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负责的人并不是特别要紧,那个有他顶头上司管。他所捉拿审问的,皆是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倒霉官儿。也就是,楚地来的银子,他们的上司分下来,再由他们 分给他们的下属,这么个中间的位置。楚地有什么坏消息,需要讨赈灾款的,帮忙快点报上去。会被训斥的,诸如流民的问题,略压一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化 不了的,也不硬撑,择个不会触怒上头的机会递上去。

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说的就是这个。

既收了人的钱, 就要为人办事。这些京官也算是倒霉了。姜长焕收了他们家的红包,只能保证不动私刑。然而进了北镇抚司,甭管先前是不是官儿,吃点苦头总是难免的。久而久 之,姜长焕便由初接了差使时“一定要查个分明,显出我的能耐来”,变成了“又抓了几个倒霉鬼,老子快要看不下去了”。

过不多久, 瑶芳便发现了他的情绪不对头。时值中秋,瑶芳正点着螃蟹石榴的数目,预备走礼。公中的交际往来,自有简氏和叶襄宁负责,瑶芳这里准备的,是二房自己的一些 事务。这个时候,各家走礼也都是这些应景儿的东西,你送我、我送你,来回倒饬,这手出、那手进,只消将数目核上了,花费并不算很多。

这 样的工作,瑶芳做得津津有味。见姜长焕回来了,笑着迎他,想问他要不要再邀些好友到郊外去赏菊吃螃蟹。却见姜长焕神色很不好。姜长焕有了工作,眉间带些疲 惫也是正常的。以往他都恢复得很快,回来换身衣裳洗个脸,说笑两句,又活蹦乱跳的了。他倒不怎么将负面的情绪带回家,瑶芳也没有紧盯着逼问他的嗜好。只要 他能调节得过来,瑶芳便不再追问。

今天却不是很正常。

瑶芳接过他从怀里掏出来的一把银子,随手放张茶盘里放了,接过他解下来的腰带,问道:“今天这是怎么了?比往日格外不好。”

姜长焕静默了很长时间,直到将外袍、靴帽都脱了,又狠狠洗过了脸,将毛巾往水盆里一掷,溅得一地的水,方才恨恨地骂道:“这都什么事儿啊?”

瑶芳对青竹摆摆手,示意她出去,且不要收拾屋子。亲自给姜长焕捧了茶:“尝尝,老君观那里的竹叶子晒干了,拿来泡茶别的一股清香味儿。除烦热的。”

凉热正好,姜长焕一饮而尽,长长出了口气,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发脾气了。”

瑶芳笑不可遏:“你这算是什么脾气呢?来,说吧,有正经事儿,便罢了。要是胡乱发脾气给我脸子看,我可饶不了你。”

姜长焕将身子往摇椅里一抛,闭上了眼睛:“这几个月,经我的手,抓了得有五、六十口子了,审而后放的,只有一半,另一半儿都投大狱里了。唉,都不是什么大罪名。可恶是真可恶,却不该当这么重的罪的。”

瑶芳在他旁边的绣墩上坐下,姜长焕闭着眼睛,双手在空中胡乱抓了几下,捞到了妻子的手,安静了。口里含糊地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圣上也是,大兴诏狱,可不是什么好事……”

瑶芳听他声音渐渐止歇,像是极累,俯身道:“事要一件一件的做,饭要一口一口的吃,光生气有什么用呢?要我说,如今官场的风气,也不怎么好的,是该治一治。只是不该这么个治法儿,也不该拿这个由头弄得人心惶惶。”

姜长焕霍然睁开了然:“就是!”

瑶芳被他吓了一跳:“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姜长焕小声地、愤愤地道:“这江山终究是大陈的天下,怎么能胡来呢?”

