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诩也叹了一声,坐在顾莞宁身侧,右手轻抚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半晌才道:“我现在只盼着小五老实安分,别总这般折腾你。”

顾莞宁微微一笑,将头依偎进他的胸膛。

阿娇设宴,请的无非是蕙姐儿几个。思来想去,又添了一个周薇。

周薇是周梁唯一的胞妹,也是她未来的小姑。自定亲之后,她还从未见过周薇。正好趁着此次设宴,见上一见。

这一日,周梁从翰林院回来,看到的便是胞妹周薇红扑扑的俏脸:“大哥,公主殿下命人派了请帖来,说是要请我进宫赏荷呢!”

周薇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在京城素无相识,平日颇为寂寞。骤然接了宫中的请帖,有机会进宫,自是欢喜不已。

周梁看着妹妹欢喜雀跃的模样,心中如被熨过一般,妥帖又滚烫。

阿娇特意送了请帖给周薇,这般行事,显然是爱屋及乌。

“大哥,还有三日便要进宫。我要做一身新衣!”周薇生的秀丽可爱,难得撒娇,更是讨喜。

周梁笑着一口应下:“多做两身新衣也无妨。”

只可惜,他不能一同进宫…

正遗憾,守门的管事匆匆地跑了进来禀报:“太子殿下打发人送了请帖来。”

周梁心中一动,立刻说道:“快些请进来。”

送信的内侍恭敬地将请帖呈上。

和周薇的请帖是同一日,同是“赏荷”。

周梁的眼睛亮了起来,嘴角高高扬起。

周薇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待见了少年持重喜怒不形于色的兄长这般高兴,才察觉出异样。将两张请帖放在一起比对一番,然后低声笑道:“大哥,你可以进宫见一见公主殿下了。”

周梁嗯了一声,目中满是愉悦的笑意。

两日后。

宫中马车到了周家门口,接周薇进了宫。

至于周梁,赴的是太子殿下的宴会,倒不宜和周薇一起进宫。马车离开小半个时辰,才骑马进了宫。

阿奕阿娇各自在寝宫设宴。接了请帖的少年男女,分做两拨,一半去了阿娇寝宫,一半去了阿奕寝宫。

周梁此次进宫,倒未受冷遇。阿奕对未来姐夫客气了许多,招呼周全。

谦哥儿也将黯然失落尽数收起,神色如常地和周梁寒暄说话。

周梁有了正经的官身,气度磊落从容,更胜以往。心中惦记初次进宫的胞妹,面上却半点不显。

此时的周薇,确实胆怯拘谨。

初次进宫,一切都是这么陌生。好在身份尊贵的未来长嫂,比她想象中更亲切。

明媚爽朗的阿娇,今日显然着意打扮过,愈发显得娇美动人。神采奕奕,唇畔含笑:“你就是周妹妹吧!”

周薇俏脸微红,应了一声:“是。”

又乖又可爱。

阿娇做长姐做惯了,见到这般温柔娇怯的小姑娘,更怜惜几分。笑着说道:“我早就听你兄长提起过你,今日还是第一次见面。你不必紧张,将我当成姐姐就是了。”

天家公主,竟这般爽朗明快,半点架子都没有。

周薇心里那点怯意,不知不觉中退去,抿唇唇瓣,笑着点点头:“是,我都听公主殿下的。”

真是乖啊!

阿娇心里暗暗赞了一声,主动握住周薇的小手,将玥姐儿等人一一介绍给她。众少女都知这是阿娇未来小姑,自是分外亲善。

寒暄片刻,阿娇便笑道:“我已命人在湖中凉亭备了茶点。我们一边喝茶,一边赏荷。”

想也知道,在凉亭处定会偶遇阿奕一行人。

蕙姐儿和瑜姐儿对视一眼,然后各自抿唇一笑。

素来活泼俏皮的孙柔,今日一反常态,一直没吭声。

玥姐儿轻声问道:“柔妹妹,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为何一直不说话?”

