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她说的没错。他整日嗜睡,精力不济,这些繁琐操心的事,只能交给他最信任的她。

夫妻一体,不分彼此,无需言谢。

所以,萧诩没有多说,只轻声道:“此事别让母后知道。”

顾莞宁点点头。

很快,徐沧便领着钱大夫进来了。小贵子也捧了热粥进来。

顾莞宁不肯假手旁人,亲自喂萧诩喝了热粥。

萧诩稍稍有了精神,再由徐沧钱大夫为他看诊。

这半日功夫,徐沧和钱大夫已经会诊过了,两人商榷讨论后,开了调理身体的药方。

令人惊喜的是,钱大夫对巫术的理解并不弱,所谓皮毛只是自谦之词。有了钱大夫,徐沧便如茅塞顿开,倒是比之前多了几分信心和把握。

闵太后很快闻讯而来。

“阿诩,这个钱大夫如何?能不能治好你的病?”闵太后满怀希冀地问道。

萧诩打起精神,将钱大夫夸赞一通:“钱大夫医术精妙,丝毫不弱于徐沧。我已经将他留在宫中。以后便由他和徐沧一起替我看诊治病。母后不必忧心,他们一定能治好我的病。”

徐沧医术高明,闵太后当然知晓。听闻钱大夫丝毫不弱于徐沧,闵太后目中掠过一丝惊喜:“真的吗?”

“千真万确。”萧诩信誓旦旦。

闵太后立刻看向顾莞宁:“莞宁,阿诩说得可是真的?”

萧诩:“…”

他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顾莞宁微笑着应道:“皇上所说不假。这位钱大夫,确实有办法只好皇上的病。只是皇上病重,要治愈,也得耗费一段时日。母后可别心急才是。”

闵太后松了口气,面露喜色:“好好好,只要能治愈就好。时日长些也不要紧。”

这么多天都等过来了,再等几个月也没关系。

第一千零五十二章 拷问

闵太后对顾莞宁说的话深信不疑。

萧诩颇为欣慰,故意拈酸吃醋:“阿宁说的话,母后一听就信,反倒不信我这个儿子。”

闵太后笑着安抚病重的儿子:“不是母后不信你,你生病就该好好躺着养病,少说些话,多养养神。”

顿了顿,又叹道:“只要你能好起来,我愿下半辈子都茹素,再不沾荤腥。”

可怜慈母心。

萧诩眼眶发热,一时说不出话来。

顾莞宁心里也是一阵酸涩,面上却露出轻快的笑容:“我如今出了月子,宫务就不必母后操心了。请母后每日多来福宁殿,陪一陪皇上。”

闵太后想也不想,一口就应了下来。

顾莞宁要接掌宫务,自是因为暗中调查更便利。

其实,她这一胎又是早产,颇为伤身,本不该早早接手宫务。可此事,也只有她亲自动手才行。

萧诩怜惜又心疼地看了顾莞宁一眼。

顾莞宁安抚地看了萧诩一眼。

一切尽在不言中。

当天晚上,安平王夫妇被凤旨宣召进宫。

安平王心中惊疑不定,却不敢抗旨不从,故作镇定地上了马车。

安平王妃于氏胆小怯懦,目中满是惊惧之色。坐在马车上,全身瑟瑟发抖。

安平王心情恶劣,再看她这副上不得台面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瞪了过去:“好端端地,你抖什么?”

于氏眼中迅速聚集泪水。在安平王愤怒的瞪视下化为泪珠,串串掉落。

安平王冷哼一声。

于氏哭得更凶了。

安平王没耐性安抚,冷冷道:“此次进宫,不管谁问起我的事,你一概说不知道。”过了片刻,又补了一句:“问起丹阳,你也一样说不知道。”

于氏哽咽着点点头。

一路无话。

进了宫门,夫妻两人便得下马车。安平王平日步伐颇快,今日却慢了许多。于氏也不敢再哭,擦了泪痕,低头跟在安平王身后。

进了椒房殿后,便有神色冷肃的女官走上前来:“皇后娘娘要见安平王妃。”

这个女官,正是陈月娘。

于氏心中惶恐难安,下意识地看安平王一眼。

安平王神色不变,淡淡说道:“皇嫂要见你,你先去吧!”

