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有所疏漏,朝廷就会失衡。

叶 皇后太明白这些文士了,争礼仪的时候,或许会有用。内里也有许多人是真的一身正气。然而,仍有为数甚多的人,节操并不会因为读了圣贤书而比旁人好多少。对 军事的判断力,更不会因为他们识字而修炼出惊才绝艳的能力。偏偏,这群人里面,想着手握天下权、指挥千军万马的贪婪不逊于任何人。这里有很多少,出身并不 高,对权利、控制他人的渴望甚至比元和帝还要强烈得多!不似勋贵子弟,固有志大才疏的,却很少有那般强烈得近乎病态的心理。

他们 甚至会因为瞧不上武夫,未曾经历过战阵、不曾直面鲜活血肉的死亡,更不拿军士的性命当一回事。犯起错来,害死了人,拍拍屁股走人,还以为自己冤枉,失败了 是别人不会执行,是其他人没有配合。若有军官立功,他们又该琢磨着制衡,不能令其骄狂了。更可怕的是,这些人识文解字,做起文章来花团锦簇,言能杀人,笔 能诿过。还能拿文人里坚贞守志者做招牌,以为自己也读过书,也是文人,君子们的德行操守就是他们的了,攻击他们就是攻击君子。

此事并非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是殷鉴不远。想想宋时憋屈死的名将狄青,哪怕是惋惜他的名士,都觉得是在保全于他。代代如此,反复作践,军如何能强?马上固不能治天下,然而一旦军士地位低下,这天下也就保不住了。

到时候,朝廷就真的完了。

现 在虽然还不到那么个地步,安国公的行为却让叶皇后不得不警觉。承平太久了,近五十年来不过发生了楚逆这一件事情,以军功往上升太难。安国公便是求进无门, 不得不另辟蹊径,最后把自己给带坑里顺带祸害大家的一个并不突出的例子了。上升就要讨好皇帝,皇帝的爱好不好,顺着他,佞臣,被清算。勋贵又少一家。天长 日久,等朝上遍布着科举之士的时候……

叶皇后头痛不已。

如果叶皇后知道,目前的勋贵圈儿里,对安国公的行为也有批判,不知道会不会表示欣慰?

不满的人分为几种:一、王八蛋,用这种不入流的办法拍龙屁;二、王八蛋,拍龙屁都比老子快一步;三、王八蛋,你要坑死大家了你造吗?

人数依次递减。

眼下,有第一种想法的人里,有一部分熊孩子正聚在一起骂街。地点,京郊,姜长焕的别庄里。

成了亲,社交的圈子就进一步的扩大了,一些社交活动也有了妻子帮助打理。姜长焕成亲后不久,便散了帖子,广邀一群朋友到别庄上捶丸吃酒。来的都是一群二世祖,平素跟姜长焕玩得不错,又都有钱有闲,打小一处玩儿,长大了就是自己的人脉。

叶翼捏着酒盅,眯眼看着南平侯的小儿子在场上奔来跑去,对姜长焕道:“你哥哥没过来?”姜长焕的哥哥是他的妹夫,一眼就看到他没来。

姜长焕还不及说话,张家那位同在锦衣卫的小公子就接口道:“他哥正经得要命,才不喜欢这些嬉游玩乐呢,你就甭操心啦,他乐得在家陪你妹子,不好么?”

这话有些轻佻,挨了叶翼不痛不痒的一脚:“滚蛋!”

姜长焕道:“他在家里生闷气呢,叫我们自己玩。”

叶翼放下了酒盅:“他生的什么气?”

姜长焕冲场内扬扬下巴:“喏,嫌弃我把安国公家的人也招了来。”场上,一个斯文秀气的少年正在瞄准,正是安国公李珍的幼子李国靖

叶翼撇撇嘴:“安国公真是饮鸩止渴,无怪你哥哥看不上他。不过,你哥哥也太目下无尘了。”

张家小子嘲笑道:“目下无尘是这么使的?”

