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了那时候就晚啦!这年月了,还有谁认真守着及笄的么?”

姜长焕耳朵一动:“小呆子,有那么多人要么?”

简氏拍了他一下:“你管得恁多!一家有女百家求,好姑娘自然有许多人求!知府人虽固执,心肠却是不坏的。”姜正清帮着妻子道:“那是那是,他至今还觉得赵琪不肯去赴京赶考可惜了呢,还要再劝,还许给盘缠、相帮安排食宿,也不知道赵琪是怎么想的……”

姜长焕像长在了凳子上一般,竖着耳朵听,心道:呆子哪里会有很多人抢啦!我要回去温书了,过了正月开学,可不能在俊哥面前露怯。

姜长炀却有些坐立不安,轻声道:“那个赵琪,与我们又没有什么干系。我只管做好我自己的事情就行了。待儿年满二十,就等宗人府考试,也可做得文职的。”

简氏笑道:“你般腼腆做甚?韩娘子却是个痛快人,她舅舅还是军中百户呢,哎,我听她那意思,倒不讨厌武人,反而喜欢会些拳脚的男儿郎呢。”

姜长焕的耳朵抖了两抖。姜长炀脸上一红,将弟弟往上一拎:“我带他做晚课去!”一拎没拎动,再一拎,硬拖着走了。

简 氏笑得伏在了妆台上:“害羞了,害羞了,哈哈!”笑完了,也不对丈夫说次子淘气的事情,只想着自己明日写个帖子给韩燕娘,代儿子道个歉。次子恐与贺家无 缘,长子一定要争取一下才好。丽芳不如妹妹稳重,持家却似模似样,也是很不错的。再退一步,纵贺家不欲与己结亲,彭敏也是个不错的姑娘,保不齐还要韩燕娘 做媒人哩。

韩燕娘收到简氏的帖子,看了一眼便笑了,唤过瑶芳来问当时情状。瑶芳笑道:“不过是个淘气的孩子,我又不与他常见面,并没有什么。俊哥说他在学里也不错,书也读得好。许就是年纪小,淘气。何必放在心上呢?”

韩 燕娘笑道:“是这个理儿,你不理他,他就没趣儿。不过,简娘子倒送了赔罪的礼来,来,看看。”随帖附着的是个小小的朱漆匣子,打开一看,是一对金镯子。韩 燕娘掂了掂:“总得有二、三两沉,简娘子可是有心了。还是你们好,不淘气,咱们也不用给人赔礼,来,戴上试试。”

瑶芳戴上镯子,韩燕娘就没再让她退下来,拉着她的手问:“二姐儿与我说实话,大姐儿是不是还念叨着逍遥生呐!”

瑶芳道:“这两天不念叨了,就是急着看下文儿。”

韩燕娘骂一声:“孽障,”又说瑶芳,“二姐儿听话,不要搭理那些不务正业的人。”不考进士,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看和尚算什么怪癖啊?!

瑶芳抿嘴一笑:“好。”

韩燕娘心道,实在无法,只好不收逍遥生的稿子了,丽芳再看不到逍遥生的稿子,总不会再入魔了吧?万不得己,就将两人给隔开最好,眼下无事,可不代表以后不会出事。

韩燕娘作此想时,并不知道自己还有一点乌鸦嘴的天份。二月里,书坊收到了逍遥生的稿子,白墨却又带了逍遥生的另一口信来:心情不好,不想写了。

宋 掌柜如五雷轰顶,慌忙上禀东家。韩燕娘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好奇:“心情不好?为什么呢?”贺敬文昨天又骂了一回赵琪。作为一方主政官,治下出的秀才、举 人、进士越多,显得他越会“教化”。进士难考,赵琪是最有希望的那一个。可他偏偏不考。于公于私,贺敬文都很生气。

宋掌柜急道:“不知道呀!太太,他不写了,下个月……这……印什么呢?翻印旁人家的,不如他的好卖啊。”

