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说话,只是默默的坐在那里,等着程彰说话。

程彰方才被她哭的头疼,这会总算等她停下来了,才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你回幽州去吧,我让阿卓给你买处大宅子,再挑几房老实的家人,在那里好生过活。”

孙云失声道:“程大哥,你要赶我走?!”

这是她万万不能接受的结果。

程彰道:“当年你父兄战亡,是你哭着求上门来,家母收了你做义女,这些年我待你如亲妹,有我一口吃的,就从来不会短少了你。原本家母过世之后,就应该早早送你出去,但是我总想着你孤苦伶仃,你又铁了心要住在府里,我总想着也许你住在将军府,对外旁人也能高看你一眼,若有合适的姻缘也好借着程府的名头送嫁,婆家也能高看你一眼。结果却是我害了你,让你一直心存不该存的念想,纵然我当初说过此生也不会娶你,可你却非要等下去。这是我的错,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孙云眼眶里的眼泪瞬间就积满了。

程彰并非是个寡情薄义的人,他在幽州军中威望极高,对袍泽重情重义。以前她就想过这个问题,他越重情重义,只要自己等候的时间够久,到最后总有他不忍心的时候。

——可是谢弦回来了,一切的等待都变的毫无意义!

“程大哥,我错了!我这就去向阿羽道歉,我不该发疯,不该那样对她。求求你让我留下来吧,我在你身边多少年,将程府当自己的家,你现在让我回幽州去,会让别人怎么看我?这不是逼我去死吗?”

程彰揉揉太阳穴,只觉得额头青筋突突的跳,多少年了她都是这般小意温柔,但凡有他不同意之处,必是苦苦哀求,倒好似他在送她去死一般。

当初他要回长安,让她留在幽州,她便是这副模样,最后甚至抬出了早已亡故的程母。

如今要遣她回去,她又是这般模样。

程彰霍然起身,语气森冷:“你便不能似阿弦一般干脆利落一些吗?老是这般粘粘缠缠的做什么?明知道没可能的事情,偏要固执到底,死钻牛角尖,又有何益处呢?”

他不提谢弦还好,孙云还能哭求。反正在程彰面前多少年,她早将自尊踩在脚下,只盼能得程彰一顾。但是提起谢弦,在他心里高不可攀的谢弦,且是拿二人做比较,孙云便再也忍不住去了,声音都高亢尖刻了起来:“是是是!在你心里,谢弦永远最好!你看不到她满身腥臭血味,还有马骚味儿,跟个男人似的脏兮兮臭烘烘,看不到她大手粗的跟男人似的,哪有半点女人味。她到底哪里好了?我不明白!谢弦到底哪里好了?程大哥你是眼睛瞎了吗?”

这些话,在她心里积压多年,沤了烂了,却不能甩到程彰脸上来。因为她怕说出这些话,让自己在程彰心里的形象大打折扣。她只能假装自己很敬佩程彰,在程彰偶尔提起谢弦的时候,还要对她大加赞美。

殊不知,每当她赞美谢弦的时候,心里面都在淌着血!

程彰从来没听过孙云这些话,听到的也是她对谢弦的“英勇刚烈”等等赞美之语,此刻听到这些话,再看孙云已经愤怒到扭曲的面目,也觉得再跟她争论下去,并没什么意义。

他疲惫道:“在你眼里无论谢弦如何没有女人味,但在我眼里她是这天下独一无二的奇女子,有着不输于男儿的胸怀与担当。说这些你也不明白。原本你也确实应该去向阿羽道歉,但是你并没认为自己错了,若是真让你过去,只怕你除了惹的阿弦气恼,于事无补。明日天亮之后,你就回府去收拾收拾,我会派人护送你回幽州,往后你自己好生过日子罢。”

孙云将自己内心最后的想法袒露,原本就已经做好了撕破脸的准备。多少年了,她眼睁睁看着程彰中了谢弦的**汤不能自拔,她自己也很痛苦。

程彰认为她不可理解,她亦觉得程彰是木石脑袋,讲不通道理,不知好歹。

“好好!我走还不成吗?!留着你们一家团聚!”她不再卑躬屈膝,不再向程彰流泪乞求,摔门而出,只留了程彰一个人坐在黑暗之中。

外面,金乌坠入深谷,寺中亮起了灯笼,有僧人结伴走过,看到失神的孙云,都交换个眼神。而在孙云背后十来步远,悄悄跟着两名程彰的护卫。

他们虽然将人送到了程彰面前,但是守在门口也听到了许多话,生怕孙云在情绪激动之下当真去跳崖,那就是他们的失职了。好歹也要把人送走了,而不是让她死在程彰面前。

“你说她会不会再去寻死?”

