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姐儿看似温柔娇怯,固执起来,谁也劝不动她。

众人稍稍唏嘘感慨一回,很快将此事抛诸脑后,兴致勃勃地动身。

少年们各自骑着骏马。

阿娇穿着男装,混迹其中,竟是半点不露怯。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模样,令人心生向往。

坐在马车上的孙柔掀起车帘,看着阿娇,羡慕不已地叹道:“阿娇表姐坦荡磊落,英气勃勃,犹胜男子。换了是我,便是用勇气穿男子衣衫,也绝不如阿娇表姐这般洒脱英气。”

蕙姐儿笑着打趣:“你这等个头,穿了男装也不像男子。”

孙柔:“…”

个头不高是孙柔心中永远的痛。

几个少女中,她最矮。比起最高的阿娇矮了近一个头。

平日孙柔常用“玲珑小巧”来安慰自己。今日惨遭蕙姐儿揭底,孙柔羞愤不已地回击:“阿娇表姐穿着男装,比阿奕表哥还要英气好看。”

蕙姐儿:“…”

蕙姐儿往外瞥一眼,看来看去还是觉得自己的奕哥哥更好看。

当然了,这等肉麻的话,她不好意思说出口。故作镇定地扯开话题:“柔妹妹,你比我小了几个月。今年也要及笄了。”

可不是么?

孙柔有些怅然地叹道:“一转眼,我们便已长大了。蕙姐姐,我一点都不想长大。”

蕙姐儿微微一怔:“你为何这么说?”

素来淘气活泼的孙柔,此时双手托着下巴,乌溜溜的大眼中露出惆怅:“女子一旦及笄,就意味着很快要定下亲事,过上一两年便要出嫁。”

“为什么女子要嫁人呢?在自己家中住着多快活。我爹我娘只我一个女儿,对我千娇百宠千依百顺,事事顺着我的心意。”

“一旦嫁了人,我便多了公婆姑嫂,要伺候夫婿,要生儿育女,要应付一大家子的烦心事。再累再辛苦,也没人心疼。做得稍有不到之处,还要被挑剔指责。”

“我一点都不想嫁人。”

蕙姐儿被孙柔的一番话,也勾出了心事,不由得黯然叹息。

是啊!

她还未定下亲事,傅家便已一堆糟心事。

将来她和奕哥哥正式定亲,日后嫁到天家做儿媳,要应付的,何止是一大家子的烦心事。一朝太子妃,未来的中宫皇后…

想到这些,她并未骄傲自得,反而惶恐难安。

她自知资质普通,远不及阿娇。和少女时的顾莞宁相比,更是望尘莫及。这样的她,真的能做太子妃吗?

如果将来她令帝后失望,令奕哥哥失望,该怎么办?

奕哥哥会另纳聪慧能干的女子进宫吗?

孙柔的声音打断了蕙姐儿满心纷乱的思绪:“蕙姐姐,我真羡慕你的好运气。你和奕表哥青梅竹马,彼此熟稔,感情亲厚。日后定亲成亲,也是水到渠成之事。”

蕙姐儿回过神来,下意识地看了孙柔一眼,正好捕捉到了孙柔目中的黯然失落,心里不由得一动。

孙柔…莫非她对奕哥哥有意?

孙柔似是猜到蕙姐儿的心思,自嘲地笑了笑,语气颇为轻快:“蕙姐姐可千万别误会。我是羡慕你和奕表哥亲事顺遂,长辈们乐见其成。我对奕表哥从未有过不该有的念头。”

阿奕对蕙姐儿的心意,谁都清楚。她又不是傻瓜,岂会不自量力地乱掺和。

蕙姐儿心中又是一动,忽地低声问道:“柔妹妹,你心中可有中意之人?”

孙柔想也不想地否认:“没有。”

真的没有吗?

还是她和喜欢的人阻隔重重,难以相聚?

蕙姐儿不其然想到了俊哥儿和玥姐儿,然后也随之沉默。

她们都已长大,已经懂得凡事未必能顺心如意的道理。喜欢是一回事,合不合适是另一回事。

孙柔的伤感来的快,去得也快。

到了灯市街口,孙柔已收拾了满腹心事,欢欢喜喜地下了马车。

蕙姐儿也拎起裙摆,小心地下了马车。

脚刚落地,一只手已经扶住了她的胳膊:“蕙妹妹,小心!”

