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公夫人的眉头略略舒展。

承恩公也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天家郡主,在宫中教养长大,确实远胜普通闺秀。

原本还有几分不情愿,现在倒觉得聪慧坚强的瑜姐儿确实是达哥儿的良配。

想及此,夫妻两个都有些后悔。早知有这么一日,当日就该点了头。现在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平白多了这么多波折。

闵达听了亲娘这一番话,愣了半天没回过神来。

真的像娘说的那样吗?

瑜妹妹是为了他的名声,才狠心和他一刀两断?不是真得厌恶嫌弃他?

承恩公夫妇和闵大爷不知何时已离开,只有闵大奶奶留下来陪着他。

“傻儿子,”闵大奶奶笑着叹了口气:“一个姑娘家,若是真的厌恶恋慕她的少年,躲还来不及,哪里肯主动去见他。”

闵达死寂颓唐的心,骤然活了过来。晦暗的脸孔,瞬间绽出喜悦的光芒:“娘!你没骗我吧!”

“为娘怎么舍得骗你。”闵大奶奶柔声道:“你祖父祖母已经点头首肯,过几日便会进宫为你求娶瑜姐儿。你且放宽心,安心等着好消息。”

承恩公之前说过一遍,闵达尚未反应过来,此时终于听懂了。

“真、真的?”闵达激动地舌头打结,一不小心,咬到了舌头,疼得直抽凉气。

闵大奶奶看着既好笑又心疼,伸手轻拍闵达后背:“当然是真的。这么大的事,我还能骗你不成。”

“瑜姐儿闹别扭,魏王世子妃却最是通透,想来不会推拒这门亲事。”

“傻儿子,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之前的伤心痛苦,通通烟消云散。剩下的,是满心的甜蜜和期待。

娘说瑜妹妹是心疼他,才会故意说那么绝情的话。

所以,瑜妹妹也是在意他的。

闵达高兴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一个劲地傻笑。

闵大奶奶看不下去闵达那副傻乎乎的模样,抽了抽嘴角,也走了。

留下闵达继续傻笑。

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皆以为闵达伤心过度,必要告假几日再进宫读书。

没曾想,隔日一早,闵达竟生龙活虎地又进了宫。而且满面春风,笑意俱浮在眉眼间,遮也遮不住。

众少年面面相觑,心里不约而同地担忧。

闵达该不是受刺激过度,变傻了吧!

“达表弟,你没事吧!”阿奕问得十分含蓄,唯恐刺伤闵达脆弱的心灵。

闵达笑得嘴角咧到耳根:“没事没事!”

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

果然是变傻了!

众人有志一同地决定,以后多让一让可怜的闵达。

闵达看着众少年同情怜悯的目光,恨不得将闵家将要进宫求亲的消息说出来。只是,昨日闵大奶奶反复叮嘱,亲事未成,万万不能四处宣扬。免得损了瑜妹妹的闺誉声名。

闵达这才使劲按捺下来。

接下来一连几日,闵达都是高高兴兴地进宫读书,再满面欢喜地出宫回府。

阿娇看在眼里,也觉得诧异,和阿奕私下嘀咕了一回:“闵表弟真的没事吗?要不要让徐太医给他瞧一瞧脑子?”

阿奕略一犹豫:“再等些日子看看吧!如果他还是整日傻笑不停,便让徐太医给他看诊。”

此事传到顾莞宁耳中,顾莞宁心念一转,便猜出是怎么回事。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

好事多磨,一波三折。

好在闵家总算转过弯来。

这对有情有义的小儿女,总算有缘。

五日后。

承恩公夫妇一同进宫觐见。

这些年,承恩公夫人时常出入慈宁宫。承恩公虽是闵太后兄长,到底是男子,不便出入后宫。最多是新年元日进宫探望闵太后一回。

闵太后没料到兄长会突然递帖子求见,颇有些惊喜。见了面,不愉快的事一字不提,只笑着问承恩公身体如何。

承恩公笑着应道:“承娘娘惦记,我养了几日,已经没大碍了。”

承恩公夫人立刻接了话茬:“我们夫妻今日一同进宫,是想请太后娘娘保媒。闵家意欲求娶明瑜郡主,恳请娘娘为达哥儿做主赐婚。”

闵太后:“…”

一直拧着劲的兄嫂,怎么又肯来求娶瑜姐儿了?