众少女一起看了过来。

孙柔掩饰地笑了一笑:“没什么。”然后左顾言它:“我们今日可要坐船去湖心处凉亭?”

玥姐儿不再追问,顺着孙柔的话音笑道:“夏日乘船,别有一番乐趣。待会儿还可以折些荷花莲蓬。”

孙柔强打起精神强颜欢笑:“那我定要折一个大莲蓬,取了莲子煮汤喝。”

众少女都是心思敏锐之人,到此时都看出了孙柔的异样。只是,孙柔不愿说,此时也不便追问。

阿娇将这一层心思压了下来,笑道:“好,我们这边一起去乘船。”

御花园的西北处有一处荷塘,方圆数十亩,满塘荷叶,满眼翠绿。微风轻拂,荷花荷花轻摆,美不胜收。

上船坐下之后,孙柔阴郁的心情稍稍缓和。

待到了湖心处,到了凉亭里,果然“偶遇”阿奕一行人。

孙柔一眼便看到了站在角落处的朗哥儿。

第番外之相悦(三)

朗哥儿自小生得俊秀阴柔,略有几分女相。

闵达常打趣朗哥儿穿上裙子便是个美貌的姑娘。朗哥儿听了羞恼不已,常和闵达生口角,还时常动手。

看着斯文秀气的少年郎,动起手来,却格外凶悍。

孙柔记不清自己何时悄然将他放在了心上。

待到年纪渐长,察觉了自己这份心思,孙柔没品尝到心悦的甜蜜,只有惶惑和酸楚。

她从不敢在爹娘面前露出这份心意。因为她很清楚,爹娘绝不可能点头。便是爹娘勉强让步,宫中帝后也不会应。

朗哥儿是韩王府的血脉。

帝后便是再宽厚仁善,也不会允许郎哥儿娶妻生子。

她和他,此生无缘。

今年,她也十五岁,即将及笄。

及笄礼一过,爹娘便会为她操持亲事。昨晚,娘还和她透了口风。说是已有人差了官媒来登门…

孙柔满心晦涩,便是满目美景,她也无心欣赏。

见到朗哥儿的时候,这份晦涩,又掺进了一丝甜意。

感情是这世上最无法控制的东西。越是压抑克制,越是汹涌。她明知自己不该和他再亲近,却身不由己心不由己。

朗哥儿似心有灵犀一般,也看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微微一触。

孙柔下意识地冲他笑了一笑。

朗哥儿也笑了起来,略显阴郁的俊秀脸孔此时熠熠生辉。孙柔心中又甜又酸,到底先移开了目光。

朗哥儿目光暗了一暗,无声轻叹。

在此“巧遇”,人人心中欢喜。

一堆人,也不拘谁和谁先寒暄招呼,你一言我一语,十分热闹。

阿奕觑了个空,凑到蕙姐儿身边,低声笑道:“蕙妹妹,我上次让人送去的发钗,你可喜欢?”

阿奕十分细心体贴。时常写了情诗借着阿娇的名义送到傅家,隔三差五地还会送些讨姑娘家欢心的小玩意儿。

蕙姐儿抿唇一笑,点点头,轻声道:“我近来学着做女红,替你做了一双袜子。放在阿娇姐姐那儿呢!”

阿奕满心甜意:“我今晚便去拿来穿上。”然后又故作可怜的叹道:“每个月只能见你一回,我心中总惦记你。”

蕙姐儿何尝不惦记阿奕?

正是少年情热之时,恨不得日日相对才好。

“我回去求一求我娘,以后每个月进宫两回。”蕙姐儿悄声道:“我爹总拘着我,不让我进宫见你。我娘总是心软的。”

阿奕想到未来岳父,也颇有些无奈:“等以后我们成亲了,他就再也管不了我们了。”

蕙姐儿倒是很护着亲爹:“我爹也是怕人在背后说三道四。我们两个到底还未成亲,我总进宫,便是打着见阿娇姐姐的借口,也太过扎眼了。”

阿奕立刻改口:“你说的是。我们日后相守的日子长的很,倒也不在意这一时半刻。”