“这可说不准…不过我怎么瞧着这方向不是去后山的路啊?”

另外一个人猛然醒悟:“…这是去二公子为谢大将军安排的院子啊。”

“她要去找谢大将军的麻烦?”

“那…要不要告诉大将军啊?”

“…”

两名护卫互相瞪着对方,深觉为难。

孙云一路深一脚浅一脚到得谢弦所居的客院门口,听得里面欢声笑语,灯火辉煌,原来是是程旭被程彰吓跑之后,便张罗了一桌斋菜,扯着程智,带上穆原,前来陪谢弦吃饭。

谢弦陪谢羽一觉好睡,门外守着的春和夏阳皆放下心来:“家主这一路上都提心吊胆,生怕阿羽闯出祸来。现在可好了,总算能守在这丫头身边睡个安稳觉了。”

夏阳向着程彰所住的客院冷笑两声:“也就是咱们家主心宽,若不然我真要冲过去撕了那娼妇的嘴,剁了她的爪子!竟然敢朝着阿羽下手。”

谢小猴人虽然淘气了些,待她们这帮娘子军却都是很尊重的。

哪知道孙云不开眼,自己闯了过来,听得房里的欢声笑语,心中悲苦愈甚,尖着嗓子喊:“谢弦,你给我出来!”

春和与夏阳也同桌吃饭,院门口无人守着,倒让孙云直闯了进来,站在院子里就喊了起来。

“这不是跑来找死吗?自己做了恶毒的事情,还敢跑到门口来狂吠,这世上还有没有理了?”夏阳脾气暴,腾的就站了起来,扔下筷子冲了出去,见到已然癲狂的孙云,冷笑道:“我说这是哪里来的毒妇呢?这是装了十几年装不下去了,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当初她们这班谢弦的亲卫在程府里可没少受孙云在程母面前编排。程母不喜欢儿媳妇,连带着她身边的护卫们也不得脸。起先还有一队她从北海带来的女兵住在程府,后来因为程母在府里各种刁难,谢弦便让她们回营去住。而她身边的春夏秋冬四人却不肯去,总是寸步不离的守着谢弦。

“当初老爷跟大爷说过的,我们的命就系在将军身上,若是将军让我们留下您一个在府里住,让我们回营住,就是逼我们去死!”这四个丫头打小跟着谢弦,主仆情深,说是去死,那可真不搀假,跟孙云那种妄图让程彰同情而耍的小手段是全然不同的。

孙云当初以养女的身份住在程府,在春夏秋冬四人面前没少摆小姐的款儿。如今夏阳站在她面前,还能忆起旧事,又因谢羽被掐一事,直恨不得扇她一巴掌。

孙云当初也曾经防过谢弦身边的这四名贴身丫环。许多官员家中,主母身边的丫环大多都被男主人收了房,孙云当初可是以对待竞争对手的方式来对待四人的。事隔多年,再见到夏阳,她眼里依旧是掩饰不了的轻蔑:“这不是谢弦身边的狗吗?”

夏阳一巴掌就扇在了孙云脸上:“毒妇!别觉得我不敢动手,你敢对我家阿羽下手,就应该做好挨打的准备,竟然还敢凑过来!”

孙云被夏阳一巴掌,脑子顿时清醒不少,她眼里闪过疯狂的光芒,嘴里愈加恶毒起来:“夏阳,你做了谢弦多少年的狗,连个男人也没捞着吧?瞧瞧你还梳着姑娘的发式,难道是谢弦没了男人,也不让你们成亲嫁人?”