闵太后不但没应,反而板了脸孔,淡淡说道:“达哥儿的亲事,应该由闵家操持。哀家怎么能做主!”

“再者,瑜姐儿父母俱在,便是要求娶,也得魏王世子夫妇都点了头才行。哀家可没那么大的面子。”

承恩公夫妇:“…”

第番外之好事(二)

“启禀皇后娘娘,太后娘娘来了。”

玲珑笑着进来禀报。

顾莞宁嗯了一声,让琳琅扶着自己坐了起来。

承恩公夫妇今日一大早便进宫,必是为了闵达的亲事而来。闵太后嘴硬心软,便是心里有些闷气,被哄上几句也就散了,少不得要为闵达操心。

不出所料,闵太后一张口便是闵达的亲事。

“…当日打得达哥儿遍体鳞伤,下不了床榻。之后又闹得达哥儿离家一夜,跑去周府门口胡闹。亏得他们有脸进宫来求娶。哀家都替他们脸红。他们张口,哀家一开始没理。由着他们两个着急相求。”

发了一通牢骚,总归还是要为闵达做主。

“看在达哥儿份上,哀家也懒得置气了。”闵太后话风一转,又道:“魏王世子被关在天牢,让人传个信去也就是了。将傅氏叫来问上一问如何?只要她点了头,便早些下旨赐了婚事。也算成全了这对孩子。”

顾莞宁笑着应道:“母后考虑得周全,儿媳这便让人去召傅氏到椒房殿来。”

说完,便吩咐琳琅去传口谕。

闵太后说完了要紧事,又关切地看向顾莞宁:“莞宁,你近日身子可还好?胃口如何?”

顾莞宁无奈地笑了一笑:“天气炎热,我口中无半点滋味,委实没什么胃口。”

正值盛夏,椒房殿往年到处放着冰盆。今年顾莞宁有了身孕,唯恐受了寒气,冰盆少放了一半不止。便显得燥热起来。

闵太后安慰道:“再过些时日,你身孕就满三个月了,胃口总会慢慢好起来。”

顾莞宁笑着点点头。

闵太后想了想又笑道:“算算日子,小五明年春日出生,实是赶上了好日子。”

春日暖和,于刚出生的孩子最是舒适。再者,如今大秦国泰民安,一片祥和。帝后琴瑟和鸣,身体俱佳。比起阿淳和小四出生的时候,要安宁多了。

顾莞宁含笑道:“是啊!小五确实有福。”

说了一会儿话,琳琅便回转。傅妍也一并前来。

“妾身见过太后娘娘,见过皇后娘娘。”傅妍恭敬地行礼。

闵太后嗯了一声。

顾莞宁微微一笑:“免礼,赐座。”

傅妍略略一怔,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却见闵太后和顾莞宁俱是眉眼含笑,颇为和蔼。傅妍心中顿时闪过一连串的念头。

几年来,顾莞宁还是第一次召她进椒房殿。定是有极要紧的事…

莫非是为了瑜姐儿的亲事?

一想及此,傅妍眼中顿时有了神采,谢了恩典,便也坐了下来。

没了闵家,京城官宦之家多的是。只是,想为瑜姐儿挑一个称心如意的,总得费些心思。

顾莞宁和颜悦色地说道:“今日叫你前来,是为了瑜姐儿的亲事。承恩公和承恩公夫人一大早便进宫求见,意欲为达哥儿求娶瑜姐儿。不知你意下如何?”

傅妍:“…”

傅妍神色复杂而微妙,既释然欢喜,又有些憋闷。

忍了片刻,到底忍不住:“娘娘,承恩公府瞧不上瑜姐儿,之前死活不肯进宫求娶。如今怎么又改了主意?”