蕙姐儿一抬头,阿奕满是关切的脸孔已映入眼帘。隔着几层衣裳,扶着她胳膊的手掌依然滚烫灼热。

天已昏黄,不远处的花灯逐一被点燃,如漫天繁星般闪烁不停。

灯光下,阿奕的目光比繁星更闪亮,那样专注又认真地看着她。仿佛这世上只有她一人。

这一刻,蕙姐儿心中所有的忐忑犹豫彷徨都烟消云散。

日后如何,谁也不知道。

眼下他喜欢她,她也喜欢他。他想娶她,她愿嫁的人也是他。

这便已足够了!

“奕哥哥,我想要一盏最好看的花灯。”蕙姐儿抿唇说道。

阿奕心头一热,毫不犹豫地张口应道:“好!我一定将最好的花灯赢来送给你。”

灯市里最好的花灯,都被用来当做彩头。或猜灯谜或各种比试,只有胜者才有资格取走。

蕙姐儿冲着阿奕盈盈一笑,笑颜如花,无比美丽。

第番外之青梅(十)

上元节灯市,人流如织,十分热闹。

出来赏灯的京城百姓,占了大多数。其中不乏趁机出门游玩的富家少爷勋贵公子。还有不少书生学子之流。

阿娇阿奕一行人露面,顿时惹来众人纷纷侧目。

风度翩翩英俊不凡的一众少年,相貌气质各异,却同样出色,光华难掩。

被少年们簇拥在中间的两位妙龄少女,一个玲珑娇俏,一个秀美可人,令人忍不住频频回顾。

一看便知是出身教养良好的世家公子小姐出来游玩赏灯。

识趣的张望几眼,很快就老老实实收回目光。

这一群少年男女身侧跟着十几个侍卫,这些侍卫个个身材高大目光冷冽身配长刀,一看就是极难招惹的硬茬。

这些只是明面上的侍卫,乔装易容藏在人群中的暗卫至少也有百人之多。

谦哥儿虎头闵达三人还时有出门的机会,孙柔傅蕙都是第一次到灯市来,阿娇阿奕更是首次自己出宫,领略市井风情,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有趣。

阿奕一颗心都在蕙姐儿身上,不时和蕙姐儿相视而笑。

往日俱在宫中见面说话,今日出宫游玩,别有一番不同的美妙滋味。

街道两旁悬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灯光绚烂多彩。在灯下看对方,比白日更好看。

走了一小段路,阿奕便厚着脸皮凑到蕙姐儿身边。众人只做不见,有意无意地将两人围在中间。

“蕙妹妹,”阿奕小声道:“一路看来,你可有特别中意的花灯?”

蕙姐儿有些苦恼:“都这般精致好看。我一时也挑不出最喜欢的。”

阿奕立刻笑道:“那便转上一圈再说。”

蕙姐儿甜甜一笑,脸颊上露出两个梨涡。

阿奕只觉自己快要醉倒在她动人的笑靥里。忍不住又靠近一些,借着宽大袖子的遮掩,迅速握了握她的手。

蕙姐儿被吓了一跳,又不敢声张,悄悄瞪了阿奕一眼。

阿奕心尖发酥。

只恨两人还未定亲成亲。否则,他便可以正大光明地挽着她的手,不时亲吻她的脸颊。就像父皇对母后那样…

阿奕浮想联翩,满面陶醉,不能自已。

阿娇颇有兴致,东张西望,四处打量。

她今日特意穿了男装,举手投足间颇有少年的潇洒利落,脸庞白皙俊俏,一双眼眸黑亮有神,嘴角含笑。

俨然一个翩翩美少年!

一路所经之处,不时有娇怯的少女投来害羞的一瞥。甚至还有个别胆大的,悄然扔下自己的扇坠或丝帕…

“大表哥,”闵达挤眉弄眼地促狭调笑:“前面那位美貌多情的姑娘丢了丝帕在路上,你捡是不捡?”

微服出游,众人便称呼阿娇大表哥,阿奕是二表哥。

阿娇潇洒地收了手中折扇,用力敲了敲闵达的头:“要捡你自己去!”

