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阿诩,叫得格外亲切。

仿佛父子两人从未生过争执隔阂。

太孙也毫无芥蒂一般,平静地将事情的原委道来。甚至听不出半点愤怒。

太子倒是热血沸腾,先将王氏狠狠贬低辱骂了一通:“…这个贱~妇,顶着楚王妃的名头,竟做出这等不知廉耻的事情来。皇兄在地下有知,只怕会被气得再死一回。”

声音里的幸灾乐祸,十分明显。

太孙心中哂然冷笑。

太子对已逝的楚王一直十分嫉恨。哪怕楚王死了已有多年,依然耿耿于怀。

楚王是王皇后嫡出的长子,身份尊荣,受尽元佑帝宠爱而当年的太子,夹在嫡出的兄长和聪颖过人的齐王之间,无足轻重,颇为尴尬。

如今王氏活生生地给死了十几年的楚王戴了这么一大顶绿帽子,太子听了岂有不高兴之理。

“王少常已经进宫领罪,”太孙淡淡说道:“谋杀行刺太孙妃,其罪当诛。皇祖父答应我,一定会严惩王家,绝不姑息。”

太子早就看王家不顺眼了,在这一点上和太孙立场完全一致,闻言想也不想地说道:“王家人确实该死。明日早朝,孤就奏请父皇,严惩王家。”

这等皇家丑闻,本该遮掩下来。101

不过,太子存着私心,想让地下的楚王再被气死一回,便只当不知了。

父子两个说完正事,便无话可说。

太子清了清嗓子:“天色已晚,你先退下安歇吧!”

至于太子,自然是去荷香院就寝。

太孙从书房出来后,又去了雪梅院。

太子妃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瞠目结舌。过了许久,才道:“莞宁胆子也太大了。遇到这等事,怎么也不和你商议,就以身犯险!”

好在有惊无险!

万一出了差错,这条性命可就难保了!

太孙心里那团闷气,一直在默默燃烧。听到太子妃的话,火苗不小心地窜了出来:“等她回来,我就和她好好算一算这笔账!”

太子妃好笑地看了沉着脸的儿子一眼:“你呀,就是在我面前发发牢骚罢了。真见了莞宁,哪里还发得出脾气来。”

太孙:“…”

这还是亲娘吗?

太子妃开了句玩笑后,又叹道:“真没想到,王氏竟还是个痴情人。为了一个内侍,抛下女儿,扔了楚王妃的身份尊荣,跑到静云庵,一住就是十几年。现在又和他一起赴死。也算是同生共死了。”

王氏死前的那一刻,或许也有了解脱的释然吧!

女子总是感性的。

眼看着太子妃竟为了王氏唏嘘叹气,太孙不由得笑了起来:“母妃真是软心肠。”

太子妃哑然失笑,很快收拾起了感慨唏嘘,张口道:“这件事还未了结。不能只听王家一面之词。你皇祖父少不得要召莞宁回京,当面问上一问才是。”

“莞宁正好能趁着这个机会回来。”

是啊!

她也该回来了!

太孙的眼中骤然闪出光芒:“明日上朝,我就奏请皇祖父,亲自接阿宁回京!”

第七百一十八章 丑闻(一)

隔日正好是大朝会,太子义正言辞慷慨激昂的上了奏折。

犹如一块巨石落入湖心,顿时掀起滔天巨浪。

定北侯府的丑闻余波还未完全平息,竟又冒出了更大的丑闻。

堂堂楚王妃,自请去静云庵一住十数年,原来根本不是为了守节,而是和一个内侍厮混。被顾莞宁察觉出端倪后,楚王妃意欲杀人灭口,王家也从中掺和了一脚。却不料,杀人灭口不成,反落入顾莞宁的算计中,露出了狰狞的真面目。王氏和内侍自尽身亡,王少常主动进宫请罪…

戏文里演的也没这般精彩啊!

