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省钱,楚王命户部郎中周以夫带人自南山采来青石板材,又亲自铺下这一块石板,揭开了江夏城市改造的开端。

是以,这块青石板意义非凡。

都说楚王是真龙,龙气能庇佑天下百姓。

于是平时谁家小孩子不乖,或是谁生了病,无知市民们便携带几张纸钱香烛,来此祷告一番,回去等着,过不得几日,病人也就痊愈了。

这样一块地位崇高的石板,现在却有人想在它上面生煎鸡蛋。

“你敢不敢?敢不敢?不敢就是个孬种!你纪家全都是孬种!”

一群少年将纪七郎围在中间,不依不饶,聒噪如同才下了蛋的母鸡。

“哥,咱们回去吧,这事儿做不得。”瘦弱的男童紧紧揪着纪七郎的袖子,吓得眼圈都红了。

“孬种!孬种!纪家三房出了你们这两个孬种,铁定要完!”

纪七郎却是冷笑起来,“啪”地一下将折扇收拢,挽起袖子,霸气地道:“小爷不敢?小爷是孬种?纪家全都是孬种?纪家三房要完?告诉你们……”

纤长白皙的手指在众少年脸上一一点过:“纪家若是孬种,整个江夏就没有英雄了!今儿小爷就让你们开开眼界!”

“拿鸡蛋来!”纪七郎将折扇插到后颈领口里,将手一伸,霸气威猛。

青衣小厮屁颠屁颠递上一篮子鸡蛋,笑道:“您请!”

番外:那个少年(2)

纪七郎抓起一只鸡蛋,深吸一口气,将粉色的蛋壳往石板上一磕,“啪”的一声响,蛋壳裂开一条细缝。

她有些笨拙地将鸡蛋打了摊到青石板上,“刺啦”一声轻响,透明的蛋清以肉眼所见的速度渐渐变白冒泡,慢慢变成了一只荷包蛋。

“纪七郎,人手一只!你别想只煎一只就算了。”

少年郎们嬉笑闹嚷起来,纷纷往纪七郎手里塞鸡蛋。

街边铺子里的人看到这场景,纷纷骂道:“要死哦,作死的坏东西们,要被打死的。”

纪七郎垂下眼,深呼吸,再抬头,便露出一个嚣张无比的笑容:“不就是煎个鸡蛋么?看你们这小家子样儿!”

她接过鸡蛋,挨着磕碰,“啪、啪、啪”一会儿功夫,青石板上铺满了黄白相间的鸡蛋。

“可惜没放油盐,不然肯定更香。”她虚张声势,“来人,去买瓶芝麻油来……”

众人纷纷起哄,绿衣少年无意中回头,看到街边阴凉处站着几个大汉,衣着皆不出众,都是青色长袍,然而气质昂然,非同常人。

尤其为首一人,身高肩阔,黑面微须,双目湛然,不怒自威。

看起来有点眼熟。

绿衣少年突然回过味来,这不是楚王本人吗?

他吓得一个激灵,不敢提醒狐朋狗友,悄悄溜了。

然而只溜了几步远,一个大汉大踏步而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冷声道:“不是需要芝麻油么?去买来!”

绿衣少年想辩解,对上楚王冷冷的眼神,自然就怂了,低着头老老实实去了附近铺子,买了一瓶芝麻油和一包盐。

纪七郎不接芝麻油和盐,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你不是傻?”

绿衣少年满头大汗,结结巴巴:“我,那个,我……”他情不自禁地往街边瞟去。

在场的都不是傻子,众人一看,愣了片刻,发一声喊,一起四散开来,迅速奔逃。

楚王是个好人,爱民如子,但也不是善茬,生平最恨的就是奢靡浪费,尤其是浪费粮食。

今天这事儿不但浪费粮食,还是在他亲手铺就的青石板上搞事儿,两重不敬,该死了。

纪七郎一手抓着弟弟,跟着人群疯狂奔逃。

她足够敏捷聪慧,晓得跑在最前头或是落到最后的都容易倒霉,最安全的就是人群中间,进可攻退可守。

然而今日,跑在最前头的人轻松过去了,唯有她和弟弟恰恰地被拦住。

芝麻油和盐再次被塞到她手里,高大冷肃的楚王背负双手,立在不远处,淡淡地道:“做菜怎能做到一半就扔下不管呢?”

