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皮又老又厚的王阁老也抵挡不住了,只得跪下请罪:“老臣今日行事唐突,恳请皇后娘娘恕罪!”

和王阁老同进共退的众臣无奈之下,也一起跪下请罪:“微臣唐突,请娘娘恕罪!”

这么一来,魏王世子韩王世子便格外醒目。

他们两人俱是天家子孙,论身份更胜一众朝臣。此时众臣偃旗息鼓纷纷请罪,他们两人站在床榻边,显得突兀又尴尬。

他们两人无论如何不会下跪,便只有言语告饶请罪。

韩王世子咬咬牙,正欲拱手请罪。却被魏王世子抢先一步张了口:“皇嫂息怒。今日擅闯椒房殿,确实是我等之错。不知皇嫂要如何责罚,方能出了心头恶气?”

魏王世子平日不喜言辞,绝不代表他口舌笨拙。

相反,他思绪敏锐,犹胜韩王世子。

这话骤然听着十分体贴,仔细一品味,却暗含恶意。

顾莞宁便是再生气,难道真的能对朝臣动手不成?

站在这里的,俱是三品以上的朝廷重臣,也是大秦肱骨栋梁。是他们撑起了大秦朝堂。便是萧诩处置谁,也要慎之又慎。

顾莞宁身为中宫皇后,身份尊荣是不假。大秦却没有皇后处置朝臣的先例。

魏王世子明着帮腔,实则暗含挑唆。无形中,将顾莞宁推到了众臣的对立面。

之前还有几分愧色的众臣,目中流出些许戒备和不满。

顾莞宁看在眼中,丝毫无惧,冷然说道:“魏王世子此言差矣!今日众臣怒闯椒房殿,违反宫规,本就该按宫中规矩处置。和本宫是否要出心头恶气,并无半点关系。”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宫中是天下规矩最多也最重规矩的地方。”

“若所有臣子都以忧心天子为借口,肆意闯进宫廷。其中再有居心叵测之人,此时皇上和本宫焉有命在?”

“这个道理,魏王世子不会不知。此时出言挑拨,令众臣对本宫生怨,不知是何等居心?”

“皇上病倒不起,你和韩王世子便这般咄咄~逼~人,丝毫不将本宫这个皇嫂看在眼底。皇上若有个万一,我们母子怕是要成为你们的眼中钉肉中刺,除之而后快。这椒房殿,便也成为你们来去自如之处。”

魏王世子:“…”

到底是谁在咄咄~逼~人?

明知顾莞宁得理不饶人的脾气,明知她口舌犀利无双,应该避其锋芒才对!

魏王世子缄默不语,韩王世子的暴脾气却上来了,愤而上前一步,目中满是怒火:“顾莞宁!你休得血口喷人!我们兄弟和皇兄一起长大,血脉相连,感情深厚,更胜亲兄弟。绝不会有这等大逆不道的念头!”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这是故意颠倒黑白!”

顾莞宁目中露出讥讽的冷意:“本宫不过随口几句话,你竟这般激动!可见做贼心虚!被本宫无意中说穿了心思!”

“当年的齐王世子,和皇上何尝不是兄弟情深?后来谋逆叛乱投身敌国,丝毫未见犹豫!有齐王世子先例在前,本宫委实不敢相信你们是如何的兄弟情深!”

韩王世子:“…”

气血上涌的韩王世子,愤怒之下,再无理智,竟直直冲向顾莞宁。

众臣顿时一惊。

顾海离得近,不假思索地箭步上前,欲拦下韩王世子。可惜稍稍迟了一步。

阿奕想也不想地拦在顾莞宁身前。

亮光一闪,一把匕首堪堪掠过韩王世子的手腕。韩王世子右腕剧痛,惨呼一声,一片血花飞溅。

然而,他身体已冲了过来,出于惯性,并未停止。

顾莞宁母子之危并未真正解开。

眼看着韩王世子的拳头就快击中阿奕的脸孔,横里伸出一只手,稳稳地抓住韩王世子受伤的手腕。右腿迅疾踢出,狠狠踢中韩王世子的膝盖。

这个人,正是身手过人早有戒备的陈月娘。

可怜的韩王世子接连遭受重击,惨呼一声,跪倒在地。

阿奕惊魂未定,一张俊秀的小脸煞白。

阿奕平日装得老成,到底还是个十一岁的孩子。何曾经历过这等凶险场面。此时心跳加剧,呼吸紊乱。

“阿奕,别怕。”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迅速抚平了他的惊惶:“母后在这儿。”

阿奕定定神,转过头:“母后,你没事吧!”

