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上写的。”

“哈,你还看书?看的什么书?对,我母后就是北皇陛下的亲姐姐。”

北皇陛下?芳菲眼前闪过那张可怕的面孔,手情不自禁地摸摸脑门,对那个“父皇”的记忆,完全停留在一次次的头破血流里,当然,还有偶尔的温情,给予苹果,拥抱自己的温存。

安特烈整整衣装,让自己看起来非常精神,非常英俊。他额前有一缕稍稍凌乱的头发,在阳光下金光闪闪的,但他一伸手就拂开了。芳菲盯着他奇怪的头发,觉得那么好看,见他拂开,有点惋惜,她还从未见过这样头发的人。难道,柔然国的人,头发都是这样的么?

“你偷偷跑到这里做什么?”

“我听说,北国最美丽的女孩子总是养在神殿里……”他眨眨眼睛,无限向往,那是一种少年人的纯洁的追求,躁动的向往,充满了理想主义:“我的父皇母后,每天都要催促我定亲。但是,那些女孩子,我都知道,都很庸俗,我不喜欢她们。有一天,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见一个很漂亮的姑娘。我希望找到自己心仪的女孩子,找到这个世间最漂亮的姑娘,和她携手一生……”

少女和红宝石

芳菲专注地听着他的话,仿佛他在讲一件津津有味的故事。

他看着她的目光,忽然表示疑惑:“芳菲,你懂我在说什么吗?”

需要懂么?她笑盈盈的,这么多年,只要有人在自己面前说话,就会觉得很高兴,谁管他在说些什么呢?

“这一次,我随使节团来北国。一路上,都是些闷人的家伙,这些老家伙又枯燥又无趣,整天讲些大道理,我好不容易才甩开了那些讨厌的家伙,一个人偷偷前来,芳菲,你在这里这么久了,你知道最美丽的女孩在哪里吗?快点带我去看看,我很想认识她……”

“你已经认识了。”

芳菲指着自己的脑门。

安特烈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可思议:“你?”。

“我难道不是?”

安特烈哈哈大笑起来:“芳菲,你别开玩笑了,我是很慎重其事地在问你问题。”

芳菲大睁了眼睛,仿佛他是一个根本不可理喻之人。

安特烈很是急切,慢慢地压低了声音,充满了诱惑,“芳菲,你若告诉我,我就送你一件礼物。”

“什么礼物?”

他上下打量芳菲,见她一身白纱衣,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一件饰物,就解下自己胸前的一条项链,金链子上系着一只红色的宝石,“你见过这样好的宝石没有?”

这样的粉红,毫无杂质,近距离下,仿佛能看到的是一个充满幻觉的红色世界——明明是透明的,却仿佛有无数的生机游动。好的宝石,是一个充满生机的世界。芳菲忽然想起以前自己在大燕的时候,第一次进入老燕王的房间里见过的那两颗宝石,一红一蓝。记忆已经模糊了,也分不清,跟现在相比,哪个更好。

别说宝石,她在神庙的这些年,除了大祭司身上各种可怕的骨骼项链,从未见过任何饰物。她好奇地伸出手,想抚摸一下那个璀璨夺目的东西,安特烈却狡黠地缩回手,“你告诉我,这颗宝石就是你的。”

林中精灵

芳菲摇摇头:“那我就没法帮你了。”

安特烈心有不甘:“我就不相信,我自己就找不到那个美丽姑娘,我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

“好,那你去找吧。”

“芳菲,你连宝石也不要了?”他目光转动,“是不是她比你美丽很多,你故意不告诉我?”

她依旧摇头,眼睛里却满是笑意。安特烈忽然觉得很奇怪,他从没见过这么明亮,这么幽深的眼睛,大大的,沉静的,如最最上等的宝石,墨绿中透着一种淡淡的蓝。此时,一缕太阳从树梢的缝隙里照射下来,洒在她的脸上——那是一种晶莹剔透的白。眸漆黑,衣胜雪,有一瞬间,他觉得心砰砰的跳,从未有过的激动,却又不知是为何。明明这个女孩子,并不多么漂亮,但为何忽然觉得她身上有一种惊人的美丽?

他忽然问:“芳菲,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在这里?”

“我么?”

芳菲仔细地沉思,不知该怎么回答。

安特烈看出,她似乎很少和外人交谈,尤其是和外界的男子,所以,少女的身上,既没有娇羞,也没有造作,而是非常的自然,就如平素的一种思考。

他继续追问:“芳菲,你到底是谁?”

“不!我不知道!”

“难道你竟然不知道自己谁?”