语毕,又挨一脚。

叶翼像是自言自语:“安国公这事儿办得,也确实叫人看不上呐!也不想想,他荐了个野道过去,有没有本事都还不一定,出一点纰漏,最后还不得算到他的头上?还是你那位本家聪明。”

张小公子名兴,翻了个白眼道:“我要有个神仙做本家,睡觉都能乐醒。不为旁的,就为圣上能多看一眼啊。”

“呸,”姜长焕也笑啐他一口,“你道神仙是好当的?担着多少骂呐?清流们不好说圣上的话,全往他们脑袋上扣。张灵远机警,跑得快,偏还有傻子自己将脑袋往上凑呐。”

张兴道:“啧,安国公家近来没出什么人才,平庸得紧,圣上都没拿个正眼瞧他们,这不是急了么?歪门邪道也是路呀,总不能眼睁睁地瞅着自己被越挤越远吧?”

叶翼道:“走旁门右道的,我就没见过能一顺到底的。他这么做,等着吧,清流一张口,必是讲我等勋贵世受皇恩,却不思劝导圣上,反而……”说到一半,住了口,安国公的儿子过来了。

姜长焕起身相迎:“战果如何?”

李国靖手里还拎着一根杆子:“竟是输给了徐二。”

姜长焕道:“我来!”

接过他手里的杆子,上去与镇平侯徐骐的儿子捉对竞赛去了。李国靖捞过小厮递上来的汗巾擦去了头颈上的汗渍,往叶翼旁边的椅子上一坐,拿起冰镇酸梅汤大口大口地灌着,动作与他的外表很不符。

叶翼笑道:“你可不是输不起的人呐,这是跟谁憋着火儿呢?”

李国靖气咻咻地道:“甭跟我兜圈子绕弯子了,这两天,我们家老头子乐得尾巴能上天!当我不知道外头都骂他是个骂屁精呢!艹!他就是个马屁精!md!还特么是老子的爹!劝他又不听!你拍马也拍得好看一点呐!陪圣上嗑药,这不有病呢吗?”

能跟姜长焕混一块儿的,或多或少,都有点熊。比如李国靖,是他爹老年得子,宠得要命,偏他对亲爹没啥尊敬。

叶翼好笑地道:“那你就跟他吵了起来?听说你还搬了出来,跑到绮红楼里住了好几天了?荒唐!”叶翼算是这一群人里的头儿,被他这么一讲,李国靖不忿地道:“难道要我在看里看着他们乌烟瘴气?”

“那也不能在烟花之地久留!你出来,随便借居哪个亲戚家里,也就是了。非得往青楼里跑,你倒是没吃药!”

“那 有什么办法?舅舅那里,也不肯要我呐。”李国靖是安国公老年时纳的一美妾所出,称安国公夫人的娘家兄弟为舅。他的嫡兄年纪足够给他当爹了,也跟老爹一样, 两人都觉得李国靖这小子太难搞。父子二人的态度,多少影响到了亲戚们。说来他哥对他也是不错了,年轻,比自己的长子还小上两岁,没威胁,长得也不错,把他 当半个儿子看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遇到这件事情,俩人就跟着了魔似的,死活不肯松口。

叶翼道:“那也不好往青楼里钻的。自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退一万步讲,他们要犯什么错儿,你在家里看着,也好补救呀。”

李国靖默默不语。作为一个年轻人,他爱赶时髦,喜欢玩闹,要是有什么“秘药”,咳咳,试着嗑两粒他也不反对,但是他是万万不能理解中老年人对于青春活力与长寿的渴望的。好忧愁。

不多会儿,姜长焕也回来了:“徐二今天吃了什么药了?居然这般厉害了,我也输了。”

李国靖最恨有人提“吃药”,怒道:“没病吃药,那是脑子有病。”

姜长焕不以为忤,铜盆里撩了把水拍拍脸,一面擦脸一面说:“他们脑子有没有病我不知道,你脑子快傻了是真的把那祸根弄没了,不就结了?”

“这个……弄伤人命不好吧?”李国靖迟疑了。

“谁说非得要他的命了?”姜长焕坐了下来,“揭穿他是个骗子、抖落他有什么案底……再不济,打他个半死不活,不就结了?怎么这么笨呐?”

李国靖没好气地说:“你借我人手?”

“我哪来的人手啊?”

“不是有锦衣卫?”

“呵呵,当圣上会不知道啊?”

两人斗了一回嘴,李国靖的心情好了些,一握拳:“我会盯着他们的!”