语气中露出淡淡的不满和嘲讽。

闵太后面上微微发烫,咳嗽一声说道:“傅氏,闵家行事确实不太妥当。只是,一双小儿女有情有义,若是为了颜面之争怄气,委实可惜。”

是啊!

为了女儿的终身幸福,这一口闲气只能咽下。

太后亲自保媒,既是给闵家撑腰,也是给瑜姐儿长脸。

傅妍心头的傲气,早已被漫长岁月磨光。如今只求瑜姐儿得嫁良人终生有个依靠。很快收拾纷乱的心绪,微笑着应道:“太后娘娘说的有理。只是,妾身总得问一问瑜姐儿的心意,再做答复。”

闵太后笑道:“说的是。还得让人给魏王世子送个信。到底是亲爹,这等大事,也得他点了头才行。”

提起魏王世子,傅妍面上笑意悄然隐退,柔声应了下来。

回了会宁殿后,傅妍立刻叫了瑜姐儿过来:“…瑜姐儿,你总算是熬得苦尽甘来。承恩公夫妇亲自进宫求了太后娘娘保媒。只等你点头,这桩亲事便定下了。”

瑜姐儿愣了半天没说话。

头脑里乱哄哄的一片。

几日前决裂的一幕历历在目。

闵达伤心难过的样子清晰地印在脑海里。

她口中说得无情冷硬,心里却极为难受。这几天夜里翻来覆去难以成眠。以为今生和闵达再无缘相见…

怎么也没想到。只隔了几天,闵家便进宫来求娶…

此事来的太突然了。

她甚至来不及释然欢喜,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

傅妍见女儿怔忪不语,也不着急,和缓地说了下去:“你一时说的气话,做不得准。闵家既是来求娶了,你便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高高兴兴地应下。然后等着赐婚的凤旨便是了。”

瑜姐儿终于张了口:“闵达是不是又挨打了?”

傅妍:“…”

傅妍哭笑不得,拍了拍瑜姐儿的额头:“是不是高兴傻了?闵家已经肯来提亲,怎么会打闵达?”

说完,又叹了口气:“换了我往日脾气。闵家之前这般折辱你,我绝不会再点头这门亲事。眼下却不得不忍了闷气。”

“瑜姐儿,你自小便心高气傲。遇到这等事,心里必然觉得委屈。只是,再委屈也不能和自己过不去。”

“闵达待你一片真心,为你闹腾得闵家家宅不宁,不得不让步。日后你嫁了闵达,他一定会一心对你。”

“如此良婿,绝不能错过!”

瑜姐儿脸颊微微泛起红晕,低声道:“娘,我不想嫁人,我要陪着你。”

“尽说傻话。”傅妍笑着嗔道:“你应下亲事,高高兴兴地出嫁,比什么都让我高兴。”

“再说了,你便是出嫁了,难得就抛下我不管了不成?”

“那可不成!我只你这么一个女儿,将来总要指望着你养老。”

傅妍的一席话,终于令瑜姐儿心结尽去,展颜一笑:“好,我都听娘的。”

第番外之好事(三)

宗人府。

天牢终日阴暗。便是白日里,也得点着油灯。

被关在天牢数年,有再多的骄傲,也被漫长的岁月磨得干干净净。

“来手谈一盘。”韩王世子顶着乱蓬蓬的长发胡须,没了半点阴柔女气,隔着栅栏喊了一声。

魏王世子嗯了一声。

两人被关在相邻的天牢里,从未受过刑罚,一日三餐虽简单也能果腹。天子还特意命人送了些笔墨书本和一副围棋来。

闷着无事,两人便时常隔着栅栏下棋。

如今两人身上已去了铁链,只双脚双手之间各有一条细长的铁链,行立坐卧都没什么妨碍。

棋盘今日摆在魏王世子这一侧,韩王世子要隔着栅栏放棋子,手伸得再长也有不及之处。索性张口,让魏王世子代为摆放棋子。

不到半个时辰,韩王世子便输了一盘,面色不愉的哼了一声:“再来一盘。这次你得让我三个子。”

别说三个子,便是让五个七个,他也赢不了。

魏王世子抬头瞥了好强争胜的韩王世子一眼,默默收了棋子,重新再来一盘。

左右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

万幸他们还能彼此相伴。若是孤零零地被关在此处,无人说话解闷,根本熬不下去。

天牢外忽地响起了脚步声。

两人动作俱是一顿,一起看了过去。

此时未至饭点,是谁来了?

