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墨身份微妙,她说的话,也不足以作为证据。

顾莞宁这般笃定,难道还有别的凭证?

谋害宫女和太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到底罪不至死。谋害太孙性命,却是诛灭九族的重罪。太子绝不会饶过他们母子,元祐帝也断然不会容忍…

“你当日收买云墨,曾许下承诺,事成之后,会让安平郡王纳云墨为侧妃。是也不是?”顾莞宁轻飘飘的两句话,犹如春雷一般在于侧妃耳边响起。

这个云墨,竟连这等隐秘的事都交代出来了!

今日之事,休想善了。

所有的辩白,在此时都显得苍白无力。

于侧妃索性什么也不说了,紧紧地闭上嘴。

顾莞宁不疾不徐地继续说道:“云墨也不是傻瓜,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给太孙下毒,万一事情曝露,你们母子想撇清罪责,自会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她身上。所以,她将那份毒药悄悄留了一点,又将此事秘密记在了一张纸上。”

“这两样东西,俱被她藏在了自己的屋子里。刚才,她已经将东西藏匿的地点交代出来,父王母妃已经命人去取了。只要看到这两样证据,一切自然明了…”

这个贱婢!

于侧妃眼中闪过愤怒憎恨的火苗。

顾莞宁密切留意着于侧妃的神色变化,又说了下去:“周太医生性贪财。你们母子两个为了收买他,花了许多银子。银子上没什么标记,无法查清来历。”

“不过,你们送周太医的那一处三进的宅子,总是有迹可循。那处宅子,原本是记在青亭的家人名下。青亭卖身为婢的时候,签的是死契。谁也不知道她在几年前就找到了家人。去衙门办理房契的时候,就是由她的家人出面。明面上是将宅子以两万两的高价卖给周太医,以便掩人耳目。”

“只可惜,周太医根本无福消受这些意外之财。太孙殿下的病症彻底好了,你们母子猜到阴谋已经败露。因为不确定到底是云墨还是周太医反水泄密,索性痛下杀手,将他们两个一并除去。想来个死无对证!”

“不过,你们一定没想到,太孙早有防备。不但及时救了云墨,又抓到了杀害周太医的死士。”

于侧妃沉默不下去了。

顾莞宁如数家珍,将他们母子的密谋说的明明白白。云墨的事也就罢了。周太医的事,为何顾莞宁这么清楚?

只有一个解释。他们母子暗中收买周太医的事,太孙一直都知情。只是佯装不知,将计就计罢了!

他们母子自以为计谋得逞,殊不知,一切都在别人的算计中。

她要保住儿子!

无论如何,她一定要保住萧启,绝不让他背负上谋害兄长的罪名!

于侧妃霍然抬头,眼中亮光惊人:“你什么都别说了!这些事,阿启从头到尾都不知情。一切都是我做的。”

终于承认了!

顾莞宁暗暗松口气。

云墨还没醒,青亭一口咬定是自己心存嫉恨一时冲动推云墨落井,不肯扯出于侧妃。想在最短的时间里令城府颇深的于侧妃认罪,绝不是易事!

从进屋到现在,她用尽心机,一点一点地击溃于侧妃的心房,等的就是这一刻。

顾莞宁没再看于侧妃,而是转身看向门口的方向,淡淡说道:“于侧妃说的话,父王应该听见了吧!”

面色阴冷铁青的太子出现在门口,看向于侧妃的目光里,满是震怒痛心失望。

于侧妃花容惨白,嘴唇和身子一起颤抖起来。

第三百九十三章 真凶(三)

“殿下…”

于侧妃颤抖着张了口:“请听我一言。我嫉恨太子妃娘娘,一时鬼迷心窍,才对太孙动了手。这些都和阿启无关。他什么都不知情。殿下要杀要剐,都冲我来,阿启是清白无辜的。殿下万万不要迁怒到他的身上…”

话还没说完,太子已经大步走到床榻边,扬起手,用尽全力扇了她一记耳光。

于侧妃没出口的话语,变成了一声惨呼。

整个身子重重地倒在了床榻上,头猛地磕到了床边。

“贱人!”太子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犹自不解恨,又骂一句:“贱人!”

“孤平日是怎么待你的?你竟还不知足,胆敢谋害孤的长子!幸好阿诩精明过人谨慎睿智,早有防备,否则,岂不是让你的阴谋得逞!”

