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奕手心满是冷汗,面容还算镇定:“也罢,孤年少识浅,说话没有分量,众爱卿既执意要去椒房殿,孤也无话可说。”

此言一出,众臣顿时一起拱手请罪:“微臣不敢!”

做都做了,还有何不敢的?

他们分明就是欺他年少根基不稳!

阿奕讥讽地扯了扯嘴角,到底还是忍住了口出怨言,淡淡道:“孤这便领着你们去椒房殿见父皇!”

二十余名朝中重臣,以韩王世子魏王世子为首,簇拥着年少的储君,声势浩荡地到了椒房殿外。

太医院的尹院使也率领一众太医前来。

尹院使恭敬地向储君拱手请安,眉宇间有压抑不住的跃跃欲试。

这几年来,徐沧大出风头。他这个太医院院使黯然无光,早已成了众人笑柄。此次终于有机会出手,彻底压住徐沧,他心中自是万分自得。

阿奕看着神色隐隐振奋的尹院使,目中闪过一丝厌色,冷冷道:“尹院使来得倒是及时。不知是奉了谁的命令前来椒房殿?”

尹院使神色略略一僵。

太医无召不得进后宫。这同样是宫中规矩!

韩王世子立刻为尹院使解围:“还请殿下勿怪。是我派人给尹院使送了口信。尹院使对皇上一片忠心,早有为皇上看诊之心。所以才会来得这般急切!”

尹院使感激地看了韩王世子一眼,然后张口附和:“是,微臣心忧皇上,闻讯之后迫不及待地前来。若有逾矩之处,还请殿下见谅!”

来都来了,不见谅又能如何?

阿奕心里憋着一团阴郁沉闷的怒火,无声无息地在胸膛燃烧。俊秀的小脸也没了平日的平和近人,板着一张脸孔。面无表情:“皇叔考虑得甚是周全。”

话语里满是讥讽。

母后说的没错。

这两位皇叔,平日不显山不露水。在朝中十分低调。实则虎视眈眈,一旦察觉到宫中有异,便亮出锋利的爪牙。

冲动易怒的韩王世子,此时倒是沉得住气,似未听出阿奕的怨气和不满:“请殿下派人通传。”

阿奕抿紧嘴角,吩咐身边的内侍:“去禀报母后,就说孤领着众臣前来探望病重的父皇。请母后应允首肯。”

内侍应了一声,上前敲了宫门,然后进去通传。

一盏茶后。

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官。

她面容秀丽,端庄沉稳,见了众人并不惊慌,上前先给阿奕行礼。

众臣无人踏足过后宫,不过,都从内宅女眷的口中听说过顾皇后身边最亲信最得力的几位女官。很快便猜出了这个女子的身份。

“琳琅见过殿下。”

果然是顾皇后最亲信的女官琳琅。

阿奕对琳琅自是熟悉。看着琳琅镇定自若的脸庞,他忐忑惶惑躁动不安的心很快平稳下来:“琳琅,可是母后让你前来相迎?”

琳琅恭敬地应道:“是。皇后娘娘有命,请诸位大人随殿下一起进去。”又对尹院使说道:“娘娘吩咐,请尹院使也一并进殿。”

众臣:“…”

意料中的阻拦并未发生!

事情顺利地不可思议!顺利得让人有些心慌!

王阁老目光微闪,李尚书心中惴惴,顾海紧紧皱着的眉头略略舒展。

韩王世子和魏王世子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各自揣度。

顾莞宁显然已提前得了风声,所以丝毫不乱!

不过,不管她有何等手段,今日他们有备而来,必要令她露出马脚。至不济,也要探明萧诩的情形。

两人很快定下神来,随着阿奕一起迈步进了椒房殿。

李尚书下意识地看了王阁老一眼,见王阁老迈步而入,狠狠心也跟着走了进去。

自天子病重后,一直不曾露面。衡阳公主进宫数回,从未得见天颜。正是因为如此,才惹得李尚书生疑。

便是病得再重,也不该对衡阳公主都拒之不见。

这其中,一定有鬼!

今日,众臣便要揭开顾皇后的真面目,救天子于水火!