是了,这是他们老姜家的财产,看着自己祖宗的家业被折腾,没有人会开心。

瑶芳道:“那你就一点一点地做,能改变多少就改变多少,光生气有什么用呢?他不好,总会有人看着的。”

姜 长焕道:“其实,我也知道,眼下这些老油子是该整治整治了。做官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已经很好了。至少,他们不会因为政绩去折腾百姓。遇上必要做出亮眼 的事儿的官,百姓才叫倒霉。其余藏着掖着,将不法之事瞒而不报的,不知凡几。楚地的流民,未尝不是层层瞒报、瞒不下去了才报的恶果。可不该拿这么个吓人的 名目来搞!是什么就是什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多好?”

积压了许久的怨气喷薄而出,有如实质。本来是很令人气愤的事情,瑶芳却笑出声儿来。姜长焕大惑不解:“你笑什么呀?”

瑶芳抽出手来,抚着他的鬃角:“开心呀。你有什么都对我讲,怎么会不开心呢?你有事情,不憋在心里,不会将自己憋坏了,还不够我笑的么?要是你整日里忧国忧民,全堵在心里,郁气由内而外,成天阴着张脸,我才该要哭呢。”

说得姜长焕也笑了:“哎呀,我就是发发牢骚。”

“噗。”

“他要再这么下去,真要将人的忠心敬爱磨没了。”姜长焕小小声地说。

【你 能说出这话来,对他的什么忠心敬爱,大约也没剩多少了。这还是在宫里养过几年,对这死皇帝有些感情的呢。换了那一等人,只会对这死皇帝更加失望。难怪前世 这皇帝死了,匆匆说一句“他修道嗑药嗑昏了头,睡着睡着从床上跌下去摔死了”,都有人信。而且还没人去深究死因。】

拍拍姜长焕的狗头:“好了,好了,顺其自然。”低头亲亲他的额头,正要叫他起来准备吃饭,冷不防被他伸手拉了下来。

摇椅剧烈地摆动着,夹杂着惊讶的叫声……

与瑶芳说了些烦心事之后,也许是自己想明白了,也许是瑶芳的开导起了作用,姜长焕的精神好了一些。瑶芳发觉,他的身上,有什么东西逐渐改变了,又有一些东西,在他身上慢慢成形。

诏狱那种地方,本来就是阴沉至极,凭谁长时间呆在那里,都会受影响。姜长焕又年轻,这样的经历更容易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迹。一个明显的事实就是,姜长焕的气场比先前稳重多了,甚至给瑶芳一种“比他哥还要靠得住”的印象。

当然,姜长炀在瑶芳心里,本来就是属于不大靠得住的那一类人。

自 那一日起,瑶芳每日留心观察着姜长焕。见他既没有破罐子破摔,变得满不在乎,也没有日日激愤,做口上判官,更不曾凡事憋在心里,于无人处却毁坏物品发泄情 绪。目前来看,能做到这一步,殊为不易。看完了,瑶芳想了想,从书坊里搬了些轻松的话本子来,拣那惩恶扬善的放到他的案头,也好给他闲里解闷。

姜长焕便发现,每隔旬日,便有新本子供他阅览。故事也合他口味,看得心情舒畅。

两人相处,越发亲密无间了起来。

如 是过了两月,姜长焕那头差使办得越发的圆滑。他更无师自通了一门绝技写结案陈词。凡是要脱罪的,总能找到元和帝喜欢看的理由。譬如告诉元和帝,皇帝还 是很得人心的,所以很多官员并不是有意犯错,就是有点蠢,有点呆,不大走心,被骗了而已。这罪名一下子就能轻很多。

当然,这个理由也不能回回拿来用。遇到查案的过程中查出来还犯了旁的罪的,那就不好意思了,你就在这附逆的案子里多担点儿责任吧。那这份结案陈词,就会要人命。

锦 衣卫的平均文化水平略高于行伍里的平均水准,识字的人也比较多,但是像姜长焕这样小时候跟着府学里附读,长大了被准进士盯着“指点”,在宫里还有一位皇后 监督,结婚了要陪个酸丁岳父聊天……的,少之又少。他写出来的结案陈词,便带几分斯文气,元和帝读起来也舒服。绝大多数时候,会采纳他的意见。

