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元帝欲杀秦昭,少的只是一把刀,承帝脉三个字,不论是何意,都是送上到他手上的一把刀,正可借刀杀人,他将这刀握在手中,召见了秦昱。

羽林军团团围住白鹿观,待正元帝再次召见清虚时,人竟不见了,观中上下翻遍都不曾寻着,同他一道不见的还有守药炉的小道童,两人仿佛一夜之间插翅飞走。

正元帝惊怒交加,心中杀意涌动,一面派人追查清虚,一面召来王忠,问他道:“秦昭可是肃王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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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8章 监-禁(改口)

王忠已经连日未在正元帝近前侍奉,他每日依旧当差, 正元帝却事事都不点他, 反提起他两个徒弟来, 先是林一贯,跟着抬起了最大的徒弟蒋一航。

说王忠年纪老迈,让他多多歇息便罢,却又不下恩旨放他出宫去, 王忠便只得依旧早起当差,立在殿中一日无事, 只消半日, 宫里宫外就都知道, 王大监失宠了。

王忠听见这话刹时惊出一身冷汗,本是规规矩矩跪着,此时连连捣头, 额头一下一下磕在青砖地上,磕破了油皮, 砖得砖石染上点点血色, 口中大呼:“陛下明查, 晋王是小人逃难时怀抱出城的孤儿,当日城破, 李从仪屠尽肃王满门,奴才捡了一条命逃出城来,晋王又岂会与肃王相关,此事必是小人构陷。”

正元帝坐在榻上, 两只手搁在膝前,垂眉看向王忠,眼中似笑非笑,半晌都不说话,抬一抬手,示意要茶。

林一贯怔在当场,根本就没瞧见正元帝抬起手腕,他胸膛一起一伏看着王忠,口唇嚅嚅,仿佛想为王忠求情,可积威之下,到底不敢开口,反被蒋一航看准了机会凑上前去,躬身奉茶给正元帝,借势将林一贯挤过一边去。

王忠这个位子,底下的太监们哪一个不盯着,就是他自个的徒弟,也依旧有眼热的,背地里叫他一句老不死,眼见他失势了,半句都不帮。

林一贯这才回过神来,他才要迈步,王忠便曲起了手指,这是师徒两个的默契,曲起手指便是叫他不要说话,林一贯心中又惧又怕,连他都知道,正元帝这是要师傅的性命了。

正元帝饮了一口茶汤,润一润喉咙,接着往下言道:“这么说来,你原是肃王府的管事太监,一心为旧主尽忠,眼见国灭城破,便抱了肃王的儿子逃出城来,投到我门下也是不怀好意,经营多年,将秦昭这个前朝余孽拱作晋王。”

王忠面上惨白,抬起脸来,鲜血沿着额头淌到鼻角,漫过双眼,望出去一片血红,眼见正元帝指节摩挲着扳指,见他抬头又加了一句:“秦昭也该是肃王嫡出,身上一半还有云家的血。”

肃王自大夏开国分封便世镇肃州,上一代的肃王妃是大夏开国名将云家的女儿,云家人一半死在了破国兵祸中,一半跟随江宁王去了吴地,厉振南被解职之后,与卫平隔运河对峙的就是云家人。

正元帝说这些话,几乎是一句一顿,声音低哑,隔几句还要饮上一口茶,到他说完了,秦昭的来历也变了,从太监抱养的孤儿,变作前朝肃王嫡子。他一句句抬高秦昭的出身,仿佛磨刀石擦着刀刃,把手中那把刀磨得更快更光亮了。

他叫来王忠,本也不想着能问出些什么来,王忠的来历和秦昭的身世当年就十分明白,两人来时就是乞丐难民,秦昭大字不识一个,又岂会是肃王嫡子,说这些不过是杀心早存,假借天命下手而已。

王忠闻得此言,面上已然没有半丝血色,他瘫坐在石砖上,方才还痛哭陈情,正元帝一开口就知自己绝无活路,眼里一片血色被泪水冲刷,惨然一笑,干脆也不再求:“陛下厌了老奴,只管叫老奴去死便是,何以听信奸人谗言,要将晋王置于死地。”