李尚书在心中默念数遍,挺直腰杆,一脸英勇慷慨地抬脚迈步。

众臣一路畅通无阻,直至顾皇后的寝室。

门已敞开。

顾莞宁正立于门口,神色冷漠,冷凝的目光扫过来势汹汹的众臣脸孔,掠过韩王世子魏王世子的脸,最后,落到阿奕的脸上。

阿奕强自压抑隐忍的委屈,顿时翻涌上来。

“母后,”阿奕低声道:“众臣要面见父皇,我便领着他们来了。”

顾莞宁略一点头,抬起眼,看向众人。

第一千一百八十三章 怒叱

顾莞宁冷厉的目光,如刀锋刮过众人脸孔。

众臣心中俱是一凛。

中宫之威,众人绝不是第一次领教。来之前,众人都有充足的心理准备。不过,真到了这一刻,众人才心惊地发现,顾皇后比想象中的更凌厉威势。

“宫中素有规矩,外臣不得入后宫。”

顾莞宁冷冷道:“尔等俱是大秦肱骨之臣,莫非竟连先祖定下的规矩也忘了?还是明知故犯,根本未将皇上和本宫放在眼底?”

这两顶大帽子压下来,谁也吃不消。

王阁老身为首辅,首当其冲要顶在前面,立刻张口解释缘由:“…近来有许多不利皇上和娘娘的传言。臣等深为娘娘不平,今日一起前来面圣,便是要证明这些留言全是无稽之谈。皇后娘娘素有贤名,和皇上鹣鲽情深。岂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所以,臣等今日特意前来,为皇后娘娘一证清白!”

话音刚落,李尚书便接了话茬:“王阁老言之有理,微臣不才,也愿为娘娘尽绵薄之力。”

瞧瞧这一脸慷慨激昂!

听听这满口的忠心仁义!

顾莞宁讥讽地扯了扯嘴角,目中没有半点笑意:“如此说来,本宫还应该多谢你们了。”

不等王阁老等人出声,又冷冷道:“这天底下多的是口蜜腹剑表里不一的无耻之徒。本宫今日算是开了眼界。”

众人齐齐变了脸色。

王阁老是一朝首辅,自恃德高望重,竟被当众这般羞辱,便是再有城府,脸孔也觉得阵阵涨热。

顾莞宁毫不停歇,继续怒叱:“尔等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本宫清名着想。二十余名朝中重臣一起闯进本宫的椒房殿。只这一桩,便是对本宫最大的羞辱。”

“本宫和皇上是少年夫妻,成亲十余年,恩爱两不疑。你们听信子务虚有的谣言,将这一盆污水往本宫身上泼,居心何在?”

“身为臣子,你们不敬储君,仗着人多势众,逼迫储君。居心又是何在?”

“莫非是以为皇上病重,觉得本宫没了依仗依靠,便想来轻贱我们母子?”

一连串的诘问,听得众臣心惊肉跳。

王阁老急急想张口辩驳,可惜根本插不上嘴。

顾莞宁疾声厉色,语速极快地继续说了下去:“是非黑白,全凭你们一张嘴。表面道貌岸然,实则满肚子谋逆不忠。”

“他日,若皇上真有个三长两短,这宫中朝堂哪里还有我们母子的立足之地。大秦天下都落入尔等之手。”

这等诛心之言,谁都承受不起。

王阁老脸孔泛白,连连拱手道不敢:“娘娘请息怒!臣等绝无此意!”

原先蹦跶得最欢的李尚书,此时也成了鹌鹑,根本不敢抬头。

韩王世子见势不妙,立刻冲魏王世子使了个眼色。魏王世子微不可见地略一点头。然后,两人一前一后地出言相劝。

“皇嫂请息怒。”

“众臣担忧皇兄龙体,今日特意来探望,绝无他意…”

顾莞宁冷笑一声,打断了韩王世子:“你们两个是阿奕的皇叔,他们联手逼迫阿奕时,你们可曾出言相助?”

“你们口口声声说担忧皇上,举动却截然相反。莫非以为众人都瞎了眼,看不出你们两人是何等居心?”

“皇上如何待你们兄弟,满朝文武皆知。你们两人不念皇上恩厚,见皇上病重,便煽风点火兴风作浪,简直是狼心狗肺!令人不齿!”

韩王世子被噎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愤怒的火苗在眼底迅速燃烧。

这个可恶可恨的顾莞宁!