这一桩皇家丑闻,比起定北侯府当日之事,更令人震撼,也更令一众官员振奋。

看好戏是人的天性。别以为只有内宅女眷喜欢八卦闲话,这些穿着官服的文武百官们也不遑多让。此时恨不得将耳朵再拉得长一些,唯恐漏了一字半语。

“…皇嫂行此苟且之事,令皇兄在地下蒙羞,儿臣听闻此事,也备觉愤慨。”

太子一脸义愤填膺,声音中满是怒气:“此事王侍郎早已知情,却一直隐瞒未报,且为虎作伥,竟敢派人去静云庵行刺顾氏,此等行径,堪称大逆不道。儿臣恳请父皇,严惩王侍郎。”

今日的大朝会,王少常根本未见踪影。

其余有资格上朝的王家人或是和王家沾亲带故的,都恨不得将头低到地上才好。

元佑帝一夜未曾好眠,龙目中有些血丝,神色也格外阴冷。

太子启奏完之后,元佑帝略一点头:“准奏!王侍郎昨日进宫请罪,一直跪在福宁殿里,朕就交由太子处置。”

太子心中一阵振奋,拱手应了下来。

王家是王皇后的娘家,从名分来说,也是太子的母族。

不过,到底隔了一层,太子对王家一直没什么好感。眼看着王家人风光荣耀,太子心里颇觉得膈应。此次有了正大光明的理由对王家人动手,太子当然不会客气。

众官员立刻闻风而动,纷纷张口讨伐王家人的恶劣行径。

年近六旬的承恩公早已面色如土,颤颤巍巍地跪下请罪:“微臣教女无方,令天家蒙羞。微臣愧煞,无颜再见皇上。请皇上降罪!”

元佑帝厌恶地看了承恩公一眼,冷冷说道:“退朝之后,立刻回王家去,等朕的旨意。”

承恩公跪谢天恩,如丧家之犬一般退出朝堂。

显赫风光的王家,从这一日过后,怕是再难恢复往日的荣光了。

众官员不约而同地想着。

换了别的事,元佑帝或许还能忍一忍。偏偏是这等丑闻,简直是生生地扇帝后的脸。别说元佑帝,就是椒房殿里的王皇后,也要被气得吐血三升了吧!

韩王世子和魏王世子迅速对视一眼。

然后,魏王世子主动上前一步说道:“匪徒夜袭静云庵,堂嫂在庵中不知情形如何。皇祖父既是要查明事情的原委,也该让堂嫂回京,当面问一问才是。”

韩王世子张口附议:“说的正是。孙儿也以为,静云庵被烧了一半,又死伤不少人,堂嫂尊贵之躯,不宜再留在庵里。应该速速回来。”

太孙心知两人是有意给自己卖个好,还是承了这份人情,走上前,拱手道:“孙儿想亲自接阿宁回来,求皇祖父应允。”

元佑帝的目光在三个皇孙的脸上一一掠过,最后落在太孙愈发沉稳坚毅的俊脸上。过了片刻,才点了点头:“准奏!”

“多谢皇祖父。”太孙谢了龙恩,缓缓地吐出胸口的闷气。101

阿宁,你等着,我这就去接你回来。

“听说没有,楚王妃竟和一个内侍有私~情~,躲在静云庵里厮混了十几年…”

“听说楚王妃和那个内侍一头撞死在椒房殿里,血流遍了椒房殿,皇后娘娘当场就晕过去了…”

“王家人可真是胆大包天。竟敢派人暗杀太孙妃。幸好太孙妃精明睿智,早有防备…”

“不管如何,王家这一回是彻底倒霉了…”

各种各样的流言,在最短的时间里,传遍京城,立刻成了众人口中津津乐道的谈资。几乎立刻就将定北侯府内宅的隐秘盖了过去。

一个定北侯夫人不贞算什么,王氏可是堂堂楚王妃。如果楚王没死,王氏就是当今太子妃!

天家长媳,身份何等尊荣。竟出了这等事,委实令人惊愕。

王敏骤闻此事,差点当场晕厥过去。

姑母怎么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王氏倒是死得轻巧,却害苦了王家。日后王家男儿还有何脸面立足朝堂,和各勋贵世家皇室宗亲来往?

她身为王家的女儿,面上同样无光。

王敏越想越心慌,再也待不住,急急地坐马车回了王家。

往日人来人往颇为热闹的王家,今日大门紧紧关着,门房处不收任何拜帖。就连齐王府的马车停下,都未开门。

王敏心情烦躁阴郁,立刻命人敲开门,然后匆忙进了王家。

此时的王家,如阴云罩顶,一片晦暗。

承恩公从朝会回来之后,便将自己独自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见。

王少常从昨晚起就进了宫,一直未曾回府…或许再也没有回来的机会了。

袁氏以泪洗面,两眼红肿。

见了女儿,袁氏悲从中来,又哭了一场:“真是飞来横祸!你父亲也不知还有没有命回来…”

王敏心乱如麻,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大哥人呢?”