殿中有片刻静默,林一贯的身子抖个不住,就要跪下求情,被蒋一航抢先跪倒,睨了王忠一眼,开口道:“禀报陛下,王忠收受后宫金银,替宓才人私刻了绿头牌,宓才人事发之后,王忠连夜烧毁木牌,奴才清理炭盆,留下了半块来。”

正元帝脸上的神情立时变了,方才一句句他自己知道是编造的,老三文不成武不就,倒还有些讲故事的本领,这一段拿出去,也已经很有唬人了。

可眼下这事他确不知情,这才勃然大怒:“取那半块木牌来!”说这话时,牙根紧咬,都能听得见齿间咯咯声,显是怒到极处。

蒋一航哪里知道宓才人桂花香糖的事,眼见正元帝关切此事,一骨碌爬起来退到殿外去,恨不得脚下生风,跑着回了屋子,摸出那半片木片。

这绿头牌是王忠吩咐林一贯烧了的,不料蒋一航会扒拉灰堆,从灰堆里找出来,蒋一航将取了一个布帕子来,里头零零碎碎几角木头,片片都不比指甲大,有两角能瞧得依稀刻着芙蓉花。

这些木头早已经烧得不成样子,可两角芙蓉花却是成对的,足证王忠确是烧了两块绿头牌,正元帝不意被个阉人算计,他才要呼喝羽林将王忠拖下去扒皮抽筋,王忠竟立了起来。

正元帝稳稳坐在榻上,蒋一航却吓得缩到一边,王忠腿上有伤,动得却极快,一头撞在书案雕花硬角上,立时血流如注,外头人听见异动涌进殿来,王忠手捂着汨汨流血的额角,最后疾呼一声:“陛下万不可听信奸人谗言,枉害忠良。”

这样大的动静,瞒不过后宫外朝,王忠撞书案的事,立时传遍了长清宫,小福子飞快回了落霞阁,将正元帝在殿中所言禀报给卫善,卫善一听脑中嗡得一声,指尖轻轻颤抖,这流言从何而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正元帝欲取秦昭性命。

她面色煞白,肚中一疼,咬牙强行忍住,一只手扶在肚上,连站都站不起来,急声问道:“大监如何?”

“只怕活不成了。”人抬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没有进气儿,就算能活正元帝也要他再死一次,自己撞死还能落得个好死。

殿中人人满面苍白,沉香落琼几个都看向卫善,若是这样的传言流传出去,秦昭远在高昌哪里还有活路,土城中驻扎的只有千余人,靠着这千余人,又怎么能与陇右三万兵丁相抗衡。

卫善不及开口,就听见殿外有兵甲声,羽林军顷刻到来,将落霞阁团团围住,虽无人进殿中,却将前后两道宫门守住,殿外的宫人太监们本各行其是,拿花锄捧果盆,此时都缩到廊下,探头看向院外。

殿中无人惊呼,卫善这才忍过一波疼痛,扶着几案立了起来,眉目凝着寒霜,正元帝捏造这样的故事,可不就是忌惮卫家,忌惮秦昭,两边都在博一个师出有名。

卫善缓步下阶,沉香紧跟在后,替她罩上斗篷,殿中人都跟在卫善身后,不过二十来人,却显得浩颇有声势,羽林军也不曾想这些人会一起出来,行礼抱拳对卫善道:“陛下命我等保护公主,若有得罪,还望公主担待。”

他这话说得还算客气,卫善看他面熟,想了片刻道:“你是原来东宫的率卫。”

羽林军头领一点头:“公主好记性,卑下姓冯,原来侍候太子。”眼看卫善身后这许多人,又道,“公主暂且安心,我的人必不会进殿中冒犯公主。”

“原来是冯率卫,”卫善以他旧时官职相称,试探说道:“还有两日便回宫去了,我要着人往淑妃娘娘那儿问一问回宫大宴的章程。”

冯率卫停顿片刻依旧抱拳:“公主尽可出门,卑下派人跟着保护公主,只是…还请公主不要出宫门。”这是他能给予卫善的宽限,已然违背了正元帝的命令。

可他与孙率卫有旧,当日孙率卫身死,晋王府出了一笔丧仪,足够孙率卫老母幼子长大成人,心怀感念,关于晋王身世流言已经在长清宫中吹起了风,这些事不是他们能够左右,却能在职责之内给予方便。

