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 皇后打发走了板子,又将眉头深皱。这下好了,不止朝臣里想要往上爬的人知道,终南有捷径。就是后宫想争宠的女人,也晓得扯两颗药丸装门面了。要不是自己儿 子还小,她管元和帝去死!初时的夫妻情份早就淡得看不见了,只留下些许面子情。给他收拾旁的烂摊子也就罢了,还要再接手这个事儿,叶皇后就觉得不值了。

敲敲桌面,收回手来,叶皇后扬声叫:“小楼。”小楼急上前来,叶皇后又摆手将她挥去。如是者三。小楼小心地问:“娘娘是不是有什么烦心的事儿了?”

叶皇后缓缓点头:“也是,也不是。我还没有想好。”

小楼道:“那娘娘就慢慢儿,一步一步地来。”

“一步一步地来是好,想却不能想得太慢,要将事情全想好了才行。这样,叫那板子,将圣上近来吃的丹方都取一份给我。若圣上换了方子,也给我一份儿。”

小楼躬身道:“是。”

然而不等板子那里有回复,元和帝自己便过来了。却是因为他第二日寻顺嫔不着,被告知顺嫔叫皇后扣在中宫,考较学问。元和帝翻了个大白眼,皇后就是这般无趣!凡事规行矩步,一点也不知道变通。

等 他到了中宫,叶皇后已经放了顺嫔出去,正好跟元和帝走岔了。元和帝对顺嫔并不很上心,对叶皇后这样的做派却不大满意。叶皇后也不似朝臣那般谏他不要服食丹 药,也会看一看道藏,对老君观的老神仙小真人也算和气。却总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疏离,一种“我就看你们唱大戏”的旁观者的优越。

这让元和帝很不舒服。

正好,叶皇后看他,也不怎么顺眼。

元和帝带一点点怨气,问叶皇后:“听说你还要考较顺嫔?”

叶皇后微笑道:“医典道藏我都赏下去了,我的赏,能白拿么?既然要伺候圣上,就得拿出些真本事来。入口的东西,怎么能马虎呢?”

元和帝带点不耐烦地道:“谁送上来的东西我都吃么?我又不傻!”

不不不,我看你已经傻得冒烟儿了。叶皇后腹诽着,口上却说:“她自己还吃呢!别吃出个好歹来,言官又有话来说你。”

元和帝不开心地“哼”了一声:“她伪称好道,难道我不知道?我要的就是这份儿心!若我喜欢的,不能叫人效仿,反与我唱反调,我,”戳戳自己的面颊,“还有脸吗?”

他说出来了!他居然说出来了!叶皇后心里惊涛骇浪!对于一个将装腔作势、故作深沉刻到骨子里的皇帝来说,这么直白地将心里话说出来,可见他最近真是吃药吃太多了。

叶皇后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再跟他争执了,争下去不可能有任何积极的进展,反而会将元和帝惹怒。索性不再顺着他说,而是另起了一个头:“人人都这样,知道哪个真心,哪个假意呢。唉,不说这个了。我今儿是真的就又想起一件事情来,您是非办不可了的。”

元和帝眉头紧锁:“什么事?还非办不可?”

叶皇后叹道:“您忘啦?头二年朝上吵得那么热闹,是为了什么?”

“嗯?”

“孩子呀!前两年就吵着要出阁读书了,现在呢?又没动静了,这都想什么呢?老二(吴贵妃子)都七(虚)岁了吧?老大比他还大着一岁呢,还能再拖?真是,我前儿在慈宁宫见着他们,长这么大个儿了,还百无聊赖的,怕不累坏了娘娘?”

元和帝轻吸一品气,哎哟,还真忘了这茬儿了。元和帝这个人,记性好是真的,记仇也是真真儿的。忽略起人来,那功夫比记性还要强些。宠爱吴贵妃的时候,儿子是心头肉,能将长子当不存在。吴贵妃变成了吴庶人,得,连这个也一起不存在了。

可皇帝的儿子,他不能是文盲啊!至少皇帝不能叫他不读书。元和帝胡乱答应一声:“知道了,这就叫他们从翰林里择两个人来教。”

“哎,怎么能随便找人呢?会被人说的。”叶皇后一边说,一边示意宫女上茶。

元和帝喝了半盏温茶,不那么狂躁了,渐渐冷静下来,沉吟片刻:“不错不错,你说的对。也是,我能允他们争相上前,可不许他们蒙蔽于我!”