这种时候,大哥为何不在家中?

袁氏红着眼眶道:“郡主昨日被接进宫之后,刺激过度,在昏迷中被送回了郡主府。你大哥昨晚便去了郡主府照顾郡主。”

王家风雨飘摇之际,王璋和高阳郡主夫妻间的恩怨,不得不暂且放下。

“皇祖母现在如何了?”

袁氏哭道:“你皇祖母这回是彻底伤了心,不肯再管王家的事。你父亲昨日进宫请罪,你皇祖母也未出面。这一回,也不知你父亲能不能逃过此劫。”

王敏六神无主,也随着袁氏哭了一回。

第七百一十九章 丑闻(二)

定北侯府。

顾海绘声绘色地将朝堂上发生的一幕说了一遍。

太夫人舒畅至极地笑了起来:“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当日因为沈氏之事,皇后娘娘步步紧逼,不肯饶过宁姐儿。如今,总算轮到她来尝尝这等滋味了。”101

顾海挑了挑眉,冷笑连连:“这几年,王家人仗着皇后娘娘之势,在朝堂上十分活跃。如今出了这等事,王少常绝讨不了好。其他人也会受牵连。以后王家休想再有昔日的风光!”

提起王少常,太夫人的目中也闪过怒意,冷哼一声道:“好在宁姐儿机敏,早有防备,否则就会落入王氏兄妹的算计。这等心思歹毒之人,死不足惜。”

顾海笑着说道:“此次也算因祸得福。莞宁正好能借着此次机会,正大光明地回京城来。”

是啊!

回来就好。

太夫人的眉头舒展开来,吩咐顾海:“等宁姐儿一回京,你就亲自去一趟太子府送拜帖。我要登门看看宁姐儿。”

顾海笑着应了下来,然后又低声笑道:“我已经悄悄命人将此事编成了最新的话本,让人在酒楼茶馆说上几回。以后,王家的女儿是没人敢娶了。”

太夫人目光一闪:“你行事小心些,别被人抓住把柄,连累了宁姐儿。”

顾海胸有成竹地笑了一笑:“母亲放心。这等小事,我自会安排得妥妥当当。”

太夫人对顾海行事确实放心的很,闻言笑了起来,声音中透出满满的希冀和期盼:“希望宁姐儿平平安安地回来,以后安安稳稳地坐着太孙妃。千万别再有什么波折了。”

“娘娘,您已经两日未曾进食了。还是吃上几口吧!免得伤了凤体。”席公公小心翼翼地劝慰。

一夕之间,王皇后便像老了十岁,面色黯淡至极,目光茫然,仿佛没听到席公公的话语一般。

席公公又劝了一遍。

王皇后总算有了些反应:“本宫没胃口。”

全身僵硬,似乎没了知觉。胃里是苦的,口中也是苦的。犹如吃了世上最苦的黄莲一般,苦涩的滋味,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全身。

偏偏无处可诉,也无人能慰藉她的痛苦。

怀远…是母后瞎了眼,替你挑了这么一个王妃…是母后对不起你啊…

王皇后将头转向内侧,浑浊的泪水不停滑落,迅速浸透枕畔的被褥。

嫡亲的娘家侄女,将这一刀深深地刺进了她的心里。

视若亲生的娘家侄儿,将这个秘密瞒下多年。若不是事发,只怕会瞒她一辈子。这又是深深的一刀。

她费尽心思,为王家谋划,想令王家永享富贵。可王家人又是如何待她的?

他们敬她怕她,捧着她,为得不过是她的身份地位。根本没将她当成王家人。

从她坐上凤椅的那一天起,她就和元佑帝一样,成了孤家寡人。

唯一的儿子早就死了,蒙骗了她的儿媳也死了。王家人她再也不想见任何一个。还有疼爱多年的孙女…

一想到高阳郡主,不免就会想起王氏。

她哪里还有心情见高阳郡主?