“那就多谢冯率卫了。” 卫善转身回去,面色依旧难看,腹中隐隐作痛,虽不能出宫,还有小唐在,他定然能传信给小顺子。卫善掐着指尖,上一封飞书昨日发出,正元帝若是下令陇右发兵,就算八百里加急也赶不上飞奴,还能有二三日让秦昭整顿兵甲。

她紧紧咬住嘴唇,只盼秦昭绝不要因自己的缘故隐忍不发,看见字条便立时发兵,打陇右边关一个措手不及。

殿中无人敢开口,沉香落琼不时望向窗外,卫善忽地开口:“开妆盒,寻一身鲜亮衣裳出来。”

宫人不解其意,却依旧开了箱笼,寻出一身大红遍地金满绣牡丹花裙出来,落琼替卫善梳了头,发间戴上薄金打的金枝玉树,苍白面色被胭脂掩盖,对镜自照倒也看得过去。

卫善心知此时应当歇息,喝了一盏热乳,扶着肚皮,对腹中胎儿私语几句,扶着沉香的手出了殿门,她们在前头走,后头两个兵丁远远跟着,一路送她们到了徐淑妃的寝殿。

既是宫妃寝殿,徐淑妃又正得圣眷,羽林军们自然不能近前,徐淑妃一见卫善便道:“公主莫怕,我已经着人回宫禀报给娘娘了。”

徐淑妃一听见宫中异动,不等正元帝着人看守宫门,先一步急派人回宫去,说是吩咐回宫大宴的安排,实是着人把事告诉卫敬容,只盼着卫敬容能拿出法子来度过眼前难关。

卫善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来:“我来不是为了这个,是想请娘娘无论如何将这封信送到师大人手里。”

让师朗以大理寺的名义,追究流言出处,再加上监察御史上书进谏,或许还能替秦昭多争取一点时间,也替她和姑姑多争取一点时间。

只要正元帝身死,困局便可暂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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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9章 还牙

宫门已经戒严,卫善将信递交到徐淑妃手中, 徐淑妃捏着信纸, 弯眉紧紧拧住, 她咬唇道:“我便替公主担了这桩事。”

卫善不能再作停留,返身出了殿门,徐淑妃捏着这薄薄一张纸,仿佛这薄薄纸片千钧重, 深吸一口气叫了大宫女紫芝进殿中来:“你拿我的腰牌出宫回家,将这信送给我哥哥, 让他送到师大人府上去。”

紫芝红药两个深知娘娘与皇后依旧交心, 只外头的宫人太监们还当皇后淑妃失和, 拾翠殿里也有许多翘着尾巴与甘露殿争执的奴才,紫芝红药两个虽不约束,自己却绝不搅和。

她知道这信万分紧要, 听见贴身带去,解下腰封, 将薄薄一封信紧紧系在腰封里:“奴婢必了替娘娘送到。”

正元帝紧紧盯着卫家, 眼睛却从没放到徐家身上去, 这信拐上这么一个弯,才能安安稳稳送到师朗的手上。

紫芝拿了腰牌, 又收拾出几件衣裳首饰来,出宫门时被羽林军盘查,紫芝俏脸一沉:“这是娘娘吩咐了要送回徐大人府上去给娘家嫂嫂的,是赏给徐夫人明儿宴上穿戴的, 今儿不送出去,明儿可赶不及了。”

羽林军且不吃她这一套,宫门口的太监却不敢得罪淑妃的宫人,太监不算男人,打开包袱翻过,见里头果然是金银丝线绣的襕裙女袄,又有一套镶嵌红蓝宝石的金子头面,知道徐淑妃与皇后娘娘争锋,这是特意抬起娘家人来作脸,赶紧包好了递给紫芝,不住作揖行礼:“陛下御令,咱们不得不办。”

说着放紫芝出了宫门,紫芝一付没好气的神色,一个个点了他们道:“回去我且得禀报娘娘,这些东西也是你们能摸能看的。”

