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来,圣僧也超越了有和无了?”楚玖儿尖锐地问道。

蓝云摇头:“小僧佛法浅薄,还未及超越。”她很认同她刚才的论点,人若无心,就不是人了,道理人人知道,但却无人做道,所以,佛是佛,人,终究只是人。

“那…”楚玖儿脸色一喜,可她的喜悦在下一刻又僵在了脸上。

“但小僧却心无外物。”

楚玖儿面色微变:“你就这样肯定?”那是因为他没有尝过荣华富贵软香暖玉的滋味,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只要是人,都会贪恋荣华富贵。

蓝云微微一笑:“不知心,学佛无益,看清此心便为佛。”

楚玖儿哑然,却并没有心服,反而眼底燃起了不甘的怒火。

白狼抹了一把脸,恢复了冷静,上前一步,扬声问道:“在下心中有一疑,向圣僧请教,还忘圣僧赐教。”

蓝云的目光淡淡的移向他,微微一笑:“施主请说。”

“圣僧年少,未识七情六欲,未尝众生之苦,又何以肯定已知心?”

“无所住而生其心。”

佛学上说:无所住就是空,空掉成见、情绪、善恶、爱憎的执著,无所住而生其心是为清心,清心即纯、宽、容、诚、恬、淡、容、悠。

白狼眯眼:“圣僧的清心何其来?”白纸纯粹,那是因为未染墨。

蓝云微笑:“源其放下。”

‘放下’是非常不容易做到的事情,世间的人一旦有了功名,就会对功名放不下,有了金钱,就会对金钱放不下,有了爱情,就会对爱情放不下,有了事业,就会对事业放不下。

世人身体上的重担,心灵上的压力和欲望何止是‘放下’二字就可以解脱的?

她活了两世,也依然没有做到全然的放下,她依旧还有执着,还有执念。

她不修佛,不信佛,却并不意味着她不懂佛。

白狼顿了片刻,脑子里却飞快的转动着思绪:“未拥有,又何以放下?”

看着眼前这个想与自己一较论佛辩佛的男子,蓝云眉眼含笑,道:“施主可修佛?”

白狼一愣,迟疑了一下才答道:“不信。”

“可修佛?”

白狼又愣,还是答道:“不修。”

“放下,放下的不只是拥有,还有未拥有,参佛修佛信佛悟佛求佛,参的是祥和,修的是宁静,信的是安闲,悟的是美妙,求的是淡然豁达、无欲无贪。那是纯净无染、无拘无束、坦然自得、超脱一切、不可动摇、与世长存的心境,只能感悟和领会,不需要言语表达的意境。”

白狼哑然无声,好半响才施礼道:“圣僧佛法精深,在下受教了。”

蓝云微微颌首:“阿弥陀佛。”

“圣僧佛法精深,那本王讨教一二。”楚绝出声道。

随着他出声,人群皆回头,一看是战神王,全都纷纷起身隆重行礼后退到一旁。

在楚国,战神王楚绝比当今皇帝更让楚国百姓敬崇。

似乎有他在,百姓方能安居乐业,安枕无忧。

楚绝走过人群让出来的路,直到站定在静坐在石台前的人而前数步才停下。

楚玖儿刚才一听他的声音,就面色难看了起来,她之所以被母后禁足,就是当日在慈延宫七王兄对圣僧做了大不敬之事又点穴定住她,她叫嚣着要找七王兄算帐,才会惹怒母后被禁足的。

“七王兄。”所以,此时她看着七王兄朝他走近,她就全身都警惕了起来,要是七王兄再敢对他无礼大不敬,她就是拼了命也会阻止。

楚绝看了她一眼,眼神疏离而冷漠,仿佛他看的只是一个陌生人,而不是他的妹妹。

就如同一个冷血无情之人,毫无兄妹之情。

蓝云双掌合十,朝他微微欠身:“小僧见过王爷。”

楚绝冷漠的看着他,一出口就惹得在场人皆倒抽一口冷气,因为他说。

“佛悲天悯人,慈悲为怀,为何却高坐莲台俯瞰众生之苦而不解救?”