两人偶偶私语,眼角眉梢俱是腻人的笑意。

众人识趣地不去打扰。

闵达乐颠颠地跑到瑜姐儿身边,厚着脸皮喊了一声瑜妹妹。

瑜姐儿和他婚事已定,心意已明,倒也没忸怩,轻笑着应了一声。

闵达最爱说话,便是瑜姐儿不张口,他一个人也说得兴致勃勃:“…我们闵家人口多,地方也大。我独自住一个院子,十分宽敞。不过,我没心思打理院子,看着不免单调。昨日我特意和我娘说了,让她替我慢慢拾掇,移栽些树木花草。再布置一间琴房,留着日后给你弹琴。”

“对了,我还打算做一个秋千架。也不用别人帮忙,只我自己动手。”

一边说,一边露出一个深情款款的表情看着瑜姐儿。

瑜姐儿和他对视片刻,忽地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你快别做出这副怪样子惹我笑了。”

闵达:“…”

闵达不无委屈地辩驳:“我平日是喜欢玩闹,刚才可不是。分明是深情的凝望,怎么到你口中就变成怪样子了。”

瑜姐儿笑声连连。

闵达生得高大壮实,比她足足高了一个头,为了迁就她,特意半蹲半站,站姿本就滑稽有趣。偏偏还要挤出“深情凝望”的表情,实在令人捧腹。

闵达见瑜姐儿这般开怀,也咧嘴笑了起来。

瑜妹妹本就该是这副高高兴兴的模样。

这几年她时常蹙眉,心情阴郁,他看在眼里,别提多心疼了。如今总算可以正大光明地逗她开心了。

另一边,周梁和阿娇却没这般自在。

阿奕和蕙姐儿自小一起长大,众人和蕙姐儿都熟悉,情分深厚。周梁于他们而言,却是半途冒出来的“陌生人”,还抢走了阿娇…

就算周梁现在是有了名分的未来驸马,众人对他也不甚热络。

阿娇总得顾及众人心情,和周梁打了个照面,寥以慰藉心中相思之意。言不及义地说上两句,便住了口。

人多了,周薇也羞怯起来,垂着头跟在阿娇身侧。

一个清朗好听的少年声音传入耳中:“…阿娇表姐,满湖荷叶荷花,景色极美。我想作画一幅,送给你可好?”

阿娇笑着应道:“好。”

周薇悄然抬头。

说话的少年,约有十五岁,生得剑眉星目,十分俊朗。一双眼睛尤其生得好看,微笑的时候,便如阳光洒进眼眸里。

少年和阿娇显然十分熟稔,说说笑笑,半点不拘谨。

相较之下,兄长周梁和阿娇说话反而不及少年说的多。

这个少年是谁?

周薇心中想了一回,便猜了出来。这个少年,大概就是兄长曾提起过的罗谦罗公子了。

谦哥儿擅于丹青,摆开画纸,调色落墨,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了一朵娉婷的荷花。阿娇看着赞了一声好。

谦哥儿笑了一笑,还未说话,周梁忽地张口笑道:“罗公子丹青妙手,令人钦佩。我本不欲献丑,只是,眼前如此美景,不落入笔下,委实可惜。”

谦哥儿:“…”

谦哥儿岂肯示弱,很快笑着说道:“周翰林有此雅兴,我便奉陪。”

周梁微笑着看向阿娇:“阿娇做评判如何?”

阿娇:“…”

第番外之擂台

哟!

这是打擂台了啊!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阿奕蕙姐儿走了过来,闵达和瑜姐儿也来凑热闹。

众目睽睽之下,阿娇清了清嗓子:“不如我们一起乘船游湖,吟诗作对,也有雅趣。”

众人:“…”

遇事竟然想躲!这可不是我们熟悉的阿娇!