纪七郎满头大汗,硬生生挤出一个尬笑:“君上饶命,小人错了。”

蒙嘉淡淡的,看不出喜怒:“不就是换了个地方做菜么?借助日光在石板上煎鸡蛋,很省柴火,这法子挺新颖别致的。”

纪七郎怎么听怎么觉得讽刺,尴尬地咬着唇:“小人真的知错了。”

蒙嘉不置可否,说道:“去,把菜做完。”

番外:那个少年(3)

青石板加日光到底不是真正的锅灶,加上芝麻油撒了盐,并未让鸡蛋变得更香,反而添了几分尴尬。

油是油,鸡蛋是鸡蛋,半生半熟、黄黄白白地摊在那里,十分难看。

纪七郎着急又尴尬,汗水浸透衣衫,再看那年轻的君王,不急不缓,沉静自如。

纪七郎一咬牙,跪倒在滚烫的石板上:“君上,是小人错了,请您惩罚小人吧,小人绝无二话。”

蒙嘉淡淡地看着眼前的少年郎。

单薄的肩背,颀长雪白的脖子,乌亮的头发,长眉如画,睫毛浓密,鼻头微翘,唇瓣粉红。

什么少年郎,不过是个不懂事的调皮女孩子罢了。

他微微哂笑:“继续做菜。”

“做不熟了!本来就是玩笑!”纪七郎头微微后仰,破罐子破摔。

“意思是说,到此为止?”蒙嘉问道。

“是。”纪七郎大胆地看着蒙嘉,好奇他到底想要怎么做。

这位楚王,成日不是忙着民生,就是忙着打仗,江夏城里的百姓就没看他闲过。

今日居然有空来管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她倒是要看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既然菜熟了,那就招呼大家把它吃了吧。”蒙嘉平心静气,仿佛真的是招呼人吃饭。

纪七郎瞪大眼睛,刚才参与搞事的那些人全都跑了,吃什么吃?难不成让街上的老百姓或是楚王身边的人吃?

却见一群人哭天喊地的过来,在蒙嘉面前排成两排,跪下去苦苦哀求:“君上饶命啊,小的们再也不敢乱来啦。”

“别着急,刚才不是说人手一只煎蛋么?煎蛋熟了,吃吧。”

蒙嘉稳稳地站着,便是炽热的阳光,也不能撼动他分毫。

纪七郎看着这一幕,突然笑了,高兴地道:“行!我听君上的!”

她跑过去,挑了最先磕开的那只蛋,卷吧卷吧,闭着眼睛吃了。

其余人见状,全都一窝蜂地抢上去,各自弄了个半生不熟的蛋,强忍着恶心往嘴里塞。

有人吃了一口就吐了,有人勉强吃完才吐。

纪七郎没有吐,而是笑眯眯地嚷嚷道:“如何,我是不是孬种?纪家是不是孬种?

你们才是孬种!这么好的煎蛋都吃不下去,你们是不是要上天?”

她偷瞟一眼蒙嘉,试探着说道:“外头还有好多老百姓吃不上饭呢,你们就在这糟蹋煎蛋!”

“捡起来吃干净!”

蒙嘉还是淡淡的模样,他的侍卫却黑了脸大声吼着,亮出兵器强迫吐了煎蛋的人将呕吐物吃了。

在刀口的威迫下,没人敢不听从。

现场一片惨烈。

纪七郎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不见,她缩着肩膀,牵着自己的弟弟躲到一旁,目光四处游离,是随时准备逃跑的姿势。

“禀君上,都吃干净了。”侍卫上前行礼,蒙嘉瞟一眼狼藉的街道,说道:“打扫干净。”

“打扫干净!”侍卫们又对着众少年嚷嚷。

少年们流着眼泪,忍耐着酷热和羞耻,匍匐在地上,用袖子一点点地擦干净街面。

番外:那个少年(4)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一米一粟,来之不易,孤观尔等衣帽周全,想来都是殷实人家受宠的孩子。

要守住家业,要想学业有成,不能不知人间疾苦,更不能糟蹋浪费粮食,否则,天弃之。”

蒙嘉淡淡地教训着少年们,目光凛然:“以后还会再犯么?”