太监虽不理亏,却惹不起淑妃,上头一句话吩咐完了,底下人可有罪受,一面行礼一面陪着笑将紫芝送上车,赶车的还是一位羽林军,紫芝掀开车帘一角,又赶紧放下,抚住心口,手里紧紧抱着那个包袱匣子。

到了徐家羽林军总不能跟进内室,紫芝见了徐澜英抽出信来交到他手上:“娘娘没说信中写了什么,只道赶紧送到师大人手里。”

徐澜英虽与师朗同朝为官,可徐澜英品阶还低,师朗是正二品,而他还在四品上打转,往日也并无交情,还当真不知如何迈进师家的门。

可他还有些聪明,思忖得会夹起一卷书画来,知道师大人平生最爱品鉴古画,抱着画卷出了门,一个人往师家门前去,到了师家着人禀报,只道新得古画一卷,想请师大人品鉴,看看是真是假。

师朗才刚到家,飞霜殿中事已有耳闻,正在屋中踱步,哪里还人闲心欣赏画作,何况又是徐家的人,才挥了手说不见。

徐澜英却不肯走,让家丁再去禀报:“这画实在难得,我是借来一观,明日便要还回去,画得鹿与马,听闻师大人最善品鉴,还请一定掌眼。”

家丁收了他一串铜钱,这才又进去禀报,把他说的话学了一回,师朗不胜其烦,正要挥手,又顿住了:“画得什么?”不等家丁回答,又接连摆手:“赶紧叫他进来。”

家丁不明所以,师朗心中却如明镜一般,这是个最浅的画面谜,是小儿用来猜灯谜用的,说的是前朝掌故,情急之下徐澜英也想不到旁的,他将画卷呈给师朗,自己在偏厅等待,师朗铺开卷轴便在卷底看见了那封信。

师家与卫家同气连枝,便不是姻亲,师朗也要出面,他坐在案前看着那幅古画枯坐,一盏茶自热到凉,这才提起笔来,写下奏章,预备明日带着奏折进宫面圣。

卫善不紧不慢回了落霞阁,外请师朗为援,对内便让小唐将秦昱并非亲生的传言散布出去,以流言来抵消流言。

她一步一步走在雕花石砖上,心口直似擂响了战鼓,一声声跳得有力,只等正元帝将秦昭是肃王亲生子的传言放出去,紧接着就会传出秦昱是杨妃与杨云越私通生下的奸生子。

这张牌子在这个时候推了出去,秦昭是前朝皇子已经足够耸动,秦昱是奸生子的这个流言就更是骇人听闻,这样的跟风乱传,谁也不会当真。

趁势搅混这一池水,秦昱手里有云珠当佐证,卫善的手里还有采菱歌女,小顺子这事办的早已经轻车熟路,只消等流言起来,天桥底下说书的,街市口卖菜的,便会口口相传。

卫善缓缓行在宫道上,行过湖边时,站在湖前看向池中荷叶,荷花早已经过了花时,荷叶却依旧浮出水面,碧色浑圆,身后宫人来来回回,见到卫善虽不敢当面私语,却都互换眼色,王大监的死实在是太监宫人们心中的一道炸雷。

正元帝顽疾反复,时好时坏,拿人撒气也是常事,只不曾想到会撒在王忠的身上,王忠才刚抬出飞霜殿,就已经气绝身亡。

此时卫善她越是安然,宫人们便越是不信传言,晋王文武双全,面如冠玉,哪个见了也得赞这是一对璧人,怎么忽然就流传起这些来,还将王大监逼得撞桌而亡。

身后羽林依旧不远不近的跟着卫善,卫善取出荷包,她身这常备着这些,防着肚里饥饿,这会儿拍碎了糕饼扔进鱼池中喂鱼,对身后青霜道:“你看后头这二人功夫如何,你可能以一敌二?”