周梁温和地笑了一笑:“乘船游湖自是要去。作画也不耽搁多少时间。满湖荷花荷叶,我和罗公子只取一景,以半个时辰为限。大家自去说话赏花,不必管我们。”

谦哥儿立刻接了话茬:“周翰林言之有理。”

阿娇:“…”

阿娇只得无奈应了下来,心里暗暗苦笑不已。

谦哥儿年少气盛,周梁年长几岁,平日颇为持重,怎么今日倒和谦哥儿闹起意气来了?罢了,随他们两个闹腾去!

阿奕看热闹不嫌事大,笑着说道:“阿娇,你可别偏心。谁画得好,便亲自摘了荷花送过去。”

谦哥儿和周梁一起看了过来。

两双眼睛亮得逼人…

阿娇愈发头痛,皮笑肉不笑地应了一声,一边伸手过去,用力拧了唯恐天下不乱的阿奕一把。

阿奕吃痛,倒抽一口凉气,压低了声音道:“对亲弟弟怎么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阿娇瞪了他一眼:“谁让你火上浇油!”

阿奕不以为意:“不过是游戏取乐,权当解闷而已。”

谦哥儿可没主动挑衅。主动张口的是周梁!

想想也是难免。

哪个男子能忍得了这口闷气闲气!赐婚的旨意都有了,新科状元未来驸马便是再低调,也想在心上人面前争一回颜面意气。

阿娇先有些气闷,静心想了片刻,心里又涌起阵阵甜意。

周梁素来内敛,私下独处时还能说几句软话,当着众人面为她争风吃醋,还是第一回呢!

谦哥儿作画时的样子,众人都是看惯的,很自然地都看向周梁。

周梁人高腿长,俊颜如玉,站在那儿便是不言不动,也十分好看。此时手执毛笔,目光专注,别有一番动人的魅力。

阿娇看在眼里,舍不得移开目光。

蕙姐儿多看一眼,阿奕心里便泛酸,有意上前一步,遮住了蕙姐儿的视线。

蕙姐儿:“…”

闵达就直接多了,对瑜姐儿笑道:“我们去那边赏荷。荷花比他们两个好看多了。再不成,你多看看我也行。”

一席话,惹得众人捧腹而笑。

瑜姐儿也被逗乐了,落落大方地应了,和闵达去了凉亭的另一边。一边赏荷,一边低声细语。

阿奕看在眼里,十分眼热。立刻也邀了蕙姐儿去赏荷。

走了四个,顿时清静了不少。

孙柔也在看着周梁和谦哥儿作画。只是,她心思恍惚,不一会儿就魂游天外。在别人眼中看来,却是孙柔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周梁了。

这个“别人”,当然非朗哥儿莫属。

朗哥儿忍了又忍,终于按捺不住,悄然凑到孙柔身边,轻轻喊了一声“柔妹妹”。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骤然响起,吓了孙柔一跳。一转头,便是朗哥儿的俊脸。孙柔不假思索地后退两步。

朗哥儿:“…”

朗哥儿目中露出黯然受伤之色,勉强挤了个笑容:“对不住,吓到你了。”

然后,便退开几步。

孙柔张张嘴,想告诉他她不是嫌弃他,更不是要避而远之。她只是…不敢靠他太近,唯恐情难自禁失态罢了。

只是,光天白日,众人都在,这些话怎么说得出口?

满腔的愁绪,终究解不开。

孙柔忍了眼泪,默默垂下头。

朗哥儿更是心如刀割,再没了赏荷的心情。

自闵达和瑜姐儿亲事定了之后,朗哥儿沉寂的心情便有了波澜,暗暗存了奢念。只是,这份奢望,他根本说不出口。只在心里默默地想了一回又一回。

娘亲林茹雪心思细密,到底还是看了出来。在他面前哭了一回:“…朗哥儿,你和瑜姐儿怎能一样?你还是歇了这份心吧!至少还有个活路。若再生奢望,希冀着娶妻生子,你皇伯父岂能相容?”

“娘什么都不求,只盼着你能安生地活下去。”

冰凉的泪水流淌在娘亲的面颊上,也流进了他的心里。

今日孙柔的躲避,更令他心凉。

朗哥儿默默地再退几步,然后转过身,独自赏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