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妍神色柔和,眉眼间俱是喜意。

瑜姐儿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没有出声。

林茹雪又笑着看向瑜姐儿:“瑜姐儿,你亲事已定,接下来该安心备嫁了。我那儿收着几箱子上好的毛料,几十匹衣料,还有一些金银玉器首饰,都留着给你添妆。到时候,瑜姐儿带着几十台嫁妆,风风光光地嫁到闵家去。”

瑜姐儿一惊,还未说话,傅妍已抢着说道:“这如何使得!这些都是你当年的嫁妆,留着傍身才是。如何能给瑜姐儿?”

魏王府韩王府俱被封。她们两个留在身边的,也只有自己的嫁妆了。

林茹雪淡淡一笑:“钱财乃身外之物,难道还能带到地下不成。这是我做婶娘的一片心意,瑜姐儿收下就是了。”

话语中透出的萧索,听得傅妍心头泛酸不已。

两人相依相伴数年,早已把年少时争强好胜的心都歇了,彼此情意深厚。

傅妍自然清楚林茹雪的心事。

朗哥儿成亲无望,后继无人。留着好东西也无用。索性给了瑜姐儿。

“瑜姐儿,快谢过你婶娘。”傅妍不再推拒,轻声吩咐。

瑜姐儿端端正正地行礼道谢。

林茹雪微微一笑,轻抚瑜姐儿的发丝:“好孩子。日后嫁得良人,也别忘了你娘。时常进宫来看一看她。”

瑜姐儿想也不想地应了。

傅妍鼻间微酸,眼眶湿润。

第番外之好事(四)

相比起嫁女儿的心酸,定了亲事的闵家却是一派喜气洋洋。

不管如何波折,闵达的亲事总算定下了,只等着定下婚期,将瑜姐儿娶进门。

承恩公夫妇俱松了口气,闵大爷闵大奶奶一脸喜悦。而闵达,自接了圣旨之后,便一直笑个不停,压根没停过。

闵达恨不得立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一众好友。

只可惜,今日他为了在府中接凤旨,未能进宫。要见面,也得等明日才行…

正想着,就见闵家门房管事一脸喜色匆匆走了进来,扬声道:“启禀国公爷,太子殿下公主殿下携几位公子登门道喜。”

阿娇阿奕他们竟都来了!

闵达心中如热水沸腾,一刻都按捺不住,立刻道:“我这就去相迎。”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已经一溜烟地跑了。

“已经十六岁了,还像个野猴子一般。”承恩公张口数落,脸上的笑意却是遮也遮不住。

阿奕阿娇姐弟待闵达果然极好。闵达挨打,登门来探望。今日凤旨赐婚,又特意来道喜。由此可见,当日送闵达进宫读书委实是明智之举。

承恩公夫人心里转着同样的念头,低声笑道:“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都是仁厚侠义心肠。便是待瑜姐儿,也如亲妹妹一般。”

此时看来,这门亲事也有不少实在好处。

承恩公一张老脸舒展开来。

“恭喜达表弟得尝所愿!”

“恭喜恭喜!”

众少年见面,少不得拱手道喜。

闵达笑得像今日便做了新郎官一般,嘴快咧到耳后。

俊哥儿和谦哥儿看在眼中,心中颇有些唏嘘。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闵达张口说喜欢瑜姐儿以后定要娶她的时候,众人都当着笑话听。没想到,闵达竟真的如了愿!

再想想闵达做过的事…

算了!羡慕也没用,他们实在做不出来。

“怪不得这几日,你天天傻笑。原来是早就得了喜信。”虎头笑着冲闵达挤眉弄眼:“亏你忍得在!”

闵达老实承认:“其实我早就想说了。是祖父祖母拘着不让我说。不过,现在无妨了。我已接了赐婚的凤旨。以后,瑜妹妹便是我未婚妻了。我可以去会宁殿看她了。”

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皆是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求求你,别笑了。”

闵达理直气壮地反驳:“我心里高兴,笑一会儿怎么了?我就是高兴,我就是要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

谦哥儿情不自禁地扭了扭手腕。

怎么办?