冯率卫见她安然回来,很是松了一口气,示意军丁不必跟进殿中,卫善冲他点一点头:“多谢冯率卫了。”施施然步进院内,坐在内殿之中。

山间秋意一浓,山风便跟着清冽起来,吹透窗框直吹得纱缦飘摇,卫善的眼睛盯在更漏上,一只手抚着隆起的小腹,这个孩子今日已经闹了两回,一次比一次踢得更疼,到这会儿才安静下来。

卫善手掌轻轻在小腹上来回抚摸,压低了声儿宽慰孩子,也是宽慰自己:“你爹福大命大,必不会

被奸人所害,咱们只要等着他凯旋回朝便是。”

肚中孩子仿佛知她的心意,缓缓动了一下,卫善低头盯着腹上系着的荷花双鱼金边丝绦,嘴角微微一翘:“那我便当你应下了。”两只手交叠在腹前,抬头望向明月,那颗孤星依旧闪烁在月边。

晋王秦昭为前朝皇脉一事,短短半日便传得满城风雨,引得群臣哗然,在朝中激起一阵声浪,大臣纷纷上奏,直斥这是无稽之谈。

这流言来的古怪,仿佛一夜之间就吹遍了京城,正元帝午间才在飞霜殿中说的话,不一刻就传遍了全城,其中又带些艳色,若晋王当真是大夏肃王之子,那么玲珑坊里那位名满京城的歌姬云珠,可不就是秦昭的亲姨妈了。

云珠名动京城,既是她出身名门,也是她色艺双绝,给秦昭栽这么一个名头,就是想让这消息传得更广,谈论的人更多。

朝臣都觉这流言可笑,跟着更可笑的流言跟着流传起来,隐隐绰绰的传说着齐王秦昱并非正元帝的亲生子,而是杨妃与杨云越的奸生子。

好事者自杨云越杀兄害嫂的案子谈起,把杨家如何买来美貌歌女献给帝王的事说得有鼻子有眼睛,句句都比秦昭的要更轰动。

秦昭那个早已经是陈年八股,肃王生得什么模样京城人可不知道,可杨家在民人口中还正新鲜,大年夜中举家发配,死在京郊,连尸首都被野狼啃食了,若不是因着这个,皇帝又为何要这么发落杨家?

有绯色有血色,自然传得更广,先只是街头闲汉流传跟着便在东西二市中流传,最后传到了瓦肆勾栏,杨家那个大儿子,可是城中平康巷的常客。

京兆尹闻说京城已经传遍了,吓得从椅子上滑了下去,捡起官帽赶人出街抓人,心中不住纳罕,似这样的流言,传说与扩散总得有个几日,岂会一日之间就流传全城,还传了两位王爷。

唬得他赶紧派人捉拿人犯,以妖言惑众的罪责先关在衙门里,着人审问这流言的源头从何而来,又是受了何人指使。

接连抓了几个人,虽还未将主犯抓住,但流言先被遏制住了,接着京兆尹写了请罪奏呈送上去,生怕自己被正元帝追究办事不利,一面请罪,一面继续派手下追究源头。

当着正元帝的面请罪道:“此事必有幕后主使,臣必将幕后主谋捉拿归案,妄言皇室该当绞杀,请陛下放心。”

正元帝垂下眼眉,盯着这个不开窍的京兆尹:“朕在宫中也有听闻,王忠又确是行为鬼祟,该当细查才是。”

京兆尹先是一呆,跟着抬头怔怔看向正元帝,不知应当说些什么,也不知余下的人还要不要抓,分明是纠查源头,陛下怎么纠查起晋王来。

正元帝仿佛当真信了这流言,竟然下了旨意,着人去高昌将秦昭押解进京,用的由头是王忠在他身边潜伏多年,清虚也已出逃,该将秦昭召回京城审问。

王忠收受后宫贿赂,私刻绿头牌的事,已经当作罪责宣告出去,还着人去抄了他在京城里的宅院,等闲官员都置不下来的宅子,里头古董珍玩花鸟游鱼样样俱全,抄出来的东西呈送到正元帝的面前,正元帝下令将王忠扔到乱葬岗上,不许人给他收尸。

此事本要问责后宫,卫敬容是皇后该掌此事,可王忠已死,死无对证,正元帝便不贸然追究皇后失职,先将秦昭拿下。

王忠身死,清虚出逃,此时追究秦昭,就是要他去死,还给他的死按上么这一个污名。说是押解进京城审问,可谁都知道,晋王是到了不了京城了。

正元帝旨意一发,师朗立时上了奏折,力争此事必有小人构陷,他长跪在正元帝的身前道:“古之忠臣良将死于谄臣佞臣不知凡几,晋王劳苦功高,不过两句江湖人言语,天子岂可听信鼠辈。”