闵达倒抽一口凉气,龇牙咧嘴地痛呼:“大表哥手下留情!”

淘气跳脱的闵达,逗乐了众人。

阿娇眉头一扬,也笑了起来。

谦哥儿卯足了劲想表现一番,笑着说道:“大表哥,不远处便是这里最有名的状元楼。每年上元节,状元楼都会设下擂台。除了文试,还有武试。获胜者便能赢走状元楼特制的七彩花灯。”

“不如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阿娇果然来了兴趣,笑着追问:“什么是七彩花灯?”

蕙姐儿等人一起看了过来。

谦哥儿早有准备,此时侃侃而谈十分潇洒:“普通花灯,大多以花鸟为形状,用上好的丝帛制成。状元楼的七彩花灯,是以上好的水晶所制,做工精湛,灯光透出水晶时呈七彩之色,绚烂夺目。也因此被冠以七彩花灯之名。”

阿娇含笑聆听。

虎头不甘被抢了风头,笑着调侃:“你每日在宫中读书,根本无暇闲逛。怎么会知道这些?看来,定是你爹告诉你的。”

谦哥儿俊脸微微一红,却未否认。

虎头还待说什么,阿娇已笑着为谦哥儿解围:“听着倒是有趣。我们便一起去状元楼瞧瞧,将这盏七彩花灯赢了来。”

阿奕立刻附和:“对对对!我赢了这盏七彩花灯,送给蕙妹妹!”

阿娇:“…”

有了心上人就忘了亲姐姐!

阿娇不客气地用折扇猛敲阿奕的额头!

阿奕痛呼不已。

蕙姐儿暗暗心疼,却不便说什么,关切怜惜地看了过去。

阿奕顿觉额上的痛楚不翼而飞,含情脉脉地对蕙姐儿说道:“蕙妹妹,我定要赢来七彩花灯送给你。”

便以此为定情信物。

蕙姐儿微红着脸,嗯了一声。

众人:“…”

眼睛都快被闪瞎了好么?

能不能稍稍收敛一二?

状元楼是一家颇为名气的酒楼,共有三层。二楼三楼皆是雅间,一楼大堂宽敞整洁,大堂中间被收拾了出来,显然是做“擂台”之用。围绕着“擂台”,设了几十张桌子。

此时,这几十张桌子几乎都被坐满。

有的自恃读过几天书要来出一出风头,有的却是呼朋引伴来凑热闹。人声鼎沸,煞是热闹。

虎头目光一扫,笑着说道:“那边的角落处还剩两张木桌,我们一起过去坐下正好。”

阿娇欣然点头。

侍卫们警惕地护着主子们往里走。

眼尖的伙计早已瞄到这一群衣衫鲜亮容貌气度出众的少年男女,忙陪笑着迎了上来:“诸位公子小姐,这边只剩下一席,只怕坐着稍有些拥挤。”

桌子倒是不小,不过,他们一行共七个人,坐着肯定拥挤。

阿奕略一挑眉,有些不快地问道:“不是还有两桌吗?”

伙计继续陪笑着说道:“另一桌已被几位进京来赴考的举子定下了。他们先去逛灯市,片刻便来。”

阿奕神色略略一沉:“他们付了多少定银,我出双倍!”

伙计一脸为难:“公子就别为难小的了。我们状元楼在此地开了十几年,童叟无欺,岂能做出欺客之事。”

阿奕心头火起,正要说话,身后忽地响起一个骄傲又讨嫌的声音:“是谁要抢我等的位置?”

第番外之相遇(一)

众人一起回头。

却见对方一行四人,站在第一个的年轻男子,年约十八九岁,身着宝蓝锦袍,皮肤白皙,面容英俊。

只是满面的傲气让人膈应不喜。

其余三人显然以这个男子为马首是瞻。此时都是一脸怒容。

年轻男子目光一扫,不屑冷笑:“状元楼的七彩花灯颇有名气,我等今日慕名而来。没想到,竟遇到仗势欺人之辈。”

阿奕身为储君,自幼被众人娇宠长大,从无拂逆他心意。唯一肯低头相让的,只有自己的亲姐姐阿娇罢了。

今日被一个不知是何来路的年轻男子抢白,阿奕如何能咽得下这口闷气。同样冷笑一声:“我今日便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仗势欺人!”