真的好想揍这个笑得嚣张的家伙啊!

隔日,闵达进宫,先去慈宁宫谢了闵太后,然后又去椒房殿谢恩,顺带厚颜央求:“娘娘,如今我和瑜妹妹有了婚约,想去会宁殿看一看她。”

顾莞宁笑着应允。

闵达得寸进尺:“以后我每隔几日去一趟行不行?”

顾莞宁:“…”

顾莞宁瞥了恬不知耻的闵达一眼,淡淡道:“既定下亲事,你还有什么可着急的。”

闵达老实答道:“倒是不急。只是实在想见瑜妹妹。便如阿奕表哥,自定了亲之后,想见傅妹妹实属不易。便隔三差五地写了情诗,以阿娇表姐的名义送去。我每日都能进宫,自想去见见心上人。”

顾莞宁:“…”

少年郎有了心上人,大多羞怯不好意思说。这个闵达却半点不知害臊,坦坦荡荡地将满腹情思诉之于口。

倒让顾莞宁不忍心拒绝。

看着眼巴巴的闵达,顾莞宁略一思忖,便应道:“十日去一回。”

闵达大喜过望,忙磕头谢恩:“多谢娘娘!”

冷清安静的会宁殿,今日格外热闹。

原因无他,闵达得了顾莞宁首肯,当日便厚着脸皮来了。

瑜姐儿红着脸,不肯出去见闵达。傅妍索性先出去见了一回。

没等来心上人,却等来了未来岳母。

闵达看着高大蠢钝些,其实心思活络得很,立刻恭敬地拱手,行了晚辈礼:“小婿见过岳母。”

傅妍:“…”

这才刚定了亲事,就叫上岳母了!

傅妍哭笑不得,张口提醒:“你和瑜姐儿尚未成亲,这一声岳母叫的太早了。”

闵达诚恳地应道:“我迟早要娶瑜妹妹。迟些早些都该改口,倒不如今日就改。”

傅妍:“…”

嘴皮子麻溜的傅妍,看着厚颜无赖又意外讨人喜欢的未来女婿,一肚子的告诫也说不出口了。忽地笑了一笑:“罢了!你去见瑜姐儿吧!”

还有什么可说的?

眼前这个少年,心里眼里全是瑜姐儿。以后岂能不好生待她?

闵达没料到这般轻易地过了岳母这一关,心中欢喜之极,拱手行礼不足以表达心意。索性跪下磕了三个头。

傅妍忍俊不禁。

岳母看女婿,总是越看越喜欢。

她之前对闵达不甚满意,只因为没更好的选择,才勉强应了亲事。现在再看闵达,忽又觉得他真情真性,活泼讨喜。瑜姐儿嫁了给他,以后定能过得称心如意。

瑜姐儿倚窗而立,侧脸秀雅而美丽。

闵达站在门口,痴痴凝望,忽地没了勇气再迈步。

之前几日,他一味地沉浸在心意得偿的喜悦中。却未想过,她到底想不想嫁他…那一日她冷漠的表情和冰冷的话语,已经击溃了他的信心。

瑜姐儿略略转过头,对他笑了一笑:“你为何不进来?”

笑颜如花,眉眼间是熟悉的柔和。

闵达所有的迟疑踌躇不翼而飞,激动又欢喜地迈步进了屋子,走到瑜姐儿面前站定:“瑜妹妹,你…你当日说再也不想见我,是一时气话,不是真的吧!”

提起那一日的情形,瑜姐儿也有些难为情,又不愿张口解释,故意说道:“你来都来了,难道我真撵你出去不成!”

语气又轻又软。

和往日总有些微妙的不同。

闵达心中一酥,只觉得全身都轻飘绵软起来,天生的洪亮嗓门,此时竟也压得低沉柔和:“瑜妹妹,我以后一定会待你好。”

第番外之相悦(一)

闵达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心中颇有些懊恼。

自己就是个粗莽少年,哪里会讨姑娘家欢心?