此话一出,几乎引发了全部人的注意力,所有的人都看向了圣僧,期待他会如何回答。

而站立在一旁的众护龙寺僧人全都闻言色变,就连住持泓法大师都紧张担忧了起来。

这个问题要是回答不好,可是损我佛慈悲。

倒是一旁的逃遥眼观鼻鼻观心,一派从容淡定,他现在对元无忧有一种盲目的崇拜,他相信,任何问题,她都能解决。

蓝云的目光淡淡的落在了楚绝脸上,意态安详,缓缓道:“从前有个村子,生活着两个信佛的兄弟,他们依靠着种植家里的田地过日子,兄弟俩都算不上富裕,却也能图温饱。”

众人愕然片刻,都惭惭安静下来,聚集汇神的听着他讲。

兄弟俩一直想改变这样的日子,所以两人有空的时候就会一起商量着如何改变生活大计,有一天,兄弟俩又谈到了这个话题。

弟弟说:兄长,我们从小就生活在这里,别的活计也不太通,不如今年我们辛苦点,一起先把山边上的荒地都开垦一些出来,我盘算过了,如果我们努力耕作个三至五年,节余的钱粮就可以换些农具回来,还可以添几头耕牛,到时候,我们不但可以用牛及农具把山边上的荒地都开垦出来,用不了几年,我们还能建房买地,慢慢的久而久之,我们就会变成大地主了。

听到这里,在场的百姓都连连点头,很是赞同弟弟所言。

而一些达官贵人却都蹙眉不解,不明白这风马牛不相及之间的关联。

倒是楚绝黑眸微深,却并没有打断他。

蓝云微微一笑,道:

兄长听了弟弟的话后,犹豫了一会说:我觉得你的想法虽然好,但是只是属于小农意识,是没有远见的行为,按你的想法,即例花上十年八年,我们兄弟俩也最多是成为一个非常没有前途的土地主罢了。

接着,兄长又继续说道:我觉得我们一直这样过着贫困穷苦日子的根本原因是因为我们没有信仰,我认为正确的方法,是要天天去寺庙烧香供佛,诚心诚意的求佛祖保佑,只有这样,佛祖才会保佑我们风调雨顺,还会保佑我们下半生荣华富贵。

弟弟听了兄长的话后,心中很是有异议的,但是一时也找不到什么话去反驳兄长的说法是错的,或者说,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去反驳兄长的话。

兄长见弟弟没有反对,于是便收拾了一些衣物,把家里的银钱取了大部分出来拿去买了香烛跑去附近的寺庙,临走前,兄长还特意交代了弟弟自己原先耕作的田地的要点,例如哪块地应该种豆,哪块地应该种麦,弟弟把兄长的交代都一一记在了心里。

兄长就这样住进了寺庙里,拜佛很虔诚,日夜顶礼膜拜,祈求佛祖保佑。

而另一方面,弟弟独自耕作了自己的那份田地以及兄长丢下来的那份。

这一年来风调雨顺,庄稼的长势都特别好过往年,眼看便是一个丰收之年,弟弟虽然很辛苦,但是心中多少有些安慰。

拜佛的兄长有时候也会下山逛逛,看到长势好的庄稼也异常的高兴,因为他觉得这是他拜佛的回报。

眼眼到了秋天,就要到了丰收时刻,弟弟忽然犯愁了。

原来庄稼太多,弟弟担心自己忙不过来,若是错过收割的时节,就会浪费粮食了。

于是,弟弟就跑上了兄长拜佛的寺庙,见到了兄长,说:我是来告诉哥哥丰收的好消息的。

兄长高兴极了,说:看吧,若没有我诚心诚意的拜佛,你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丰收呢?

弟弟笑眯眯的点头称是。

兄长很安慰,他记得当时自己住进寺庙的时候,弟弟嘴上不说,但面上还是颇有微词的,现在他已经用事实证明了自己所作所为的正确。

弟弟对兄长说:其实我这次来是不打算回去了。

兄长惊讶:为什么?

弟弟说:我觉得既然兄长一个人拜佛都这么有成效,那么我也打算搬进来和兄长一起拜佛,这样以后丰收更大更多了。

兄长想想地里就要丰收的庄稼,急了,他大声的质问弟弟:你也来拜佛,那地里即将要丰收的庄稼谁管?

兄长越说越生气,把弟弟好好的数落了一次,催着弟弟赶紧回去。

弟弟这时候,终于忍不住笑了,他说:兄长,原来你也知道光拜佛不种地是没有丰收的啊!

故事讲到这里,完了。

可在场的人一些百姓都听急了,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直囔着:“圣僧,后来怎么样了?”