韩燕娘笑道:“不写就不写,总会有人写的。”管他做什么去了呢,他不写了,丽芳的心倒能安静安静,日后总有新的稿子来,丽芳不久就能忘了这件事儿。好看话本、听讲故事,对个姑娘家来说,也不算很出格。要是只喜欢某个年轻男子写的故事,才难以解释呢。

宋掌柜看这东家这样,心道,得,你都不操心了我还急什么?添了一句:“若下月书卖得不好,还请太太见谅。”

韩燕娘笑道:“不怪你。大姐儿要是问起来,你就照实说。她要叫你找人,你只说找不着。她小孩子家头一回领这样的差使,难免看重,你多担待。”

宋掌柜再没见过这等怪人,摇钱树跑了她都不急,真是个官太太!可铺子是人家的,他也只有答应了。只希望大姑娘别跟自己瞪眼才好。

丽芳没有与宋掌柜瞪眼,此事她略有心虚,回来却跟妹子念叨:“他又不赶考,为甚也不写书稿了?”

瑶芳提起这个人就冷嗖嗖的:“我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

丽芳道:“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瑶芳脸色一变:“你要知道他住在哪里做甚?”她倒是知道的,一出正月,张先生就打探来了,逍遥生就是赵琪,住址也有了,就在城南一处清幽的宅子里。

丽芳心头一动,想起这妹子不大喜欢她提逍遥生,顺口道:“当然是叫他将书稿写完啦!还能是什么?”

瑶芳撺掇她:“你不如自己续个结尾,想什么就写什么,署了他的名儿,他见了……兴许就气出来了呢。”

丽芳假意道:“也好。我给阿敏写信去,叫她也写。”回头就给彭敏写信,让她向彭知县借衙役,帮忙打探逍遥生的地址。家里父母不乐意叫她接触逍遥生,可她还是不甘心,很想要原版的结局。

彭 敏亦惋惜,想到自己曾夸下海口,母亲会护着她,只得硬着头皮向母亲撒娇。彭娘子听了这逍遥生是贺家书坊写书人,如今“下落不明”,女儿很想看结局,便撺掇 着丈夫派了个差役去打听,果然将“逍遥生就是赵琪,他现有两处宅子,一处在城南,一处在城北,眼下并不在宅内居住,跑到山上和尚庙里去了,住在大殿后面桃 林边的雅舍里”的消息报了上来。

丽芳看了,咬牙道:“就算他要当和尚,也先给我将书稿写完!”并不将这消息告诉旁人,只说近来心神不宁,要去庙里上个香。

韩燕娘见近来天气晴好,被她一提,便说:“正好,一齐踏青去。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看桃花去吧。”

丽芳暗中称意,心道,这回必要堵着你!

当家主母决定了的事情,很快便得到了落实。瑶芳见丽芳如此雀跃,总觉有些不妥,只得步步紧跟着她。到得庙里,罗老太太就要带着儿子儿媳去上香,她的心里,还是想多子多孙才好,韩燕娘出了孝、圆了房,该生了。

丽芳趁机便要往桃林去,瑶芳道:“我跟阿姐过去。”

韩燕娘便吩咐乳母、丫环们跟紧了,绝不许离开半步。丽芳果断答应了,心道:多几个人也好堵住了逍遥生,他要不答应,就捆着他下山写书稿!丽芳下决定的时候,表情很是严肃,弄得旁人也不敢笑闹,跟着她默默地往桃林里去。

远远看见屋檐的一角,丽芳心头一喜,正要命人去查看里面是否有人。却听到不远处一个清朗的声音:“叔父请回,我还不想赴京赶考。”

“叔父”的声音苍老而焦虑:“这等好事,贺知府又一力抬举你,你如何不肯应?你是我赵家子孙,自当搏取功名,光宗耀祖。”

那清朗的声音变得无赖了起来:“祖宗们死都死了,不在乎多等我几年,我自光耀了他们。”

“叔父”怒道:“你要等几年?族里已有非议,道你性情古怪……”

“呵呵,族里不但有非议,还有公议,能公议夺了人的家产,谋害遗孀孤儿!”