天子两个字言出,正元帝半阖的双目又睁开来,他胸中气血涌动,喉口一阵腥甜,强自忍耐方才咽下喉头甜意,自清虚出逃,他便不敢再吃丸药,搜捡王忠家宅,又从他宅中暗格翻出几只瓷瓶,是原来装药用的。

蒋一航林一贯都被问罪,重刑之下,林一贯也依旧咬定了王忠是想延年益寿,这才偷吃正元帝丹药上刮下来的粉末,他只知道这个,说的自然也是这个,无论如何拷打,

正元帝如何肯信,心疑王忠此举必是秦昭指使,又怕自己吃的这些药早已经被换过,连清虚也是秦昭的人,秦昭狼子野心,恨不得立时了却他的性命。

正元帝抬起袖子咳嗽两声,只见常服之上沾上血沫,他阴恻恻盯住了师朗:“我倒忘了,师卿与晋王也算姻亲,自然替他说话,可无风不起浪,这样的大事,自然该仔细审度。”

他说得这一句,已然喘不上气来,只是强自撑着坐在御座上,将袖中咳出的血沫卷起,不欲让臣子见他病态,强自忍耐闷声咳个不住。

一干文武大臣纷纷出列请他保重龙体,可依旧反对他召回秦昭,若是召回来封赏他征战高昌的功劳便罢,才刚打赢了胜仗,在丝路之上扬大业威名,陛下便被小人谗言所蒙蔽,竟要召回忠臣良将问罪,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师朗忍无可忍,当堂将秦昱身世的传言戳破:“陛下若是因流言误会晋王,那倒该与齐王滴血认亲,这等市井妇人言,竟也传之朝堂,诸公又与市井妇人何异!”

正元帝手掌撑在御座上,只觉通身乏力,出了一身冷汗,听见滴血认亲这四个字,沉声问道:“何出此言?”

秦昱“扑咚”一声跪倒在地,抖着身子竟说不出一个字来,他耳边一下子响起杨夫人的话,那妇人阴声仿佛在他耳边萦绕,夜夜噩梦都是因此而去,人跪着立不起来,喉咙口中又干又紧,绸衣发出“簌簌”声。

正元帝看他如此猛然醒悟,心中不住滑过杨云越的脸,和他一言不出便替秦昱扛下罪责的模样,胸中一口鲜血喷涌而去,还待强撑身子坐住,却是眼前一黑,轰然倒在御案前。

臣子太监个个往前来,魏宽一把扶住了正元帝,叫了他一声大哥,将他托抱起来,这才惊觉正元帝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只是龙袍罩住看不出来。

羽林上得殿前,押住师朗,魏宽扶住正元帝,他扫过文臣武将一眼:“宣太医,请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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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0章 中风

既无宰相,朝上品阶最高, 权势最大的就是魏宽, 魏宽一说宣太医, 立时就有小黄门奔出殿去召太医替正元帝看诊,可他说到请皇后,曾文涉便向前一步:“成国公且慢。”

曾文涉慢了一步,一众人围上去时, 他缩在后头,一把扯起了秦昱的领子, 秦昱早已经吓得懵了, 知父莫若子, 只一眼他便知道正元帝已经信了,这让他日夜都不得安宁的隐秘,竟被师朗当堂揭破。

曾文涉哪里会信此等言语, 真是亘古未有的奇事,若说秦昭是前朝肃王之子, 穿凿附会倒也有几条能够说得通, 可要说秦昱是杨云越的儿子, 那么秦昱和正元帝岂不成了天天笑柄。

他见秦昱这样不经事,吓得伏在地上, 一把提他竟没能提起来,赶紧附到他耳边道:“齐王眼看就要得胜,岂能此时泄气?赶紧哭陛下骂师贼!”