姜长焕混得如鱼得水,冬至日,元和帝祭完了天回来。人堆里看到了他,发现这侄子长得更高了些,越发显得丰神俊朗。联想到近来他办差辛苦,光看报告就知道他下了功夫了,便有心提拔他一下。

观察数日,元和帝借了京察的由头,命北镇抚司将近来各员办案的情况再评估一回。结果自是有升有降,姜长焕顺利从百户升到了千户。惹得人羡慕不已。亦有一等眼红之辈,背后讲:“宗室果然是占便宜的。”

姜长焕听了,也不恼,回去当笑话讲给妻、母听:“谁叫我姓姜呢?他们眼红也眼红不来!”说完,又有点担心地看着妻子,怕她嫌自己轻狂。

瑶芳听了,但笑不语。

姜长焕悄悄戳了她一下,瑶芳笑了更深了。姜长焕心里发毛:“哎,别光笑啊,怎么了?说句话啊?”

瑶芳附在他耳上,轻轻说了一句什么,姜长焕如同被雷劈掉了一样,呆住了。呆完就跳了起来:“你你你你,你坐好了,虽乱动啊!亲娘哎……”

“做甚?”简氏接话十分应景。

姜长焕表情怪异地问:“那个,您要当祖母了,那该怎么照顾我娘子啊?”

简氏笑着拍拍巴掌:“真是太好了,咱们吴王府的老太妃明年就要随殿下一同进京了。我可有好消息告诉她们了。”

“吴王进京?”瑶芳有点惊讶,她还不知道这事儿呢。

前世这一出戏可不是这么唱的。彼时姜长炀铁了心跟楚王掀翻半壁江山,吴王府被元和帝半是迁怒地盯上,一家子是被押解进京的。虽然事后不曾将吴王打成附逆,还是削了亲王爵。连着吴王一系,都一蹶不振,吴国封地最后便宜了……

打住!

瑶芳低头揉着衣角:“老太妃,好相处么?”

作者有话要说:总觉得我像是在写一个并不蠢的皇帝的作死史。

先是最亲近的老婆,然后是亲戚,最后是手下打工的……

第117章 这是要疯啊

吴王太妃,是辈子瑶芳顶着这个头衔过了整七年,如今提起来,恍如隔世,也确实隔了一辈子那么远。现而今这位老太妃,瑶芳上辈子压根儿就没见过她。说起来吴王爵位挺高的,老太妃也是女眷,应该能见着宫妃的。其实不然。

吴 王藩地离着京城十万八千里,藩王非召不得入京,光这一条儿,就能让这听起来挺近的两人,一辈子都打不上一个照面儿。古早的时候,藩王还有每隔几年轮番进 京,跟皇帝培养培养感情的说法儿。到了大陈这里,对不起,滚球了就别回来了。一辈子能进两回京,算你运气好了。所以楚王那样的,人们都说皇帝厚道,死活弄 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造反。

大陈的藩王们,生活待遇不错,除了只能呆在自己的封地上不能外出之外,一切都是随便他们作。大手大脚花得 没钱了,还能跟皇帝要钱花。小打小闹的违法乱纪,也不过是训两句而已。他们有自己的属官,却与很早之前的藩王有着极大的区别,他们几乎没有治军、临民的权 利。正因为如此,皇帝们也放心大胆地让藩王在藩地上呆着,十几年不进一回京。

现任的吴王四十好几了,比元和帝还要大上十岁,吴王 老太妃倒是他亲娘,如今年近七旬。瑶芳真是闹不明白,吴地到京城,千多两千里的地,她老人家是怎么有这样的毅力一路舟车劳顿往京城里奔的?换了瑶芳,她肯 定不这样干。吴地富庶,连衣裳首饰的样子,都是许多地方效仿的榜样,有时候还能影响到京城的穿衣打扮。

觐见么,有吴王还不够?顶天了带上世子和王妃,齐活儿了。老太太好有七十了,死在路上算谁的?