“不会了,不会了!”少年们大叫起来。

确实,他们都是江夏城中有头有脸的仕绅富豪子弟,平时也从未作过什么恶。

这么一个小小的玩笑,被认为是无伤大雅,做了也就做了,只是运气不好,才会刚好被楚王撞到而已。

那他们吃了脏兮兮的煎蛋,还用自己的衣袖擦干净了街面,丢人现眼,也算是受了惩罚,差不多了。

“我看你们确有悔改之意。”蒙嘉说道。

“悔了!改了!”少年们大喜过望,以为事情到此结束。

谁知蒙嘉轻描淡写:“既然这么有诚意,江夏城里这一个月的街面清扫都由你们包了,必须亲自动手,随时保证街面洁净,谁若找人代劳,或是不能维持洁净,惩罚加倍。”

众少年大吃一惊,纷纷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们不敢去问楚王,便小声询问彼此:“我没有听错吧?是要叫咱们扫大街?一个月?”

“好像是这个意思?不过咱也没听懂。”

“不行,我不能接受这侮辱,咱们老王家从没出过扫大街的人……”

在众人讨论的当口,蒙嘉已然转身离开,众侍卫大声吼着:“有谁不服气?去南山采一个月石板!”

纪七郎抬起头来,看向蒙嘉的背影。

或许是错觉,她刚才好像觉得,君上离开之前似乎特意看了她一眼,还和侍卫小声交待了几句。

这是,觉得她这个领头干坏事的,决不能轻饶,要抓她的小辫子吧?

她打个冷战,振臂高呼:“坚决服从!从我做起!老老实实扫大街……”

蒙嘉未曾回头,骑上马扬长而去。

纪七郎的声音瞬间没了,她抓住自己的弟弟,眨巴眨巴眼睛,挤出两滴眼泪,可怜巴巴地看向侍卫。

“侍卫大哥,我们是孤儿,是被他们算计逼迫的,我不是故意的,我是受害者。

但我不是不想干活,只是您能不能别让我和他们一起?他们还会继续欺负我害我的。”

“纪七郎,你说什么那?有你这种人吗?谁欺负谁?谁害谁?都怪你!要不是,我们怎么挨罚?”

群情激奋,纪七郎瑟瑟发抖:“侍卫大哥,您瞧,铁证如山……”

侍卫淡淡地看她一眼,说道:“王府门前那条街归你了。”

“啊?”纪七郎大吃一惊,她真求情成功了?

谁不知道王府门前是最干净的呀!谁活腻了,敢跑去王府门前丢垃圾?

“不想去?”侍卫挑眉瞪眼。

“想去,想去,我太想去了,扫帚呢?我这就开始干活!”纪七郎大声喊着,连跑带跳,一溜烟往楚王府而去。

“等等我呀!”她弟弟在后面追着,满脸无可奈何。

番外:那个少年(5)

“沙……沙……”

纪七郎拖着扫帚,欢快地在街道上扫来扫去。

话说这个地方真不错呀,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往来的都是楚国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些人教养好,什么乱扔垃圾之类的事是断然不会做的。

“我感觉自己赚了!”纪七郎喜滋滋地和她弟弟纪小郎说道。

纪小郎愁眉苦脸地坐在街边阴凉处,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感觉今天没晚饭吃了!”

一句话勾起纪七郎的心头事,她抬头看向天边。

夕阳西沉,倦鸟回巢,远处民居炊烟袅袅,就连王府门前往来的贵人们都少了很多。

肚子也应景地叫起来,“叽咕、叽咕”响个不停。

她笑着朝王府守卫走去:“大哥,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啊?”

王府守卫懒洋洋地看她一眼:“不知道。”

纪七郎正想说几句好话,忽听不远处有人大声喊道:“这一块谁负责的?这么多垃圾!”