太子越说越怒,越想越恨。

撇开元祐帝的圣眷不论,长子自幼聪慧,行事沉稳,在一众皇孙中是当之无愧的佼佼者。有这么一个优秀出色的儿子,身为父亲自然是骄傲的。

哪怕他偏爱安平郡王,却也十分清楚,长子的资质最佳,无愧太孙之位。

这个于侧妃,仗着他的宠爱,竟生出贪恋,胆敢暗中谋害太孙…太子面色铁青,目中满是寒意和怒意。

于侧妃高烧还未退,又和顾莞宁斗智斗勇斗口舌,本就思绪混沌疲惫不堪,被太子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打得头晕眼花,许久没回过神来。

脸上火辣辣地疼,口中有淡淡的腥甜味。

太子妃愤怒的声音响了起来:“于氏,你好狠毒的心肠!竟在几年前就收买周太医,意图对阿诩不利。怪不得阿诩之前风寒之症一直不见好转,原来是你暗中指使云墨给阿诩下了毒。”

太子妃和太子太孙一起站在门外,将顾莞宁和于侧妃说过的话全都听进耳中。早已怒不可遏,只是动作比太子稍慢了一步。

直到此刻,太子妃才走到床榻边,怒目相视。

于侧妃抬起头,浮着五指红印的俏脸上满是讥讽的冷笑:“闵氏,除了家世出身之外,你样样都不及我。你做太子妃,我屈居侧位,生生地在你面前矮了一头。我心里如何能甘心?”

“成王败寇,我既是输了,什么也不必再说。老天真是没长眼,竟让你这么一个蠢人生了一精明深沉的儿子。否则,就凭你,如何是我对手!”

太子妃被气得浑身簌簌发抖。

奈何吵架从不是她的擅长,被气得快七窍生烟了,也不知该如何怼回去。

太孙神色冷然,沉声道:“到了这个地步,于侧妃还是要逞口舌之利。举头三尺有神明,于侧妃就不怕会报应到二弟的身上吗?”

最后这句话,可算是戳中了于侧妃的痛处。

于侧妃瞪着太孙,咬牙切齿地怒道:“萧诩,我虽做了对不住你的事,阿启到底是你嫡亲的二弟。你这么可以这般诅咒他?”

太孙神色漠然地应了回去:“整日心存嫉恨,想着如何谋害我这个太孙的性命。这样的同胞兄弟,我萧诩承受不起。”

于侧妃面色一脸数变。

太子怒问:“于氏,你老老实实和孤交代。此事阿启到底知不知情?”

于侧妃心中一沉,不假思索地应道:“殿下,阿启一直都是个天真单纯又善良的孩子,对太孙也素来敬重有加。他万万不会生出谋害太孙的心思,至始至终什么都不知道。都是我自作主张。”

“不管殿下如何处置,我绝无怨怼。一切是我咎由自取。求殿下不要迁怒于阿启。”

于侧妃一边说着,一边爬下床榻,跪倒在太子面前,卑微地哭着恳求。

太子正在气头上,不愿再多看于侧妃一眼,扬声喊了方公公进来:“立刻去宫中送口信,将安平郡王请回府。”

方公公应了一声,正要退下,顾莞宁冷不丁地说道:“方公公亲自去接安平郡王回府。如果安平郡王问起是何事,方公公就说于侧妃病情加重,想见他一面。其他的,不得透露半个字。”

方公公一愣,下意识地看了太子一眼。

太子神色阴冷地说道:“就按太孙妃的吩咐,告诉安平郡王。”

他要看看,最疼爱的幼子是否真的无辜。

方公公领命退下。

于侧妃全身颤抖不已,右手指甲用力地掐入掌心,带来一阵阵刺痛。

她用力咬紧牙关,不让自己露出心底的怨毒和惊惧。

阿启会没事的。

他一直都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远比同龄人聪慧早熟。只要方公公一露面,他一定会猜到是怎么回事…

他一定能应付!一定会没事!

太子府离皇宫极近,一来一回不过是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安平郡王随着方公公回来了。

安平郡王步履匆匆,面色晦暗,眉头紧皱。

父王紧急召自己回府,会是为了什么?到底是母妃真的病重,还是另有蹊跷?

这几日他一直待在宫中,宫中传递消息多有不便,也因此,府里发生的事,他未必立刻知晓。

只是,他的心头总萦绕着一阵不祥的预感。

母妃说了要趁早对云墨和周太医动手,应该就在这几日间。莫非是事情败露了?

