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梅难以承认也无法否认。行动之初,许浩南并未说出要何时伏击沈之沛,所以她才会在金百合劝说毓婉赶紧逃离,在金百合不见行动,她只想大约许浩南罢手了,结果路上又遇见了炸弹。前前后后她默认事态进展,却从未眼前同床共枕三年的丈夫说个清楚明白。

他忘了面色铁青的沈之沛,记起沈之沛在车上说过只带自己一人离开,“将军,我…”

许浩南开口打断雪梅迷思:“沈将军,事情还有转机,要么选择与政府合作南下开伐,要么今日断送性命,两条路,任选其一。”

沈之沛眼底似重新恢复光彩,嘴上不改往日粗鲁骂骂咧咧:“这帮王八蛋,两条都是死路让我如何选!”

许浩南唇角向上轻佻,面无表情扣动扳机:“所以,我已经替您选好了。”

沉重声响伴随着这个戎马多年的男人一同摔在地面。人生短暂,他所拿到的万贯钱财生前却不曾用干净,一生敛财终将财拱手送与他人,只怕送与他人的还不单有财产和权利。

沈之沛双眼没有闭合,直直盯住雪梅所在方向,似在宣告,即使做鬼也不会放过她。

受到惊吓的雪梅近乎癫狂,捂住脸尖叫,许浩南扔掉枪奔过去,她扑在他的怀中颤抖。

在沈之沛瞪大的瞳孔里两人异样贴合的身体透露了太多讯息,可惜,他没时间再去查知背后会不会还隐藏更多的龌龊和丑陋。

许浩南拍着雪梅颤抖的肩膀,下颌埋进她的清香长发低声安抚:“不怕,一切我都准备好了,你只要继续留在将军府,我们会有另一番天地。”

翌日,将军府一道禁令宣告全城戒备,许浩南以目击者身份拍电报会禀北洋政府,称有南方革命党混进将军府,趁夜将沈将军击毙,将军府同仁誓将为将军复仇甘愿身先士卒挥师南下。在下令沈之沛遗体三日内必须发丧,以沈将军骨灰为旗帜表明心志向南方宣战。

如此倒行逆施的专政举动使得上海学生运动配合北伐上演的愈发激烈,接下来三日,上海到处爆发学生与巡警军队只见流血冲突,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三日后,许浩南以作风果断。忠孝仁爱之名得到北洋政府拥立就任上海代理将军。

一心从站的许浩南和沈之沛行事作风又为不同,沈之沛所作所为介意敛财为根本目的,所以并不针对学生运动和工人罢工实施残酷镇压,不过敷衍两方做些样子。铁血许浩南只听命北洋政府,频频派遣内奸潜入罢工工人内部挑拨,再借机凭工人不服从政府为由清理异党,凡是对时政有所抱怨者皆就地正法,敢于聚会游行者株连亲眷,连连重创十余个工人地下组织,并将率先罢课运动的吴淞中国公学停课待命。

一时间整个上海滩阴霾密布,反比沈之沛做任将军时更加人人自危。

南方政府率先声明北洋政府欺世盗名,假借沈之沛之死挑拨内战拒绝何谈实为历史罪人,所谓为沈之沛复仇一说更为无稽。没想到横生枝节将许浩南满盘计划打乱,为表己方言辞确凿并非诬陷北伐军,北洋政府一反往日亲和态度也勒令要求许浩南立刻擒拿刺杀将军的合理凶手,无论是谁,只需认罪!

能接近将军府的人寥寥可数,能将孔武有力的沈将军一枪毙命且没有外伤的凶手,只有一人…

将军府进来常有风声敲打门窗,雪梅总疑神疑鬼是沈之沛来寻自己报仇,她趴在许浩南身上瑟瑟发抖:“北面的意思,不会让你把我交出去吧?”

许浩南用手指梳理她顺滑的长发:“别傻了,我不会让你为沈之沛赔上性命的。”

得到他的许诺,雪梅终于松口气,温柔趴伏在宽阔胸膛上,任由长发漫过他古铜色肌肤:“其实,如果让沈之沛逃走,我们也可以在一起,你随我生活在黎家,我们也可以一辈子安安静静的,何必再操心这些烦忧国事。”

卧室里春光无限涌动了暖意,许浩南伸手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我许浩南是贪生怕死吃软饭的男人吗?怎么能去黎家做你的上门女婿?”