可他们偏偏都来了。

姜 正清是出自吴王府的,虽然血脉已经比较远了,到底是记在人家那一枝底下的。如今本枝大宗过来了,于情于理,都得有所表示。瑶芳却有些担心,这种担心并非源 于老太妃是不是好相处。不好相处又能怎样?过不两天就得回去了。还能揪了姜长焕到吴地去,捎带着她去立规矩?别逗了,正经婆婆都不管她这些呢。她正经三媒 六聘抬进府,宗正那里名字写进了玉牒的。

她担心的另有其事前世因姜长炀作乱,吴王府跟着受牵连,将许多黑账都翻了出来,吴藩 一枝皆受惩处。重生之后,因姜长炀“改邪归正”,没了这个由头,吴王府只要不作大死,熬到绝嗣都没关系。话虽如此,吴王府若远在天边,姜长焕弟兄俩都在京 城,就是吴王造反,他俩还能申请大义灭亲去。一旦吴王府到了京里,万一惹出点什么麻烦来,姜长焕洗都洗不脱了。人的心理就是那么的微妙,地理的距离,有时 候就代表着关系的亲疏。

若是吴王府在京城呆得久了,她可得提醒一下姜长焕。前世吴王府那些罪名,可真是不大好听。只恨先前她以为吴地丰腴,元和帝借机发作,收回这富裕的地方给自己的儿子,没将吴王府的事儿放在心上,不能早作准备!

简氏不知道她的心思已经转到这上头来了,还笑着说:“老太妃最是慈祥不过的一个人,虽不常见她,见面却都和气。”

她 两个儿媳妇在人情交际上比她要纯熟百倍,再回想一下自家与吴王府血缘其实甚远,就明白这老太妃等自家并没有多么地重视。顶天了就是年节见一面,谁在年节的 时候见穷亲戚还板着个脸呢?为了吉利也得笑一笑不是?要说吴王太妃不好,那也说不上。姜家的亲戚太多了,多到元和帝都不能容忍他们白拿俸禄,得让他们干点 儿活了,让老太妃面面俱到,多远的亲戚都照顾到,那也是不可能有。

一句说,不远不近,不冷不热。如果不是姜长炀出息了,吴王府这回进京都不见得会特意通知一声。

两人交换一个眼色,明白对方也想明白了,心里立刻有了成算:不需要太亲近,也不用真心,面子上显得热情就好,什么话都别说瓷实了。面子情。发现有什么不对的苗头,赶紧的,回来跟丈夫商量。

简氏夸了两句老太妃,就没词儿接触确实不太多。俩儿媳妇再不接话,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得讪讪地道:“到时候见了,你们就知道了。”

诶,亲娘诶,不见我们都知道了。再说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见您提起过老太妃,可见对她也是一般般了。要不是这回她进京,您还不知道得什么时候才会想起她来呢。

头一回,瑶芳与叶襄宁俩人想到一起去了。两人一起甜甜地笑道:“是。”

叶襄宁瞅着弟媳妇儿的小腹,那里只是微微有一个不太明显的弧度,看得她眼热不已。心头一动,叶襄宁不着痕迹地别过头去,请示简氏,见老太妃该准备什么礼物,有没有什么要添减的。

叶 襄宁的动作,瞒过简氏,瞒不过瑶芳。瑶芳也有点无奈,她这辈子的运气,似乎好了很多。叶襄宁与姜长炀结婚并不很久,姜家又不急着要孩子,他们家的孩子,保 有多的,没有少的。只是自己这么顺利,给叶襄宁不小的压力就是了。好在家里公婆并没有说什么,姜长炀也是一副无可不可的样子,要不然,叶襄宁的压力该更大 了。

大概,叶襄宁更多的危机感还是源自于深宫吧。瑶芳有孕的事情传出来没过多久,宫里叶皇后就赏出东西来了。宫里出的安胎药,据说是叶皇后自己用过的。过来的太监和老嬷嬷将东西放下,还送出一份宫里很慎重不大外传的安胎册子。