阿奕表哥最擅写情诗,俊哥儿写得一手好字,谦哥儿会作画讨阿娇欢心…算了,这个就不提了。画得再好也没用,阿娇还是选了周梁做驸马。

正午睡的谦哥儿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惊醒了一回。翻了个身,心里嘀咕一回。也不知是谁在背后说他的坏话。

玥姐儿抬起眼,静静地看着闵达。

闵达天生一张厚脸皮,从不知脸红是什么滋味。今日终于体会到了。

先是脸上发热,然后手心发烫,很快蔓延至全身。

就像一个煮熟的红虾一般。

瑜姐儿看在眼里,只觉好笑。又似喝了一口蜜,从舌尖一直甜进心里。

她和闵达自小相识,一起长大。闵达一直对她格外殷勤,她岂能不知?

只是,当她慢慢察觉到自己的心意时,魏王府已出了事。她这个尊贵的魏王府郡主,从云端瞬间跌落尘泥。她将这份隐秘的心意,密密实实地藏好,不让任何人窥见半分。

却未想到,山穷水尽之后,还有柳暗花明这一日。

“闵达,”瑜姐儿轻声张口:“你待我的好,我心里都知晓。那一日我狠下心肠和你决裂,是不愿你为了我落下忤逆不孝的声名。”

短短几句话入耳,闵达心里最后一丝踌躇也消散殆尽,激动雀跃着上前一步,大着胆子握住瑜姐儿的手:“瑜妹妹,只要你心里有我。我做什么事都心甘情愿。”

瑜姐儿俏脸染上嫣红,想将手缩回来。

闵达却握得紧紧地,不肯松手。

瑜姐儿只得随了他,羞涩地将头转到一侧。便是耳尖也红了。

闵达心里热烘烘地,似有十几只兔子在心中乱窜。有意再亲近几分,又不敢过于唐突。轻声又缠绵地喊:“瑜妹妹!”

瑜姐儿嗯了一声。

闵达咧嘴一笑,又喊了一声。

瑜姐儿脸上红晕更深,轻声笑嗔:“瞧你这副啥傻乎乎的样子!”

闵达又嘿嘿笑了几声。

傻就傻吧!

能得尝所愿,傻一些又何妨?

过了片刻,闵达才张口道:“我已经求了皇后娘娘。娘娘应了我的恳求,每隔十日就来会宁殿,见你一回。”

瑜姐儿也是一阵讶然欢喜:“真的么?”

瑜姐儿的眼睛又黑又亮,生得格外好看。此时黑亮的眼眸浮着喜悦,宛如宝石一般散出熠熠光芒。

闵达心头又是一阵火热,连连点头:“当然是真的。我哪里舍得骗你!”

瑜姐儿禁不住他灼热的目光,略略垂了头。

心意未曾挑破时,两人之间如隔着一层厚厚的窗纱。此时这层窗纱被揭开,袒露在彼此眼前的,是两颗年轻火热的心。

面红耳烫,心里更烫。

“我真想立刻就娶你过门!”闵达一高兴起来,便口没遮拦:“只可惜还得等阿娇表姐阿奕表哥成亲,才能轮到你出嫁。我也得跟着等上两年!”

语气中满是遗憾。

瑜姐儿却道:“我倒是想再迟些。我一出嫁,便只剩我娘一个人在宫中,孤零零的,身边连个说话解闷的人都没有。”

说着,黯然的叹了口气。

闵达舍不得她这般消沉低落,张口安慰道:“这倒未必。皇上和娘娘心善仁厚,既是准你出嫁,或许将来也会放岳母出宫。”

听到岳母两个字,瑜姐儿面上阵阵发烫,瞪了闵达一眼:“不准乱喊。这要是传出去,别人不知怎生笑你。”

闵达傲然挺胸:“我们已有了赐婚的凤旨,便是未婚夫妻。我早些改口叫岳母,是我对岳母的一片孝心诚心。谁敢笑我!”