她吓得赶紧跑回去,果然看见墙角转拐的地方堆了一地鸡毛。

鸡毛可不好扫,一扫就飞得到处都是,这可难不倒纪七郎,她呼喝纪小郎:“去,要碗水来。”

纪小郎很快要来了水,喷洒在鸡毛上。

纪七郎利索地打扫干净鸡毛,冷嗤:“这种地方突然出现鸡毛,显然是有人想整小爷。”

她左右看看,朝着最近那条街走去。

但见与她一同被罚的绿衣少年被一群人围着,坐在街边啃鸡腿,吃得油光满嘴,还撒娇:“嗯嗯,口渴……”

旁边一个妇人边骂他不争气,边给他喂水,趁空还拍他两巴掌:“混账东西。”

“就是黄鼠狼干的了!”纪小郎很生气,拉着纪七郎:“他在吃鸡,他家人最护短,一定是他让人干的!我们去找他们理论。”

纪七郎却是轻轻摇头,眼里有显而易见的黯然:“不去了,没意思。”

她牵着纪小郎回身要走,却听绿衣少年黄鼠狼在后头大声喊道:“纪七郎!吃晚饭啦!纪家可有人给你送饭?”

纪七郎恍若未闻,拉着弟弟走得飞快。

一根鸡骨头扔过来,刚好砸在纪小郎的头上。

纪小郎伸手一摸,满手油,顿时气得哭了:“黄鼠狼,你怎么欺负人呢?”

黄鼠狼站起来,吊儿郎当:“我怎么欺负你啦?我是看没人给你们送饭,请你们吃鸡骨头和鸡毛啊,哈哈哈~”

他娘在那里对着纪七郎姐弟俩赔礼,态度却是不当回事:“这混账东西真混账,你们别和他计较啊,没吃饭吧?来来,这里还有多的,一起用点。”

不等纪七郎姐弟出声,妇人自说自话:“你们家的人也真是的,孩子犯了错就不是自家骨肉啦?送送饭怎么了?这么小的孩子,还真是忍心。”

纪七郎黑了脸,拖着纪小郎转身就走,恶声恶气:“不许哭!”

远远的,妇人在感叹:“可怜见的,没娘的孩子就是这么惨。纪家在咱们江夏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竟然这样薄待自家骨肉……”

番外:那个少年(6)

“姐……”纪小郎坐在街边痛哭起来:“你别逞强了,咱们回家好不好?”

纪七郎黑着脸,使劲地扫着街道,街面其实已经很干净,但她就是不罢休,恨不得把石缝里的尘土也扫出来。

纪小郎又渴又饿,哭成一个小花猫。

纪七郎忍不住跑过去,大声喊道:“别哭了!哭有什么用!”

纪小郎可怜巴巴地道:“姐,我饿,我的胃在自己磨自己,肚子都饿扁了。”

纪七郎没忍住,笑起来:“你先回去吧。”

纪小郎道:“那你呢?”

“我啊……”纪七郎看向紧闭的王府大门,“君上没说什么时候可以走,我若走了,只怕麻烦更多。”

忽见王府侍卫走过来,粗声粗气地道:“你可以回去了!明日也不必再来了。”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纪七郎道:“为什么?不是要扫一个月么?”

王府侍卫道:“看你认真负责任,可以提前释放,王府门前这一片地交给倒鸡毛的人扫。”

“君上圣明!”纪七郎欢呼出声,跑到王府门前郑重其事地行了个大礼,说道:“得民心者得天下,君上此战必然得胜!”

她转过身,拉着懵懵懂懂的纪小郎,高高兴兴地走了。

与之相伴的是,黄鼠狼的哀嚎声:“凭什么呀?她才是罪魁祸首,凭什么她能干最轻巧的活儿,还能最先逃脱责罚,把她的破事儿堆到我身上?”

“就凭你在王府外倾倒垃圾,不敬君上。”纪七郎一扫刚才的沮丧,得意洋洋,趾高气昂。

黄夫人叉着腰,气势汹汹:“说话要负责,谁不敬君上了?你这个孩子,小小年纪,行事如此狠毒,难怪爹不疼娘不爱的,出事都没人管!”

纪七郎伶牙俐齿:“原来你家在王府外倾倒垃圾是因为尊敬君上?那我赶明儿也让人拖几车垃圾,去你家门口尊敬尊敬你家如何?

对啦,我就是狠毒,就是狠毒,你要怎么着?我们纪家不管我是因为我做错了事,这是爱之深恨之切。

不像你家,孩子做错了事,不但不惩罚,还亲自送饭喂水,帮着作恶!惯子如杀子听说过没有?”