叶皇后开始考虑自己因为知道得太多了,被灭口的可能性。元和帝近来越来越反常了,今天已经是第二次将心里话讲出来了。她却只能装成什么也没听到,没好气地道:“听不懂,你们的事儿太绕人了,你的事儿我也管不着,我只管问问两个孩子什么时候能够读书。”

元和帝笑道:“年内总会给你一个结果的。”

“你记着就好,今年,不对,还有好几个月呢,你可别再拖了!”

“知道了知道了,妇道人家,就是啰嗦。”

元和帝这回没再拖延,第二天上朝,便将问题抛了给了群臣:“先前不是吵着要给皇子寻师傅么?怎么没下文儿了?朕不说,你们就不再提了是不是?都忙什么呢?”

天 子一怒,伏尸百万,换到现在,是风行草偃,大殿上趴下去一片。是的,吵得太投入了,您老又给大家开辟了一个新战场,大家又投身进去掐去了。平常除了互相 踩,大家总得做点正经事吧?南方报了涝,北方报了旱的,都得有人收拾不是?再说了,当时大家是关心皇子读书的事情么?那不是为了立储么?后来中宫有孕,谁 再争这个就是不长眼了。

然而这事儿确实是他们疏忽了。

元和帝看众臣皆服,心情很好,没再施压,只说:“早早报上名来,又或者有谁觉得自己可以做皇子师傅,亦可毛遂自荐。早定下来早好,孩子都这老大年纪了,不能再等了。”表现得像个不太耐烦的父亲。

事情就着落在了内阁的身上,将加起来几百岁的几只老狐狸愁得不行。容阁老是反应快了,马上问道:“读书与封王,是否该同时办理?”嗯,先前争的不就是个名份么?现在好了,不用争了,他俩谁都做不了太子,那就是个藩王了。藩王的师傅,得给待遇吧?

元和狡黠的一笑:“准。”

容阁老成功地拖延了时间,册封藩王得准备仪仗、服饰吧?得确定封地吧?得配一整套的人马吧?得修建王府吧?事儿多着呢。给他们寻师傅,夹在其中就不大显眼了。可以让老狐狸们有足够的时间来寻思踢谁过去比较合适呢?

其 实,没人乐意过去。谁傻呀,搁大好的京城不呆,跑藩国去!前头楚逆那是没办法,朝廷要显示优容,择的都是大儒名师。通常情况下,藩王的师傅是没保障的。想 想看,没了爹娘看着的孩子,还是封地上最有权的人,不熊都对不起自己个儿。哪朝哪代的藩王,只要是离京就藩的,不学无术的居多,有一个肯认真学习的,那都 是得挂进史书裱一裱的。

现在的大儒名师,谁不努力多活个三五年,好等着太子长大呢?

反正,容阁老自己是不想去的,也不想自己家亲戚朋友去。至于最后谁去了,那就看谁倒霉吧。

显 然,与他有同样想法的人也是不少。大家都认为,元和这个人,也算是爱憎分明了天下第一人,决定了在绝大部分事情上,他可以依自己的喜恶行事,而不须顾 虑太多。给不是太子的儿子选师傅,恰在其中。能在朝廷候选名单的,至少得是殿试出来的,怎么也是全国选拔的精英人才,学问是够了的。在这个基础上,随意指 派并不是一个难以接受的结果。

既然当爹的都不重视了,咱们再操那个闲心干嘛?将历年的进士列一列名,哪个长得倒霉就哪一个了。

然而,元和帝并不是这么想的。

当然,也有人看穿了他的心思。

瑶 芳近来过得更轻松了,姜长焕公事缠身,应酬便少,她也跟着清闲了起来。简氏大约是认真听取了韩燕娘的建议,待叶襄宁也有意亲近一些。瑶芳有了大把的时间, 想想姜长焕的建议,果然又将话本子的事重又拣起,预备再写一个新故事。顶好写个侠女,以武入道,最后飞升成仙。