有心从方公公的嘴里套话。可恨方公公嘴紧得像蚌壳一样,一路上半个字都不肯多说。

很快,安平郡王就到了荷香院。

荷香院里的气氛也大异往常。

往日熟悉的宫女内侍,竟然一个都没见到。换上的都是太子身边的人。

安平郡王心里直直地往下沉,面上却半点不露,大步走到于侧妃的寝室外。用力敲了敲门。

门开了。

屋子里却不见于侧妃的踪影。

太子阴沉着脸坐在椅子上,一脸怒意的太子妃站在一旁。

太孙和顾莞宁则站在太子妃的身侧,面色同样不佳。

安平郡王心中又是一沉,定定神,走上前行礼:“儿臣见过父王母妃,见过大哥大嫂。方公公说于侧妃病情加重,父王才急召儿臣回来。不知于侧妃现在身在何处?”

第三百九十四章 舍弃

太子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弯腰行礼的安平郡王身上。

他没发话,安平郡王只能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很快,安平郡王的额上就冒出了冷汗。

太子终于冷冷地张口了:“阿启,你为何要谋害阿诩?”

短短一句话,宛如春雷乍响,石破天惊。

安平郡王骤然听闻此言,面色陡然变了,想也不想地站直了身子:“父王何出此言?儿臣听不明白。”

太子冷笑道:“你们母子两个几年前就收买了周太医,又暗中说动了云墨,去年年底给阿诩下了慢性毒药。眼看着阿诩好了,你们两个疑心是他们泄的密,便杀人灭口。好在阿诩早有防备,命人及时救下了云墨。云墨已经将所有的事都交代了…”

果然是云墨坏了事!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贱婢!

安平郡王心中恨得咬牙切齿,面上却适时地露出恰到好处的震惊:“父王到底在说什么?儿臣一句都没听懂!”

这份演技,比于侧妃犹胜一筹。

太子紧紧地盯着安平郡王的脸孔,不放过他脸上的丝毫变化:“于侧妃已经都招认了。这一切都是你们母子合谋所为。”

安平郡王一脸的无辜委屈:“那个云墨,是母妃身边的人,后来又在大哥身边伺候。儿臣和于侧妃怎么可能指使得动她?还有那个周太医,是皇祖父亲自派来照顾大哥身体的,怎么会轻易被收买?”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太子妃按捺不住了,怒道:“萧启,你就别狡辩了。云墨已经全部招认,青亭也都交代了。现在人证物证俱全,于侧妃也已承认是她所为。你纵然舌灿莲花,也没人会相信你。”

不妙!

顾莞宁略略蹙眉,迅速冲太孙使了个眼色。

太孙也有些无奈,回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事实证明,太子妃根本不擅长做戏,心思也不够敏锐细腻。一张口就露了口风。以安平郡王的精明,肯定听出了其中的破绽。

于侧妃承认是她所为,也就是于侧妃将所有的罪责都认下了。

于侧妃这是要牺牲自己,保全儿子!

安平郡王全身微不可见的颤抖了一下,然后扑通一声跪下了:“父王,母妃,儿臣平日一直待在宫中,和大哥一起读书习字,朝夕相处,感情深厚。或许偶尔有些口角,不过,儿臣绝不会心狠手辣到动手谋害兄长的地步。”

“父王之前说的这些,儿臣确实一概不知。”

“现在想来,或许是于侧妃一时糊涂,做了错事。说到底,她是为了儿臣才会不顾一切。却不知一步错,步步皆错。从这一点来说,儿臣难辞其咎。”

说到这儿,安平郡王已经红了眼眶,声音也哽咽起来:“好在大哥福大命大,中了毒也已痊愈,如今已如常人无异。否则,就是将于侧妃和儿臣千刀万剐,也不足以平息父王的愤怒。”

“儿臣斗胆,求父王看在于侧妃精心伺候父王生育儿臣和两位妹妹的份上,饶过于侧妃这一回。”

“如果父王坚持要责罚,就请罚儿臣代于侧妃受过吧!儿臣绝无半点怨言。”

然后,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再抬起头来,安平郡王已是满面泪水,眼中含着悲伤又坚定的光芒。

太子没有说话,眼中的愤怒和寒意却悄然退却了几分。

瞧瞧这份演技和功力!