一张嘴像刀子一般,半分不饶人。

魏王世子显然更沉得住气,沉声道:“事已至此,皇嫂便是对我们存了误会,我们也无可奈何。我等对皇上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待面见皇上,确定皇嫂并未做出任何不当之事后,我们自会向皇嫂请罪。”

王阁老也缓过劲来了:“魏王世子说的有理。身为臣子,为君尽忠,理所当然。便是被人误解,微臣也义无反顾。”

顾莞宁扯了扯嘴角:“也罢!今日不让你们见一见皇上,你们无论如何是不肯死心了。好,本宫这就让你们进去。”

“你们且记住。今日你们擅闯椒房殿之过,本宫都记下了,绝不会就此甘休!”

说完,顾莞宁走上前,握住阿奕的手:“阿奕,母后知道你今日受了委屈。你放心,母后自会为你讨回公道。”

众臣:“…”

众人的后背不约而同地窜起凉意。

到了此刻,众人已是骑虎难下。便是有后悔自己太过冲动冒失的,也没了回头的机会。众人各自咬咬牙狠狠心,先后进了寝室。

除了一开始,阿奕一直没有张口的机会。

他眼睁睁地看着母后大发凤威,将一众臣子压得透不过气来。心中憋着的那股闷气,已悄然散了大半。

我要是像母后这般厉害该有多好!

阿奕没有说出口,目光将心意表露无疑。

他身高已和顾莞宁相差无几,肩膀却略显单薄。朝堂争斗对他而言,还是太过沉重的负担。

顾莞宁目中闪过一丝怜惜和心疼,淡淡说了一句:“不用担心,一切都有母后顶着。”

阿奕心里暖融融的,迅速点了点头。

待众臣进了寝室,顾莞宁才携着阿奕迈步而入。

天子“萧诩”正闭目昏睡,并无病容,气色还算红润。

任谁看在眼中,也不会生出“天子已病重将不治”的念头。

韩王世子魏王世子心中一沉。

王阁老等人却悄然松了口气。他们最担心的,是天子病情太重随时会归西。现在看来,天子病症倒是和往日一样,整日昏睡罢了。

“尹院使,”韩王世子张口吩咐:“你领着众太医为皇兄仔细看诊,务必要诊断出皇兄的病因。”

又故意挤兑徐沧:“徐太医素以医术精湛闻名,最得皇兄信任。只可惜,徐太医一直未能治好皇兄。”

徐沧淡淡应道:“希望众位太医能找到医治皇上的办法。”

第一千一百八十四章 难堪

徐沧一句话不软不硬地顶了回来。

韩王世子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顾莞宁挟中宫之威,言辞如刀,令他难堪…这也就罢了!这个徐沧算什么东西,竟也敢这般讥讽他?

火气在心头蠢蠢欲动,韩王世子下意识地便要张口怒斥。

魏王世子警告地丢来一瞥。

正事要紧!

韩王世子悻悻地闭上嘴。

尹院使已和一众太医围拢到床榻边,仔细地为皇上看诊。

这才是众臣甘冒和中宫皇后翻脸的风险也要来椒房殿的真正目的!

皇上病了这么久,一直都由徐沧诊治。偏偏徐沧并未将皇上治好。太医院里的其余太医又被搁置一旁。这等做法,免不了让人生疑。万一徐沧为顾皇后暗中收买,在皇上的身上做些手脚…

再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也不能置之不理!

而“萧诩”,也深知这一点。所以没有拼死抗拒,而是顺从地留在椒房殿里“养病”。等的便是这一刻!

太医们一一上前诊脉,一个个神色凝重。

众臣唯恐惊扰太医们诊断,并未出声。气氛异样地沉重凝滞,身在其中,才会知道这是何等的压力。

阿奕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他比谁都盼着父皇早日醒来早日痊愈。

只是,他隐隐有种微妙的错觉。深爱父皇的母后似乎并不愿父皇清醒…这种感觉很难形容,也无半分明显的迹象。可他就是察觉到了。

父皇的病症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其中,到底隐藏着多少不足为人道的隐秘?

这一众太医,能诊出父皇的病因,治好父皇的病症吗?

今日之事,到底该如何收场?