这是亲姑妈!对自己妯娌这么贴心……别说叶襄宁了,就是瑶芳自己,要不明就里搁这位置上,她都得犯嘀咕。简氏倒看得开,还说:“娘娘真是好人呐,照顾二郎这么些年,这事儿上头也忘不了你们。”

叶襄宁:……

打 死叶襄宁她也想不到弟媳妇儿是重生一回的,前世今生还跟她姑妈有着极深的牵绊。思来想去,叶襄宁只能告诉自己,这是小叔子的面子,也是姑妈对她之前态度的 弥补。就她先前那态度,说不定无意间已经漏出什么来了,只是人家涵养好,不计较罢了。她相信姑妈比她聪明,既然做了这样的事情,那就必有深意,她还是别再 计较这些个事情了。有那功夫,还是想想什么时候往老君观那里添点香油供奉比较好。弟妹这么顺遂,或许就是因为神仙保佑呢……

叶襄宁越想越远,也没功夫在自己家里争长短了,协助着简氏将迎接吴王府的事宜准备好,她又开始准备新年。作为长媳,她要操心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瑶芳倒落得清闲,有孕在身的小儿媳妇,还要忙什么呢?日常交际都减了几分。过年的时候搭一把手,将二房的事情收拾收拾就得了。就这样,姜长焕还担心累着了她,宴客的单子,请的戏班子,都亲自过了目。

瑶芳闲来无事,又想到了吴王府,忍不住跟他讲:“你与我说实话,吴王府究竟如何?”

姜长焕一手一张名单,正在核对,闻言抬起头来:“怎么?”

瑶芳道:“想起一些事儿来。原本琢磨着,跟咱们没关系的,现在他们上京来了,就怕……”

姜长焕将两张纸一丢,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将妻子圈到怀里,才问:“麻烦不麻烦?”

“不好说。”

“那就照实说,你现在这样不方便,还是我去吧。”

瑶芳道:“也不是,唉,当初……后来又翻腾出来一些他们的旧事儿,这才……”姜长炀跟吴王府血缘已远,要是一桩宗室谋反案真要深究的话,楚王跟元和帝的血缘更近。在办理这些事情的时候,总要拖一些其他的理由下水。

姜长焕听了,眉头皱成一个“川”字:“我在吴地的时候年纪还小,知道得并不多,爹娘那个样子……怕就更不知道了。放心,他们只是过来朝见天子,见完就走,又不是就长久住下了。再说了,在吴地的时候也没见有多亲近呐。到了京城,咱们也不用那么热情不是?”

“那就好,我这心,总是乱跳,就怕出事儿。”

姜长焕戏言道:“你还揣着一个呢,俩心一起跳,可不跳得你慌了么?”

瑶芳半气半笑,掐了他好大一把,还是觉得有些不安。

没过多久,她这份不安就应验了。

吴王进京是在年后,彼时瑶芳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叶襄宁自己没有消息,却对她紧张得很:“听说头一胎都比较艰难啊,会不会累着了?”

好 在瑶芳比较镇定,正所谓熟能生巧。再者,这一回可比上一回省心多了,想吃就吃想睡就睡,不用揣着个孩子还要担心,这孩子的爹是怎么想的啊,会不会突然过来 瞧一瞧啊,这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啊,这一怀着孩子精力就少了,会不会有人作夭啊……之类的。她就负责把自己喂得白白胖胖的,到了时候有力气把孩子生出来 就行了。管这娃是男是女,是肥是瘦!

弄得简氏都有点摸不着头脑:这到底是谁在怀着孩子啊?

叶襄宁也有她的小心思,想孩子想得急切的少妇,都会有各种猜想。叶襄宁琢磨着,万一自己不能生呢,与其叫姜长炀纳妾,还不如过继小叔家的孩子呢。看瑶芳的肚子,眼神儿就格外的慈祥。怎么着也得事先打好关系呐!