来的是一个内侍,年约三旬,眉眼寻常。

待看清来人,韩王世子心里一阵失望。这个内侍姓陶,每隔一两个月,傅妍便会打发陶公公送信来。

魏王世子神色激动,霍然起身走到铁栏边。双手双脚一阵哗啦啦的铁链响声:“可是傅氏让你送了信来?”

在暗无天日的天牢里,收到妻儿的来信,于他们而言便是天大的喜事了。

陶公公恭敬地应道:“是。”然后,从袖中拿出信,送至魏王世子手中:“世子妃请世子立刻看了信,然后让奴才带个口信回去。”

魏王世子眉头动了一动,立刻拆了信,匆匆看了起来。看至一半,面色颇为难看,眉头紧皱。

韩王世子看在眼里,也觉好奇,恨不得将脖子也伸过来看上一看:“喂,出什么事了?”

两人“同甘共苦”,如今都是阶下囚,彼此也没什么可隐瞒的。魏王世子淡淡说道:“闵家小子要求娶瑜姐儿。”

韩王世子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张淘气的男童脸孔。

两人被关进天牢时,孩子们还未长大。在两人的印象中,闵达还是那个上蹿下跳性情浮躁的淘气小子。

魏王世子对瑜姐儿爱如掌珠,如何能舍得将爱女许给闵达?

只是,傅妍在信中说的明明白白。错过这一桩,瑜姐儿日后再难有更好的亲事。

都是他这个亲爹,连累了女儿。

魏王世子沉默许久,才张口道:“你替我传口信给傅氏,便说一切由她做主。”

陶公公恭敬地应了下来。

待陶公公离开后,韩王世子才哼了一声:“白白便宜了闵家小子!”若不是魏王府败落,瑜姐儿这朵娇贵的鲜花万万不会落到闵家那个泥坑里。

魏王世子无心说话,沉默不语。

韩王世子发了几句牢骚,又想起了朗哥儿,一时心潮难平。

闵家到底是国公府,门庭显赫。闵达也算年少才俊,勉强算是一坨不算差的牛粪。瑜姐儿有了归宿,总能了却一桩心头事。

而他的朗哥儿,今生怕是连娶妻生子都不可能…

韩王世子心里一阵酸楚,也没了心情说话。

三日后,中宫顾皇后亲自下凤旨,为闵达和瑜姐儿赐婚。

瑜姐儿在会宁殿里接了凤旨,眉眼间浮着淡淡的喜悦,神色还算平静。倒是亲娘傅妍,比她这个当事人还要激动,喜极而泣,不时用帕子擦拭眼角。

林茹雪闻讯赶来道喜:“好事多磨,此话不假。瑜姐儿和闵三公子总算有缘。”

傅妍展颜笑道:“是啊,亲事定下,我这颗心便也彻底放下了。”

林茹雪不免想到自己的儿子,黯然轻叹一声。

傅妍何等敏锐,立刻窥出了林茹雪的心思,低声道:“你也别太灰心。皇上和娘娘这般宽厚,或许朗哥儿之事也有转机。”

便是再宽厚,也不可能令朗哥儿为韩王府传承子嗣。

林茹雪心中沉重,不欲多说,随意点点头,很快转移话题:“不知瑜姐儿何时出嫁?”

傅妍笑道:“亲事既已定下,婚期倒不必着急。总得等阿娇出了嫁,才能轮到瑜姐儿。”

这么一说,至少也得是两年后了。

林茹雪含笑应道:“如此也好。瑜姐儿也能多陪你两年。”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