接连不断的疑问,浮上他的心头。他的身体不自觉地紧绷起来,一张俊秀的脸孔也格外紧绷僵硬。

相比起阿奕的紧张,顾莞宁却从容镇定,一如既往。

众臣看似全神贯注地盯着床榻边的太医,实则没少留意站在一旁的顾莞宁。顾莞宁越是镇定冷静,他们越是心弦紧绷。

这次闯到椒房殿来,显然彻底开罪了顾莞宁。

这位中宫皇后,可不是那等受了委屈只会隐忍不发的主儿。之前的那句冰冷之极的“自会讨回公道”还在众人心头萦绕。

安静地等待中,时间格外漫长难熬。

韩王世子魏王世子离床榻边最近,目光一直密切地落在“萧诩”的脸上。“萧诩”有任何神色变化,都瞒不过两人。

可惜,至始至终,“萧诩”都在昏睡。

十几名医术高明的太医终于一一为天子看了诊,神色凝重地凑到一起会诊。尹院使也在其中。

这十几个太医里,不乏尹院使的心腹,也有不屑尹院使行事做派的,还有保持中立的。人一多,很难保持齐心。眼下倒是没什么可争高下,最重要的是天子病症。

太医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出自己的诊断,话语不同,诊断结果却惊人的相似。皇上龙体堪称康健,并无不妥之处。只莫名的昏睡不醒,和往日病症并无不同。

弄出这么大的阵仗,竟是这么一个不痛不痒的会诊结果,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尹院使也没手眼通天的能耐。只得恭敬地上前禀报:“启禀皇后娘娘,启禀两位世子诸位大人,皇上龙体并无大碍,只一味昏睡。这等怪病,和两年前一般无二。”

众臣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表态。

这一趟是白来了!

除了正面开罪顾皇后之外,并无任何收获。

别人可以厚着脸装鹌鹑,魏王世子韩王世子却不得不张口。

“皇兄龙体无恙便好。”韩王世子挤出一脸欣慰的表情。

魏王世子也道:“两年前皇兄也有过这样一段时日。后来幸有徐太医力挽狂澜,令皇兄病症好转。此次想来也难不倒徐太医。”

徐沧平平板板地应了句:“微臣无能,不敢当两位世子盛赞。”

魏王世子韩王世子:“…”

王阁老咳嗽一声,张口道:“不管如何,得知皇上龙体无碍,臣等心中俱觉庆幸。臣等前来惊扰皇上养病,心中实在有愧。还请皇后娘娘看在臣等一片忠心的份上,不要计较见怪。”

气势汹汹而来,结果是这般气闷的结局,王阁老心里同样憋闷不已,心中后悔就别提了。只是,现在这些都不宜再说,最重要的是如何收场。

可惜,顾皇后从不是“你打我左脸我一并奉上右脸”之人,而是“还你双脸扇得你头晕目眩”的做派。

王阁老话音刚落,顾莞宁便冷笑着张了口:“忠心二字真是好用的很。不管何时何地,只要打着忠心天子的名义,便能为所欲为!”

王阁老脸上火辣辣的。

未等王阁老张口请罪,顾莞宁又看向李尚书:“李尚书对皇上忠心耿耿,甘闯后宫,只为一探皇上病症。不如李尚书就此留在椒房殿里守着皇上如何?”

外臣不得擅进后宫,更遑论留在宫中。有资格整日守在皇上身边的,除了徐太医和穆侍卫,便只有内侍贵公公…

这等羞辱,李尚书如何能忍,脸皮顿时涨红发紫:“微臣虽不才,也是朝廷重臣,身为一部尚书。士可杀不可辱!皇后娘娘如此羞辱微臣,微臣唯有一死,方能自证清白!”

最后一句,说得无比愤慨!

顾莞宁凉凉地来了一句:“要死出去死,别弄脏了本宫的椒房殿!”

李尚书:“…”

李尚书被挤兑得气血翻涌,脸孔发白,嘴唇哆嗦半晌,也没挤出半个字来。

众臣不由得暗自庆幸。

好在他们话说的少,没有做这个出头鸟。

瞧瞧可怜的李尚书,今日该不会被气得直接升天归西吧…

李尚书眼睛一翻,当场晕厥过去。若不是身边人眼疾手快接住他,定会摔得头破血流!

晕的正是时候!

王阁老不惊反喜,忙拱手道:“李尚书出言犯上,委实不该。微臣这就先领着李尚书退下。”

第一千一百八十五章 动手

王阁老打的如意算盘,很快就被顾莞宁冷漠的声音击溃:“想来就来,要走就走!敢问王阁老将椒房殿视为何处?眼中可还有本宫?”

“这天底下,唯有皇上一人,能自由出入椒房殿。王阁老莫非是要和皇上比肩?”

王阁老:“…”

诛心之言一句接着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