于氏心里如十五个提桶打水,七上八下沉浮不定。步履绵软地跟在陈月娘身后,进了一间屋子。

屋子里燃了数十盏宫灯,亮如白昼。里面除了一把椅子外,别无旁物,看着愈发宽敞空荡。

身着朱红色宫装的顾莞宁神色冰冷,目光如刀。那两道锐利如刀的目光落下,于氏遍体生寒,打了个寒颤。

“于氏,”顾莞宁冷凝如冰的声音传入耳中:“你可知本宫宣召你进宫,是为了何事?”

于氏双腿一软,在反应过来之前,已跪了下来:“娘娘,妾身什么都不知道。”

顾莞宁眼眸微眯,唇角浮起一丝冷意。她原本还有一丝疑虑,看到于氏这般惊惶的模样,却再无怀疑。

此事,果然是安平王在捣鬼。

“安平王和丹阳公主合谋,窃取皇上的头发,借着你的手传出宫。”顾莞宁紧紧地盯着于氏,声音寒冷如霜:“你纵然不是主谋,也是帮凶!”

这纯粹是诈她!

于氏本就心虚,听到这番话,以为顾莞宁什么都知道了,顿时面色惨白目中满是惊惧,哆嗦着说道:“妾身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顾莞宁冷冷道:“你将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本宫饶你不死。否则,本宫今晚便用一杯毒酒要了你的命。”

于氏色如筛糠,说话都不利索了:“妾身什么都没做过,皇后娘娘这是草菅人命。而且,妾身已经有了身孕…”

“你说的没错。本宫确实可以草菅人命。”

顾莞宁面无表情,神色冷厉:“便是一尸两命,也无人为你伸冤。你死了也是白死。安平王不会惦记你,丹阳公主也不会感激你的包庇。”

“你自己想清楚了。人的性命只有一条,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你是要说实话,还是要带着孩子一起死?”

近乎窒息一般死寂沉静后,于氏终于颤抖着张了口:“妾身说实话。”

“妾身听从王爷之命,每次进宫都去探望丹阳公主。王爷吩咐妾身,丹阳公主若有东西给我,我便带回府。其他诸事,我真的一概不知。”

顾莞宁步步紧逼:“半年前,你可曾带过东西出宫?”

于氏嗫嚅着答道:“带过一双鞋。”想了想又道:“鞋子上绣了一双鹰。王爷并不喜欢,从未穿过一回。”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寂。

于氏鼓起勇气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看之下,愈发惊惧害怕。

她生平从未见过如此冷凝的脸孔。仿佛看一眼,也会让人被冻成寒冰。

顾莞宁没有再看于氏,而是看向陈月娘:“夫子,你领人去安平王府一趟,将这双鞋找出来,带回宫里。”

陈月娘沉声应是。

瘫软无力的于氏,很快被扶了下去。

顾莞宁深呼吸一口气,又道:“琉璃,立刻去将丹阳公主带来。”

琉璃应声而退。

片刻后,丹阳公主进来了。

丹阳公主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如何:“这么晚了,皇嫂宣召我来椒房殿,不知所为何事?”

顾莞宁冷冷道:“丹阳,你抬头看着我。”

丹阳公主身子一僵,却未迟疑,闻言立刻抬起头来。

顾莞宁目光森冷,紧紧地盯着她。

丹阳公主心里一紧,只觉得威压犹如巨石临顶,随时会压得她粉身碎骨。她不自觉地握紧拳头,后背渗出细密的冷汗。

“你什么时候取了你皇兄的头发?”顾莞宁冷不丁地张口逼问。

丹阳公主耳边轰隆一声,头脑一片空白。

巨大的惊恐瞬间蜂拥至心头。

顾莞宁怎么会知道?

她做得这般隐蔽,而且,已经是半年多前的事了,为何会在此时曝露?