立刻就将太子妃映衬成了一根木桩。

“木桩”显然也没料到安平郡王态度转变得这么快,又是错愕又是恼怒:“萧启,你敢说你毫不知情?这些事,于侧妃一个内宅妇人哪里做得出来。分明就是你暗中授意,和于侧妃合谋所为。”

安平郡王也不辩解,依旧跪在地上:“总之,儿臣愿意代于侧妃受罚。如果这样叱责,能让母妃心气稍平,儿臣也心甘情愿地领受。”

太子妃:“…”

太子妃被能言善道的安平郡王噎得气急败坏,气冲冲地对太子说道:“他这是故意在做戏,殿下千万别被他蒙蔽。”

太子不快地扫了太子妃一眼:“孤在问他的话,你暂且住嘴。”

太子妃神色郁闷地住了嘴。

顾莞宁心里暗暗叹口气,原本营造出的大好局面,转眼就被太子妃毁了一半。

安平郡王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表态,将自己撇清得干干净净。

其实,云墨到现在都没醒。青亭也一直拒不肯招认。所谓的物证,都是她信口说出来的。她和太孙凭借着重生的优势,将于侧妃母子的底细摸的清清楚楚。随手拈来,诈得于侧妃招认了。

再多的人证物证,也比不上本人亲口承认。

于侧妃再难翻身。

接下来,自然是要乘胜追击,将安平郡王一并一网打尽。

可惜,太子妃没忍住,一张口就坏了事。

太孙心里的郁闷,绝不比顾莞宁少半分。可又有什么办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正是他的亲娘!

罢了!

先解决于侧妃吧!

太孙和顾莞宁交换了一个眼神,很快明白彼此心中所想。

“父王,此事内情复杂,二弟虽有嫌疑,却没有确凿的证据,总不能凭着莫须有的怀疑就定二弟的罪。”

太孙缓缓张了口:“倒是于侧妃,已经亲口认了罪。不如将此事禀报给皇祖父皇祖母,先处置于侧妃。”

太子略一思忖,便点了头。

安平郡王心中一凉,顾不得为自己逃过一劫庆幸,急急地张口道:“父王,儿臣愿为于侧妃领罚!求父王开恩,饶于侧妃一命!”

没等太子说话,太孙便淡淡地说道:“二弟,谋害皇孙,是什么样的罪名,你心里应该很清楚。”

“你口口声声要为于侧妃领罚,眼里只有于侧妃,将我这个大哥置于何地?又将母妃置于何处?”

“此次若是饶过于侧妃,他日或许就会有别人效仿。到时候,你再来跪求父王,父王是不是还得依了你?这次是谋害我的性命,下次是不是就要谋害父王?”

安平郡王:“…”

第三百九十五章 处置(一)

这一连串的诘问,一句比一句犀利,一句比一句冷凝。

安平郡王被怼得无言以对。

太子的面色也陡然变了。听到最后一句,神色更是阴沉之极。人的天性都是自私的。一想到自己也可能成为被谋害的目标,太子也没办法淡定了。

那一点惜香怜玉的心思,很快就化为乌有。

“此事非同小可。”太子阴沉着脸说道:“孤要亲自进宫一趟,禀明父皇。”

太孙立刻道:“儿臣陪父王一起进宫。”

打铁趁热,也免得夜长梦多,再生变故。

太子没有拒绝。

太子妃也张口道:“我也一起进宫吧!”

…顾莞宁和太孙同时出言阻拦:“母妃还是别去了。”去了也只会添乱,还是老实在府里待着才好。

不过,实话当然不能实说。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由太孙亲自出言安抚:“府里出了这么多事,阿宁年轻识浅,还得母妃坐镇府中才是。”

太子妃原本有些不悦,被太孙这么一哄,顿时心情舒畅了,笑着点头应了。

安平郡王僵硬地跪着,心急如焚,却一时想不出什么法子拦下太子等人。

眼看着太子就要抬脚离开,安平郡王情急之下,一把拉住太子的衣襟:“父王,父王!儿臣求求你,饶于侧妃一命!她纵有再多的错,到底也是父王的枕边人。求父王从轻发落!儿臣给父王磕头了!”

说着,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紧接着又是第二个。

一个接着一个。

很开,安平郡王的额头就红肿了一片。可安平郡王还是没有停下磕头的动作,大有将额头磕破的架势。

太子眉头紧皱,沉声道:“阿启,孤暂且相信此事和你无关。不过,于侧妃绝不能轻饶。不管你磕多少个头,孤也不能放过于侧妃。”

说完,便转身离开。

安平郡王面色惨白,失魂落魄地跪在原地,眼中的泪水毫无知觉地滑落。

世上最令人痛苦的事,就是无能为力。

于侧妃豁出自己的性命,也要保全他。他也失去了任性妄为的资格。他只有谨慎小心地活下去,才能对得起于侧妃的一片慈母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