顾莞宁何等城府,便是震惊愤怒,也不会形于面上。此时看来依然镇定:“我没事,你还好吧!”

阿奕心跳渐渐平缓,胡乱点点头。

短短两句话的功夫,魏王世子已疾步而来,先扫过右腕血流不止膝盖疼痛难耐俊脸煞白的韩王世子,然后跪下请罪:“烈堂弟一时冲动,差点铸成大错!恳请皇嫂见谅!”

然后怒瞪韩王世子:“还不快点向皇嫂请罪!”

韩王世子咬牙切齿:“我何错之有!是她先诋毁于我,将我和背宗弃祖的萧睿相提并论。我焉能咽得下这口闷气!”

你咽不下这口闷气,就张口还击,动什么手啊你!

魏王世子心中也是躁怒不已。

打嘴仗打得再凶,到底没什么实质的伤害。这一动手,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世子再大,也大不过帝后。一动手便是犯上之举,还差点伤到储君。

就凭今日之事,韩王世子想轻易脱身,绝无可能!

这个萧烈,一冲动起来便不管不顾。闯了这么大的祸,现在还死鸭子嘴硬!

魏王世子恨恨不已地为韩王世子继续求情:“烈堂弟有口无心,还请皇嫂大人大量,饶过他这一回。”

顾莞宁冷冷说道:“一时冲动,有口无心,便能在宫中动手。这个理由,比‘忠心皇上’更加可笑!”

第一千一百八十六章 处置

魏王世子还欲张口求情,顾莞宁已冷然道:“魏王世子眼中只有韩王世子,便无皇上和本宫吗?”

魏王世子只得应道:“臣弟不敢。”

“众人皆在场,韩王世子便敢对着本宫动手。幸好被本宫身边人拦下,否则,此时受伤倒地的人便是阿奕。”

顾莞宁目光冰冷,言辞愈发冷厉:“皇上重病不起,阿奕若再有个三长两短,朝堂必乱。韩王世子这般举动,分明是有意为之!”

“本宫绝不会姑息!”

“来人,去请安庆王来。”

此言一出,魏王世子顿时色变。

举凡皇室宗戚犯下大错,俱要交由宗人府处置。执掌宗人府的安庆王,在朝堂中影响力平平,在皇室宗亲里却颇有威慑力。

安庆王一来,韩王世子便要陷身宗人府,再难脱身。

韩王世子倒是热血未平,冷笑连连:“顾莞宁!你莫非以为自己能一手遮天?安庆王叔来了也好,我正好将今日之事的前因后果都告诉安庆王叔,让他为我主持公道!”

主持公道个屁!

魏王世子脸色黑得都快抵得上锅底了!

安庆王早已被天子收服,对顾莞宁同样言听计从。韩王世子的“苦衷”,安庆王理会才是怪事!

顾莞宁冷笑一声,吩咐尹院使:“尹院使,替韩王世子治一治手腕上的伤。”

然后,目光扫过众臣神色复杂的脸孔:“今日之事,你们皆看在眼底。是非对错,本宫不想再多言。”

“你们擅闯椒房殿,按宫中规矩,是大逆不道的死罪。本宫网开一面,只罚你们领二十杖刑!”

众臣:“…”

自大秦建朝以来,受过廷杖的臣子并不算少。不过,闯进后宫被皇后下令杖刑的却是前所未有。更不用说,这里齐聚了所有朝中重臣。

此事一旦传出去,人人面上无光,定会成为百官笑柄。

崔阁老下意识地看了顾海一眼。顾莞宁果然是心狠手辣,竟连自己的三叔也不放过。

顾海目光低垂,看不出情绪如何。

众人哑然无语,寝室里一片沉寂。

顾莞宁的目光落在首辅王阁老的脸上:“王阁老,此等惩罚,你可心服?”

王阁老咬牙谢恩:“老臣心服口服!”

众臣面色俱都十分难看。然而,此时此刻,谁也没有不满的资格,更没有申诉辩驳的勇气。

阿奕此时终于反应过来,有些忐忑地张口:“母后当真要令他们受杖刑?”

顾莞宁淡淡道:“本宫从无戏言!”

他们都是大秦重臣!被打二十板子,虽只受些皮肉伤,却颜面尽失,心中一定会对母后生出怨怼!会生出异心也未可知!

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等事发生!

阿奕定定神,张口为众臣求情:“他们纵然有错,却其情可悯。儿臣代他们向母后陪个不是。二十杖刑,还是免了吧!”