“我只是觉得与其如此日夜提心吊胆,何不放下名利寻个太平地方生活,我还想为你生个孩子…只属于我们的孩子。”雪梅的声音越说越小,最终被许浩南含在嘴中:“待几日过后,南北舆论平息了,我在寻个机会将沈之沛的钱从沙逊洋行那里提出来,咱们远走他乡,你只管为我生孩子,越多越好。”

雪梅脸色羞红,这才放下心来:“我再不想在这个阴森冰冷的府邸多待下去,每日总会做恶梦,梦见满脸血的沈之沛向我扑来狠狠掐住我的脖子…”

许浩南打断雪梅的恐惧,翻身扑在他的身上:“不要再说了,放心,一切有我,我定护你终生。”

许浩南从春意盎然的卧室走出,体贴将门关好,边扣了纽扣走下楼来,一身灰色军装的方崇山迎上来,笔挺敬个礼,垂首压低声音:“如今北面的意思是必须快刀斩乱麻平息舆论,未免再有人诬诟咱们听命北方谋杀将军一事,可以将夫人交出去。”

许浩南骤然望了方崇山一眼,脸色刹那黑暗:“你不怕他把事情真相都说出去?”

“在行刑之前,可以先将舌筋挑去,保管什么都有口说不出。”方崇山曾受陆军大学第二期教育,对东洋教官所传授刑罚最为擅长,许浩南对他的建议不置可否,黑沉了面容继续扣着衣扣向前踱步。

方崇山见许浩南无话,小步跟上:“将军不舍得温柔乡了吧?黎家与许家可是世代仇敌,当年将军父亲正是被黎广德驱逐出还是贸易协会被迫破产…”

许浩南停住脚步,原本阴沉的脸色越发铁青:“怕我不肯行事,北面特地派你来监视?”

“属下岂敢,眼下北面的意思是借由将军向外宣称黎雪梅是广州革命军的人,是潜伏在沈之沛身边的红艳间谍,唯恐沈之沛向北伐军宣战将其当场打死,如此一来即可以制造舆论鼓舞民众为北洋政府效力,二来亦可以为将军洗脱杀主的嫌疑,属下认为,此举对将军坐稳宝座大有好处。”方崇山又说了几句,许浩南不耐烦走到窗前负手而立、

方崇山在他语重心长劝了一句:“美人易得,江山难守,将军。”

江山与美人,从来都是男人作用向往,却无人肯为没人舍弃了江山。

许浩南长长叹息,转过身来,“那就抓吧!”

方崇山得令冲入黎雪梅卧室。欢愉过后雪梅尚未醒来。嘴角还依稀可辨因梦酣甜流露出的笑容,长发被汗水淋湿缕缕贴在额间,她凹凸有致的身体只着贴身真丝睡裙斜卧在榻,恰如活色生香的一副春梦睡图。这下年在将军府养尊处优的生活已让黎雪梅得到滋养,举手投足皆显妩媚,很难再看到当年为家境窘困惆怅的青涩样貌。

方崇山使了眼色给两旁包抄过去的士兵,冲上床将黎雪梅拉起。雪梅被突如其来的举动惊醒,睁眼发觉眼前站满身士兵,顿时惊恐万分,她慌忙拉扯了睡衣遮盖袒露在外的身体,呵斥中还带威严:“混账,谁让你们进来的,你们是要造反吗?”

方崇山脚步逼近也不解释,一个用力将她拖到地上,雪梅手肘撞在床边破皮红肿,她边捂住手肘边指了方崇山声嘶力竭叱责:“方副官,你要做什么?再敢对我不敬,许将军不会放过你的!”

见雪梅没明白自己眼前情势,方崇山冷笑着一脚踢在黎雪梅腰间,黎雪梅顿觉肋骨巨痛,不由扶住下腹躬了身子,她又上前一步掐住她:“黎小姐,现在你再不是将军夫人了,别跟我摆将军夫人的架势!”

黎雪梅察从方崇山异样厌恶的目光中觉察自己此刻处境危险,她惶惶道:“让我见许浩南,我要见他!”

方崇山一脚再踹过去,雪梅当场滚出老远:“许将军说,他不想见你!黎雪梅,我劝你也别做白日梦了,你能伏法也是给许将军解决燃眉之急,你但凡对许将军有感恩之心,就别再妄作笼中困兽。”

黎雪梅冰冷的手覆住自己小腹,一点点向后退去:“他想让我做什么?”

