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沉默不语。

“母亲,”齐王妃的眼泪原本有一半都是装出来的,此时见太夫人这般反应,倒是真的心慌意乱起来,泪水也簌簌落了下来:“母亲!你只疼莞宁,就不疼女儿了吗?”

看着长女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太夫人心里一阵阵抽痛。明知道不该心软,依旧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齐王妃深知太夫人外刚内柔的性子,见状继续哭道:“女儿出嫁多年,心中一直顾念着娘家。只是,齐王殿下颇有主见,行事独断。阿睿也是个高傲倔强的性子,不肯听人劝说。有很多事,女儿也是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如今莞宁成了太孙妃,日后荣华贵不可言。阿睿日后也得对太孙俯首称臣。出于感情也好,出于实际的考量也罢,总是不便和他们结下仇怨。”

“母亲就再疼惜女儿一回吧!”

太夫人又是长叹一声,然后苦笑着低声道:“儿女都是前生的债。罢了,我就豁出去这张老脸,在宁姐儿面前说和一回。”

齐王妃精神一振:“多谢母亲!”

“你别急着谢我。”太夫人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宁姐儿的性子,你也该清楚几分。我说归说,肯不肯听都是她的事,我却是管不了的。”

齐王妃忙道:“莞宁是母亲一手带大的,感情最是亲厚。她也最是孝顺,最肯听母亲的话。只要母亲出面,一定马到功成。”

太夫人淡淡说道:“你给我戴高帽子也没用。我这张老脸,也快被你们折腾光了。”

齐王妃还想再说什么,太夫人又道:“我明日让人请宁姐儿回来一趟。你也独自一人回来,和宁姐儿单独见上一见。齐王和阿睿他们,就不必再跟着来了。”

齐王妃略略皱眉:“别人也就罢了,阿睿总该回来一趟,和莞宁见上一面…”

“你若要我出面说和,就一切都听我的吩咐。”太夫人板起脸孔。

齐王妃只得退让一步,应了下来。

母女两个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过了片刻,齐王妃又张口打破沉默:“母亲,二房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为何言哥儿被送到普济寺?二弟妹怎么也一直在荣德堂里养病?听闻连莞宁出嫁那一日,他们母子都未曾露面。”

太夫人不欲多说,轻描淡写地说道:“沈氏生了重病,这种病症会传染,不易见人,所以才让她一直待在荣德堂里。言哥儿之前也生了急症,别的大夫都束手无策,是普济寺的慧平大师将他救了回来。后来,言哥儿就拜在了慧平大师门下,随他学习医术。”

齐王妃的面色有些难看。

太夫人此时的说辞,和对外宣称的一般无二。

这摆明了是将她当成了外人,不肯将实情相告。

什么样的重病,不能出来见人?什么样的疾病,连侯府也不能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其中有不为人道的内情…

“我难得回京城一趟,总得去探望二弟妹一回。”齐王妃犹自不死心地出言试探:“既是她生了重病,我不便靠近,就远远地见她一面…”

话还没说完,太夫人已经看了过来。

目光中带着一丝冷意。

齐王妃心里咯噔一沉。

自小到大,母亲一直是非常疼爱她的。只有在她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时,才会沉下脸训斥她。

现在的神情,正是太夫人动怒的先兆。

齐王妃生平最大的勇气,都用在了坚持嫁给齐王这件事上。在其余时候其余事上,没那么大的胆子。

太夫人一动怒,齐王妃立刻就退缩了一步:“还是算了吧!等日后二弟妹的病症痊愈了,我再找机会探望她。”

太夫人随意地嗯了一声。

在这之后,齐王妃再也没敢提起沈氏母子。

当日下午,太夫人便派管家顾松去了一趟太子府。

“奴才顾松,见过太孙妃。”顾松毕恭毕敬地行礼请安。

顾莞宁微笑道:“顾管家快些起身说话。”

顾松谢了恩,站直了身子,迅速道明来意:“…太夫人打发奴才过来送个口信,请太孙妃明日回侯府一趟。太夫人还说了,若是太孙妃不想见齐王妃,不回去也无妨。太夫人自会想法子打发走齐王妃。”

顾莞宁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

顾松没有出言催促,静静地等候着。

过了片刻,顾莞宁才张口道:“你回去向祖母复命,就说我明日巳时回府。”

顾松应了一声,很快便告退。

顾莞宁坐在椅子上,眉目沉凝,唇角扯出一抹讥讽的冷笑。

齐王妃倒是很快拿捏到了她唯一的弱点。

她再恨齐王府众人,对着年迈的祖母,却是狠不下心肠的。祖母一出面,她就是再不情愿,也得稍稍放下身段,和齐王妃虚与委蛇一番。

琳琅见顾莞宁心情不佳,轻声道:“小姐既是不想见齐王妃,何不直接拒绝此事?”