“你……”那苍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惧,旋即放软了腔调,“往事已矣,你父亲去得早,你又年幼,族里总要为你照看家业,免得为恶奴所欺。一笔写不出两个赵字来,都是你亲人……”

“不必多言!我话放在这里了,什么时候这些磨牙吮血、敲骨吸髓的‘亲人’死绝了,我什么时候光宗耀祖。放心,总不会光耀了你们去,叫你们拿着进士族人的招牌,耀武扬威,侵夺民田、免租逃税。”

“你!”

【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了。】

第57章 多出来的人

【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了!】

丽芳止住了脚步,低头跟妹妹四目相接。瑶芳的眼睛慢慢慢慢往一边飘,终于定格在了不太远的一处地方。那里也是漫天桃花盖了人的半个身子,几个穿直缀的人站在花树中间,观其身量,似是男子。说话的就是这几个人。

几人分作两拔,一边是一个年轻男子,带着一个仆人,丽芳在书坊里隔帘看过,那仆人就是往铺子里送书稿取稿酬的小厮,另一个是谁已经不用猜了。另一边的估计就是逍遥生,或曰赵琪,的“叔父”了。

赵琪的身世,姐妹俩约摸知道一些,却没有想到这里面还有这等隐秘之事,更不知赵琪还有这等心思。瑶芳本能地皱一皱眉,她对这位青年才俊的印象,实在不怎么好。丽芳对身后打了个手势,胡妈妈等人皆点头示意她们明白噤声。

逍 遥生著书十分犀利,赵琪的嘴上功夫也不赖,不消片刻,便将他叔叔噎得不行。眼看着再在这里听这侄子数落下去,他儿子就得请庙里的和尚就地做法事了,只好落 荒而逃。将人噎走,赵琪一点也没有开心的意思,逼死他亲娘的人就在眼前还不能弄死这个老货,自己每争一分荣耀就得分他一份儿,这日子过得可真是没意思!

赵 琪本是来散心躲清静,免得那个棒槌知府又寻他来啰嗦。贺棒槌是个好人好官儿,只是太傻,又迂腐。自己家的事情,他是管不了的。到时候族长一句“家务事,妇 人伤心死了”就什么都能掩了,毕竟事情过去太久了,又是族内合谋,证据难寻。赵琪将折扇束成一束,边敲手心边往回走:“被老畜生找到了,佛门清净地也要不 太平了,白墨啊,咱们收拾行李,出门游历一番可好?”

白墨知道他家事,答应一声,又问:“那老爷你的话本不写了?书坊那里等着呢,不止男人爱看,小娘子们也很喜欢的。”

“不写不写,没心情,说不定散散心我就想写下面的了。走走走,带上老陈,”老陈是他家忠仆,赵琪很是信任此人,赵琪拿扇子顺手敲了一下白墨的头,“你操那么多心作甚?诶?你怎么跟老陈一样刻板了?”

白墨语调平平地道:“老陈忠心耿耿,正是我辈楷模。老爷不要淘气。”

赵琪翻了一个白眼,百无聊赖地道:“知道啦……咦?”

白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有一簇身影:“许是来看花的小娘子,咱们要不要避一避?非礼勿视啊!”

赵琪顺口道:“小娘子怎么全是非礼呢?”眉头却皱了起来,这些人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呢?方才老混账过来的时候没看到呀!不知道她们可曾听到方才的话?转念一想,又理直气壮起来她们知道我是谁啊?就算知道了,我也马上要出远门儿了,还能有甚瓜葛?

看 着赵琪慢悠悠往精舍晃去,轻触了他一下:“老爷,那边。”赵琪一眼瞅过去,只见那一团女子冲着他走了过来。赵琪颇觉新奇:好大胆的女娘。那一团女人里,打 头的一个身量略显瘦小,她右手边那个比她还要矮些,两人似是姐妹。穿一样的朱红衣裳宝蓝裙,颈挂明珠,绸衣微微反着光。两人身后便是丫鬟妇人,皆着整齐的 布衣,都一言不发。这主人家好调教仆人的手段!赵琪有了一点兴趣,打算离开前让白墨去打听打听,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不过,现在他却不想与这些女人碰 面。

瑶芳跟在姐姐身边,见丽芳往赵琪那里走,心里很是不安,却又劝不住她,拖也没她的力气大。急急唤一声:“阿姐。”丽芳道: “我自有分寸,你不用啰嗦!”瑶芳急道:“你寻陌生青年男子说话,还说有分寸?”丽芳一顿,将妹妹的肩膀一按:“何妈妈看着二姐儿,我去去就来!”语毕, 扬声道:“逍遥生,你站住!我问了书铺里的人,说你跑庙里来了!你那书童,有人看见他为你送书稿!”