“沈之沛之死,北洋政府需要有人能够承担罪名以平息舆论,你不仁,就是许将军认,我想你与许将军情深意重肯定不希望他刚刚身居要职就身陷囹圄吧?”方崇山蹲下狞笑抬起雪梅下颌:“啧啧,真是可惜,从前你高高在上,即使我们身随左右也不得你赏个笑容,现在到懂得如何哀求了,想那沈之沛对你也算专情你却不懂得珍惜,眼下报应也是你自己做的因果!你去了阴曹地府也恰好给沈之沛作个伴。来人,绑!”

呼喇喇冲上来几人将娇滴滴的黎雪梅按倒在地。黎雪梅拼死挣扎也抵不过这些身强力壮的男子,手脚被缚的她心中还存有一线渺茫希望:“我要见将军,我只见他一面,问他一句话,问后我宁愿甘心伏法,要杀要砍随了你们!”

方崇山太瘦,想掌掴这个还在不切实际幻想的女人,她居然死到临头还没清楚此时郎心似铁的真相。

手扬在半空,已被人从后用力抓住。

方崇山惊愕回头,来人恰是许浩南。

香消玉殒

许浩南附身拉起瘫坐在地的雪梅,雪梅心底期盼又被亲昵动作重新燃起:“浩南,我不想死,我不想…”

他宽大的手掌抚在她面庞,因为惊恐泪流满面的雪梅由心底贪恋眼前难能可贵的温暖,她将自己贴在许浩南的掌心似梦呓,似撒娇:“你是不会抛下我不管的,对吗?沈之沛万不容易死了,我们终于可以毫无阻碍的在一起,你怎么舍得我?”

“我是不舍得。”他终于开口说话,声音低哑中透了难过,发觉黎雪梅手臂青紫伤痕回过头向方崇山咆哮:“滚,都给我滚,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方崇山也怕许浩南当真动了火,唯唯诺诺的退去,他身后的士兵也收起了捆绑绳索悄然关上房门。

静谧的卧室又重新恢复香艳暧昧的温暖,两个紧密相拥的人互相凝望,谁也不曾先开了口。

“他们派人来监视我,我必须要给北面一个交代。”许浩南目光始终落在雪梅身上。

黎雪梅重新坐起身,拉住许浩南坚实臂膀:“浩南,我倒是有个主意,我们可以去找个人去冒名顶替,没有人知道我的模样,掌刑的人又皆是我们自己的下属,消息不会外泄的,你绝对如何?”

许浩南将喋喋不休的雪梅搂入自己怀中,狠狠用唇堵住她余下的思考,温暖辗转反侧,心痛悉数赋予,她长长的睫毛还是那般青涩颤动,她柔美的肌肤还是那般细腻滑嫩,可惜,最美的一刻将会停留在此时,他的回忆也只能留住她最后的美丽:“傻瓜,当然不行。你知道吗,我从陆军大学毕业时,身家亲眷就都被留在北洋政府手中,我的身边到处都是北面派来的监视的眼睛,他们每个人都认识你,即使我不想你死,他们也不会放过你。”

“他们不都要听你的命令吗?你又不是傀儡皇帝!”原本还沉浸在甜美情话中的出门一下子被许浩南的话惊起来,身体又开始重新瑟瑟发抖。

“我不是傀儡,却总有一根线牵在别人手中,我的一举一动都代表操纵者的意思。”他搂紧她的肩膀,面无表情的叙述似冰冷刀锋直插入雪梅胸口。

“那你是准备牺牲我了吗?”雪梅怯怯发出声来,她已能够感受到许浩南的决心,他坚定态度说明一切,甚至可能正在心中开始盘算如何将她劝服,甘心受死。

“雪梅,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那么痛苦。”他的手指流连抚摸她的双唇,目光依旧专情:“不会有疼痛,也不会肢体残破,更不会拖缓死亡时间,我会痛苦结束你的性命,你闭上眼睛,就会到达仙境。”

黎雪梅彻底绝望了,她一把推开许浩南怀抱,赤裸双脚向门外奔跑,还没跑上两步,纤瘦的身子已被身后男人拉扯了头发大力拽倒。她跌倒在地,颤抖着去抱许浩南的腿,哽咽的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清楚:“不要让我死,我真的不想死,求求你,求求你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放了我。”