玲珑也张口附和:“是啊!太夫人最疼小姐,就算小姐不回去,太夫人也舍不得生小姐的气。”

顾莞宁轻叹一声:“祖母舍不得我生气,我岂又舍得让祖母左右为难?”

说到底,还是齐王妃舍得下脸,也看准了太夫人心软。

琳琅和玲珑心中不忿,却也不再多劝。她们两个是顾莞宁身边最亲近的丫鬟,也最清楚顾莞宁的脾气。

顾莞宁看似刚硬,实则和太夫人一样,对在意的人从来都狠不下心肠。

隔日,顾莞宁向太子妃禀明要回侯府一事。

太子妃不但没阻拦,还亲切地叮嘱她在侯府待上一日再回来。

巳时正,顾莞宁回到了定北侯府。

此时,齐王妃也已回来了,亲热地搀扶着太夫人一起出来相迎。见了面,便笑着喊了声“莞宁”。

顾莞宁的目光掠过太夫人花白的头发苍老的面容,还有带着歉然的目光,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罢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

齐王妃是祖母长女,她和齐王妃闹得太过僵硬,只会让祖母难堪又难受罢了。

顾莞宁张口,喊了一声姑母。

第四百三十一章 说和

这一声姑母听进耳中,齐王妃顿时眉开眼笑,一脸热络殷勤:“莞宁,我知道你巳时回府,特意提前回来等你。这天气愈发燥热,快些进正和堂里说话。”

喊都喊了,这个时候再不理人就显得矫情了。

顾莞宁定定神,含笑应了一声好。然后走到太夫人身侧,搀扶起太夫人另一只胳膊:“祖母,我扶着你进去。”

太夫人目中流露出愧然,当着齐王妃的面,却又不便说什么。

顾莞宁愈发心疼祖母,说话的语气愈发轻快了几分:“祖母今日莫非心情不好?怎么一直都不理我?”

太夫人终于被逗得有了一丝笑容:“祖母见了你,心里不知多高兴。满肚子的话,却是一句都想不起来了。”

顾莞宁抿唇一笑,扶着太夫人往正和堂走去。一路上,特意说些活泼的俏皮话哄太夫人高兴。

齐王妃:“…”

这还是那个在椒房殿里横眉冷对气势迫人的太孙妃吗?

瞧瞧这副聪慧调皮机灵可爱又贴心的小模样!

简直就像完全变了个人。让母亲出面,果然是个绝佳的主意!

齐王妃高兴之余,心里不免又有些酸溜溜的不是滋味。没出嫁的时候,她是母亲的心头宝。这么些年过去,如今这心头宝已经不再是自己了。

进了正和堂之后,太夫人坐在上首,齐王妃坐在太夫人左侧,顾莞宁便在太夫人右侧坐了下来。

彼此都清楚今日的主题是什么。

太夫人也没叫吴氏方氏来作陪,开门见山地说起了正题:“宁姐儿,今日我让你回来,是受了你姑母所请。”

“当日齐王世子所做之事,差点毁了你的终身大事,也伤了顾家的颜面和情分。如今事过境迁,你已经是太孙妃,齐王世子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你姑母希望你能原谅齐王世子,也不要对齐王府心存怨怼。”

顿了顿又道:“这是你姑母的意思,你愿意与否,但凭自己心意,不必顾虑我。”

齐王妃一惊:“母亲!”

太夫人看都没看她一眼,继续说了下去:“我这一生,只有一双儿女。俱是精心教养长大。奈何你父亲英年早亡,你姑母出嫁后,一颗心都在夫家身上。也顾不得娘家如何…”

齐王妃万万没料到太夫人竟会当着顾莞宁的面将她说得这般不堪,顿时涨红了脸:“母亲,我不是顾不得娘家。我只是希望化干戈为玉帛…”

太夫人仿佛没听见她的分辩一般,径自说道:“儿女都是前世的债。我这个做亲娘的,总不能将你姑母拒之门外。她张口央求于我,我推却不得。拼着这张老脸,将你叫了回来。你到底有什么想法,不妨和你姑母当面分说清楚。”

说完,又对齐王妃说道:“你也给我听好了。你是齐王妃,一颗心向着你夫婿儿子,我也不怪你。只是,如果你有将顾家拖进齐王府和太子府恩怨纠葛里的想法,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此事绝无可能!”