瑜姐儿:“…”

这个大棒槌!

瑜姐儿想再瞪他,又有些不舍,飞快地瞥了他一眼,轻声提醒:“你来了这么久,也该走了。”

闵达哪里舍得走,厚着脸皮道:“娘娘准我来看你,我多待会儿,也没人说闲话。”

便是说他也不在意。

瑜姐儿略略蹙眉:“你在外行走,总得顾些颜面。来日方长,我们相见的机会多的是。难道你每次来都要赖着不走么?”

闵达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瑜姐儿不高兴。见她沉了脸,只得改口道:“好好好,我这便走。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瑜姐儿抿唇一笑。

闵达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依依不舍地松开,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阿奕得知闵达十日便能去看瑜姐儿一回,羡慕不已。

傅卓夫妇对蕙姐儿管束颇紧,等闲不让她出门。便是阿娇下帖子请她进宫,三回里也只来一回。他一个月能见蕙姐儿一面,已是幸运。

这个闵达,运气实在好得令人嫉妒!

阿奕心中不平,在阿娇面前嘀咕了几回。

阿娇感同身受,无奈笑道:“你也该知足了。你和蕙妹妹既能书信来往,又有见面的机会。”

她和周梁,自宫中分别那一日,再未见过面。

她身在宫中。而周梁,如今进了翰林院任职。两人根本没有见面的机会。周梁身为未来驸马,行事自要格外谨慎守礼。连只字片语也不能送进宫来。

阿娇幽然叹气的样子落进阿奕眼中。

阿奕眼珠转了转,低声道:“要不,我们一起去求母后。将婚期提前一年。明年你我都十七,正是婚嫁之龄。”

阿娇心微微一动,转念一想,立刻驳回:“不行!母后怀着身孕,不能打理宫务。明年春日小五出生,母后再为我们操办亲事,哪里顾得过来。”

“还是等到后年吧!”

“我多留在宫中两年,也能为母后分忧。”

阿奕盘算了多日的念头,就此被打消,颇有些气闷不振。

阿娇到底心疼亲弟,低声笑道:“我知道你是想蕙妹妹了。我多日不见,也很惦记她。宫中的荷花开的正好,过几日我便让人送帖子去傅府,请蕙妹妹来赏荷花!”

阿奕精神一振,露齿一笑:“还是姐姐对我最好。”又出主意:“我也下帖子,请周梁一起来赏荷。”

第番外之相悦(二)

按着俗礼,定了亲事的男女在成亲之前不宜见面。

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总能“变通”一二。

阿娇多日未见周梁,心里颇为想念。在阿奕面前,也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闻言笑道:“好。我们两个各自设宴写请帖。”

各自请客,等人进了宫,赏荷时不小心“巧遇”,凑在一起便顺理成章。

阿奕立刻摩拳擦掌地应了下来。

姐弟两个的“小心思”,当然瞒不过顾莞宁。

两人一前一后装模作样地去央求。顾莞宁一听便知是怎么回事,却也没说穿,点点头应了下来。

萧诩知道此事后,立刻道:“阿娇设宴也就罢了。阿奕身为储君,每日要学习听政,哪有闲空。”

顾莞宁:“…”

某人的小心眼又发作了!

顾莞宁似笑非笑地瞥了萧诩一眼:“赐婚的旨意已经下了。难道你打算不认未来女婿不成?他们平日无见面的机会,偶尔借着设宴之际见上一面,有何不可?”

萧诩不怎么情愿地让了步:“我刚才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

顾莞宁笑着轻叹一声:“瞧你这副样子,我倒盼着再生个儿子。若再生了女儿,你岂不是又要经历一回嫁女之痛?”

可不是么?

嫁女之痛,唯有天底下疼爱女儿的父亲才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