秦昱一激灵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自己两股战战, 齿间不住打抖,扶着曾文涉的手依旧站不起来,咬破舌尖强自镇定,跪地膝行过去,哭得情真意切。

他这哭说来便来,泪落满襟,扑到正元帝的身上,大声哀恸:“父皇!”嚎哭两声,又抬起脸来,满面是泪的指着师朗道:“乱臣贼子!将他拖出去砍杀了!”

整个前殿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可羽林军再如何也不会听秦昱的号令,况且师朗是朝中大员,没有正元帝的旨意,如何能下手杀他,两个兵丁依旧将他双手反剪,眼睛望向魏宽,只等魏宽的号令。

魏宽看了秦昱一眼,以他对正元帝三十年的熟识,知道方才那一刻,正元帝心中是想起了什么来,心中不住疑惑,难道秦昱当真不是大哥的亲生子。

杨云越献妹邀宠,当时哪一个不鄙夷他,别人都是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偏他占了个亲戚的名头,回回打战缩在后面点人头,取巧的功夫谁也不及他。

杨妃并不是杨云越的亲妹,这事当年就已经闹过,此时再看秦昱时,便有些五味杂陈,嗡声说道:“齐王伤心哀恸,将他扶出殿去休息。”

言下之意便是杀不杀师朗轮不到秦昱说话,整个大殿内都轮不着秦昱说话,魏宽说完又立起眉毛,看了曾文涉一眼,嘴角一动:“此等大事,难道不该请皇后?”

帝后早已不和,分宫而居,这是百官皆知的事,可似这等大事,又岂能不通知皇后,后宫之中还得由皇后回来主持大局。

卫敬容到底还是手握玉印的皇后,正元帝一直顾忌卫家,就算不和也从未有当面冷言拂袖的举动,外间臣子便只作不知,两人一个住在长清宫,一个住在宫城中,各自相安。

自初夏到中秋,卫皇后倒是时常打发人送东西来,都是给卫善和孙辈的,余下一个都得不着,正元帝不置一词,徐淑妃身边宫人倒有撺掇她拿这个说嘴的,被徐淑妃冷眼瞪了回去,皇后虽失了圣心,可在外朝内宫中,依旧还保有尊荣。

曾文涉再如何攀扯,这回的事也扯不到皇后的身上去,他还待说话,又觉得腮帮子隐隐作痛,又想起魏宽的铁拳,嵌了两颗银牙的地方又疼了起来。

正元帝在时大臣们还能打架,当着他的面闹不和便罢,正元帝此时人事不知,再起争执,弄不好便能扣个谋反的罪名。

曾文涉心念一动往前一步,意欲激怒魏宽:“陛下所说流言,未必没有道理,既然陛下已经下旨追究,成国公难道还想抗旨吗?皇后与晋王妃干系匪浅,自当避嫌方是贤后。”

魏宽几乎要笑出声来:“莫说是无稽流言,便是晋王当真犯了大罪,也与皇后无关,陛下重病岂能不请皇后?我不跟你啰嗦,来人去请皇后。”

曾文涉还待再说,魏宽已经转过脸去,识破了曾文涉想激自己发怒,想握住把柄挑事,干脆一摆手,指挥羽林回宫城去请卫敬容,又将正元帝抱到后殿去。

连声催促太医,替正元帝摸脉看诊。

曾文涉只当魏宽是个匹夫,不过有一身蛮力,谁知竟不能激怒他,反被他气得面上紫涨,可他手上无兵,哪里能似魏宽这样骄横。

曾文涉心知正元帝厌弃卫后,只等他醒来,再将魏宽的事禀报上去,总要煞一煞魏宽的威风,想到魏宽的孙女往后是太孙妃,将来就是皇后,心中便止不住的懊恼。

卫敬容早就已经呆不住了,听见卫善被正元帝监-禁,已经打算好了要往长清宫去,谁知隔日太监便来报正元帝吐血晕迷,成国公请皇后到长清宫中主持大局。

既是父亲病重,儿女自当追随,卫敬空将几个孩子都带去长清宫,只有斯咏无法安排,外间流言卫敬容也有些耳闻,心中又惊又怒,可这流言没传过半日,就又换过了新风向,传起齐王并非皇帝亲生的来。