姜长焕道:“得,逗你的,锦衣卫哥们儿调不动办这种私事,旁的事儿要是有用得着的地方,招呼一声儿。就像调不了兵,咱们自己,还是行的。”

场上还有数人,见这里围作一团说得热闹,也都停了手,凑过来一起说话。你问我,我问他,将事情弄明白了,也不开李国靖的玩笑了,都将林道人骂了个狗血淋头:“想发财急红眼了吧?小李子,可别叫你爹也搭了进去。”

李国靖明白,骂林道人,那是不好意思骂他爹呢,不然凭一个林道人,他怎么能到圣上跟前呢?心里更恨了,巴不得林道人自己嗑药嗑死了,好叫他爹醒悟。狐朋狗友们又在一起说了些解恨的话,各拍胸脯保证,有困难时一定会帮忙。

各人成婚者皆是携眷前往,瑶芳亲自接待。以主母的身份招待客人,这还是头一遭。瑶芳十分尽心,不特场面饮食安排得妥当,每人还各备了一份土产做礼物。都是深闺妇人,体力有所不及,玩了一阵儿,皆聚到凉棚下面说话。便有人发觉叶襄宁并不在场,亦问瑶芳。

瑶 芳笑道:“是大哥心疼大嫂,在家里陪她呢。”这话也对也不对,姜长炀懒得与二世祖们交际,叶襄宁才留在家里陪他的。他不过来,姜长焕这边也不好硬请,姜长 焕的朋友圈跟他哥还是有差距的。对于姜长焕的朋友们而言,姜长焕才是适合交往的朋友,至于姜长炀,虽然比大家大不几岁叶翼还跟他差不多年纪实是与 自己父亲是一路人。有他在,特么拘束啊!

妇人们有一个理由,也不追问,转说起京中的其他消息来。其中一条,便是安国公因荐了个道人,得了圣上青眼,也被召到宫里讨论炼丹的事儿了。有人想起瑶芳也算是张真人弟子,拿这个来问她。

瑶 芳笑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先师飞升之前,是喜欢种豆芽的。师兄如今也着了豆芽的魔了,上回去老君观,还拿绿豆芽炒了招呼我呢。”心里实恼安国公 家要权势不要命,还要拖大家下水。叶皇后能想到的,她迟了片刻也想明白了。局势虽不至于一日靡烂,确实是开了一个头。

众女说一回稀奇,又转回炼丹上头了。有炼丹这么高大上的事情,谁会关心矮穷矬的豆芽呢?如此看来,元和帝又回到炼丹这件事情上,也不是很难理解了。内里又有英国公家儿媳妇提供了一个消息:“你们知不知道胡家的那位,也在想办法找道士,听说,也要往宫里推荐人呢。”

瑶芳:……得亏他说的那位平西伯胡家没人跟姜长焕是朋友,故而这里没他家的家眷。

旁的妇人一齐惊呼:“这是要打起来呀!”她们也有瞧不上安国公这拍马屁的作派的,多数人想得却并不很深远,只觉得这种行为不好而已。现在又来一个,简直就像是后宅里姨娘争宠一样不问对错,只要老爷喜欢,怎么着都要奉承。不然就没了钗子裙裳,没了每餐加的肉菜。

说难听一点,安国公、平西伯,都是小老婆作派,难怪会被清流文官看不上。更讨厌的是,该死的嘴炮们会将在场所有人的丈夫、亲爹一起打成小老婆派。

众女也义愤填膺,骂了好一阵儿。直到丈夫们那一摊子的事情了了,姜长焕派人来通知,众女才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了,只因夏季天才,太阳迟迟不落,方才不觉。可城门关闭的时刻是定死了的,要是只看日头不看时辰,非得给关城门外头不可!

正在骂的人完全没想到,过不多久……他们里面又有那么两三个被自己家亲戚打了脸。

姜长焕与瑶芳的社交工作做得还是挺不错的,姜长焕有着挺高的爵位,有着一份有前途、有权势的工作,他还比较富裕。有这样的条件,就会有一大批的人愿意与他有关系。如果他们小夫妻再表现得好一点,在别人有困难的时候愿意搭一把手,那么稳固的朋友就多了起来。

同样的,瑶芳也没有忘记给他准备与锦衣卫同僚们结交的诸般事宜。锦衣卫好用,然而姜长焕又不是皇帝,可不是平日里不襄着他们,用的时候一声招呼人就能给你卖力的。得长年累月使出水磨功夫来。就算是皇帝,也得对下头人恩威并施,才能不令下面的人阳奉阴违。