她没有再说话,而是挥挥手:“安特烈,祝你好远。”

她说完这话,拿了被撕烂的捕捉蝴蝶的网兜转身就走。那一抹雪白的背影很快走向了密密匝匝的树林,在她身边,是绚烂盛开的野花。可是,这五颜六色的野花,这苍翠青绿的草地,这幽静阴凉的丛林——这一片白,就显得尤其的素洁,她整个人融入期间,仿佛是这里出没的一个精灵。

“芳菲,芳菲……”他眨了眨眼睛,不敢置信,那个精灵般的少女忽然不见了,白色窈窕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间,就如一抹轻烟散去,刹时渺无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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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毒1

太阳慢慢地往正中的天空游走。一步一步,能看到林中的桉树的大叶子,迎着它的方向,慢慢地摇曳,仿佛要跟着这无限壮丽的,柔和的春晖,慢慢地舞动。

四周静悄悄的,安特烈才发现,只有自己一人。

一些小动物徜徉其间,美丽的梅花鹿、奔跑的羚羊,小小的猴子,一些他叫也叫不出名字的……这些小动物并不怕人,见到他,都好奇地张望,仿佛他才是一个闯进来被动物们观赏的“珍稀动物”。

安特烈按着腰间的宝剑,他本是打猎的好手,正盘算着这些猎物,要猎获的话,实在是太容易了。但生平第一次,不想打猎——在这里,人和动物,那么和谐。它们只是好奇地看着自己,彼此,谁都不是彼此的猎物,就是朋友。

“芳菲,芳菲……”他张嘴,叫了两声,忽然住口。

一阵风吹来,林间一声奇怪的响声,他手心里慢慢的浸染了微微的汗水,忽然才想起这是一片禁忌之地——是北国的神庙,是不许任何外人闯进来的。如果被人发现,自己可就麻烦了。

但是,这点小小的敬畏丝毫也阻挡不了他去寻找梦中最美丽女子的急切,少年的情怀,正是人生中最浪漫的时刻。他忽然停下脚步,远远地,露出一角树丛掩映的尖顶,那是一种奇怪的瓦灰色,显得分外端庄肃穆。

那里,一定就是真正的神庙了,最美丽的女孩,一定就住在里面。

但还隔着一片大大的树林,他加快了脚步,想马上穿出去。树林十分幽深,野草十分茂盛,想必是多年无人行走。安特烈抽出腰间宝剑扒拉着草丛探开一条路,走着走着,草丛一摇荡,他一声惨叫,忽然跳起来,瞬间的刺疼之后,麻木很快袭来,他眼前发黑,直挺挺地就倒在了地上,在他身后,一条翠绿色的小蛇飞速地钻进草丛。阳春三月,万物复苏,蛇也开始出来活动了。而这种蛇,正是最毒的一种,是有名的竹叶青。

中毒2

模糊的意识里,还有最后的灵性,长大嘴巴,大声地呼救:“救命,救命……芳菲快救我……”

迷糊中,一个白色的身影正在靠近。她摇曳着身子,纱裙在春风里形成一个美好的弧度,就如迎风盛开的一朵莲花。

“芳菲……芳菲,救我……”他十分欣喜,嘴唇已经迅速变成一种紫黑色,手软弱地抬到中途又掉了下去:“救我,救我……”

“不行,这里不能救男子。要是大祭司知道,你就死定了。”

“我是王子,是安特烈王子……”

“罗迦说了,这里不许任何男子出现,就算是王子也不行……”

“芳菲,你见死不救,你……”

芳菲皱着眉头,转身就走。

安特烈见她果真转身就走,嘴唇颤抖着发不出声音,一个劲地乱抓,眼前一阵金星乱冒,很快就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黄昏。

金色的阳光照在那道黑色小瀑布般的长发上,闪闪发亮,如流光溢彩的一匹锦缎。安特烈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如一张沉静的画,只能看到一个美好的背影。但从侧面看,能看到她面前摊着一本大大的书,少女一只素洁的手伸出,放在桌上,聚精会神地正在翻阅。

“芳菲,是你么?”

他坐起来,挥挥手,四肢的麻木和疼痛已经去掉。他欣喜若狂:“芳菲,是你救了我?”

她微微一笑。

“你在看什么书?”

她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嘘”一声:“我在找医治蛇毒的第33种方法。”

安特烈不可思议:“有这么多?”

“书上说一共有399种,但我只会32种。”

“你是女巫师?”