她这话些,就连脾气向来宽厚的春和都要听不下去了,准备撸袖子打人,房门口忽探出个小脑袋,谢羽笑道:“咦咦,姓孙的,你一把年纪还用我玩剩下的招数,丢不丢人?”

夏阳回头,谢羽已经几步走了过来,拉住了她高高扬起的手臂,戏谑道:“夏姑姑,你还是别费力气了。这女人已经疯了,她这会巴不得激怒你,你要是失手打断了她的骨头,那就更好了。到时候她就可以哭着对程大将军说,她是跑来道歉的,结果我娘却残暴的让你将她打残了,呜呜呜呜好伤心…”她做个假哭的模样,嘲弄的瞧了孙云一眼,那模样满带了不屑:“这女人一脑门子浆糊,总以为嫁个男人就是终身成就,自己嫁不成,看哪个未嫁的都是失败者。她哪里知道夏姑姑可是有大本事的人,多少男人不及呢!”

孙云眼神就跟见了鬼一样。

她方才的确是起了这个念头,这才对夏阳口无遮拦的辱骂。那是因为很早以前,她就知道夏阳是四个丫头里面脾气最暴躁的。哪知道谢羽连消带打,就将夏阳的火气给来了,还攀着夏阳的胳膊撒娇:“夏姑姑,我脖子疼,你给我揉揉。”

谢弦在房里听得外面的动静,唇边不知不觉间溢出了笑意,低笑道:“这丫头又淘气!”

夏阳哪里还顾得上收拾孙云了,立刻拉着谢羽往亮处去看:“让姑姑瞧瞧,你这脖子上抹了空智大师活血化瘀的药膏,也不能揉啊,要是难受,夏姑姑给你吹吹。”

“嗯,夏姑姑快吹吹,可难受了。”

谢羽仰着脖子,夏阳凑近了去吹,吹了两下她便咯咯的笑:“好痒好痒,本来难受,姑姑吹吹就痒的不行了。还是别吹了。”正闹着,程彰沉着脸过来了。

他是接到其中一名护卫来报,孙云往谢弦院子里冲过去了,顿时暗道不妙,没想到她多少年温柔,今儿失常起来,完全是不按常理。

结果进了院子,便看到这一幕,夏阳吹的谢羽咯咯直乐,孙云傻呆呆站在一旁。

谢羽见他这脸色,还当程彰这是被孙云鼓动着跑来算帐的,立刻冷笑两声:“呀呀,瞧瞧这谁来了?程大将军是跑来看看,我们有没有欺负孙姑娘吧?”她装模作样叹气:“我倒是想啊,可是被人掐着脖子差点去见阎王,这会儿见到您这位孙姑娘,还心里怕的不行呢。”她往夏阳身后一躲,只探出个小脑袋,叫嚣道:“这位孙姑娘一把年纪,诬赖人倒是好手段,站在院子里就辱骂我娘,还扇了自己个一巴掌,说是待会你程大将军来了,看看是谁欺负谁。哎呀我好怕怕呀!”

孙云脑子里嗡的一声,真有再次冲过去暴打谢羽的冲动。

这丫头颠倒黑白,满嘴谎言,太可恨了!

“程大哥,我没有…”

程彰一张脸都没地方搁了,好容易将脸上的烧意压下去,目光都不往孙云身上瞟,放柔了声音道:“阿羽,嗓子还好吗?过来让爹爹瞧瞧。”

谢羽直接躲到了夏阳的背后,连个脸都不露了:”我才不要!我有娘就够了,大将军你快带着你家的孙姑娘回去吧,别让这个疯女人来气我娘了。虽然我娘心胸宽大,有容人之量,可也不应该受这份辱!她算个什么东西呀?”

程彰被女儿骂的都快抬不起头来了,而且孙云之事,确是因他而起。现在谢弦躲在房里不出来,而亲闺女又完全不给他面子,程旭又从房内探出半个身子瞧热闹,还不嫌事大一般朝着谢羽招手:“阿羽乖乖,要是害怕了到二哥这边来!”

程彰一口老血都要喷出来了!