瑶芳又惊又怒:“你要作甚? 胡妈妈,你是死的?!快拉了大姐回去!回去我仔与你算账!”一手去拉丽芳,到被她拖着一同到了赵琪跟前。这段距离本就不远,否则也听不到赵家密辛了,真是 眨眼就到。到了一看,果然是个俊俏少年,只是一脸的玩世不恭,令瑶芳觉得他比贺敬文还让人不喜欢。

赵琪满心的惊讶,看着这两个小 美人,小的那个美人胚子一个,大的那个已经初具形态,只是两人的脸色并不很好。对美人,人们通常会很有耐心,何况大一点的这个脸上满是生气,赵琪好脾气地 笑问:“小娘子何事?随是光天化日,你我素不相识,小娘子就这样拦我,也是不妥的。”

丽芳冷笑道:“别装了,我都听到了!本来是打听你的住处,拜托你千万写完书稿,大家都等着看,没想到,哼!”瑶芳恨得直咬牙,对绿萼使了个眼色,比个口型,让她速速去大殿找韩燕娘来解围。

赵琪的眼神冷了下来:“小娘子原本又想的什么呢?”

丽 芳胆子向来不小,丝毫没有被他吓到,应声道:“没想到写出不屈崔生的人是个如此令人失望,你闭嘴,我还没说完呢!”指着赵琪便开始数落,“为了他们不吃 饭,自己就要饿死?你有出息没有?你考功名是为他们?难道不是为你的父母?不是为了自己所敬所爱之人?纵难些又怎样?你考中了,出息了,怎么都好!现在比 做白丁时,他们待你如何?这都想不通,你就这脑子,还是别考了!我看你也考不上。考上了也要被你自己蠢死!朝廷里聪明人那么多,你还是削了头发求佛祖保佑 你一个蠢人吧!呜呜呜呜……”

赵琪怔怔地看着这个梨花带雨的小姑娘,心里蓦地激荡了起来。醍醐灌顶!这样的道理,他似乎听过,却 不曾走心,毕竟意难平!可被这小娘子一说,道理就好像在心里扎了根。这样的话,主持不会讲,老和尚只会让他“放下”。老师不会讲,先生说毕竟骨肉血亲,疏 远于名声有损。只有她……

“咳咳!!!”瑶芳仰头看到赵琪的表情就知道要坏!狠狠咳嗽了两声。丽芳很快回神,拉着妹妹的手:“我们回去!当这几月的工夫都喂了狗!再不看他的书了!”

谢天谢地!瑶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嗯!”

赵 琪:这小丫头真讨厌!上前一步,长揖到地:“是某无知,谢小娘子提点,某必发愤图强。不知小娘子姓名,我必登门致谢。一字师,小娘子于我,亦师夷!”这是 说这话的时候,赵琪是真心的,他感激这姑娘点醒了他。这是个热心的姑娘,心肠忒好,又不烂好人,在经历过种种阴暗的赵琪心里注入了一道暖流。赵琪一颗少年 心,砰砰直跳,她会说她家住址么?说了我就去提亲!这样的媳妇儿,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提亲就去考试!凤冠霞帔拜堂!