瑶芳给姜长焕准备的出门行头里,总会包一些数目不等的红包。不同的数目,红包上的花纹做得不一样。遇上婚丧嫁娶,份例要大一点。路上遇到某下属的儿子看着糖葫芦眼馋,顺手买一枝给他,那零碎的钱就少一点。

她 还准备了差不多一整份的北镇抚司的资料,连宫中禁卫的锦衣卫部分中高级军官的资料都有一点托她爹是佥都御史的福。如果说有什么地方的小道消息能跟锦衣 卫略拼一拼的话,那就是都察院了他们是专一寻人错处、扒人家黑历史的。谁家缺什么,谁家有什么样的亲戚,哪个人有什么样的困难。又有,谁家的老娘生病 了,谁家的孩子要读书了……

瑶芳给他们统统了档,遇到有红白事儿的时候,绝不会漏掉。合适的就重礼,不合适、只会偷奸耍滑占便宜的,就只是面子情。不同类型的人,都给他们分档。书房里的资料渐渐地多了起来。

有她在背后支持,到得初雪的时候,姜长焕的人缘比先前更好,人人都说他自从成了亲,果然长大了,做事更加周到了。有事无事,投桃报李,也跟他多聊两句、透一点消息。

姜长焕很快得到了消息,气咻咻地跟瑶芳说:“这一群死人,唯恐死得不够快呢!李国靖因他爹服完金丹咳嗽加剧,将林道人揍了一顿,被圣上训斥。没想到趁着林道人养伤的功夫,竟有人不怕死地又荐了个白道人上去!”

瑶芳:……人要是想死,真是拦都拦不住啊!

上辈子,有一个没想到脱身之策的张灵远,旁人竟然不过他,竟没这许多夭蛾子。现在倒好……一气来了好几个,这是不把元和帝吃死了不罢休呐!只吃一人的丹药,就算病倒了也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好几个人的一块儿吃,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想一想,还真是有点小高兴呢。

第113章 人苦不知足

姜长焕对元和帝的心情比较复杂。

讨厌,这是毋庸置疑的。连元和帝的亲娘韩太后,都不能说是发自内心地认为元和帝做什么都是对的。但是,毕竟是这个皇帝将他收留在宫中数年,还让叶皇后照顾他。这是恩情。姜长焕也不大想让他死,还是服食金丹过量而死这死法也太不名誉了。

所以姜长焕很生气,他老婆都那么努力地通过张灵远要把元和帝从死路上拽回来了,元和帝怎么还在作死呢?明显的,老婆听完之后,压根儿不想再管了。姜长焕也不大乐意老婆把心思都放在“前夫”身上,所以,他决定自己进宫一趟,跟元和帝好好谈一谈。

如 果元和帝还是执迷不悟,那他就只好先做好皇帝短期内要嗑药嗑死的准备了。比如,元和帝一旦暴毙,稳定局势的问题可以从中获取政治资本。眼下看来元和帝 身体底子还不错,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他要做的就是与上下级处好关系。别想用的时候发现因为自己平常不把人放在心上,这会儿没人理。

在进宫之前,姜长焕还是决定跟瑶芳谈一谈。办这么件事儿,得让老婆知道。

瑶 芳最近过得挺欢,必须要讲,成亲之后,她就很快乐,甚至比在娘家里还要轻松许多。未嫁之前,她要操心的事情忒多,父亲不是坏人,却不大顶用,继母人很好, 但是囿于先天条件的限制,并不能很快进入到官太太的角色里面去。祖母年老,姐姐略冲动,哥哥靠谱吧,年纪又不大。全家又处在一种边缘的状态里,不说朝不保 夕,一朝陷入困局也不是不可能的。

到了婆家就不一样了,不说宗室这个身份,单讲人口,就比娘家简单,人也比较简单。不像罗老太 太,一颗心里有许多想法,简氏简单明了,对她也不错。姜正清是个憨厚的人,姜长焕已经疯过一回了,看起来不像会再疯了,叶襄宁大家姑娘,虽显稚嫩些,也一 直在成长。更重要的是,姜长焕不拘着她!

没有比这再让她痛快的了!

