似锦呢?”

瑶芳道:“我又不是爹娘,能做得了这个主!不过娘倒是开明,只要人品不坏,多半会令阿姐如愿。阿姐连人也不曾见过,也未必就是真的认定了这个逍遥生不可,不过是年纪小,没见过什么男子,又见了这合胃口的书,难免心生遐思。至于我,不过是防患于未然。”

张先生道:“小娘子忙得很,连我也不得闲啦。只是衙役们也轮班休假去了,真要摸清底细,也须得到二月了。”

瑶芳道:“一个月还等得起。正月里也忙呢,我看简氏娘子人是不错的,先生看千户父子如何?”

张先生正要品评,一个小厮飞奔过来:“先生,老爷气冲冲地过来了。”

这 可是稀奇!贺敬文本性就好作“宠辱不惊”、“高深莫测”的,凡事尽量不露在脸上虽然总是事与愿违。然而对张先生却是礼敬有加的,这样带着怒气过来,可 是少见。瑶芳因年纪渐长,与韩燕娘愈发亲厚,贺敬文政务又颇忙,反不如更小一点的时候与贺敬文亲近。自己父亲也不用回避,瑶芳也想再就近看看他如何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