纪小郎在一旁做鬼脸:“黄鼠狼,你被你娘杀死啦!”

“小泼皮!”黄鼠狼气得不行,跳起脚来追着姐弟俩打。

纪七郎趁他不备,冷不丁伸脚一绊,黄鼠狼摔了个狗啃屎,姐弟俩一溜烟逃了。

“反啦,反啦……纪家七郎杀人啦!”黄夫人嚎啕大哭,要叫人备车,赶去纪家告状。

“怎么办啊?”纪小郎从角落里探出头去偷看,忧心忡忡:“今天回去一定会被打死的。我倒是罢了,他们肯定不饶你。”

纪七郎阴沉着脸不说话。

纪小郎道:“只是被打一顿也就罢了,只怕你以后都会被关起来,再不能出门。

上个月大伯母说你该嫁人了,是爹爹没答应才搁置了,这回他们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你。”

远处传来即将宵禁的鼓声,纪小郎吓得脸色发白:“怎么办?咱们若不回家会被抓起来的。”

番外:那个少年(7)

“要是我能找到一份差事就好了。”纪七郎自言自语,一咬牙,朝着王府跑去。

“这位大哥,我有紧急军情要禀告君上!”对着王府侍卫,她煞有介事,毫不怯场。

侍卫皱起眉头:“去,去,去,瞎凑什么热闹!”

纪七郎比他还要凶:“君上将伐伪赵,我要禀告的事情很重要,耽误了军情怕你吃罪不起!”

年轻儒雅的官员缓步而出,见状问道:“怎么回事?”

侍卫忙将经过说了:“禀周侍郎,是这样的……”

“我认得你,你是户部郎中周以夫!”纪七郎双目灼灼:“我没说谎,我真有紧急军情禀告君上。”

周以夫盯着她看了片刻,说道:“你跟我来。”

居然这么容易?

纪七郎简直不敢相信,匆忙拽着纪小郎,紧紧跟在周以夫身后往里走,讨好地道:“周郎中,您真是个英明的人。”

周以夫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纪七郎接连说了几句话都不见周以夫回答,也就不说了,持续保持安静。

一路往里,来到一处房舍之外,隔着轩窗,但见楚王端坐于灯下,独自饮茶。

周以夫行礼问安:“君上。”

楚王抬头,神色多有寂寥,看起来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因何去而复返?”

周以夫道:“臣在府外遇到这位纪七公子,说有紧急军情要禀告君上,臣斗胆,将其领入府中,听君上吩咐。”

楚王皱起眉头,目光如电,缓缓在纪七郎身上扫过。

纪小郎瑟瑟发抖,被纪七郎不露声色地揽了藏在身后。

“草民见过君上。周郎中所言俱实,草民确有紧急军情禀告君上。”

纪七郎不慌不忙,不卑不亢,与之前那个满街蹿的窜天猴截然二人。

楚王将手中茶盏轻轻放在桌上,淡淡地道:“说。”

他若不让说,纪七郎大概还有勇气争取,他轻易就许了她说,倒让她莫名紧张。

她咽了一口口水,小声道:“今年气候异常,江夏炎热可于路面煎蛋,新州更热,已有月余未曾下雨,其地水源有限,不出十日必然断水,君上若在那时出征,必然事半功倍。”

新州乃是伪赵对阵燕国的要塞,城墙坚固且高,易守难攻,伪赵在此地屯兵十万,誓言死守。

楚王好几次想要动手,都因各种原因未能成行。

新州干旱缺水,他也注意到了,并且确实准备在近期动手。

周以夫等人知道此事不足为奇,这女孩子能知道这个,倒是有些奇怪。

蒙嘉静静地看着的少女,天热,她满头是汗,衣衫褶皱,脸上还有尘土,神情疲惫,离大家闺秀的模样有点远,不过并不让人讨厌。

“你从何知晓?”蒙嘉莫名有些烦躁,就给自己再倒了一杯茶。

茶汤碧绿,装在羊脂玉杯中宛若一汪碧玉,一片茶叶散落其中,叶片生得稀奇,叶脉呈红色,鲜艳如朱砂。

“草民幼时曾在新州住过些日子,对当地的气候很熟悉。”

纪七郎咽了一口口水,说道:“这是什么茶?草民从未见过,想必很解渴吧?”