“不是。我只是看书上学会的。”

安特烈觉得有点怪怪的,手一伸,抓到一些青草,自己浑身的衣服已经变得皱巴巴的,头发也是乱糟糟的,原来,不是睡在床上,而是睡在地上,一片草地上。金色的华丽衣裳已经浸染了青草的汁水,他看看芳菲,奇异的对比,自己那么狼狈,她那么干净,仿佛永远也不会沾染任何尘埃。

中毒3

“芳菲,我受伤了也,你为什么不带我进屋子休息?”

“屋子?这里不好么?”

草地上软绵绵的,阳光懒洋洋的,也说不上什么不好。他放眼望去,这才发现绿色的草地上,密密麻麻地摆了几十本厚厚的医书,不止是北国、柔然国、大燕国文字,还有许多古怪的文字是他见所未见的。

“这些书,你都看过?”

“我看过的书比这多得多。”

“天啦,那你怎有时间玩耍?我一看到书就头疼。我父皇请了好多博学的大儒教导我,但是,我每次看到这些古板的老头子,就只想马上溜出去,再也不会皇宫了……”

“哦?你是想溜出皇宫就能溜出去么?没人管你?”

他狡黠地一笑:“我会乔装打扮。”

她的又大又黑的眼珠子微微转动,轻轻的,浓密的睫毛微微煽动,像春风吹过湖水,亲切而温柔,却又带了点小小的急迫。

“芳菲,你喜欢看书么?”

“我看到书也头疼,可是大祭司命令我必须看书。他说我的生命里只能有两件事:看书,睡觉。就连闲逛也只能偷偷的。”

“天啦,这是什么生活?要是我,早就闷死了。大祭司,他凭什么要这样约束你?”

她眨眨眼睛,“幸好今天大祭司不在,否则,他便会把你绑起来,放在石槽里,挖了你的心……”

安特烈不以为然:“我父皇说,北国是个野蛮的国家,只有他们还保留着大祭司,我们信奉道教,道教是不杀人的,你知道道教么?”

“那是北武当山么?”

“北武当山是北国的地盘。”

他忽然转为兴奋,“你说大祭司不在?他去了哪里?多久才回来?最美丽的姑娘藏在哪里?”

芳菲摇头,大脑门上满是笑意:“我不告诉你。”

安特烈站起来,双眼发亮:“没关系,我自己去找。”

芳菲没有阻止他,只是低下头,继续翻看自己手里大大的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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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迦大怒1

他走几步,又停下,解下自己身上的项链走过来,递给她:“虽然你不告诉我,这项链也给你,权作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芳菲接过项链,盯着红宝石看了几眼,那样的红色,璀璨在眼前,闪闪夺目。她没有拒绝,拿起,就好奇地戴在自己的脖子上,低头看一眼,觉得很奇怪,又取下来拿在手上。

安特烈看着她的举止,觉得说不出的奇怪,仿佛这个女孩子,自来不懂得任何外界的事情,与世隔绝,她,只属于这一片丛林。

这让他几乎忘记了自己的目的,忽然又坐下来,只怔怔地看她,看夕阳的光辉洒在她的头上,旁若无人,依旧翻阅她那本大大的书。

静谧。无限的静谧。

空气里流动着夕阳,流动着黄昏,流动着春日的花粉飘散的美好的味道,安特烈就那样坐着,目光完全落在她的身上,仿佛在看一幅会动的画。他奇怪于自己这样的心情,也觉得那么自然,头一歪,忽然咕咚一声,又栽倒在地。

“你是蛇毒尚未全部清除,没事,休养一下就好了。”

他抱着头坐起来,眉眼有些扭曲:“芳菲,快给我再服药,我头好疼。”

“不用服药了,休息一下就会好的。”

“我去哪里休息?总不能就在这里吧?”

“你只能在这里。”

她已经站了起来,抱着自己厚厚的书本。

“不,芳菲,你至少可以带我去你的房间歇一会儿。”

安特烈说话时,她已经在走路了。

“喂,你有没有同情心?我是伤者耶……喂,芳菲……”他想站起来追上去,但目中晕眩得厉害,刚刚站起来走动那一次,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没良心的芳菲……”

他再抬头时,芳菲已经走得无影无踪。

护城河这面的城堡乱成一团,柔然国的侍卫们汇聚在河边,大叫大嚷。却被北国的看守侍卫所阻止。双方激烈冲突,几乎快打起来。

“快,我们要去寻找我们的王子,怕他出了危险。”

“不行,未经陛下和大祭司许可,谁也不许进出这里。”

罗迦大怒2

安特烈的侍卫长怒了:“他是我们的王子,若是王子失踪了,你担当得起么?”