许浩南掏出随身携带的手枪,硬邦邦抵在她的额头,咔哒一声,枪已上膛。

冰冷的触觉是死神即将到来的讯号,生硬的响声是在没有退路的宣告,她泪流满面绝望的摇头,声音却越来越小,直至听不清只剩抽泣:“不要,求求你,不要,求求你…”

许浩南的眼角也有湿润,噗通跪在雪梅面前,将她提泪横流的脸扳起狠命亲吻:“乖,一下就好了,不会疼的。你先走一步,我很快会去找你。”

“不,不要,我不想死,从来都不想。”黎雪梅抱住许浩南的胳膊不停摇晃,他手中的枪把握不稳,一度因为她的剧烈反抗缓缓放下,手枪垂在雪梅眼前,她误以为自己又有了生机,哭红的双眼望过去,正对上许浩南坚定无法动摇的双目:“听话,我不会让他们捧你的尸体,与北面交差后,我会为你风光大葬,在你的墓穴旁我会为自己留一个位置,我会一直陪着你,你在地下绝不会寂寞。”

许浩南低沉的嗓音诱惑着雪梅,当年正是因他这醇厚嗓音,她才怦然心动。

那还是在黎家舞会上,她穿了不适的鞋子扭伤脚,被沈之沛冷漠遗忘在角落,唯有他身穿军装弓下腰低声询问:“夫人,你的脚没事吧?”他强劲有力的手指抚摸过她的脚踝,热力穿透丝袜贴在肌肤上,疼痛瞬间被治愈,而他俊朗美艳也从此落在她的心头。

他们曾经那么美好的恋爱过,虽不得不在躲避众人目光的阴暗角落偷偷进行,但每一张纸条的传递,每一次不留痕迹的对视,甚至在黎家花园中的第一次亲吻,在黎家洋行阁楼上第一次拥有彼此都是难忘的。

寂寞就被许浩南轻易驱走,她的生日只剩下幸福两个字。

今日,无限的幸福被她提前挥霍干净,她必须要为折断荒谬的恋情付与生命作代价。

是有不甘,更多的是痛恸。

黎雪梅望着许浩南熟悉到骨子里的眉眼,人开始逐渐减冷静。结局似乎在明显不过,即使她在做无用抵抗,也必须结束自己的性命为此负责。她呵呵笑了,眼泪顺着面颊肆意流淌,许浩南也在笑,坚毅面庞似乎也淌满眼泪,她的眼底恢复一片澄净,“也好,由你来做,总比那些粗鲁莽夫蹂躏强。”

“我会尽量快些,绝没有疼痛。”许浩南郑重向她保证,手指抠在扳机上,关节微微发白。

黎雪梅认命的缓缓闭上秀美双眼,将自己的额头顶上冰冷的枪管:“好,来吧!”

许浩南从戎多年,曾经百米穿杨,曾经射杀敌寇,只有今日,他第一次因颤抖无法扣动手中扳机,甚至贴不住雪梅白净的额头,他自嘲发笑:“手有些颤,看来,我确实不舍得你。”

黎雪梅嘴角微微上扬,眼泪又从眼角缓缓溢出:“你,爱过我吗?”

许浩南将强换到左手,重新扣住扳机抵在雪梅逛街额头,一字一句认真回答:“爱过,从一开始就在用心爱你。”

“好,我心满意足了,来生再见!”黎雪梅脸上笑容绽放至最大,手指慢慢放松,之锤在地面。

许浩南扣动扳机,嘭的一声,全深圳东,他一生触碰过无数种枪械,第一次发现枪的声响可以如此巨大,巨大到将心崩开,炸的那原本温暖的地方一片废墟瓦砾。

一股温热的血,正喷在他的脸颊,晕染开触目惊心的点点滴滴。

方崇山和士兵们胶着等待着,他们不知道我室内的情况,更不知道这一声枪响究竟是水杯夺取了性命。

忽然,门打开,灯光一下子扑在众人身上,明晃晃将原本藏身灰色阴暗地带的一群人照的无所遁形。

方崇山本能向内里光影敬礼:“许将军!”