才写了四、五页, 被简氏发现了,接着叶襄宁也知道了。瑶芳做这件事情,本就是不瞒人的,她们两个发现了也是在情理之中。两人看了一回,居然是叶襄宁更喜欢这个话本。简氏还 要叹一回:“哎,好好养大一个闺女,就这么走了,当爹妈的得多揪心呐!”叶襄宁却是满面欢喜:“知道孩子过得好,肯定是放心的啦。”

婆媳俩争执了起来,最后以简氏一句:“你们俩都不懂!我养过孩子我知道!”宣告结束。

妯娌俩被婆婆一句话给摁熄了,叶襄宁还要想:这是不是埋怨我们还没生孩子呢?孩子的事儿,不是想有就有的呀!我也想要好么?她还是长房,弟媳妇儿不急,她得先急。

瑶 芳看看简氏,发现她一脸的“我赢了”的爽快样,就知道她讲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带什么深意。简氏长久以来生活在人口简单的小家庭里,对着的不是纵容她的丈夫, 就是拿她没辙的俩儿子,说话做事,根本不需要转十八个弯儿再往外露。遇上凡事都要多琢磨两下,力求尽善尽美的叶襄宁……也不知道是谁的劫了。

偏偏这事儿还不能由瑶芳来开导,这事儿能由小姑子来做,却不能由妯娌来讲。得了,还是叫姜长焕跟他哥说一声吧。姜老大对妻子,确实不大像对彭敏那么上心。

等姜长焕回了家,瑶芳一边看他洗脸,一边将白天的事情说了。姜长焕笑道:“你就是个操心的命,怎么就闲不下来呢?”擦好了脸,自己还嗅嗅,觉得没有怪味道了,才凑到妻子跟前亲了一大口。

瑶芳捂着左颊,嗔道:“跟你说正事儿呢。一家人,总要和和气气的才好。”

“那是。还是咱们俩好,你也不会钻牛角尖儿,我也不叫你受委屈。大哥也真是的,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家里的事儿都不带上心的,”趁机表了一下忠心,“要过一辈子的人,比什么人处的时间都长,怎么能不上心呢?”

瑶芳按住他一边脸,将他一颗大头往一边推:“那你还不快点跟大郎讲清楚了去?”

姜长焕摇头晃脑地:“别,我还有大事儿没说呢。”

“怎么?”瑶芳在意了起来,难道有谁牵到什么楚逆的案子里面去了?这事不太妙。

姜长焕说的却是早朝上发生的事情:“预备给皇王封王,要给二王择师傅了,看起来圣上并不重视。”

瑶芳心头一动,摇头道:“那可未必。”

“哦?怎么讲?圣上还想做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不成?”

瑶芳笑道:“他未必是重视二王,却是重视谁要做师傅吧?”

“得 了吧,这是有旧例在的。也说是要名师大儒,选的也都不错。结果呢?我家这些前辈,倒有一多半儿不乐读书,只喜玩乐的。闹到后来人人自危,都有称病不肯去了 的。”做王傅是个拼人品的活计,遇到个逃课的,算你运气好了。运气不好的,有性情暴烈的藩王甚至会殴打老师。

虽然后来这藩王也没讨了好,亲王降成了郡王。老师的这顿打,是结结实实挨上了,脸上也很没光彩,从此不肯再出来见人了。

惨!

瑶芳道:“要是旁人,还不好说,要是今上,多半要出夭蛾子。这一回,谁要肯说接手二王,三、五年后,必是东宫之师。”

姜长焕惊讶地:“诶?真的假的?”

“近来多事,楚逆的案子,为什么又想起来再割一茬了?还将他即位之初那位给他气受的陆阁老的事儿又翻出来了?还有,这炼丹的事儿,他真的很在乎安国公他们献的丹方?不过是在先前争立储的事情上憋了气没发出来,要敲打人罢了。他要敲打人的时候,准出夭蛾子!”

“哦”姜长焕眯起眼睛来,“这其实是试探?那也不对呀,不是应该试探试探谁个听话么?”

“qi ”瑶芳不屑地道,“这会儿,又想起来要有良心的正人君子啦。”这事儿跟当初她经过的事儿是一模一样的。宫里但有一点小脾气的人,都被元和宫打冷宫里 了。等上下都是看着他笑了,他又怀疑人家肯定不是真心的。瞧着瑶芳就对叶皇后忠心,他更觉得可贵,又过来想抢来对他忠心。简直不知所谓。

姜长焕顿悟:“他这是转了一圈儿又回来啦?可这么些年下来,已经将人养人那种习惯了,他又要改?”