哪怕老君观那里还有一个不算太烂的摊子要收拾,因为张灵远脑筋清楚,也没费她多少事儿。这不,张灵远很快就脱身出来了,还自动来了几个替死鬼。她连“万一老君观出事,未免对不起师傅”的担忧都没有了。

姜 长焕来找她的时候,她正在盘账。家里的大账她从来不要求看,冷眼旁观着,心里也有了数儿。简氏看似柔弱,在处理这些问题上还是比较清楚的,叶襄宁上手也 快,家里也没什么财政危机。她就安心打理自己的嫁妆,以及姜长焕的一点私产。照说还没分家,一切都该归到公中。然而姜长焕有那么一些元和帝赐下来的产业, 简氏没进京前,都是他自己胡乱对付。简氏进京,简氏照料,都给儿子存着,也没归入公中确实是有些偏心的。

等瑶芳嫁过来,简氏就痛快地将这些都交给了她。瑶芳将账目理平,再要上缴,简氏不要,叶襄宁也不收。瑶芳便将姜长焕的俸禄都交到公中,一并处理收支。产业,那就自己打理着,有了收益也好给姜长焕交际使用。

她 又有一间书铺,还会印些隔日的邸报往南贩卖,消息也比较灵通。时常与姜长焕议论一些朝政,姜长焕也认真听着,觉得她说得在理时,也会采纳。譬如她讲:“你 与大郎年纪有差,经历使然,往他那一堆里凑,也讨不着巧。硬拉他与你的朋友相交,看似抬高了你的身份,也是无益,反而会令朋友省得无趣,与你疏远。顶好的 办法是各自结交自己的那一群人,互为犄角。将在北镇抚司的差使办好了,也好前后相继。”

姜长焕就觉得有道理,也采纳了她的意见。并非两房楚河汉界划得清楚,而是各自有各自的定位。没有上过战阵立过军功的姜长焕,往他哥那实权派的圈子里钻,是自取其辱。不如在自己的圈子里混了点名堂,在自己的工作上干出些业绩来,才是真的立足的根本。

因此,姜长焕有疑惑的时候,也会向她讨论,遇到事情也有商有量。瑶芳也并不全将家务事包揽,也拿诸般事务与他商议一二。两人甚是和美。

故尔见姜长焕面有难色地说:“我还是要求见圣上一面,劝上一劝。”的时候,瑶芳并没有一口反对,反而问他:“你想劝他什么?”

姜长焕道:“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叫他被妖道给摆弄了。”

“他 要是不听呢?”瑶芳冷静地问,“你道这事儿出在妖道身上么?根子还是在那个人那里。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手握天下权,又有这么点子 需求爱好,小张真人不干,自然有人愿意干。重利在眼前,哪怕要他们死呢?那也是情愿的。这就好比有一罐蜂蜜,吃它的时候心急,等不急了往外舀到碗里兑水 喝,非要一头扎进去大口的舔。等想拨出来的时候,可就来不及了。对道人来说,钱财是蜂蜜,于安国公等人,权势是蜂蜜。于今上,长生不老是蜂蜜。我那师兄, 不是不好吃蜜,只是不想自己脑袋在罐子里的时候被人从外面砍了头。已算难得啦。可旁的人,我看悬。”

太透彻。

姜长焕黯然,半晌方道:“成与不成,我尽我的一份力,便再没有遗憾了。也算是对得起这些年他的栽培提携,从此问心无愧的。”

瑶芳笑道:“那你便去。这有什么难的?只有一条,说话的时候小心些,别激怒他。激怒他,于事无补。”姜长焕早点从亏欠了元和帝的心理里走出来,早好。

姜 长焕带点感激地笑笑,如今对于元和帝嗑药这件事,随着楚地平定、许多官员被请算,反对的声音也弱了下去。仍然有,这是肯定的,却没有了最初的激进。更像是 应卯一样,显得自己是谏过了的,出了事儿责任不在自己这里。有谁要忽然冒头说特别见皇帝谏上一谏,老婆孩子不哭着喊着地阻拦,也要摆摆脸子你凑什么热 闹?