“你取了头发,将头发混进丝线,绣在鞋面上,让于氏带出宫。”顾莞宁声音中满是寒意:“丹阳,你可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第一千零五十三章 殒命(一)

丹阳公主想佯装镇定,想若无其事地反驳,可巨大的寒意充斥全身,全身上下一片冰凉,连指尖也没了温度。

她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全身颤抖起来。

“萧启被奸佞阴险之人利用,你又被萧启驱使,酿出此等滔天之祸。”

顾莞宁的声音如被寒冰冻结,字字句句冻透人心:“如今,边关战事不绝,死伤无数将士百姓。你皇兄又一病不起,若有闪失,便可能是亡国之祸。”

“而这一切,都是你们兄妹之错!”

“丹阳,到了地下,你可有颜面见萧家的列祖列宗!”

到了地下…

丹阳公主全身巨震,所有的惊恐都化成了愤怒和不甘。

她霍然抬头看着顾莞宁,目中喷射出怒焰:“顾莞宁!你无凭无据,凭什么说我陷害皇兄?我是堂堂公主,难道你敢平白无故杀我不成?”

顾莞宁神色冰冷,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冷笑:“丹阳,原来你这般天真可笑!想要你的性命,对我来说易如反掌。有没有证据,根本不重要。”

“你在宫中悄无声息地死去,根本没人会多管多问。我今日宣你来椒房殿,只是让你死个清楚明白而已。”

丹阳公主瞳孔倏忽睁大,极度的惊恐慌乱害怕,使得她有些精神错乱,不但没跪地求饶,反而豁出去一般朗声狂笑起来。

“我活着本来也没什么趣味,死了也无妨!只可惜,我没能亲眼看到皇兄和你共赴黄泉的那一天…”

所有的话语,都被永远地封在了丹阳公主的口中。

珊瑚如鬼魅一般冒了出来,迅疾点了丹阳公主的哑穴,然后将一颗药丸迅疾塞进丹阳公主的嘴里。

辛辣苦涩的滋味,在喉咙处迅速蔓延开来,然后一路延伸至胃中。然后,如火烧炙烤一般,痛不可当。

丹阳公主瘫软倒地,瞳孔涣散,定格在目中的是顾莞宁冷漠的脸孔。

“你永远也看不到了!”

时间一点一点地滑过。

安平王看似冷静镇定地等候着,实则心中焦灼忧急不已。

空荡宽敞的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于氏已经被带走许久了,一直未曾回来。他平日对这个懦弱无用的妻子十分厌恶,此时却又觉得,有个人在身边总比孤零零一个人强的多。

他下意识地竖长耳朵。

一片沉寂,什么也听不到。

被死死压着的恐慌,悄然从心底蔓延。浓厚得化不开的阴云在心头笼罩。

不会有事的。

安平王深深呼出一口气,竭力暗安慰自己。肯定不会有事的。当日之事,做得十分隐蔽。就算顾莞宁生出疑心,也找不到半点证据。

他是堂堂正正的安平王,再不受宠也是萧家子孙。顾莞宁绝不敢对他下毒手。至于萧诩,半死不活地在床榻上躺着,根本无暇顾及他…

门外忽地有了脚步声。

安平王心中陡然漏跳数拍,戒备地看了过去。

门很快开了。

走进来的,是顾莞宁。

陈月娘珊瑚等人,跟在顾莞宁身后。

安平王迅速看向顾莞宁身后,却未发现于氏的身影,心里陡然一沉。故作不快地问道:“皇嫂为何这么晚宣召我进宫?于氏还怀着身孕,皇嫂有什么话要问,只管来问我。”

顾莞宁冷冷地看着他。

目光冰冷,满是憎恶。

安平王心直直往下沉,耐不住死寂一般的安静,又张口道:“皇嫂为何这般看着我?莫非是我近来犯了什么错?”

顾莞宁根本不愿和他浪费口舌,看了陈月娘一眼。

陈月娘点点头,上前一步,将手中的包袱打开,上面赫然放了一只鞋。

这只鞋上绣着一只展翅高飞的雄鹰,只可惜,鹰眼的部分被剪去,只留了一个小小的洞。

只看一眼,安平王便浑身僵直,犹如被冻住一般。

“萧睿是怎么联系到你的?”顾莞宁一字一字地问出口:“说出一切,我留你全尸。”

一阵天旋地转。

眼前的世界骤然变得黑暗冰冷。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暗中做过的事,顾莞宁已经知道了!