椒房殿宽大华丽,却又是这样的冰冷。

她这一生,从未像此刻这般孤独。

王皇后浑浑噩噩地躺着落泪,浑然不察时间的流逝。

席公公来了几回,有时禀报宫妃来探望,有时劝她用膳。她一律置之不理。直到元佑帝亲至。

王皇后挣扎着要起身,却发现自己全身无力,头脑昏沉发烫。

两个宫女只得搀扶着王皇后下了凤塌,给元佑帝行了礼,声音虚弱如游丝:“臣妾见过皇上。”

元佑帝目光沉沉,扫了形如槁枯的王皇后一眼:“皇后无法站立,就躺在床榻上吧!其余闲杂人等,一律退下。”

所有宫女内侍都退了下去。

只有李公公和钱公公留了下来。

王皇后软弱无力地躺在床榻上,元佑帝站在床榻边,居高临下,俯视着自己的原配发妻,缓缓说道:“皇后,朕很失望。”

短短几个字,却如千钧。

王皇后全身颤抖不已,哽咽着应道:“是臣妾令皇上失望了。”

当年为长子挑选王妃,王皇后存着私心,舍了另外几个名门闺秀,执意挑选娘家侄女为儿媳。

元佑帝对王皇后素来敬重,便由了王皇后的心意。

谁能想到,当日的错误决定,竟招至今日的恶果。

“皇上,臣妾有眼无珠,令天家蒙羞。”王皇后泪流满面:“臣妾再无颜做这六宫之后,也无颜再面对皇上。求皇上赐臣妾一个体面,让臣妾自绝于椒房殿。”

王皇后是真的想赴死,还是以退为进?

元佑帝注视着痛哭的王皇后,心中掠过这个念头,却再无半丝心疼不舍。

一桩又一桩的事情,终于彻底耗尽了他对王皇后的夫妻之情。

“朕和你夫妻多年,岂忍令你自绝。”

元佑帝淡淡说道:“你还是好好活着吧!只是,王家不堪为后族,朕要夺了王家的承恩公爵位。你确实不宜再居凤位。等此事查明原委,朕便废了你的后位。你从椒房殿里搬出去,另挑一处幽静的寝宫,在宫中颐养天年。”

“你放心,朕不会亏待你。就算不是皇后,你也是朕的发妻。陪伴朕数十年。衣食住行吃穿用度,依旧和往日一样。有朕在,绝无人敢欺辱你。”

王皇后遍体生寒,就连指尖也没了温度。

她当然不想就这么死了。

之前那番话,只是以退为进。她深知元佑帝重旧情的性子,只有如此,才能为自己搏一条生路。

没想到,生路是有了。皇后之位却没了!

她已一无所有,如果再失了皇后的位置,在这世上苟延残喘,还有何意义?

短短瞬间,王皇后脑海中掠过无数念头。

她满面泪痕神色颓然,倒也看不出来。

“皇上如此厚待臣妾,臣妾感激不尽。”王皇后心中再恨,面上也得露出感激涕零之色:“臣妾以后每日茹素,为皇上念经祈佛,愿皇上福寿延绵。”

第七百二十章 归京(一)

静云庵。

“小姐,衣物行李已经都收拾好了。”玲珑轻声禀报:“随时都能启程。”

顾莞宁嗯了一声,头也未回,坐在床榻边,亲自替琳琅上药。

琳琅当日伤得颇重,箭从身上取出之后,胸口流血过多,昏迷两日才醒。身上的伤已经结了疤,不过,短期之内不宜挪动。

顾莞宁从未做过伺候人的活,敷药的动作稍稍重了些。

琳琅轻轻嘶了一声。

顾莞宁歉然地说道:“是不是有些疼?对不起,我下手没个轻重,弄疼你了。”

琳琅苍白的俏脸漾起一抹浅浅的红晕,目中含笑,轻轻道:“奴婢不疼。”

顾莞宁为她敷好了药之后,才张口道:“算一算时间,殿下这一两日就该来接我了。你的伤势还没好,不宜车马劳顿。你就在静云庵里好好养伤,等伤好了再回京城。”

琳琅一惊,立刻道:“奴婢要陪着小姐一起回京。”

顾莞宁板起脸孔:“你伤成这样,还想逞强不成。要是伤势迸裂开来怎么办?你什么都别多想,一切都听我的。好好留下养伤。”

琳琅只得应了下来。

顾莞宁这才重新展露笑容。

“小姐,小姐,”琉璃匆匆跑了进来,眉眼间满是激动雀跃:“太孙殿下来了。”

萧诩,你终于来了。

顾莞宁抿起嘴唇,脸颊边露出两个浅浅的笑涡。

此时已是正午,正是一天中阳光最耀目的时候。

顾莞宁迈着轻快的步伐,从屋子里出来,然后,便见到了踏着阳光而来的太孙。

他身姿挺拔,修长如竹,气度雍容。俊美的脸孔上满是急切,眼中的光芒,比天上的阳光更炽烈。

“阿宁,”他喊着她的名字:“我来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