年少的储君胸襟宽广,以德报怨。

众臣没料到储君竟会在此时张口求情。想到之前联手相逼,心中各自生出羞惭之意。

顾莞宁目光一扫,淡淡说道:“阿奕,你当真想免了他们的杖刑?”

阿奕郑重点头应是。

顾莞宁略一点头:“既是如此,母后便应了你所请。这二十杖刑,便由你代众臣领了。”

阿奕:“…”

众臣:“…”

“此事万万不可!”第一个张口的,赫然是反应迅捷的崔阁老。

只见崔阁老一脸激动,慷慨陈词:“殿下乃万金之体,何等尊贵,又正值年少,岂能代臣等受过。臣等甘愿领罚,恳请殿下恩准。”

顾海反应同样迅速,立刻张口附和:“崔阁老言之有理。恳请殿下收回成命!”

少年人大多热血冲动。阿奕本已有退意,被两人这么一劝,态度倒是愈发坚定:“我意已决,崔阁老顾尚书不必再多言。”

便是老奸巨猾的王阁老,此时也真真切切地动容了,不由得为之前逼迫储君的行径暗暗羞惭。

其余众臣的反应,和王阁老也相差无几。除了羞愧外,更多的是动容。

储君虽然年少识浅,这份胸襟和宽厚,已远胜常人。

顾莞宁不动声色地将众人的微妙反应尽收眼底,目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了然,语气冷凝依旧:“来人,将阿奕带下去,罚他二十杖刑。”

一声令下,便有两个女官走上前来,将一脸悲壮的阿奕带了出去。

众臣心神激荡,一时无人说话。

顾莞宁是否真的狠得下心责罚儿子?

此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经此一事,阿奕真正获得了众臣的尊敬和爱戴。

这一场闹剧,还未结束。

慈宁宫的闵太后闻讯匆匆赶来。

当看清众臣果然都在时,闵太后霍然变色,勃然大怒,狠狠将众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尤以韩王世子被骂得最惨。

以温和好脾气闻名的闵太后,雷厉风行地发作了一回。理亏的众臣低头请罪,韩王世子魏王世子更是不敢吭声。

闵太后的身份摆在这儿,别说有理发难,便是无理取闹,也无人敢和太后娘娘争执!

安庆王很快赶来。问明事情的经过后,安庆王气得七窍生烟,毫不犹豫地带走了韩王世子。

韩王世子的去处当然是宗人府。

魏王世子虽然放心不下,也知自己无力挽回败势,在心中长叹一声,未再多言。

闵太后余怒未消,怒喝一声:“尔等还不速速退下,莫非是打算一直留在椒房殿?”

众臣今日连连受挫,灰头土脸地告退离开。

今日这一出好戏,闵太后出场虽迟,所起的作用却绝不弱。

这当然是顾莞宁提前安排好的。

魏王世子也顺势一起张口告退。

闵太后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显然对魏王世子颇为忌惮。有心将他留在宫中,却苦无何时的理由,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魏王世子离开。

“莞宁,你怎么不想法子,将魏王世子困在宫中?”

众人一走,闵太后也没了顾忌,立刻出言追问:“今日之事,十有八九是他和萧烈暗中捣的鬼!”

第一千一百八十七章 杖责

闵太后满面怒色,咬牙切齿。

有齐王府谋逆之事在前,闵太后对魏王府韩王府一直十分提防。对这两个一直留在京城的世子,也没什么好感。

别看韩王世子蹦跶得欢实,论城府心计,沉默少言的魏王世子才更令人忌惮。难得有一举打尽的机会,这么白白错过,实在可惜。

顾莞宁似洞悉了闵太后心中的惋惜不解,轻声解释道:“今日能激得韩王世子失态,将他先行困住,已是万幸。没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只凭擅闯椒房殿,不足以将魏王世子也留下。”

先困住一个也是好的。

闵太后倒也没斤斤计较这些,很快又问道:“阿奕呢?你该不是真的命人杖责他了吧!”

顾莞宁挑了挑眉,淡淡说道:“当然是真的。”

闵太后:“…”

闵太后笑不出来了,霍然站起身来,瞪着顾莞宁:“我只当你是做做样子,和阿奕唱一回双簧,骗一骗王阁老他们。没想到你竟真的这般心狠手辣,对自己的儿子也下得了手。我真是错看你了!”