守卫反唇相讥:“是王子,难道不懂我国的规矩?他擅闯,已经是有罪了……”

这条河是通往神庙的唯一通道,几百年来,是第一禁地,不经允许,任何人不得擅闯。

侍卫长怒气冲冲,却又无可奈何,心急如焚,不停地在河岸走来走去。他负责保护王子殿下的安全,此行肩负着重要的责任,谁知刚一到达,王子就失踪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这颗头颅,怎么能保得住?

黄昏。一匹浑身红色长毛的骏马如一阵风疾驰而来,侍卫们认出这是北皇陛下的照夜狮子马,立刻跪成两列:“参见陛下。”

罗迦眉头深锁:“安特烈王子在哪里?”

侍卫长满面惧色:“王子他,在护城河边失踪了……”

罗迦大怒:“诺大一个人,怎会失踪?你们在干什么?”

侍卫长再次跪下:“陛下息怒,王子他,王子他……”

“快说,再吞吞吐吐,朕立即杀了你。”

“王子他听说神庙有北国最美丽的姑娘,不顾劝阻,趁大家不备,抢了一条船,悄悄潜入了神庙……”

罗迦面色大变,神庙大禁,安特烈竟然如此不知好歹。

“他什么时候去的?”

“昨日。”

昨日?这样一来,他岂不是在神庙里呆了一夜了?和谁在一起?罗迦越想越怕,这小子年少气盛,无所顾忌,再不阻止,就要犯下大罪了。到时,别说他是王子,就算是天王老子,大祭司也饶恕不了他。

他一挥手:“快去捉回来。”

侍卫长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河边的柳荫下,一艘小船立刻驶近,摆渡的老渔夫老眼昏花,手交叉放在胸口,冲岸上喊:“我的王,请让我为您效命。”

罗迦不假思索就跳上船,怒气冲冲地要亲自去将那个闯祸的王子抓出来。

暧昧的月色

月亮从林中高高的树上洒下来,整个世界被笼罩在一种柔白的光辉里。安特烈躺在草地上,这是一个相对空旷的位置,从树梢的末端看上去,能看到远处隐隐的山脉。那是北国最高的山,月色的光辉驱除了黑夜,一直升到山脉的顶端,然后停下,如一个多情的少女,柔柔地看着大地。

他伸手,旁边是不知名的果子,朦胧的月光下只能看着温润地带一点微微的红。他放在嘴边咬一口,清甜扑鼻。

林间有一只杜鹃的叫声,轻轻的啼叫,很快又湮没了。他看到,一个长长的身影,在前面停下,无声无息,仿佛来无影去无踪的精灵。他兴奋起来:“芳菲,芳菲,快过来……”

他看见她一身白色纱衣走过来,手比晚风里轻轻摇摆的柔枝更加灵活。乌黑的头发自由的垂下,也仿佛有很多触手的柔枝,多情地摇曳。

“芳菲,这里叫什么名字?”

“静修林。”

“只有你一个人么?”

“其他人都无法进来。他们都找不到。”

两人并排坐在一起,谁都不再说话了。安特烈本是个非常活泼也善谈的人,但是,在这个少女面前,总是被一种沉静的力量所笼罩,不能开口,心里有股陌生的甜蜜,仿佛一开口,这甜蜜就会消散。

“安特烈,外面的世界,好玩么?”

她开口,声音充满了好奇和向往。

“好玩,很好玩。芳菲,难道你从来就没见到过外面的世界?”

她慢慢地,想了一会儿:“以前是见过的,后来,后来许久也没有见过了。”多久了?六年?七年?还是八年?时间在这里静止了,和这月色一样,朦胧着,暧昧着。

那是一种幽幽的语气,又带着一点小小的压抑和愤怒,像是不甘不愿,安特烈忽然来了强烈的好奇和兴趣:“芳菲,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你不可以离开么?”

暧昧的月色2

她一句也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看天边的月亮,就像无数个夜晚一样,这些秘密,只有月亮才会回答。

他看着她沉静的眼神,眼神透出微微的悲哀,像冷清月色的凄楚。忽然滋生了一种淡淡的怜悯之情。那是一种少年人的英雄情怀,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芳菲,你告诉我,告诉我吧……”

她看他一眼。为何要告诉这个陌生人?他是柔然国的人,是北国的姻亲!