丽芳古怪地看了赵琪一眼,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全凭一腔义愤,先是不愤逍遥生坑了她,听过密辛,有为逍遥生不值。女孩子凡喜欢一个人,必想他一世顺遂,一览众山小。丽芳见不得赵琪因龌龊事而游戏人间,更恨他同归于尽的做法,一点也不光明正大。

瑶 芳当机立断,对两个乳母发令,命她们讲丽芳拖开。对于赵琪的心情她十分明白,当年对柳氏时,她们兄弟姐妹几个就是处在如此困境!连容尚书亦无法只有送她入 宫,盖因柳氏于她为母。丽芳今日,太冲动了!也是丽芳虽自幼丧母,实不曾吃过什么亏,也是娇养长大,才会如此。唯一可以欣慰的,便是她还没有糊涂到底,所 言可圈可点。

丽芳被拉开两步,瑶芳切到了赵琪与丽芳中间,十分不爽地抬头与赵琪对视。赵琪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来:“小妹妹……”

呵呵!瑶芳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哥不长你这样!止步!不打扰了!”就看这小子不顺眼,同情一下可以,打姐姐的主意就算了吧你!

赵琪诚恳地道:“我真的是要道谢的!还要致歉,前番是我任性,书稿我会写完的。”这是坐实了他就是逍遥生了。

瑶芳悲悯地看了他一眼:“脑子不清楚的人,我家是不让进门的。我家姓贺。”

赵琪:……好像有哪里不对!

瑶芳幸灾乐祸地补充道:“家父最恨人不求上进!今年春闱”拖长的调子里,赵琪脸色大便!

丽芳心里翻起了旧账,对啊!他还气过我爹!“你啰嗦什么?他要游山玩水,你何必耽误人家时间?快写与我回去,下月还缺书稿呢,回去看看书生们投来的稿子有没有喜欢的才是正事!”

留下赵琪被白墨嘲讽:“老爷,看来你有麻烦了。”

却说丽芳对着前偶像一顿数说,心情大好,回来不用瑶芳开口,先下令:“方才的事,谁都不许说出去!”又说瑶芳,“看到了么?你觉得一个人再好,也做不得准的,说人好时,须留余地!哎呀!真痛快……”仔细想想,逍遥生长得真俊……算了!不想了!

瑶芳:……

姐妹俩回到大殿,只见祖母与父母满脸喜色,丽芳上前抱着韩燕娘的胳膊,絮絮叨叨说着要另选稿子的事情。韩燕娘见她眉宇间一片清朗,再无焦虑之色,以为是佛门净地让她想开了,也是欣喜:“好好,都依你!”又给庙里多捐了五两银子的香油钱。

瑶芳:……这一天下来,心好累!姐姐怎么样才能成熟起来啊!

原 以为事情到这样也就罢了,赵琪仿佛吞了一颗生鸭蛋的表情告诉她,这小子遇到了一个大难题姑娘爹讨厌他从此知难而退。孰料赵琪那奇葩的思维突然就转 过了筋来,居然登门像贺敬文道谢,说了许多好话,乐的贺敬文直夸他:“有志气,想多温几年书,一鸣惊人!”赵琪告诉他,自己年幼,恐学问浅薄,底子不够, 不如多复习三年,好有把握一些。还列举了本地科举的成绩,与他省相比并,并不算好,需要谨慎。一次考过,听起来也好听。贺知府是科场前辈,还要请教经验 嘞。

连韩燕娘都动摇了:“怪道他说不写话本了,原来是要准备一心考试了。”想了一下,还是没告诉贺敬文,赵琪就是逍遥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贺敬文爱较真儿。

贺敬文就爱听这些,虽夸他,还要留个话尾:“既听其言,且观后效!”

丽芳于韩燕娘处偶有耳闻,撇一撇嘴又抿嘴一笑。瑶芳看在眼里,抽个空同她聊天,小心提到了赵琪:“爹娘好像不生他的气了,哈?”丽芳道:“他且将书稿写完,好生科考,别再出什么幺蛾子就谢天谢地啦,也不枉我曾爱读他的本子。”

“曾?”瑶芳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丽芳笑笑,刮了一下妹妹的鼻子:“是呀,曾……哎,你不知道,他的处境叫人同情,听他说的那个话,又叫人生气了。算了,都过去了。”

“过去了还盼他好?”