“阿弦,我真的没有让孙云过来羞辱你的意思,你别放在心上,我已经说了让她回幽州去,明日就点一队人马送她走。”

儿女一个比一个难缠,都不盼着他这个做爹的好点,程彰只能扬声向房内解释。

谢弦跟程智母子俩对坐,大眼瞪小眼。前者一脸宽容耐心,后者颇有几分不好意思,方才也别别扭扭关心了下谢羽的伤势,谢羽却大大咧咧道:“三哥你以后要是还没事跑来教训我,我可不保证能跟你友好相处。”被谢弦一瞪眼:“怎么跟你三哥说话的?”谢羽才嘟嘟囔囔不说话了。

此刻程旭拖着穆原在门口凑热闹,程智小声道:“肯定不是爹让她来羞辱娘的。”

他为程彰辩解了一句,小心去窥探谢弦神色,却见她温和一笑:“读书明理,你二哥跟阿羽都不好生读书,阿羽更是胡搅蛮缠惯了,做事只凭自己的喜好。你这话倒不是偏颇。你爹这辈子大概只会在战场上对突厥人使计,让孙云跑来羞辱我,他是做不到的。”夫妻十几年,她对程彰的为人还是了解的。

程智原本觉得,自己为程彰辩解一句,说不定会引的谢弦动怒,没想到她不但没动怒,竟然还夸他明理,心里顿时雀跃起来。程彰还从来未曾夸过他读书,只是一味贬低他,觉得他是在瞎胡闹。

“孙云的心结是我,不如我们出去瞧瞧。”谢弦轻笑,程智不知不觉间唇边也露出个笑意,跟着她起身。

闹了这么一出,孙云哭也哭过,求也求过,骂也骂过,此刻呆呆立在院子里,程彰在房里说要送她回幽州,她尚不觉得难忍。但是当着谢弦的面,她才觉得自己整个脸都被人踩到了泥地里,满腹情思顿时化做了满腹怨恨,直恨不得程彰去死!

程旭肩头被人轻拍了一下,他直起身子,规矩站好了。紧跟着,谢弦的身影出现在了房门口。

十六年了,孙云在心里恨了谢弦整整十六年。

谢弦离开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可以取而代之,但是后来被程彰拒绝,她心里便深深的恨上了谢弦,常在无人之时诅咒谢弦,当初为何未曾战死沙场,这样程彰也死心了。

此刻,谢弦还是曾经在程府里的打扮,窄袖胡服,利落简洁,头发只用一根簪子挽着,那甚至不是金玉之器。

有一次谢弦从战场上下来回家,她甚至还看到谢弦用了一根筷子挽着满头乌发,衣服皱巴巴跟咸菜干似的,上面还有不知名的污渍,也不知道是汗还是血,亦或是人脑溜浆子,靠的近了一股浓重的味儿能熏的人吐了。

谢弦就那么堂而皇之的跨进程家大门,毫不在意她的眼光,以及她捏着的鼻子,还同她笑着打了个招呼:“孙姑娘好。”然后龙行虎步而去。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似乎穿什么,打扮成什么样子,无论多么的尴尬邋遢,谢弦都有本事让旁人觉得是他们的问题,而不是自己的问题。

孙云每次要见程彰,都是费尽了心机的打扮,连头花耳坠都要换好几次,务求最完美。

她从来不知道,谢弦以那副样子出现在程彰面前,到底是不在意他呢,还是对他有信心,认为不会被自己的邋遢样子给熏跑了。

现在,谢弦就站在她的面前,以过去一惯傲然的,毫不在乎的样子道:“孙姑娘好。”

她怎么能在抛夫弃子十六年之后,还能毫无愧疚的站在这里?只要她出现的地方,程彰的视线里就再也没有了旁人的身影。

孙云忽然溃不成军,一败涂地!

作者有话要说: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崔晋自得了谢弦的提点,便让蒋祝出去打听郦山书院。他自己则准备拿出程门立雪的精神,去向孙铭求教。

不巧次日就下了大雪,清晨起来整个郦山都笼罩在飞舞的雪片之下,而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也不知道半夜几时开始的。

蒋祝不在身边,崔晋身边跟着另外的护卫,就连周翰海都不建议他出门,崔晋嘴里应承了:“本王上次已经病了一场,也知道自己的身子不争气,让院使费心了,今儿一定笼着火盆不出门。院使闲在寺中也是闲着,不如顺便同空智大师讨教讨教医术?”