“呵呵。”

姜长焕也无语了,这都叫什么事儿?瑶芳拿过他手里的湿巾子:“好了,不说这个了,横竖跟咱们没关系,你去跟大郎好好说一说吧。”

“哎,别!你嫂子娘家那里?”

瑶芳仰脸一想:“那我还是回娘家一趟吧。”

瑶芳从婆家到娘家很方便,婆家很好说话,姜长焕还颠儿颠儿地把老婆送过去。巧了,休沐日,贺成章正在家,一看到妹妹回来了,头又大了:“你怎么又回来了啊?”

姜长焕不干了:“还是因为关心你们么?”抢着着瑶芳先前对他的分析说了。

贺成章认真地问妹妹:“不带私怨?”

“带了私怨我拿来坑自己家亲戚啊?他是什么样的人,其实你们都能看出来,只不过被‘天子’两个字蒙了眼,不敢去看罢了。不是么?”

贺 成章与姜长焕面面相觑,半晌,贺成章道:“咱们两家都没人有这危险,要真是咱们自家人,也就认了。说出去……我怕……”姜、叶是武勋,肯定不会被选中,贺 敬文举人出身,进士都不是,没资格。贺成章资历又浅,也轮不上。一个赵琪,才离开了翰林院,因为前阵儿嘴贱,被扔鸿胪那里反省去了。

真正风险与机遇并存的,是容七娘的亲爹,容二老爷。他侍奉过元和帝读书,虽然不是元和帝的正经老师。现在元和帝儿子需要老师了,容二老爷的处境就微妙了起来。

姜长焕道:“这个也容易,也不是要你游说令岳必要接这个茬儿。只要将咱们想到的对他讲了,信不信在他。”

贺成章勉强同意了这个办法:“那行,我这就去容府。”

这一天,直到最后,瑶芳也不知道容二老爷的选择。反正,她将看到的都说了,也是问心无愧了。至于容二老爷,元和帝不至于因这一件事情将他记恨到什么样子朝廷,还是不能乱搞的却是他的机遇。

过不几天,姜长焕又带了新的消息:“二王封地,一南一北,原楚国取其一半,封皇长子为荆王,皇次子封为晋王,其地颇狭。”荆楚之地,古人都讲是潮湿多瘴气的地方,战略位置是挺重要,物产就不那么丰富了。晋地么,往前了数个千多两千年,好地方!现在也不大顶用了。

好了,王傅的事情不能再拖了。于是,京里就添了一些因为夏秋之交换季而染病的老大人。元和帝也好脾气地一一赐了药,叫他们安心养病。

就在这个时候,容二老爷求见了元和帝,表示自己愿意教导二王,至于往荆还是往晋,都随便。

元和帝笑了:“哪里用走得那么远?他们两个幼年丧母,我怎么忍心叫他们早早远行呢?藩邸还未落成,仪仗、属官还没配好,急什么呀?就在这宫里,你每天给他们上课就是了。”

容二老爷心头一松,赌对了!仍然说:“还是定下来好,因材施教,不同的学生有不同的教法呢。光臣一个,好像也不太够。”

元和帝笑道:“能得卿,朕已很满足啦!”

容二老爷偷偷地同情看他一眼:当了半辈子聪明人,叫人摸着了脉……

作者有话要说:给被越来越多的人摸着了脉的皇帝点蜡。

清净散人孙不二,在道家典藏里是个得道女仙。嗯,虔诚,比丈夫马钰修为更高。为证道毁容行乞。第一次看到的时候真的是特别惊讶啊!

第116章 忙碌的姜二

作为现存世上最了解元和帝的人之一,瑶芳对元和帝脉络的把握是极精准的。

不准不行,如果不准,上辈子就不是哭灵哭死,而是被元和帝厌弃之后被人整死了。是拿命试出来的经验。

以前还只是在后宫里转悠,自打重活了一回,又遇上了张先生连朝上的事情都摸着了门儿。军国政务的水平与朝上诸公不好比,揣摩元和帝下一步会有什么布置,却是一猜一个准的。这一回,自然也不例外。

容二老爷自女婿那里得了这么个不怎么确切的提示,心里也是打着小鼓的。都说天威难测,实际上为名为利为家为国,猜皇帝心思的人多不胜数,容二老爷自己平常也在琢磨,只不过猜中猜不中都是五五之数。他哥比他略强一些,遇到元和帝想跟你打哑谜的时候,也要愁得掉头发。

这一回,容二老爷并没有很将“女婿的猜测”给放到心上,直到女婿再三声明,兹事体大,请一定要三思,容二老爷才认真了起来。他女婿不是一个会信口开河的人,能这样说,就是有一定的把握了。容二老爷肃容道:“以我如今的品级,去做王傅?岂不是要闹笑话了?”