丽芳正色道:“好聚好散么,毕竟曾经慕他才气,我若因一时不喜,就咒他变得困顿萎靡又或者人面兽心,如何对得起自己曾经的一片心?”

瑶芳突然觉得,有这么一句话,就不用担心这个姐姐会犯糊涂了。心头一阵轻松:全家最让她担心的人,证明了这种担心很多余,真好。

真是开心的太早了!九岁生日一过,湘州府,因该是全国上下都接到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后宫王才人为皇帝生下一子。皇帝子嗣有点艰难,不是没人生过,只是男丁夭折殆尽。这一个小婴儿,乃是现存唯一的皇子了。

瑶芳惊呆了:这个王才人是个什么鬼?整个后宫就没有过姓王的嫔御!这个“皇子”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不是应该到明年。才由张丽嫔生了一个男孩,旋即夭折,再过两年,从吴妃生的儿子开始,宫里养的男孩儿才慢慢过得长了么?

第58章 拉快进度条

今上如今二十出头,十分年轻,搁哪家都不会急着要他生儿子。可谁叫他是皇帝呢?管你多年轻,只要你不是孩子了,不生儿子简直就是塌天祸事。皇帝的儿子,那是一般的儿子么?

是以皇帝“又”有儿子的消息一经证实,便被传得上下皆知。众人比自己九代单传生了儿子还要欣喜,这份喜悦里又掺杂了一丝丝的担忧这回可一定要养住了啊,可千万别“又”夭折了啊!不说宫内的诸般情况,单是宫外,无论士庶,颇有几个自费去庙里为小皇子上香祈福的。

在这一片欢欣雀跃之中,瑶芳诡异的神色就十分违和了。邸报是她在贺敬文的书房里看的,贺敬文的书房很怪,做兄姐的进不来,当妹子的如履平地,究其原因,不过是习惯成自然。

彼时贺敬文检查儿子的功课去了,儿子还捎了个尾巴过来姜长焕也跟着同学来蹭听,他不须科考,姜正清仍要他多读一点书,贺敬文好赖是个举人,人不聪明学问倒还行。

丽 芳口上说不再喜欢看逍遥生的话本了,可赵琪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每月还是交了书稿过来。韩燕娘可不敢再叫她多看了,架不住还要给彭家姐妹捎书,丽芳每月还是 要瞄上两眼,韩燕娘盯了俩月,见她没再向以前那样着魔,才放下心来,依旧叫她照着看。今天丽芳去收另一份书稿,瑶芳就闲了下来。

邸报是张老先生给他看的,张先生笑容满面:“国之幸事!若中宫得子,就天下太平啦。不过如今,先有个皇子也是不错的。”

张老先生乐呵了半天,胡子都抹得油光一片,也不见瑶芳接口,忙解释道:“我等士人,并非只知议论旁人家闲事,实是皇家之事,关乎社稷呀!”又絮絮地说了一串。

瑶 芳如今算是明白了,这些读书人议论后宫事,有时也义愤填膺,有时也谈论礼法。其实如果他们反对废后,并不是对后宫某后妃有如何如何好感,而期望中宫得了, 也不是真的对皇后如何如何敬重,只不过是从所谓大局考虑,皇帝得有儿子抑或皇后不能换人,仅此而已。至于你这个人如何,他们也没见着,也不好评断,他们并 不关心你过得快不快活。

将要脱口而出的话又咽了回去,瑶芳静静听了张先生这一番诉说,从记忆的深处翻出了娘娘蒙难时说的话:“他们哪里是帮我,他们是在帮皇后呢。”

张先生终于说完了,看小女学生的表情太过平静,心里忽然没了底了,战战兢兢地问:“这里面有什么不妥不成?”难道这个皇子也是要死的?

瑶芳揉揉额角:“不妥的的地方多了去了,”面对张老先生由喜变忧的脸,慢慢地竖起手指,“其一,宫里不应该有王才人这么个人;其二,宫里这会儿不应该有这么个皇子。”

张先生心头一颤:“你拿得准?”