众人见,如同行尸走肉的许浩南满脸是血,怀中抱着了无生气的黎雪梅向外走来,他在她的睡袍外又披上了象征自己身份权势的将军大氅,如同沉睡的女子额头枪孔极其明显,但白净脸颊被擦拭得干干净净。

“他死了,明天发全国电,说已经缉拿到杀害沈将军的凶手,黎雪梅是南方革命党,只怕黎家人也逃不掉干系,将黎家人一并擒获,抄家。”

方崇山终达成目的,垂下头:“是!”

许浩南饱了黎雪梅的尸体继续向前走去,身后众侍卫唯恐保护不力刻意蹑手蹑脚赶上去,许浩南仿佛背后长了双眼睛,停住脚步冰冷的咆哮:“再跟一步,我就杀了你们!”

赤红双眼的他将雪梅的尸体用力抱紧,迈一步向前走去,身后再没有人胆敢上前跟随。

随了新任将军宣告即将南下征讨北伐军的命令,上海滩所有喜欢投机的商人均从宣告中嗅到了大商机,如被饥渴许久的饕鬄,纷纷张开口等待吞噬美味佳肴。

太多人想趁国难狠狠捞上一笔,无论是均被屋子还是民生用品,国难甚至可以带动建筑地产,所有商人恨不得施展三头六臂钻营了心思,想寻觅些钱财注入自家企业,更待日后产业壮大,以应承各类订单。

被人接连收购多家实业的杜允威突然意识到自己手中的远达机械厂有可能会变成上海滩最大的机械加工厂,甚至还有可能为政府军提供军用物资,热血沸腾的几近癫狂。

当然,他必须趁大军尚没有开发之前筹集钱财,一方面扩大工厂雇佣工人以备多产,一方面用于贿赂将军身边信服谋得更多生产订单。

眼下恰是兵荒马乱的年代,现金王道,肯为实业筹款的人莫不是想最终分得半个工厂,甚至吞下无力运转下去的工厂的全部。所以杜允威每每与投资者协商洽谈,对方多开口就是利润五五分成,不仅如此,生产结束还必须将工厂一半分的,一想到即将到手的商机分给他人赚的利润,杜允威自然满心不愿。

目前最为合适的合作伙伴只有黎家,上海滩,唯有黎家才能拿出巨额资金,同时不会来分杜家资产,黎美龄和杜若欢既是姑嫂又是姐姐弟媳的关系,两家中有千丝万缕连接的姻亲又何必分什么你我,更何况一旦得到黎家只吃,新任将军又怜爱黎家三小姐,一切订单除杜家不作他想,越想越觉得主意再妙不过,只是,对于这个妹婿,杜允威始终心有忌惮不敢靠前的,当初黎邵峰借青萍打击佟家一事犹历历在目,他虽然心中笃定黎邵峰不会将自己如何,可心中没有十足把握,希望妹妹若欢可以从中调和促成此事。

若欢听得大哥所求再回娘家时,将一些汇票和金条交给杜允威:“这些钱是绍峰让我转交给您的,如今黎家家境也是艰难,没钱入股,这些钱若能用上帮忙就算了,如不能用上,绍峰说我们也不会往回要的。”

杜允威被黎邵峰的话中话臊的脸色涨红,翠琳在一旁也脸色难堪,“黎家简直是欺人太甚,打量我们杜家延续不下去不成?给这些小钱有什么用,打发要饭花子吗?”

黎美龄也不好为自己兄弟刻薄行径分辩,只是得意洋洋不停摆弄自己刚刚买的红宝石戒指,硕大一颗燦燦闪光。“现在日本人虎视眈眈盯着你们,任凭是谁也没办法仗着胆子投资杜家,别说我弟弟了。”

杜允威愤然拍桌而起指了黎美玲鼻尖大骂:“别忘了,你已经嫁给杜家,嫁给老子,再不是黎家的人!”

“好!既然划分如此清楚,那就真金白银把话说明白,日后也别仰仗我们理解做哈巴狗去接近将军!”

沈之沛的意外死亡并没有给黎家带来多少惊惶,黎美玲甚至在听说代理将军是许浩南时,心中由衷佩服起妹妹式的英雄的好眼光来,只要黎雪梅始终代表黎家常驻在将军府,既便是谁做了将军宝座又能如何?