容 二老爷由进士而庶吉士,由翰林而入清流。过不二年再外放做主回封疆大吏,运气好,给步他哥的后尘入阁。就是做不了巡抚,入不了阁,留在京里熬资历也能熬个 六部尚书终老。显然不是去做王傅的路子。道不同,还掺和什么呢?没错,容二老爷虽有才名、有资历,人就是不想掺和这个事儿。

贺成章苦笑道:“小婿也是这么想的。然而,说这个话的人,对今上知之甚深,恕小婿不能透露。她既将这个话说了出来,就是有八分把握了。小婿一夜难,思之再三,您觉得今上的脾性如何?”

容二老爷保守地答道:“天威难测。”

您就说神神叨叨的没个痛快劲儿,让人想抽呗。

贺成章慢慢给他分析:“若是,圣上突发奇想地想试探了呢?”

换一个人,容二老爷得大嘴巴抽他:圣上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呢?可如果这皇帝是元和帝,保不齐真的是他突发奇想!

贺成章慢吞吞地道:“这只是一个小想法,做与不做,还是在您。说实话,在小婿看来,此举也是过于冒险了。”

容二老爷微笑道:“容我再想想。”

贺成章看他的表情,知道他已经听进去了,至于效果如何,他也不敢保证。

翁 婿俩说完了这一件大事,才有闲心讲些家常。容七娘的身体是一件,贺成章的学业是另一件。容二老爷再三叮嘱:“散馆将近,千万不可疏忽了。虽说每年都会给庶 吉士些面子,可终究还有一考,若是排名靠后,面上也要难看的。设若在翰林院里熬了三年没熬出什么名堂出来,还要再外放,当心你的面皮。”

贺成章谦虚地笑了。该说的都说了,再聊两句学业上的疑问,贺成章便知机告退,留容二老爷找他哥商议究竟要怎么办。

容阁老原本不觉得他兄弟跟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就像容二老爷说的,明摆着他不是走这个路子的。现在被兄弟一说,也觉得有这么一点可能,又哭笑不得:“将天子当成什么人了?圣上虽然,咳咳,了一点,还是有分寸的么。”

“那?”

容阁老犹豫再三,问道:“必要入阁?”

“额……”

“这可真是富贵险中求了啊,万一没猜中,陛下以为你耍心机,真个将你指派到藩国去,这辈子可都回不来了。”

容二老爷又犹豫了,轻声道:“今上春秋正盛,我孙子都已读书了,不一定熬得过他呀。”这就是有点想投机了。

容阁老道:“本来是想你走得稳妥一点的,慢慢熬资历,要不二十年,你也入阁有望的。眼下这事,你就算办得对了,圣上也不会酬你一个阁老。”

容二老爷摸摸胡须:“要是贺姑爷说准了,这八成就是一个试探,预备给太子寻师傅的。不做阁老,能做帝师,也是极好的。”

“噤声!”容阁老比了个利索的手势,“那两个字,能胡说的吗?就冲你这张嘴,我都不放心你去担这个差。”

容二老爷没皮没脸地往自己脸上轻拍两掌:“是我胡吣。那?”

容阁老眼珠子一转:“这样,你且先不要上表。我估摸着,愿望去的人并不多,先看两天,若是有人推搪,你再上表。你并不是为了投机,也不是脑子不清楚了要侍奉藩王,只是为君分忧。”

容二老爷笑道:“哥,你这是答允了?”

容阁老啐了他一口:“呸!”这兄弟要是不将这个当一回事儿,就不会跟他讲了。读书人,尤其是到了容二老爷这个份儿上,不想入阁的,直如凤毛麟角。摊上了元和帝,也就不得不动起小心思了。

容阁老少不得又将弟弟揪过来耳朵来好生叮嘱,千万不能走上邪路,想要做一代名相,还是要有真本事的,不能只靠揣摩皇帝的心思:“那是太监做的事儿!”