蓝云眉眼含笑,静看着楚绝:“王爷在这则故事里,可有领悟?”

白狼看了一眼王爷,心里波澜四起,他深深的看着眼前的圣僧,枉他自诩为谋臣,却一时之间把握不住这圣僧究竟是有意还是无心了?

如果是无心也就罢了,可是真会是无心吗?一个出自缥缈山神秘莫测不似人间人的圣僧,怎么可能只是无心之喻?

如果是有意,那么,这圣僧突然出现在楚国,恐怕真是为了天下之势而来。

楚玖儿听的是云里雾里:“这个故事关我七王兄问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蓝云微微一笑:“小僧说过,参佛参的是祥和,修佛修的是宁静,信佛信的是安闲,悟佛悟的是美妙,求佛求的是淡然豁达、无欲无贪的信仰,人有信仰,是件好事,在困惑和混沌时,会豁然开朗,得到新生。”

他的目光淡淡的扫向众人:“如果参佛修佛拜佛仅仅是姿势,而不是一颗佛心,那拜与不拜也没有什么差别了,佛经里沉淀的是千年的学识和力量,一味的不参不修不悟却只是求佛,佛祖又何解救尔等之苦?”

“一切皆有度,佛祖的指点便是新的起点,上天给了尔等和煦的风、滋润的雨、四季变迁,给了肥沃丰厚的土地,又何尝不是佛祖的解救?”

蓝云的目光又重新落在楚绝身上,微微一笑:“佛祖教会了我们做人做事的真理,却,还要野心四起,心起贪念、为祸生灵,又何必困惑于佛光不能普照苍生?”

他悠然起身,站立在石台之上,金粙色的阳光在幽深的山林间穿透而来,落在他的金缕袈裟上,竟…有如佛光。

他缓步走下石台,法空大师信步跟在他的身后。

悠远的声音似乎从无边传来:“我佛慈悲为怀,心怀众生之苦,却,众生不悟。”

而后,一声若有似无的悲天悯人的轻叹声幽幽地在寂静的广场上回荡。

众人只能怔然惘然的望着他踏着金粙色的日光一步一步走远,直到慢慢的消失在众人视线之内。

少了圣僧的广场,只见乌压压的人头,如同少了主心骨一样,再也很难保持那股寂静和安宁。

楚绝眯眼看着他远走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这才淡淡一笑,野心四起,心起贪念…

人群中,一名身着普通百姓才会穿着的粗布衣身影悄然退出人潮,缓步往下山的方向走去,待到身后无人之时,他脚步方顿。

一双让人七魂六魄都散了去的清亮净幽的眸瞳流光飞溢,唇角似扬非扬,似笑非笑,逸出赞扬却又似乎含着一丝兴味的低沉醇净声音,低笑道:“真是有趣!”

093月夜生波

御书房外,华灯初上,满地生辉。

身为皇帝身边的第一总管,小莫子满心满意的全是他服侍着的主子,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明月,他想了想,转身走进了内殿,禀报道:“皇上,酉时三刻了。”

皇上爱赏月,今天又是月圆之日,就算皇上没有吩咐,他也要提醒一句。

正在批阅奏折的楚鸿闻言搁下了手里的御笔,想了想后,微微眯眼道:“九公主可回到宫中?”

“回皇上,九公主在日落之时已经回到宫中。”小莫子答道。

楚鸿起身走出御书房,看着高挂在天上的明月,嘴角缓缓一勾:“今天的月真是圆,小莫子,摆驾赏月别院。”

小莫子一愣,他想提醒皇上,赏月别院已经赐给了圣僧了,不过转念一想,话到了嘴边他又吞了回去。只是答道:“是”

赏月别院,一轮圆月高挂天际。

赏月别院除了蓝云带着逃遥住了进来外,里里外外一切都并没有其他明显的变化。

所以当楚鸿带着小莫子以及几名随身侍卫来到别院时,别院内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骚动,毕竟,这里服侍着的宫人太监都算是老人了,对皇上时不时驾临别院早已经都习惯了。

楚鸿摆手挥退跟随在他身后的众侍卫,独自带着小莫子来到了湖边的赏月亭,在走近时,他脚步突然停了下来,眼底闪过惊艳,碧湖水,月中莲,净珠滴滴落莲心。

坐在湖石边上打坐入禅的人让人移不开眼,那眉、那眼、那鼻、那唇,无论是什么,都让楚鸿再一次深深被震撼了,世上竟然有这么美的让人屏息的人,如果…如果他不是男人该有多好?