他完全可以凭借妹妹是将军夫人的身份翘脚在杜家坐稳女主人的为止。

被黎美玲反驳哑口无言的杜允威丧了气,眼前这女人越发眉目丑恶起来,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了,偏这样凶狠的念头只敢藏在心底,杜允威暗暗发誓,待黎家落败了他会先收拾黎美玲,让她也尝尝言语被辱的滋味。偏黎美玲对心怀恨意的杜允威并不在意,掩不住冷笑继续挑衅:“如今日本人是我们黎家帮你联系的,将军府的联系是我们黎家帮你维持的,当真要跟黎家断绝干系?行,先得把我们黎家给予杜家的好处都给我吐出来,别打量谁是傻子!”

翠琳胸中怒火狂少,被放肆媳妇气得浑身乱颤:“这也是你吵闹的地方?你眼睛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

黎美龄将翠琳的手指推开,回头瞥了窝囊的杜允威:“先问问他还有没有我这个妻子吧,没有他,您这母亲这两个字还不知从哪里叫呢!”

黎美玲唯利是图的嘴脸让杜允威母子心怀憎恨,奈何她说的全部都是实情,没有了杜瑞达的守成,没有了杜允唐的筹划,杜家仅剩存留的便是依靠黎家这段姻亲所带来的巨大利益了,失去了黎家庇护,杜家甚至连日本人催促还款都摆不平。

黎美玲扭了身子走过翠琳面前,看上去摆出贤良媳妇的态度,实则露出冷漠笑容。“母亲,如今是允威在外忙碌做主,这杜家内宅的女主人也应该是我才对,毕竟有许多事需要协助丈夫,如没有实权无法服众,当家钥匙,还是交给我保管吧!”

翠琳被黎美玲推坐回沙发上,眨眼间被她探出修长丹蔻的手指夺去了腰间钥匙,翠琳在杜家生活三十年,侍奉双重公婆离世,供养老爷夫人,万不容易到了自己说了算的日子,怎么甘愿将自己尚未捂热的钥匙交给黎美玲,这几串钥匙不仅代表了杜家女主人的身份地位,更操纵着杜家明日命运,一旦黎美龄拿到钥匙,黎家必定会分走杜家财产,甚至有可能在她和杜允威无暇照顾时沦为黎家附属。翠琳纵然憎恨凌宝珠跋扈独行,但心中始终记得她说过的一句话,身为杜家的太太最重要事,便是守住整个杜家的钥匙。

这个钥匙,她不能交。

翠琳骤然站起身从黎美龄手中将钥匙抢过:“混账,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摸我的钥匙?”

黎美龄见翠琳态度又比先前坚决,狠狠提醒道:“母亲,如果你此时还戒防我,我有怎么能去黎家把钱弄回来来帮助独家扩大生产?”

被时局所困的杜允威心头还是有些活络了,他知道黎美龄目的并不单纯,但控制不住自己私欲膨胀的他只希望通过黎美龄借到这笔巨款来保住杜家产业甚至发扬光大,于是在按耐不住走到母亲面前,将手掌摊开:“母亲,你现在将钥匙交给美龄,我与美龄自然会奉养您,您可以在度假颐养天年。”

翠琳恨儿子糊涂:“难道你不懂得美龄拿到杜家钥匙后还有其他目的吗?为什么此刻宁愿帮这个贱人?”

黎美玲见翠琳仍不舍得将钥匙交出,索性豁出去脸面伸手去夺,翠琳见她如此忤逆,更是死死拿住钥匙不肯放开,“混账,你居然胆敢多夺婆婆的钥匙,目中还有没有长辈!”

杜允威生气母亲不肯支持自己,也欺身过来钳制住翠琳手腕:“我知道母亲在想什么,无非就是多年做人妾室,这几串钥匙能证明你的含辛茹苦不肯舍了我们,但你也要想想这些东西母亲还能带到来世吗?”

一番抢白噎得翠琳暴怒,扬左手抽打在儿子胸口:“你知不知道我不交这钥匙是为你好!你这个不孝子,居然连你亲生母亲也敢胁迫!”

杜允威怕翠琳再说出令黎美玲难堪的话语,索性不再让母亲开口,有力臂弯勒了翠琳脖子宽大手掌正捂住嘴,翠琳不依挣扎,杜允威狠狠将母亲鼻口捂紧,用力之大险些让翠琳就此停止呼吸,她疯狂地捶打儿子的手,似含泪质问。

迎了母亲泪光,杜允威略有心软手缓缓放开,翠琳想也不想跳起来就骂:“就算我死了,将钥匙给任何人也不会交给黎家的狐狸精,你害了我们杜家老少,如今又要谋杜家财产,做梦,我绝对不会让你得逞!”