月亮慢慢的坠落,前面不远处的池塘里,白色的夜莲已经不再悦目,芳菲回想起它的光艳,眼前一阵朦胧的倦意,慢慢地伸直身子,抱着头,柔和地躺在地上,仿佛这片草地是最舒适柔软的床铺。

安特烈看出她早已习惯了一个人呆在外面,本要叫她的,不知为何,又不想打扰她,静静闭着眼睛,也睡着了。

日月二光,在同一个时候,一升一降,在那一边,月光已经落到了西山的顶上,隐隐如一层青纱的帐;在那一边,太阳以朝霞为前驱,正在乘风破浪,就如美丽的女郎,慢慢地,揭开自己的面纱。

安特烈蓦然睁开眼睛,只见早晨的霞光已经照红了周围树枝上的露珠,一只孔雀从树梢上跳下来,舒展着美丽的翅膀。两只小鹿跳出来,长长的优美的脖子舒展,它在草地上跳了几下,又伸直了自己的躯干,形态优雅如高贵的少女,这才轻盈地往前走。

他被这样的景象惊呆了。再看芳菲,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总是这样,形如精灵,想出现就出现,想不见就不见。

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浑身通泰,这一次,发现自己是真正好了,全然无恙了。他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虽然还奇怪着那个奇特的芳菲,但还是决定先去找到那个北国最美丽的女孩再说。

少年人的热血在浪漫的脉搏里跳跃,他看着远方隐隐露出的尖顶的神殿,换了个方向,从这里走近道,要快得多。

她呀,她是谁?

黄昏的残阳照得一地春草生晖。

芳菲坐在高高的石凳上看对面巨大的棕榈树,树上已经有了花苞,过不了几天,就会开满黄色的小花,也预示着北国的狂欢节到了。每当棕榈树开花的季节,北国举国放假七天,大祭司会举行盛大的祭祀,祈祷这一年的风调雨顺。

也就是说,大祭司就快要回来了。

她不知道大祭司这次为何离开了那么久,以前,他从未这样长时间的出去。但是,狂欢节,他是肯定会回来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她微微咬着嘴唇,想起那个奇怪的王子,他走了么?是否还在这里游荡?心里忽然很急迫,想跟人说话,想跟他说话。这些年,她还没跟任何男子说过话呢。

心绪没来由的烦乱起来,她站起身,摇摇头,想摇掉这些古怪而可怕的想法。

前面是一大片的百花园,无数的花朵竞相盛放。她慢慢地走过去,少女的脚步,充满了一种难言的沉重。一切的美丽,都是短暂的;一切的美丽,都不是属于自己的。

远处的丛林里,一个人停下脚步,只能看到那个身影,白色纱衣的身影。少女的黑色长发在微风里轻漾,纱裙也随着微风轻轻飘摇。

是谁?是谁的如此美丽的身影?

他有点窒息,不敢继续往下走,只怔怔地看着那个背影。

一声画眉鸟的叫声,那么清脆,那么悦耳。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曾听小姐姐唱过的神歌:

愿她走过的路上点缀些青绿的荷塘

愿大树的浓荫遮掩这火热的炎阳

愿路上的尘土味荷花的花粉所调剂

愿微风轻轻地追着,愿她一路吉祥

小姐姐的歌声慢慢散去。

只是,她呀,她是谁?

他的脚步和眼睛一样,牢牢地被固定住了,只是一个背影,哪怕只是一个背影,也让人痴了。他甚至不希望她转身过来,真的,不需要看到她的脸庞。

就一个背影已经足够了。

绝世美人

他隐匿在林间,不愿惊扰了她的脚步。

芳菲重新在高高的石凳上坐下。一本大大的书摊开,封皮上镶嵌着纯色的金箔,是一部详细的北国起源史,扉页是第一任祭祀的少女,百合花一般鲜艳的面庞,眼里充满温柔纯洁的笑意,那是为神献身时的崇高,可是,芳菲却觉得惧怕——她这两年已经明白自己呆在这里的使命,心里没有丝毫的神圣,只觉得怕,无比害怕。

一个人失望地走来,步履幽幽,没精打采,他刚从神庙那端过来。神庙隔着一条护城河,与世隔绝,外面早已有了严密的保护,所以,这边反倒十分宽松,并无任何障碍。

忽然见到芳菲,眼前一亮,就跑过来:“喂,芳菲,神殿那边静悄悄的,鬼影子都没一个……”

她脸上露出笑容:“怎会没人?”

“有吗?都是几个神神叨叨的老头子和两个穿着黑衣服的老大妈。他们都老得不能再老了,甚至我靠近了,也怀疑他们能不能听到声音,老花眼还能不能看到外面……”此外,别说漂亮姑娘,就连年轻小伙子也没有了。

他气鼓鼓地来到她身边坐下:“芳菲,快告诉我,那个美丽的女孩究竟在哪里?”

她咬着嘴唇:“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