比起晋王那个流言,自然是这一个更耸动,卫敬容心知这是卫善的手笔,倒松了一口气,此时放出风去正能混淆视听,连带秦昭那个也被称作是无稽之谈,可她不曾想到,正元帝会因为流言被气得吐血。

若是追究出处,查出是善儿主谋,岂不是要降罪于她,斯咏就更不能跟去长清宫了,她将斯咏送回了晋王府,晋王府还有兵丁镇守,百十号人总能护得她周全,将斯咏交到上官娘子的手里,带着如意去了长清宫。

如意对正元帝尚有一腔孺慕之情,她自知道正元帝病重,在去的车上便已经红了眼圈,一时看看母亲,一时又想想父亲,开口想劝,又不知从何说起。

卫敬容伸手抚住女儿,将她搂在怀里,看她红了眼圈要哭不哭的模样,抚着她的后背道:“等你到了,就在床前侍疾两日罢,也算全了你父女之义。”

如意哪里懂得许多,她听见母亲这么说,还当是母亲终于要和父亲和好了,破涕为笑弯了眉毛,挽住卫敬容的胳膊:“母后再生气,也该好了,父皇都病了,咱们还像原来那样罢。”像她小时候那样,一家和乐,父亲常往甘露殿来,每回来总带些小玩意给她,还肯把她扛在肩膀上。

卫敬容但笑不语,轻轻拍打着女儿的背:“以后就不会了。”他要杀人,杀她的孩子们,又怎么还能让他有以后。

卫敬容一到长清宫,先去了飞霜殿,见正元帝果然昏迷不醒,立时下令先解落霞阁之围,让羽林军收兵,不许再监-禁永安公主。

卫善一知道正元帝昏迷,成国公请皇后来长清宫,悬着的心便放下一半,听说姑姑已经到了,急急去了飞霜殿,迈步进去就撑不住想要落泪,殿中团团是人,卫善到底只叫了一声“姑姑”便生生忍住了。

飞霜殿后殿,挤得满满当当,殿外还有等候消息的大臣,卫敬容冲着卫善点点头,将手叠在身前,对魏宽道:“陛下忽然发病,只恐外臣难安,还劳成国公安抚列位臣工。”

魏宽这许多年都认卫敬容是个贤惠的皇后,他本待守着不走,可外间确有许多事要打理,譬如正元帝下的那道旨意,以秦昭的性情,又如何不留后手。

立在原地沉吟片刻,看了卫善一眼,知道外头传言必与她有关,说道:“哪敢担娘娘的劳烦二字。”说着行礼退出殿门外,先制流言,再与大臣商议这圣旨发还是不发。

正元帝躺在床上,床边除了秦昱和太子妃之外,人人互看一眼,徐淑妃与乔贤妃手挽着手,卫善挽住了卫敬容,四个女人视线一碰,又都转开去。

如意走过去坐到榻边,用手握住正元帝的手,嫩生生道:“父皇快醒。”

太医院几个排得上号的都被请进了飞霜殿,一个挨着一个替正元帝摸脉,这是极怒攻心,有中风的

征兆,太医就算用药,醒来也口鼻歪斜,若是症状再重些,只怕连话都不能再说了。

卫敬容来了之后要做的第一个决定便是给不给正元帝下银针,扎他面上穴位。似这等下针都有风险,再是圣手也不能保针针无虞,卫敬容自然不欲给正元帝下针,长叹一声道:“陛下龙体,如何能下银针,清虚道长在时,也不曾用银针通穴,还是等陛下醒来,再作打算罢。”

乔贤妃应和一声:“这银针看着吓人,陛下已经昏迷,若是银针移位可怎么好,不如等他醒了再定夺,也差不了这一时三刻。”

秦昱巴不得正元帝就此醒不过来,若是他醒了必要追究杨家事,早知如此,恨不得早早去了封地,哪里还有这些事,只想着踩死秦昭,却不想把自己也给坑了进去。

眼见殿中无人反驳卫敬容,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徐淑妃这一年里如何张狂都是假装,到底还是跟皇后一条心,整个殿中全心全意巴望着正元帝能醒的竟然一个也没了,就连太子妃都抱着承吉,退在帘后,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咬着牙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