容二老爷仿佛一个下了重注的赌徒,满心满眼都是这孤注一掷的毛遂自荐,他哥说什么,也都是过耳秋风。容阁老见状,且将不满压下,等事情过去了,再算总算。

有容阁老参详指点,容二老爷的事情进行得就很顺利。元和帝满意的目光就是最好的评语。

然而,事情还没有完。

除了容二老爷这个“大家都是熟人了,看大家都不乐意教你(失了宠的)儿子,我来为你分忧吧”的好心人,又有三、四个人也毛遂自荐了来。元和帝一瞧,这都是些老翰林,在京里,晋升无望,又过得清贫,倒不如往藩国去。做王傅,可以涨声望的。

容二老爷偏又要在这个时候弄鬼,见这几个老翰林与他实不相衬差着五、六、七、八级呢他再去跟元和帝反悔:“既然已经有人了,那臣还是做臣的御史吧。”

元和帝对他的印象极佳,笑道:“这可由不得你了。”两人年轻的时候就认识,玩笑也开得几句。元和帝对容二老爷,甚至比对容阁老还要随和许多。

接着,又有机灵人见容二老爷愿做王傅,必是有什么缘故,称病也痊愈了,没病的也乐意掺一脚了。元和帝看了,只管冷笑:“这会儿都来了!这样的小人,怎么堪做王傅呢?”

在名单里选了几个较早愿做王傅的老翰林,查一查履历,没有什么毛病,分予二王为傅。头一个冲出来的容二老爷反而与二王无缘,被元和帝授做了太子太傅,总领着一干王傅,教二王读书。当然,容二老爷不坐班,挂个衔而已不知道让多少人悔断了肠子。

二王亦不令就藩,还养在宫里读书。这又让人看不透了。

容阁老直到尘埃落定,才松了一口气。心说,这圣上,还真是个麻烦的人!皇帝不能傻,也不能单纯到什么什么都挂在脸上,可要心思十八弯成这个德性,又失了光明磊落,叫人心里不舒服了。经此一事,容阁老大彻大悟,算是彻底摸清楚了元和帝的脉了你特么就作吧!

他又对贺成章产生一疑虑:所谓给他消息的高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

贺成章自己不肯说,容阁老只好接着猜。贺成章的生活很简单,绝大部分时间在翰林院里上课,旬日放假回家,翰林院那里,容七郎也在,没发现有异常。再细细打听,似乎是他妹夫过来通过消息的?姜长焕在锦衣卫,难道?

好像也不对,姜长焕实在是太年轻了。可除了他,贺成章周围也没别的能够指点的人了吧?

容阁老给姜长焕画了个着重号,在心里暗记了一笔。

姜长焕不知道因为妻子的缘故,他被当朝阁老给惦记上了。作为一个初次担任了比较重要任务的新手,他现在忙得不可开交。楚逆的事儿清算到现在,有多少事都给挖出来了。要姜长焕说,时至今日,许多人遭罪,纯是因为元和帝迁怒所致。

楚王在日,头一个捧他的就是皇帝。上有所好,下有所效,小有不妥,谁去告状?何况楚王起初表现得可圈可点,一点也不像是要造反的样子。在地方上任职的,谁没事儿跟个老实的藩王找不自在呢?

京官清贫,俸禄统共就那么一点儿,就不够一大家子嚼裹的,可不得拿点儿冰敬炭敬么?这都是成例。说出来是不怎么光明正大的收入,却是约定俗成了的好处。皇帝也得叫人吃饭呐!你不给大家涨俸禄,又不管涨价,总得给人留条活路吧?

可这些道理,是不能跟元和帝讲的。第一,冰敬炭敬本来就不合法;第二,地方上出了事儿,地方官就该先知道。

姜长焕只好去找这些倒霉蛋的麻烦。驾帖先至,本人后到,挨家挨户的请人去北镇抚司喝茶。红包收了许多,他也给这些犯官的面子,让他们好好地走进北镇抚司,而不是一根绳子捆了提回去。至于到了北镇抚司之后的遭遇,那就不好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