齐王妃心里那点盘算,被太夫人三言两语都说了出来,既羞愧又尴尬,低声解释道:“母亲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

“你没有这个意思最好。”太夫人神色淡淡:“你有什么话,就直接和宁姐儿说吧!我不会再多嘴过问。”

说着,微微闭上眼睛养神。

显然是不打算再开口了!

顾莞宁定定地看着齐王妃。

齐王妃只得将心里的羞恼暂时按捺下去,好声好气地说道:“莞宁,我求母亲将你叫回来,是想当面给你陪个不是。当日的事,确实是阿睿不对。只是,你们是表兄妹,有一起长大的情分。他一时做错了事,你气也气过了,父皇也罚过他了。难道要闹得一辈子再不往来不成?”

顾莞宁淡淡应道:“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齐王妃:“…”

齐王妃被堵得面孔发红。

她也是养尊处优高高在上惯了的,如今放下身段示好,却接二连三地被怼回来,心里也是一团窝火。

奈何形势比人强。

如今这情势,由不得她不低头。

齐王早就叮嘱过她了,无论如何也得解开这段恩怨,免得日后齐王世子在京城孤立无援备受排挤。

齐王妃定定神,又挤出笑容道:“莞宁,今日就算是姑母求你了。你不看在我的颜面,也多顾念你的祖母。免得她这把年纪了,还总为晚辈的事忧虑烦心。”

顾莞宁收敛笑容,神色冷然:“如果不是顾念祖母,今日我根本不会回来见你。”

齐王妃又被噎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姑母也不必再多说了。”顾莞宁来前就早有打算,此时说来干脆利落:“我今日还叫你一声姑母,是看在祖母的情分上。以后在宫中遇到,我也会叫你姑母,不会当众令你难堪。不过,也仅止于此了。”

“我和萧睿之间,绝无再修复的可能。我嫁给太孙,萧睿是太孙堂弟,我是他的堂嫂。除此之外,我和他再无表兄妹情意。”

“我不会刻意针对齐王府,也不会刻意对付萧睿。只要他安分老实,我和太孙也不会主动去为难他。”

“若是他依旧心存不轨,意图做什么对我或对太孙不利的事,也休怪我们夫妻心狠无情了。”

顾莞宁将话说得清楚明白。

和齐王妃修复无妨,和齐王世子,却是水火难容。

齐王妃面色愈发难看。

顾莞宁叫不叫她姑母,其实没什么要紧。要紧的是顾莞宁对萧睿的冷淡疏远,直接影响了太孙对萧睿的态度。进而影响到了元佑帝和王皇后对萧睿的态度。

这样的结果,远远不如她的预期。

可恼的是,太夫人一直充耳不闻,不肯再出声打圆场。

她也是要脸面的人,像今日这般低头求和,是生平第一回。难道她还要对着一个晚辈下跪求饶不成?

顾莞宁看着齐王妃:“不知姑母是否还有别的事?若没有,我就要扶祖母进内室说话了。”

竟然张口下了逐客令!

第四百三十二章 在意

眼见着顾莞宁如此冷漠无情,齐王妃也有些恼了,板着脸孔说道:“你叫我一声姑母,就该敬重自己的长辈。有你这样和长辈说话的吗?”

“你我如今都是顾家出了嫁的女儿,说来身份相差无几。你是母亲的孙女,母亲一直最疼你。我是母亲辛苦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和母亲之间的亲近,更胜过你。你有何资格张口撵我离开?”

将心里的怨气和不满,一股脑地说出口,感觉真是畅快!

齐王妃心里一阵舒爽,看着顾莞宁的目光里,不免多了几分自得和傲然。

顾莞宁却没和她做口舌之争,只淡淡说道:“祖母若是想单独和姑母说话,我离开也无妨。”

母亲当然会留下她。

她们才是嫡亲的母女,比谁都亲近才对。

齐王妃傲然地想着,然后希冀地看向太夫人。

太夫人睁开眼,轻声道:“阿渝,你先回去吧!我有几句话要交代宁姐儿。”

齐王妃:“…”

齐王妃满心的期待和骄傲顿时落了空,灰头土脸颜面无光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声:“母亲,你真的要撵我走?我几年没回京城,最多过段日子就要离开,以后想见我也没机会。你…你怎么能对我如此狠心!”

说着,又用手捂着脸哭了起来:“我虽出嫁,也是母亲的女儿。如今被自己的侄女这般作践,母亲不但不帮着女儿,还和莞宁一起撵我走。我以后还有什么脸再回来。母亲干脆就不要女儿算了。我的命真苦,这世上哪有人真心地疼我…”

竟是豁出脸面,哭闹了起来。

太夫人又是恼怒又是无可奈何。

再生气,也是自己的女儿,难道还能真的撵她走不成?