瑶芳轻轻巧巧翻他一个白眼:“你做出这副样子干嘛?”将手里原本准备给他看的人情往来的簿子一合,不给看了。

姜长焕涎着脸凑上了上来。

姜 长焕进宫里比一般人方便得多,他在宫里的路子倒还算广,板子也照顾他,瞅着元和帝心情好的时候,将他给报了上去。元和帝有点奇怪:“他会有什么事情呢?” 北镇抚司里,姜长焕又不是主导,难有什么大事要汇报。而姜长焕的家里,人口简单,也不至于有什么事儿。如今天下太平,想要告个密都难。

哎呀,想到姜长焕家里,元和帝又是一阵的违和。最终还是答应了姜长焕的请求,宣他到了御花园那个小道观里见上一面。这算是很亲密、很信任的表现了,然而姜长焕一点也不开心。

恭恭敬敬地行过了礼,姜长焕以一贯的熊孩子表情挑剔地看了看元和帝的炼丹场所,用一种别人使了会被立刻抽打的口气道:“您这里,也够乱的。”

元和帝知道,许多人不赞同他炼丹,然而那些愚蠢的凡人,怎么能明白朕的追求?!看姜长焕也就是个不懂事儿的熊孩子,所以他虽然不快,倒没有立刻翻脸,只是沉着脸教训他:“你懂什么?”

姜长焕撇撇嘴,厌恶地四下打量,没有道士,很好,可以下舌头了:“别的我不管,可有一件事儿,我是明白的。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哦?”

“好歹我也是见过神仙的人呐!您瞧您这里后来跟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哪?跟张老神仙一比,能看么?这些货汲汲营营,一点也不像是得道高人。”

元和帝的脾气也起来了一点:“哦?”这回的声调就变了。

姜长焕想起妻子说的,不要跟他急,用力压下了火气,用比较平和的态度说:“您想啊,孔明就要等刘备三顾茅庐,徐庶就是自己投奔了。都是对先主,俩人咋差别这么大呢?您这事儿吧,宁缺毋滥呐!”

元和帝无奈地闭起了眼睛:“你道我想?张灵远也是个不顶用的!”

“那就找比他更差的?要不,您揣摩揣摩老神仙的路子?总比这些货色强呐!我看了都替您着急。”

好 赖没劝他放下求道的事情,元和帝的面色平缓了许多,不但如此,心里还生出些许的安慰:倒是个有良心的孩子。也没有来劝他什么仙途缥缈,赶紧放开了了账。更 不像有些人,直接拿秦皇汉武举例,更狠一点的说他是被新垣平骗了的汉文帝。再不给面子的,就拿唐时嗑药嗑死的皇帝来举例,甚至有人讲,唐太宗死得早(已经 不算短命了),跟他磕药有关。

元和帝难得没生气,这也是惯性思维,他的心里,姜长焕还是那个一路亡命奔逃到他面前报信的少年。既然如此,那就是没有坏心的。当然,从姜长焕的话语里,也听不到什么小心思。不过,这孩子倒是长得聪明了,知道比较了。然而,朕有自己的打算。

“知道了知道了,小孩子家,不要操心大人的事情。我吃过的饭比你吃过的盐都多,道理还没你懂得多么?小孩子家,说话老气横秋的做甚?”

元 和帝要是傻,他也混不到现在了,他知道这些道人真本事并不强,本领好的那个已经升天了,不是么?他要的是这些人的“知识基础”,光靠一个张灵远,他就觉得 悬了,必须再有人来,给他提供再广博的基础知识,供他融会贯通。人家皇帝就没指望着哪一个人,他比较信得过自己的聪明才智。

再 者,崇道之事也是个试金石,试的是大家对皇帝的态度。皇帝的喜好,你硬要反对,那就是对皇帝不是那么尊敬,对吧?马屁精这种生物,元和帝不是不知道,但有 的时候,就得用得上马屁精。何况,如果手艺高明,被拍的人通体舒泰,是不会以为其是拍马的。譬如安国公李珍,更多的是以元和帝同好的面目出现的。元和帝也 相信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对于长生的渴望。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姜长焕心里说不上是失望还是解放,脸却有点沉了。元和帝不以为忤,还微笑着安慰了他两句:“行了,不要操这么多的心,老得快。年轻人,做你该做的事情去。哦,我看北镇抚司近来办案越来越不着调儿了,忒慢。你最近都做什么呢?在办什么案子?”

他成亲请假,回来就一直玩儿,没干事儿。这样的实话怎么可以对皇帝讲呢?