跟在楚鸿身后的小莫子见主子一直没有动,不由的抬头看向湖边,面色微讶,是圣僧。

圣僧之美,见过的人都难忘,可此刻…这样的姿态、这样的美丽,实在是超出了人心所能接受的极致。

小莫子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皇上,心头一震,忙低下头。

逃遥垂眉敛目的站在他的身后,早已经闻知脚步声,却并未出声,掀动着眼皮子轻扫了一眼他家主子,暗暗摇头,她就是个降临世间祸害苍生的妖魔。

这个世上,除了他这类人,无论她是男是女,是男是女都为会她痴迷,其实就算她不顶着这张皮相,那那颗脑子也足以祸乱世人。

他倒要看看这楚国,最终会在她的影响下,变成什么?

夜风徐徐,微波粼粼的湖面上倒映着天上的明月,就像撒了一把银粉在水里,四周成片的柳树婆娑摇曳,长长的柳枝垂进时湖面,划出一道道涟漪。

蓝云静静的坐在湖边的石块打禅入定,月光洒落在他的身上,美不胜收。

楚鸿敛去心里的纷乱的心潮,抬步走了过去。

就算这别院他赐给了圣僧,但在他看来,楚国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属于他的,没有他不能驾临的说法。

自然,身为尊贵的帝王,他的心里也从来不会有所谓‘打扰’二字出现。

所以,他毫无顾忌的走了过去。

逃遥转身朝他双手合十行礼:“法空见过陛下。”他原以为她顶着男人的身份,最多祸害的会是楚国的女人,没想到,是男女通杀。

上天让她这种人降世,不是天意是什么?

楚鸿头也不抬的随手挥手免了他的礼,径直往前走去,小莫子忙指挥着小太监上前把赏亭里的石桌上都铺好锦缎,再摆上各式点心茶水,却不见他走进赏亭,而是直接去到了湖石边上。

小莫子垂眼,挥退一旁服侍着的众太监,自己亲自走上前服侍,却只见他家主子朝他一记眼神将他钉在了原地,他不敢再上前。

明亮的月色下,楚鸿微微眯眼看着近在咫尺让湖水中那精致的贡莲都似乎黯然失色的人,近看之下,一身月色佛衣,似佛似仙,似魔似妖,轻易的就能蛊惑人心,让人无力挣扎。

脑子里突然闪过的是念头让他身体遽然一紧,但很快他就将脑子里那一闪而过的念头压了下去,心绪恢复如常,面色淡然的盯着他:“圣僧见到朕,又不想行礼吗?”

蓝云轻合拢的眼缓缓的睁开了,一双清净无波的眸子笔直的看向他。

一瞬间,楚鸿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心猛地一紧。

“小僧见过陛下。”蓝云打坐的坐在石块上,双手轻合着朝他微微点头。

楚鸿不动声色的别开眼,夜风徐来,湖面中心处的那一片贡莲在月光下摇曳生姿,这些贡莲是匠人精心侍头养而成,每当月色时,倒也还算入他的眼。

只是今天,莲依旧是莲,却让他欣喜不起来了。

他后宫不说佳丽三千,却也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无一不是姿色出众的美人,可似乎…却无一人能及他,而他,还是个男人。

“朕听闻圣僧今日在护龙寺讲佛,朕之七弟九妹有意为难圣僧,却均被圣僧说的哑口无言,可有此事?”楚鸿淡淡的声音听不出半点情绪。

蓝云微微一笑:“皇上说笑了,王爷、公主和小僧论佛,又何来的为难之说?”

楚鸿听言,淡淡一笑,不顾帝王之尊撩起衣袂在旁边的小石块上坐了下来,轻拍了拍手。

霎时,乐曲扬,四五名姿色曼妙的宫娥翩然起舞。

一旁的小莫子恭敬的呈上美酒,月色下,他轻饮着酒,目光却看向蓝云,朦胧不明。

“圣僧,这月色美吗?”

“寒色满天,霜色遍地,自然是美的。”

“这乐曲美吗?”

“悠扬悦耳,珠落玉盘,自然是美的。”

“那…这宫娥美吗?”

“柔桡轻曼,神清骨秀,自然是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