婆 媳三个,就处在这么一个奇葩的状态下迎来了吴王府的人。初代吴王在京中原是有个府邸的,亲爹是皇帝的时候,隔年还能来住一住,爹一死,就没这优待了。这么 大的王府,就只能做个中转站来使,当吴地有使的时候,就在这里落脚,平白还要花一份维持的费用。这一回,吴王全家就住在这里了。

行李一放,吴王得领着儿子先朝见天子,老太妃带着儿媳妇去见太后和皇后。至于见其他亲戚……正常情况下,这京里是没有什么近亲值得见的。现在多了姜正清一家,男丁们就在朝上顺便见了,女眷们也是在慈宫那里顺便见的。

瑶 芳在婆婆和大嫂关切的目光下上了自己的车,叶襄宁看她的眼神儿像看只生鸡蛋,就怕她磕破了,搞得瑶芳完全弄不明白这位嫂夫人在想什么。这份疑惑一直持续到 了慈宁宫,才暂时放到了一边。她们到得比老太妃更早,权作陪客。老太妃到来之前,韩太后还关心了一回瑶芳的肚子,眼神里满是慈爱!

瑶芳:……上辈子她怀胎的时候可没得这么样的待遇。那会儿韩太后是收手不苛待她了,好脸色却是少的。如今得慈宫慰问,真是令人感慨万千。瑶芳笑道:“有点奇怪。”

将韩太后逗乐了:“以后就不觉得怪啦。”又问叶襄宁什么时候有好消息之类。

她是太后,说话再没眼色、再不顾别人的感受,等闲都得受着。叶襄宁面色如常,微笑道:“看缘份罢了。”

打 不几句机锋,吴王老太妃就带着儿媳妇、孙媳妇求见了。瑶芳留神细看,不免有些失望。吴王太妃虽然养尊处忧,却显得衰老,太妃体胖,照说应该显得年轻才对, 看起来却虚得厉害,一头白发。再看王妃,只见她眉心一道很深的竖纹,整个面容显得颇为刚硬。论年纪该在太后与皇后之间,可一眼看上去,倒好像跟叶皇后差了 一辈儿,模样儿直逼韩太后而去。再瞧那孙媳妇儿,十四、五岁的样子,居然很是怯怯的,真是太奇怪了!

一看就知道这几个女人过得其实并不好,可照简氏的说法,她们应该是挺和气,带着贵气的人呐!

瑶芳对婆婆的眼神,产生了很大的怀疑。

韩 太后似乎也没料到会看到这样的情形,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了。她不是没见过南边儿来的老太太,江浙一带文风颇盛,在朝为官的人不少,他们的家眷进宫拜见的也 多,比如容阁老的母亲,多精神的一个老夫人呐。韩太后勉强收敛了心神,和气地问了些一路上可好之类的话,见老太妃一口官话讲得略带一点点柔软的口音,听起 来令人舒服。

本就是生人,循例问完了话,韩太后便将简氏婆媳一个介绍给了吴王太妃。老太妃进来坐下不久,就看到了这婆媳三个。两 个年轻的,她不认得,简氏却是略有些印象的。见到了熟人,想到简氏的儿子有出息,老太妃的表情才自然地放松了下来。两宫面前,又不敢表露太多,只约了过两 天到王府叙话。

其次便是领宴。叶襄宁将瑶芳拉到自己身边,轻声说:“我看这王府不大对头,咱们别走散了。”

原来她也觉得不对。瑶芳道:“是呢,看王妃的样子,像是一直存着怨气。太妃也过于苍老了,好像操了很多心似的。世子妃与王妃的面相略有相似……麻烦有点大啊。”

高门大户里的事儿,这俩算是门清,旁的人家或许还有家道中落的担忧,搁藩王家里,这点担忧也没有了,剩下的,也就是内宅那点儿事了。然而世子听说是王妃亲生的,王妃的表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然而直到在宴上坐下了,各人也没表现出什么不对来。因难得一聚,元和帝也要见一见太妃这位前辈,宴止分席,并不是分在两处,是以互相都看得见。瑶芳和叶襄宁彼此交换着眼色,一见吴王世子,便觉得有些不对头。

歹 竹出好笋的机率有多少?姜长炀弟兄俩长得都不坏,因为他们的爹也算是相貌堂堂,他们的亲娘更是个美人儿。吴王只能说是平头正脸,不丑,也有些威严,只是同 样有点虚,要瑶芳说,那就是酒色过度的样子。吴王妃的脸上,能看出年轻时端正的痕迹。可世子长得一点儿也不像爹娘,秀气得很!