“我再有把握没有的事情了,”瑶芳的心情已经平复了下来,“宫里,出事了。”

张先生喃喃地道:“圣上有子,终归是件好事。”

瑶芳冷笑道:“他?先生一片忠君爱国之心,难道不担心这个不该冒出来的人是个什么来路,又怎么到了宫里产育皇子的么?要出事儿了。”若是因为她没有在宫里,出了一个顶缸的,那倒罢了,可她现在才几岁啊?上辈子这个时候还没进宫呢!

“以小娘子之见,事情很大?”张先生早先猜着她前世必是权贵家的贵妇人,估摸着她对这些宫闱秘事许是熟悉,很想听听她的见解。

瑶芳心头一动,轻声道:“但愿是我想错了,然而不得不防。”

“何事?”

瑶芳眯了眯眼睛,认真地对张先生道:“先生,若真如此,眼下我们要注意的事情就变了。其一、楚王这里,我看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安份的人,纵无人穿针引线、从中教唆,他也不会很老实,还是要盯着的;其二、留意京城的消息,还是要探问一下这个王才人的来历的。”

张先生道:“这个并不很难,先前她不显山不露水便没人留意她。如今产育皇子,她的父母或许会有封赠。”一旦封赠,必要将来历写明,至少写个三代,若是做过官的,其履历也会为人所知。王才人要是重生的,想来是避免了父亲犯法的事情,然而必有痕迹。

瑶 芳道:“封赠怕是会有的,至于她能不能掀起大风浪来,再等两个月就知道了。”吴妃以良家子采选入宫,进去了就是才人,两年之内跳了八级,屁都没生出来一个 就成了贵妃。她自己也是,哪怕帝后不合,明知道她跟娘娘亲厚,还不是承恩即册为嫔,隔年就做了德妃?反观张丽嫔,直到生了皇子,才在太后的授意下,做到了 嫔。这位天子在这些事情上头,直观得很。并且,与他的小算盘并不冲突。

张先生颇有点不以为然,捋须道:“一妇人耳。能有多大的能耐呢?”

瑶芳头一回觉得跟张先生说话有那么一丝丝的不大痛快,口上却说:“先生,既然情况有变,就不能轻忽。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宁愿白操心一场,也不要被打个措手不及。我也希望是自己想错了。”

张先生依旧觉得皇帝有儿子是件好事儿,一个后宫妇人掀不起风浪。然而瑶芳越来越显出其不同寻常之处来,她的意见是不好疏忽的,点头道:“也好。”心中却是希望瑶芳弄错了。

说来也是凑巧,皇帝新得了儿子后不久,简氏受邀来看韩燕娘。到了贺家才发现韩燕娘病了,因是数日之前约定的事情,韩燕娘只得强打精神起来应酬。简氏却瞧出一些端倪,撺掇她请了郎中来看诊,不多时就从郎中耳朵里听到了“恭喜”之声。

有 了这么一件事情,贺家的氛围空前地快活了起来。更让瑶芳开心的是,到得十月里,也不见有王才人晋封的消息传来,到了正月,她依旧是个才人,这儿子,算是白 生了。不管她是不是前世那祸水,对娘娘的威胁都已经降到了最低。更有甚者,她生个儿子,反而是一件好事,王才人生的又如何?娘娘依旧是嫡母。哪怕皇帝现在 死了,娘娘也有倚靠了。

张先生平素颇为欣赏韩燕娘,听了消息之后,还特意给丽芳也减了功课,方便她给韩燕娘分担家务。

都 说福无双至,瑶芳连听了两个好消息,开心不已,连见张先生时,也不如前几日稳重了。张先生也不惊讶,谁遇着好事儿骨头都会轻上一轻。而他,就是那个说坏消 息的人:“小娘子想没想过改行算卦?王才人的父亲,本该陷入陆阁老的党争里的,然而奇异的是,五年前,王某因家中失火烧得伤残了,无法为官,只得辞官归 乡,逃过此劫。小娘子猜,这场火,活出来几个人?”

“嗯?”