安平王听到自己血液汩汩流动的声音,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甚至听到自己不甘的嘶吼声:“顾莞宁,你胆敢杀我?你凭什么杀我?就算要杀,也该是皇兄来取我性命!”

“我这就去见皇兄!我自会向他坦诚一切,跪求他的原谅!你给我滚开!”

嚷到后来,他已经不知自己在喊什么。

眼前没有镜子,他看不到此时自己的模样。

面色惨白,双目通红,绝望而又疯狂,犹如丧家之犬。

“一个人,总要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顾莞宁声音冷凝如冰:“萧启,当日你兄长不忍杀你,留你一条性命。这些年来,你非但不知感恩,竟然心生怨怼愤恨,意图致你皇兄于死地。”

“此时在打仗,不宜宣扬此事。否则,此事若传开,我便是将你千刀万剐,也无人会说一个不字。”

“萧启,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你将一切都说出来,我会留你全尸。再留下于氏肚中的孩子。”

全尸,孩子。

这几个字在萧启的脑海中不停地回旋。

萧启惨白着脸孔,完全凭着本能问了一句:“丹阳会如何?”

顾莞宁面无表情地看着萧启。

萧启犹如被尖锐地利刃狠狠地刺中胸膛,瞬间迸发的痛楚,痛彻心扉:“顾莞宁,你这个心肠恶毒的妇人!你竟害了丹阳!她还是个没成年的孩子,还未成亲出嫁,你竟杀了她!”

“不,是你杀了她!”顾莞宁冷冷道:“若没有你的死心不息,若没有你的暗中怂恿,丹阳本可以安然无恙地活下去,招一个性情温顺的驸马,生几个可爱的孩子,安然地活一辈子。是你将她拖入万劫不复的泥沼。”

“你在动手之前,就该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成者为王,失败了便死无葬身之地。”

“是你的野心贪婪,害了丹阳!”

“到了地下,你们兄妹团聚的一刻,你自己去向丹阳忏悔吧!”

第一千零五十四章 殒命(二)

萧启面无人色,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顾莞宁没有再说话,等着萧启的选择。

左右都是死,将一切都说出来,至少能留个全尸。还能留下子嗣…否则,等待他的只有更凄惨的下场。

他已经行至末路,无从选择。

过了许久,萧启才咬牙道:“你向我立誓,一定要留于氏母子性命。”

顾莞宁凉薄的扯起唇角,露出一个残酷冰冷的笑意:“萧启,你未免太将自己当一回事了。”

“你今日什么都不说也无妨。我自会取下吐蕃,抓住萧睿,一切迎刃而解。”

“给于氏留条生路,是看在稚子无辜的份上。你有何资格要求我立下誓言?我便是不守诺言,你又能如何?”

萧启:“…”

萧启凶狠的目光里,透着绝望。

顾莞宁这番话说得残酷冰冷,却都是实话。事到如今,他还有何资格谈条件?事实上,他所知道的也并不多。

他甚至不知道萧睿要萧诩的头发到底是为了做什么。

顾莞宁不耐再等下去,转头吩咐下去:“来人,端一壶毒酒给于氏!”

萧启瞳孔骤然收缩,咬牙喊道:“等等!”

顾莞宁冷然看了过来。

“数月前,府里的一个内侍替我打扫书房,悄然留了一张纸条。上面是萧睿的笔迹。”事到临头,由不得萧启再迟疑。他迅速将一切说出口:“信中让我想办法取一根皇兄的头发,送出府即可。自有人接应。”

“我不知道萧睿到底是要做什么。他只说,这是我唯一能翻身的机会。”

而他,犹如频临溺毙之人,明知这个诱饵有毒,还是禁不住这“唯一的机会”的诱惑,进宫后暗中送信给丹阳。

再然后,丹阳想办法取了萧诩的一根头发,混合着丝线绣在鞋面上。于氏进宫,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了这双鞋。

这个计策十分隐蔽,竟连丹阳身边的人也未察觉到鞋子有异。

顾莞宁抿紧嘴角,目中闪过悔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