周翰海原本就有几分医痴,平日在太医院无暇远游,哪似如今身上带差,还能寻空智大师说话,听得周王再三保证不出门,立刻高高兴兴收拾好了去方丈院里寻空智大师说话。

他前脚才走,崔晋立刻披上狐皮大氅,将自己罩的严严实实的,往孙老先生院里去了。身后护卫跟着,走出一半路,其中有一名护卫忽道:“王爷您瞧?”

崔晋朝着那护卫所指的方向去瞧,斜岔里小径上有一行小巧的脚印,去的正是谢弦母女俩所住的客院。

谢弦那个院里,这脚印唯一符合的大约是谢羽了,可是她昨日才受了伤,大清早的这是从哪里回来?

崔晋觉得奇怪,循着这脚印的来路走过去,竟然发现是往孙老先生的院落。快到得孙先生的院落,路过一处林子,崔晋只觉得身侧生风,护卫们才要动手,已经有个冰冰凉的小手捂住了他的嘴:“别叫,打劫!”

两名护卫原本都已经拔刀了,待看清楚挟持了周王的人,便默默的朝后退下去了。

崔晋哭笑不得,将她的手从自己脸上拉下来,只觉得凉的吓人,便顺势握在手里暖一暖:“你这大清早的怎么在这里?”她仍旧穿着亲王侍卫的服色棉衣,连件大氅都未披着。

谢羽一脸的淘气:“还不是我娘,她大清早丢下我跑去练拳,我一个人在被窝里睡着有点凉,就出来溜溜。”

崔晋想到那串相反方向的脚印,低头去瞧她的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在自己的靴子外面又反绑了一双硬底鞋,这样走的时候脚印却是反方向的。

“你这是防着谁呢?”

谢羽一扬脖子,露出脖子上面青紫的印子,她的肌肤细润莹白,愈加显的被掐过的青紫印子触目惊心,她自己似乎并无所觉,调皮一笑:“你猜?”

崔晋被她逗乐了,解了自己大氅给她披,她嫌弃的推了回去:“你可别!上回带你出去骑马,回来就烧了好些日子,今儿让了衣服给我,别又在寺里烧几日,到时候周院使得拿银针扎我才解恨。我让他当差都当不安生。”

崔晋对自己这个弱不经风的体质也没办法,只能笑笑:“你这是去哪儿?”

谢羽兴奋道:“我带你去找孙爷爷玩,寺里有个孙爷爷,头发胡子全白了,说话可风趣了,咱们去找他老人家玩儿吧。”

崔晋有几分心虚:“孙爷爷…会不会不高兴看到我?”

谢羽意有所指:“你只是跟我去玩的,有什么打紧?我昨儿看到孙爷爷住的院子后面养着只受伤的小熊,咱们去瞧瞧吧?”

“这…不好吧?”

谢羽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到时候就说你是我二哥,被我硬拉来的。”她扯着崔晋到得孙铭的院门口,将脚上绑着的硬底鞋取下来才敲门。

门内无人应答,谢羽轻轻推开门,踮起脚尖往院子里瞧,但见院子里的积雪已经被人清理了一遍,只是此刻雪片鹅毛一般纷纷扬扬,不到一刻便又积了一层。

崔晋有点不安,立在门口不肯进去,被谢羽把扯了进去:“怕什么呀,孙爷爷不吃人的。”看着特别的和气,她昨儿走的时候都约好了有空来找他玩的。

崔晋从小在宫里长大,此后去楚国十六年,一直都是揣测人心规行步矩,至少表面上从不曾越雷池一步,最大胆的行为也唯有私自回国这一件事。但遇上谢羽简直令他没办法拒绝。

他被谢羽硬扯进了孙铭的院落,但见这位名满大魏的博学鸿儒的院子与他住的那间寺中的客院并无区别,方方正正的小院子,屋舍简单,院内植着几株树,有石桌石椅,很难从他的居处瞧出他的身份。

谢羽可没有崔晋这么重的心事,对她来说,孙铭就是新认识的一位老爷爷,最重要的是他的后院居然养着只小熊,这才是让她好奇的地方。

既然进来了,崔晋便要按着礼数前去正厅拜访孙铭,谢羽却扯着他直往后院去:“咱们先看小熊,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它会不会被冻死?”