“来人,将这几个人轰出去!”

“阿奕!”率先张口阻止的,却是阿娇:“我们出来游玩赏灯,别胡闹!”

蕙姐儿也低声道:“是啊,奕哥哥,这里拥挤,我们便不凑这个热闹了。出去逛一逛灯市,随意买一盏花灯回去便是。”

阿奕却犯起了倔劲:“不行!我说了要将七彩花灯赢来给你,便一定说到做到!”

话音刚落,那个年轻男子便嗤笑出声:“大言不惭!今日我既是来了,这七彩花灯非我莫属!”

这也太猖狂了!

别说阿奕,便是谦哥儿等人也是满心恼怒。

他们都是自少读书,教导他们的俱是当朝大儒。他们虽从未下场考试,却都颇为自信。现在碰到这么一个猖狂的年轻男子,哪能咽得下这口闲气。

便是阿娇,心里也窜出了火气,冷冷地瞥了年轻男子一眼。

那个年轻男子对几个少年并未过多瞩目,目光掠过娇俏动人的孙柔,落在秀美娴雅的蕙姐儿脸上。目中骤然闪出光彩。

然后,竟上前两步,冲着蕙姐儿拱手,彬彬有礼地说道:“小生金陵人氏,姓周名潇。不知这位姑娘闺名为何?家住何处?”

蕙姐儿:“…”

阿奕目中火星几欲喷射而出,想也不想地拦在蕙姐儿身前,挡住周潇放肆的目光:“混账!你竟敢轻薄我未婚妻!”

未婚妻?

周潇颇有些遗憾地说道:“这般美丽出众的姑娘,竟是你的未婚妻。老天真是无眼!”

阿奕忍无可忍,正欲动手,却被阿娇拉住。

阿娇同样满心恼怒,却比阿奕冷静一些,迅速低语道:“阿奕,稍安勿躁。”难得出宫赏灯,若是在外滋事打架,让父皇母后知道了,不知何等生气。

蕙姐儿也急急道:“奕哥哥,你别和这等人一般见识。”堂堂储君,出宫和人动手,传出去确实不太体面。

阿奕面色变了又变,强自压抑住怒气。

谦哥儿虎头对视一眼,瞬间决定一起出手教训这个小子。

闵达比他们两人更快一步,一脚飞踢而出。

没曾想,这个周潇竟也身怀武艺,迅疾扭身闪避,让过了这一脚。

闵达踢了个空,并未后退,继续追上前。

周潇冷笑一声,出手还击。

闵达在一众少年中身手最佳,这个周潇身手也颇为不弱,闵达一时也未占上风。

站在一旁的伙计苦着脸跑去禀报掌柜。

大堂里的所有客人都被这边的动静惊动了,一个个起身看了过来。

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已经张口嚷了起来:“哟!这怎么就打起来了?莫非状元楼今年设的是武擂?谁赢了谁带走七彩花灯不成?”

蕙姐儿和孙柔从未见过这等阵仗,俏脸各自泛白。

阿娇微微眯起眼眸,紧紧盯着交手的两人。

闵达仗着身高力壮,拼着受了对方两拳,抢到周潇身边。狠狠一拳揍,揍中了周潇的脸。周潇的鼻子顿时开了花。

“打得好!”

阿奕分外解气地道好!

都是年少气盛的年龄,谦哥儿和虎头也大声叫好起来。

周潇吃了亏,之后连连败退。一同前来的三个人按捺不住,抢上前帮忙。谦哥儿虎头同哼一声,一起加入战局。

好事的京城百姓立刻起身让开,顺手将桌子也拖开,看热闹看的津津有味。

这一场少年争斗,比每年文绉绉的猜谜有趣多了。

侍卫们正要上前,阿奕已沉声下令:“你们在一旁待着,不到危险关头,不必插手。”免得被人耻笑以多欺少胜之不武。

侍卫们不敢违令,只得隐而不发。

对方四人,闵达这边三人,少了一人,却未落下风。只是,想取胜也不是易事。

阿娇眸光一闪,忽地说道:“四对四才公平!”说着,已快步而出,转瞬到了谦哥儿身侧,运腿如飞,踢中对方一人的膝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