“臣年轻,就跟着看着,学着点儿。”

“光看能顶什么用?还得亲自做,才能学得快。这样,”一指板子,“传话过去,叫二郎也分几件案子去做。”

姜长焕:……我已经不想这么出人头地了啊!他现在只想结交一些人,然后建立自己的人脉。正一团和气的时候,叫我参与进一件你想穷治的案子里得罪人?人干事?

md!我再也不要理你了,你嗑药嗑死算了!

不管元和帝的安排如何打破了姜长焕的计划,给他差使做这件事情,从任何正经的角度来讲,都是对他的重视与关爱,也会给姜长焕带来更多的收益。憋着气,姜长焕也不用装成欣喜若狂,坦然将自己的失望挂在脸上,恭恭敬敬谢了恩。

元和帝奇迹般地没有因为他甩脸子而震怒,反而挺欣慰地说:“好了,去好好干吧。”

你娘!

真被当成孩子哄了啊!

姜 长焕难得幼稚了起来,姜家人,骨子里都有那么一点不正常。姜长焕磨磨蹭蹭地走了,一步三回头,站在门外深深地再看元和帝一眼。罢罢罢,药医不死病。他来是 为了不让自己日后愧疚的,这一重心结解了,再看元和帝不生气,还给他差使,明显是提携,又觉得自己好像多欠了一回人情。

纠纠结结,姜长焕回了家,跟媳妇儿商议下一步在怎么办。原本的许多计划,都因为他要投入到紧张的办案之中而需要进行调整。比如,如果某人涉案,就不好再跟他吃酒了吃也要洗清了嫌疑再吃。

再有就是,领了差使,也得跟父兄讲一声的。尤其他爹,无时无刻不在诠释着“老好人”三个字,可别在外面胡乱应承了什么求情的事情。对了,还有他娘,其实也是个热心人。相反,老婆他反而不担心,在他心里,瑶芳比这仨都靠谱。

回到家里,先跟媳妇儿通个气儿,将在宫里的经历说了。

瑶芳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趟宫里的很微妙,效果也绝对不喜人。

皇帝嗑药,瑶芳不在乎,她挺想元和帝去死的,娘娘都生了太子了,还要这皇帝做甚?但是,她明白,正如她对元和帝一点好感也没有,姜长焕对元和帝还是存着一点善意的。这都是缘于他们各自的经历,瑶芳在元和帝那里吃过苦头,姜长焕却受过不少的照顾。

如今劝解不成,又领了个差使回来,姜长焕其实并不像他口上说的那样“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他不听,也是天意。”姜长焕还是有些在意的。

此事不在坦白之列,瑶芳坦然地将自己希望皇帝早点死的意愿隐瞒了下来。对姜长焕道:“你看圣上的身体如何?”

姜长焕道:“看起来似乎还是很康建的,大约是底子好。”

“那不就行了?经得起折腾就好,大约能扛久一点,扛到顿悟就好。扛不到,也是没法子了。能做的,咱们都做了。”

姜长焕抑郁地道:“古往今来,人君得道成仙的,唯有熊氏一人而已。我常在想,凡事总是有盈亏之数的,譬如人君,得握天下权,便不能叫他成仙,否则那还了得?”

瑶芳大惊:“这话你可没说,对吧?”

“那是,我又不傻,跟他讲了,我还回得来么?哎呀,不说他了,烦!做了皇帝,怎么反而更贪了呢?”天下好处都给你占了,你特么好歹给别人留点儿念想啊!

瑶芳笑道摇头:“皇帝本来就是天下最贪的人呐。说‘人苦不知足’的那位,也是个皇帝,不是么?”

姜长焕深吸一口气:“不管他了!且看眼下这个要怎么办吧,说不定啊,前儿吃酒的人,明儿我就要去拿人了。”

瑶芳道:“先不要着急,问明了要你管哪桩案子,你有什么责权,再想其他。至于拿到自己朋友头上的,你也可以回避。再者说了,这一番要清算的,你那些朋友沾边儿还算少的呢。”

姜长焕道:“这倒不是着急,是原先想做的事情都要缓一缓了,我还想着,趁咱们无事一身轻,多玩一玩呢。他们各家的园子,累世经营,花木繁盛,好想挨个儿都给逛一回。”

瑶芳道:“你就算有了差使,也不会没了交际的。这样,你打听好了要办的案子,列个单子,哪些涉案的,哪些无干的,我咱们再合计合计?”

“好!我再跟爹娘说一声,没事别答应人家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