单凭相貌去怀疑人家的血缘,未免失之轻狂,结合种种,更因瑶芳有前世的一些记忆,越发觉得里面不对来了。她以前觉得,是元和帝想收回吴地,才欲加之罪的。这里头的阴私事儿,说不清楚。现在看来,在这件事情上,她可能是冤枉了元和帝了。

叶 襄宁也觉得奇怪:“这世子……怎么没一点气度呢?”好险没说一句,这简直不像是正经大房生出来的,倒像是外室养的。成长环境不同,对人的影响是不一样的。 名正言顺出生的孩子,自然会带一种大度,出生有问题的孩子,受环境的阴暗影响更多,心理上会有很大的不同。想要克服这种天然出身带来的负面效应,非花极大 的毅力不可。这不是优渥的生活可以弥补的。

虽说英雄莫论出处,然而经历总会在人身上留下痕迹。眼睛毒一点的人,很容易区分这里面的不同来。

瑶芳打定了主意,回去就跟姜长焕讲:特么吴王府真的在作死,别掺和进去了!

一 瞅元和帝,看吴王的眼神儿像是看在待宰的肥鸭!瑶芳现在只盘算着,千万不能让这件事情影响到了自己家。不是她不肯共患难,而是吴王办的事情过于恶心了。大 陈的规矩,王的妃妾数目是有限的,只有王妃与额定数目之内的妾所出之子,才享有规定的各种好处。如果妾的数目满了,不好意思,你自己搞的那就是滥妾,滥妾 生的孩子,就是给点口粮饿不死而已。继承爵位就更不要想了。

吴王的妾,早早满员了,不但满员了,还生了好几个儿子了。偏偏他后来 又宠爱了一个在乐籍的女子,又养下一个儿子,还很想让心爱的儿子继承王位。这事儿就麻烦了。虽然说藩王、宗室等是绝不可以纳乐籍女子的,可是若操作得宜, 也就瞒天过海了。至于额妾满了……病死一两个,再将这个塞进去,也未尝不可。不可能所有的妾都长寿的。

可到了想要爱子袭爵的时候,麻烦来了!吴王能随手暴毙一个不得宠的妾,却没办法禽兽到将排行靠前的儿子们都弄死。他便有了一个与李太监差不多的想法:长是排不上了,嫡呢?

换王妃,那是不太可能的,儿子冒充王妃生的,就方便多了。吴王妃争执不得,退而求其次,将侄女儿送到了世子妃的位子上。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或者说,庶长子咽不下这口气。得宠之妾与世子二人总不能日夜作戏,难免有疏漏的时候。最后一总爆发了。

宫宴上,瑶芳就对姜长焕频使眼色。姜长焕正担心着妻子的身体,时时往她那里张望。见此情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桌子底下踩踩他哥的脚,姜长炀会意。弟兄俩没管他们爹反正,他爹本来木讷,不会作戏,就是自然发挥,都没办法对本来不亲近的人表现得多么亲切。

元和帝对姜长炀弟兄俩那种“哎呀,离家太久了,没那么熟了”的态度是很满意的,他对吴地确实有那么一点想法的。没有合适的理由,他也不会妄动就是了。但是乐见自己栽培的人对吴王府并不亲切。

再看吴王府诸人,除了世子还像点样子之外,皆有衰败之色,奇异地满足了元和帝某种隐秘的心思。一个开心,元和帝便命将他炼制的金丹颁赐给吴王。一脸肉痛地数出了五粒,元和帝还教吴王嗑药的办法。

吴王:……吴王也嗑药,但绝不会嗑这种药。他喜欢的是及时行乐,可不是吞不明不白玩艺儿。然而元和帝在上面看着,他只收下了。

叶皇后:……这是要疯啊!