黎美龄听得翠琳一番话,将怀中手绢掏出掩住嘴:“我嫁入杜家也有十几年了,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母亲这样提防我戒备我,我不敢说什么,只是以后再想要黎家支持杜家,也是不能了。”说罢,黎美龄将沙发上的手袋拿起撂下话来:“我先回黎家住上几天,杜允威,你最好想好了再来找我!”

翠琳望着她妖娆背影忍不住唾骂:“就是因为娶了你这么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允威才敢忤逆不孝,若不是你,我们杜家怎么会变成如此!”

黎美龄听得翠琳栽赃自己,回身扬手一个耳光抽在翠琳脸上:“别怪我没与你说清楚,杜家产业是杜允唐抵押的,杜家实业是杜允威败落的,除了姓杜的,谁敢到外面去惹一摊子烂事回来?先看看你自己是如何对待大码的,如今我肯留你在杜家颐养天年已经仁至义尽,别让我说出难听的话来让大家好看!”

翠琳被黎美龄巴掌打的脸庞涨红,噎了脖子按住胸口险些昏厥过去,杜允威见母亲受辱压印许久的怒火终于爆发,狠狠一脚朝黎美龄踢了过去:“滚,我们杜家用不着黎家钱,你给我滚!”

“杜允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鬼心思,你就是想把我骂走接红羽那个小妖精回来是吧?好,我成全你们一对奸夫淫妇!从小你就捡杜允唐不用的教习老师,后来又接收杜允唐玩烂的杜家产业,眼下你连他的妾室也想染指,杜允威你简直是男人的耻辱!”

“好,鸡肉你什么都知道了,我也不与你隐瞒了,我不但留下红羽更会明媒正娶迎她回杜家!你愿意留下我让她为你倒杯茶尊你为长,你不愿意留下,我明天就八抬大轿把红羽抬回来,取代你大少奶奶的位置!”杜允威骂红了眼睛再不留余地,他受黎家挟持多年,如今又见黎美玲对母亲不敬,索性也不再惦记黎家的帮助,他宁愿变卖杜家全部家产也不愿再受黎家的气。

黎美玲听得丈夫绝情言语大怒,歇斯底里的咆哮:“你敢娶那个妖精,我就要你们好看!我们黎家就要弄垮你们,让你们杜家上下死无葬身之地!”

扑到杜允威身上撕咬拉扯的黎美龄被翠琳用力拉开,疯一样的她旗袍被翠琳扯开了两颗纽扣敞了怀。杜允威身上西装虽还算整齐,但脸上也多了几道鲜红血痕,热辣辣的疼,他摸到黏糊糊的血迹,二话不说扬手抽在黎美龄脸上,黎美龄咬住他的胳膊,两人很快又厮打在一起,翠琳还想上前去拉,偏杜允威头也不回挥手扫去,翠琳被儿子撞倒在地,头恰磕在沙发一角,再去摸血已流了满面,不由的撕心裂肺大叫:“住手,都给我住手!”

门外佣人跑进来,见大少爷和大少奶奶扭打一团,忐忑不敢上前禀告,翠琳捂了头狠狠提高几个声调:“说吧,还有什么事!”

佣人畏惧的看了眼黎美龄吞吞吐吐讲话说明:“黎家派人来跟大少奶奶说一声,大少奶奶的妹子殁了。”

黎美龄不顾自己被杜允威扯住的头发停下手,简直不敢置信自己耳朵:“我哪个妹子?”

佣人畏手畏脚的不敢直视黎美龄赤红的双眼:“是大少奶奶的三妹子,许将军已派了巡警去黎家搜查,又查出了通革命党的证据,说是原来将军夫人也就是杜少奶奶的三妹子是南方革命党,专埋伏在沈将军身边刺杀了将军,只怕黎家也脱不掉通革命党的嫌疑,所以还在抄家!”

黎美龄只觉得自己眼前昏花一片,耳朵蜂鸣在听不见声响,身子向后重重仰了去。杜允威一把接住她下坠的身子,也是惶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就在此时,有一个佣人气喘吁吁跑进来大叫:“大少爷…”

杜允威不耐烦的看看来人咆哮:“还有什么事,一起说!”

“杜二少奶奶,不,佟毓婉回来了,她说,她现在要入股杜家实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