番外:那个少年(8)

“什么茶吗?”蒙嘉看向面前的茶,眼里闪过一丝忧伤。

这当然是慕云晗亲手所制的如意茶,却不是给他的,而是给顾漪澜的。

顾漪澜在今年夏初去世,朵儿收拾遗物,将这盒茶一并给他送来。

近年铁马金戈,忙得不可开交,父母早逝,世间唯余他一人,虽然辛苦,却很充实,他早就不饮如意茶了。

只是收到这茶,他也没有想要扔到一旁不用的意思。

这可是好东西,心情烦躁之时饮用一杯,清心明目,强身健体。

往时喝起来也没觉得有什么,偏巧今日这丫头问起他来,他竟然凭空生出几分感慨,想从前,想故人。

纪七郎聪慧,等了片刻不见他回答,就不敢再问了,默默低头小声道:“君上,不知军中可缺文书?”

蒙嘉很快回神,淡淡地道:“你要去军中做文书?”

纪七郎深吸一口气,微笑:“是呀,草民虽然不才,却也博览群书,写得一手好字,做事认真负责,且不怕死。”

纪小郎大吃一惊,使劲在后拽她衣角,不要她去。

蒙嘉认真地打量着她,微微摇头:“不行。”

纪七郎很生气:“为什么不行?上个月你们招了一批人,其中就有我族兄,他写字没我好,读书没我多,还没我胆大认真负责任,他都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大胆!”周以夫低声呵斥她,和蒙嘉说情:“请君上看在她年幼无知的份上,饶了她罢。”

蒙嘉不置可否:“你是纪家的?族中排行第几?”

纪七郎道:“第七,人称七郎。”

却见蒙嘉指着她身后的纪小郎道:“那他就是八郎了。”

纪小郎硬着头皮行礼:“是……”

“可孤听说,江夏纪氏,嫡支这一辈,只得七个儿郎。”蒙嘉慢吞吞地道:“却不想,竟然有八个,看来是误传。”

“误传,误传……”纪七郎的鼻尖浸出薄薄一层细汗,笑容里不自觉带了几分谄媚。

蒙嘉又沉默片刻,说道:“孤要写一封讨伐伪赵的檄文,你既然自夸博览群书,文笔极好,便由你来写这檄文如何?”

纪七郎大吃一惊,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尖:“我?”

“怎么,怂了?”蒙嘉微眯了眼睛,俯身微微逼近。

纪七郎不服输,使劲一挺胸脯:“没怂,写就写!拿笔来!”

蒙嘉道:“若是写得不好,就证明你在欺骗孤,这是杀头的罪,你还敢写么?”

纪七郎有些害怕,却还是硬着头皮,昂首挺胸:“我不是草包,也不是骗子,没啥不敢的。”

“哇……”是纪小郎被吓坏了,扯着她的袖子大声道:“姐姐,回家了,回家了,宁愿被祖父打一顿,也不要死掉。”

“君上恕罪,家弟人小没啥见识,专爱胡说八道。”纪七郎又急又怒,把纪小郎拖到一旁,低声斥骂:“你闭嘴,乱嚷嚷什么?”

“别为难他了,他是为你好。”蒙嘉倒了一杯如意茶,示意侍从递给纪七郎:“你坐,纪七姑娘。”

番外:那个少年(9)

纪七姑娘捧着如意茶,惴惴不安,不知如何是好。

“喝吧,这可是难得的好茶。”

蒙嘉随手自果盘中抓两个红李递给纪小郎,温和地道:“别哭了,孤不会把你姐姐怎样的。”

纪小郎抽泣着,偷眼去看纪七姑娘,并不敢接。

纪七姑娘使个眼色,纪小郎这才接了红李,止住哭声,小声道:“君上,我们不是坏人。”

蒙嘉被男童的天真给逗笑了,他微笑着揉揉纪小郎的头,说道:“孤知道,饿不饿?想吃什么,让人给你做。”

纪小郎哪里想到自己竟然能得这样的温柔相待,当即脸红过耳,结结巴巴地道:“小子不饿。”

蒙嘉并不听他的,只笑着低声吩咐侍从几句,再回头,命纪七姑娘:“喝好茶就赶紧写檄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