结果到得后面,却看到孙老先生顶着大雪收拾熊窝,谢羽拉着崔晋过去,挽着袖子就要帮忙:“孙爷爷,我来帮你。”

孙铭回头看到谢羽扯着个高瘦的青年过来了,顿时笑了:“阿羽怎么来了?我听说你受伤了,怎不在床上好生歇着?”

昨儿谢羽受伤之后,还是夏阳来孙铭院里通知谢弦的。

“我不碍事的,涂了空智大师的药,已经好多了,带我二哥来玩。孙爷爷,小熊咬不咬人?”

这只小熊其实是前段时间魏帝带着群臣冬狩,母熊被猎走,小熊也受了伤,空智大师去采药,便向随猎的侍卫讨了来的。

孙铭闲极无聊,自己抱过来养。

“要不你试试?”孙铭正在解这只熊腿上的绷带,但它好动,扭来扭去不肯配合,谢羽说是帮忙,却摸着小熊的脑袋不撒手,又去戳熊的鼻子,引那只小熊去咬她,完全是在捣乱。

崔晋抱住了熊的身子,又制止她:“阿羽别闹,再这样都没办法换药了,换完药再玩。”

孙铭瞧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只是在他的帮助之下帮小熊换了药,又将它驱回去,放了吃食,这才催着两人往前面去洗手。

“孙爷爷,你们先去,我再陪会小熊。”

谢羽还不肯,趴在熊窝前面看熊吃东西。原本冬天熊是要冬眠的,但是魏帝冬狩,将山里的猛兽全都给惊醒了,这只小熊也不例外。它又受着伤,每天被孙铭折腾伤口换药,还有吃的,倒颇为精神。

崔晋跟着孙铭到了前院洗完手,这才红着脸道:“晚辈并非程二公子,方才是阿羽瞎说的。”

孙铭眸中辩不出喜怒,瞧他一眼:“那你方才怎么没有否认?”

崔晋道:“阿羽一片童心,说是要带我来找孙爷爷玩,我不好拂了她的一片心意,这才跟着她来的。但是晚辈却不能以程家二公子的身份来见先生,先生想来已经猜到了,晚辈姓崔。”

他躬身行礼,孙铭才感叹道:“周王进来的时候,老夫就知道了你并非程家子。你倒是与你母亲模样有几分相似。”

二人落座,忽听得院子里一个声音:“孙爷爷,小熊借我玩两天就还给你啊!”仿佛是怕他不肯答应,紧跟着就听到院门响了一下,孙铭忍俊不禁:“真是个淘气的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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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弦有晨起练拳的习惯,春和与夏阳随侍在侧,也养成了晨练的习惯。若非昨儿谢羽受到了惊吓,脖子上又带着伤,谢弦今儿都要将她从热被窝里揪出来去练拳。

等她练完拳回来,被窝冰凉,已经不见了谢羽的影子。

春和端了热水来服侍谢弦洗漱,不免担心:“阿羽不知道又去了哪里,要不让夏阳出去找找?”

“不必,再等等看。”

她们回来的有点晚,谢羽的脚印已经被积雪掩埋。等到谢弦吃过了清粥小菜,先是程旭跟穆原冲了进来,说是要来请安,紧跟着谢羽就抱着只小熊进来了。

她将小熊直接放到了屋里,站在那儿喘气:“孙爷爷到底给这家伙吃了多少东西,沉的要命。”刚开始抱着还不觉得,毕竟她双臂力气也算不错,可抱了一路,这家伙还在她怀里折腾个不住,一点都不安生,这才越抱越沉。

谢弦眉毛都皱了起来:“阿羽——”

谢羽的声音立刻软了下来:“娘娘我知道错了!但是这只小熊也太可爱了,我就玩几天,等咱们回去的时候,就将它还给孙爷爷,行吗?就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