第118章 被坑的吴王

皇帝对于藩王的情感总是那么地复杂。藩王没出息,累赘,闹心。藩王有出息了,更闹心。如果说以前元和帝还有一些身为大家长的宽容的话,经过楚王谋 逆一事,他对藩王们的戒心提升到了顶点。这也是为什么他看占据着丰腴之地的吴王总带着警惕,很想削弱一下吴王府的势力的最终原因了。如果能因此给朝廷创 收,或者补贴自己的儿子,那就更妙了。

元和帝可以提拔作用姜长炀兄弟,是因为姜家大家都是亲戚,是一笔糊涂账。也是因为血缘较远,与吴王府并不亲近。姜长焕这小子有什么说什么,跟吴王府?不熟!

这也是吴王执意带着全家进京的原因!打亲情牌,求放过。

元和帝的“金丹”不轻与人,到目前为止,“有幸”能蒙他赐下金丹的,吴王还是头一份儿。是恩宠,对吧?不会是毒药的,对吧?

吴王心里的小人哭得昏厥过去了,脸上还得欢喜得要昏倒一样地谢恩领赏。

元 和帝却对他夹杂着一种隐秘的兴奋与补偿的心理,他很想对吴王动手。不是一棍子打死,自家人自相残杀,不是什么好名声。只是惩罚错误。元和帝太明白自己这些 亲戚是什么德行了,侵夺田园已经是好的了,掀开了王府的房顶,十家里头得有三、四家有内乱,七、八家帷簿不修。不需要谋逆的理由,光这些,都够使了。

在北镇抚司呆久了,姜长焕在这些事情上头居然比他哥的悟性还要高出许多来。一接到老婆的眼色,他就知道要坏事儿!走!赶紧走!千万不能牵扯太深。

那边儿叶皇后已经怔住了,完全闹不明白元和帝这在唱哪出。皇帝无缘无故的赐药,还单单赐你一家,心思重一点的,特么都能吓得全家连夜上吊了。再看吴王那诚惶诚恐的样儿,叶皇后干脆在一旁看戏了。等被哪个多事的御史谏上一回的时候,元和帝就该老实了。

在 叶皇后的心里,元和帝是个讨厌鬼,一个聪明的讨厌鬼,在政事上还是分得清轻重的。眼风一扫,她头一眼看的还是侄女,见叶襄宁似模似样,还跟姜长炀交换了一 个眼色,不由生出欣慰之感。再看姜长焕,对吴王府并不十分亲热,倒是看妻子的眼神很是亲切。叶皇后彻底放心了。

那边吴王一家小心翼翼,将赐下的金丹收好,表示要回去沐浴斋戒,然后服食金丹。弄得元和帝心里生出不少的愧疚,暗想,少整他一点吧。

看 起来也是宾主尽欢。倒是陪客们心不在焉,并不很热络。姜长炀与姜长焕只要本色出演就好,一兄一弟,俩熊孩子,除了对老婆,其他时候都一脸的百无聊赖。除了 应有的礼貌之外,两人对吴王府诸人,是一脸的茫然接触得太少,了解也少。他们的媳妇儿比他们还茫然之前压根儿就没接触过。

他们的父母倒是实诚人,然而与吴王府是真的不熟,倒是想活络气氛,又苦于没有话题。连老太妃这样简氏口中和气的人,想跟简氏聊两句……除了说一回上次见面的时候两个孩子还很小,就再也没别的好说的了完全记不起来还有什么交集了。

终于,撑到了宫宴结束,各自辞出。

姜正清抹着汗,将妻子塞进车里,小声嘀咕:“忒尴尬。”

简氏也尴尬,也小小声回了一句:“我也觉得是。”

交谈两句,转身与吴王父子拱手作别,约定明日到王府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