“王家也算是人丁兴旺,人口不少。最后只有王某伤残、王才人与其生母、同母弟安然无恙,满门三十余口,就活了这么四个人。此后,王才人与其弟便以为父求医为名,迁居京师,入了京师的户籍。”

瑶芳抚掌大笑:“我真有点佩服她了!更改户籍可不容易。更不容易的是居然想得到入京求医,老父伤重将亡,还有心情改了户籍。改完了,不扶灵归家,还在京里一住三年熬到宫里采选。”这年头,到邻县都是一件大事,何况上京?还是如此果断地上京。

张 先生严肃地道:“小娘子,我亦不愿将人心想得过于险恶,只是她的父亲入京之后不到两个月就死了将将在户籍办下来之后。如此看来,一切都太过巧合了。若 没有那一场大火,将许多证据都烧没了,王氏的父亲十有八、九是要入罪的。照现在的势头,家眷发配两千里,女眷入教坊司也是常理。”

“好的不灵坏的灵,我原以为事情不至于到了那一步,没想到,还真有可能是,”瑶芳不再卖关子,给张老先生丢了一道炸雷,“先生还记得,我们在湘州府遍寻不到的那个人么?若是她也与我一般,有离奇的经历呢?”

张 老先生惊呆了,胡须也不摸了,忧愁的表情都被震飞了:“什么?她?难怪王才子就是谢氏?”一个是重新活过的,两个也是?想一想还真是很有可能啊!顿了一阵 儿才愤怒地道,“这怎么行?!这要真是那个祸水,岂不是要……”剩下的话他竟不敢再说下去了。若是皇帝被迷惑了,怎么办?

瑶芳也 猜着了他所担心的事情,低头道:“一切不过是我的猜测,兴许到不了那么一步,然而却要多生许多的事端了。娘娘不会叫她太过猖狂的,而……圣上……圣上 么……也不是轻易就能被人左右的。她真要是个要紧的人物,现在也不会只是个才人了,再等几个月,她要还是个才人,啧,那就是成不了气候了。再者,宫里还有 一位吴贵妃呢。”

张老先生沉声道:“这是长子。兹事体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纵然小娘子只是猜测,也不得不防。”虽然序齿已经 不知道排到第几位了,现活着的就只有这一个是没错的。更可怕的是,有一个重生的,现在又来一个疑似重生的,张老先生很怕再冒出第三个来,那这世道就得乱了 套了。他纵然力量微薄,也要尽力把事情扳到正道儿上来。

瑶芳嗤笑一声,想要说正宫嫡子面前那毛孩子什么都不是,又收回了声音。前 世那个祸水后冒姓谢,原姓什么她是不知道的,若真是这个王才人卷土重来,与前世必有不同之处。她要害了娘娘养不出孩子来,怎么办?瑶芳一点也不担心娘娘会 斗不过这个人,哪怕皇帝被迷惑了,那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怕百密一疏,娘娘最后赢了,却也受了伤。

张先生见她面色凝重,追问道:“怎么?”

只 见小女学生满面狰狞之色:“她最好只是要求一个安身之所!否则我必要她好看!”真要伤着了娘娘,定要她得很难看。生了儿子又怎么样?待你养到半大不大,寄 满了希望想染指不该得的东西的时候,再狠狠碾碎了他,从希望变成绝望,才是最能逼疯人的。尤其是一个深宫妇人,譬如前世的吴妃。当然,这一位如果来历真的 如此不凡,或许能给人带来惊奇也说不定。

张先生胡须抖了两抖,语调不自觉地带上了颤音:“小娘子?”

瑶芳微笑问道:“嗯?”

张先生灵光一闪,问道:“若是彼人,恐于中宫有害无益。”

瑶芳深吸一口气,道:“娘娘当无大碍的,有损也是小损,性命无忧。”你以为我弄死了皇帝之后是谁善的后啊?娘娘的大敌,从来就不是这些妃嫔。

张先生忧虑地道:“小娘子想得太简单了,有心算无心,事情就难以善了了。这王才人,恐怕真就如小娘子猜测的那般,或许就是谢氏。帝后危矣!”

“先生真是有趣,”瑶芳轻笑出声,“今番不说‘一妇人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