顾莞宁暗暗叹口气,轻声道:“祖母,就让姑母留下陪你吧!等过些日子,我再来陪你。”

至于齐王妃,她是实在不愿再多看一眼了。

太夫人长叹一声,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齐王妃还在抽抽噎噎地哭,看来是打定主意不肯走了。以顾莞宁的脾气,能忍着没当场和齐王妃闹翻脸,完全是顾着她这个祖母的脸面。

顾莞宁起身告辞,领着丫鬟们离开。

太夫人没好气地对齐王妃说道:“行了,宁姐儿已经走了,你也消停些。这么没皮没脸地哭闹,亏你做得出来。”

齐王妃用帕子擦了眼泪,冲太夫人讨好地笑了一笑:“母亲到底还是心疼女儿。”

太夫人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顾莞宁坐在马车上,神色端凝,唇边毫无笑意。

虽然早有预料,可走到这一步,心里少不了阴郁不快。

她不忍让祖母左右为难,只得先退让一步。让豁出脸面的齐王妃赢了一筹…

“小姐心情不佳,就和奴婢说一说吧!”琳琅见顾莞宁这般模样,心里颇为心疼:“说出来,心里也能好过些。”

顾莞宁苦笑一声:“真的这般明显吗?”

琳琅点点头。

顾莞宁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我真没想到,齐王妃竟能这般舍得下脸。”

前世没发生过这些事,她和齐王妃也没打过太多交道。哪里想到齐王妃在关键时候,竟能这般厚颜无耻。

“我自己受些委屈,倒是无妨。”顾莞宁心中烦闷,对着最亲近的丫鬟吐露了几句心里话:“我只是心疼祖母。”

“祖母又心疼我,又舍不下姑母。我和姑母闹成这样,祖母向着谁都不好。到最后,谁在意谁就退让一步罢了。我先离开,姑母心里得意。祖母心里怕是愈发难受了。”

被自己的亲生女儿这样算计,身为母亲,心中岂能好受?

祖母一把年纪,没过几天消停安分的日子,整日为儿孙操心。如今,还要为出嫁多年的女儿烦心。

儿女果然都是前生追来的讨债鬼。

琳琅轻声安慰道:“太夫人生性坚强,不会因为此事就此消沉。小姐不必太过担心。”

顾莞宁静默片刻,才低低地说道:“生性坚强,不代表心里不会难过。”

这句话,既是在说太夫人,也是在说自己。

人心都是肉长的,谁都有脆弱的时候,也都有伤心难过的时候。只是有的人,不愿将这一面轻易流露出来罢了。

琳琅一时也无话可说了。

过了片刻,顾莞宁才打起精神笑了一笑:“罢了,不说这些了。齐王妃在京城这段日子,我就少回来几次,免得总和她遇上,心里膈应不痛快。”

也免得祖母总夹在中间为难。

琳琅见顾莞宁故作欢颜,心里沉甸甸的不是滋味。

只是,连小姐都无能为力的事,她这个丫鬟,更是无计可施。

血浓于水。血缘关系,本就是这世上最牢固最无法扯清的。不然,小姐也不会一直留着沈氏的性命了。

回太子府之后,顾莞宁自是要先去雪梅院,向太子妃禀报一声:“母妃,我已经回来了。”

太子妃一怔:“我不是让你在侯府待上一日再回来吗?你怎么早早就回来了。”现在连正午都没到,太夫人竟连午饭也没留么?

顾莞宁轻描淡写地说道:“齐王妃今日也回了侯府,我和她话不投机半句多,索性就先回来了。”

原来如此!

太子妃忍不住追问道:“她和你见面,都说什么了?”

这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顾莞宁索性将之前她和齐王妃的对话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太子妃听得火冒三丈:“这个顾渝,真是恬不知耻。这是故意当着你祖母的面,逼着你退让三分啊!”

“还说什么让你原谅齐王世子。真亏得她有脸这么说。齐王世子当日说的那番话,将你的清白名声毁的一干二净。如果不是为了给阿诩冲喜,你皇祖父绝无可能下旨赐婚。你的终身大事,岂不是要被齐王世子耽搁了?”

“他若真将你视为表妹,也做不出这般缺德的事情来。”

“顾渝的话,你可别理会。她是你的姑母又能如何。你现在是阿诩的妻子,是堂堂太孙妃。将来只有她仰你鼻息的时候,你不必怕了她。”

第四百三十三章 寿辰

太子妃滔滔不绝,说了一大通。

说完之后,才发现顾莞宁一直在静静地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