闵太后显然是动了气,一张脸孔气得通红。

婆媳多年,闵太后对顾莞宁一直十分宽厚,这般厉声指责,还是第一回。

顾莞宁有些无奈地笑道:“母后暂且息怒,容儿媳将话说完。阿奕既是储君,也是儿媳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儿媳哪有不心疼之理。”

“杖责之事,总得做做样子。否则,岂不成了蒙骗众臣。打是要打,不过,总不会真伤了阿奕。”

闵太后面色渐缓,语气中依然有继续埋怨。

儿媳再好,也及不上宝贝孙子。

顾莞宁任由闵太后数落几句,待闵太后心气平了,才低声道:“总之,今日有劳母后了。”

闵太后不以为意地说道:“这说的是哪儿的话。他们趁着阿诩病重,欺辱你们母子,我身为太后,理当为你们撑腰!”

闵太后当然不会想到,众臣和两位世子对顾莞宁的怀疑并非无的放矢!

“萧诩”确实被顾莞宁软禁在椒房殿里!

至于欺辱…

这世上,还有谁能欺辱他们母子?

顾莞宁无声地扬了扬嘴角,目光掠过安静躺在床榻上的“萧诩”。

“萧诩”每日喝的汤药,是徐沧精心配置而成。除了让人整日昏睡之外,对身体无任何损伤。

流言刚起,顾莞宁便预见到今日发生的一幕,也因此,早有防备。这几日来,已让徐沧停了汤药,改为金针刺昏穴。如此一来,便是众太医前来会诊,也察觉不到异样。

便是阿奕没让人送信到椒房殿来,也不会有纰漏。

以言语相激韩王世子,也在顾莞宁算计中。

相比沉得住气心思缜密的魏王世子,韩王世子冲动易怒的暴躁脾气更易对付。

众人离去后,寝室里很快安静下来。

徐沧直到此刻才长舒一口气,走上前拱手道:“幸不辱命!”

顾莞宁微微一笑:“辛苦你了。”又对陈月娘说道:“幸好夫子及时出手,不然,今日阿奕必会受伤。”

当时玲珑离得远,只来得及将匕首当做暗器扔出,伤了韩王世子的手腕。好在陈月娘离得近,出手迅疾,拦下了韩王世子。

陈月娘从容应道:“奴婢份内之责,不值一提。”

顾莞宁笑着轻叹:“祖母高瞻远瞩,想来早已料到我出嫁之后患难重重,所以才会将夫子派到我身边。祖母委实有先见之明。”

陈月娘心中也颇有几分唏嘘。

顾莞宁数次遇到凶险,只靠玲珑一个人,实在力有不逮。好在有她一并在顾莞宁身边。

顾莞宁看向徐沧,轻声吩咐:“徐沧,你让他醒上片刻。”

徐沧略一点头。

片刻后。

徐沧收回手,床榻上的“萧诩”睁开眼——只是睁眼而已,能听见,却不能说话,半分不得动弹。

在“萧诩”怨毒的目光中,徐沧神色镇定地起身告退。

很快,一张熟悉的女子脸庞出现在上方。目光冷冽,神色漠然,没有半分情绪波动。

几个月来,他每日一睁眼,见到的总是这张脸庞。熟悉的憎恨不甘在胸膛涌动,却又无计可施,只能沉下心来继续等待。

“如你所愿,今日,众臣终于按捺不住,闯进椒房殿。”顾莞宁淡淡张口:“萧凛萧烈一并来了。太医院里的一众太医也来了椒房殿。”

“萧诩”目中骤然一亮。

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天子数月未露面,众臣必会对顾莞宁生疑。只凭阿奕,根本拦不住他们…或许他很快就能离开该死的椒房殿了!

顾莞宁似洞察了他的心思,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冷笑:“不过,众太医会诊后,并未诊出病因。众臣已知误会本宫,一起请罪。阿奕挺身而出,代众臣领了二十杖责。众臣心中俱感念储君仁厚。”

“萧诩”:“…”

好一个阴险狡诈的顾莞宁!

竟瞒天过海,骗过一众朝臣。还利用此事为阿奕演了一场好戏!

“萧诩”心中一凉,既怒又急,一张白皙的俊脸涌起异样的潮红,目中闪出愤怒的火焰。

顾莞宁看着这样的“萧诩”,心中只觉快意。正欲继续说话,门外忽地响起琳琅刻意扬高的急切声音:“殿下刚受过杖责,应该好生歇着,让太医上些伤药才是。”

“我要进去向母后请罪!”一个熟悉的少年声音随之响起,透着坚定固执:“琳琅,你开门。”

是阿奕来了!

“殿下还是回去吧!娘娘若是见了殿下这副模样,不知会怎生心疼。”琳琅竭力劝阻,奈何阿奕坚持己见,硬是要进来。

顾莞宁眉头略略一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