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话她也不可能说出口,便是没再言语。至于绿柳的话,想来也不过是一时气愤之言罢了。

这件事情当时陶君兰是没放在心上的。可是多年后再想起这一幕的时候,她只觉得……世事无常。每每她觉得不可能的事情,总会发生。可她最希望发生的事情,却总是落空。譬如,父亲出事。譬如,家破人亡。譬如,她所希望的岁月静好,平安顺遂。以及,绿柳的一路起伏。

新的管事姑姑姓孙,孙姑姑来的第二天,刘姑姑就交接完了浣衣局的一应事宜出宫了。走的时候,绿柳偷偷的去送,回来的时候哭得眼睛都肿了。

陶君兰看着,也有几分心酸。又替刘姑姑高兴:有绿柳这么一个重情的干女儿,实在是件幸福又幸运的事情。

当然,也替绿柳担心。孙姑姑初来乍到,谁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脾性,若是看见了绿柳这么伤心难过,也不知道心里做何感想。再则,宫里也是不兴随便哭的。尤其不能在人前哭。绿柳这样,实在是犯了忌讳。

陶君兰打了冷水来,用帕子帮着绿柳敷眼睛,又道:“消退之前还是别在人前晃了,让人看见了又该生出风波了。”

绿柳也不是傻子,虽说也有些气愤,可到底还清楚这是犯了规矩,遂也不反驳,只含泪道:“就凭你这话,我也知道素日你待我果然是真心的。”

绿柳说这话,也是有对比的。毕竟,有陶君兰这样真心感激的,也有那背恩忘义的。许多素日受过绿柳恩惠的,如今孙姑姑来,就都换了嘴脸了。

一时绿柳又有几分忐忑:“你说孙姑姑会不会针对我?”

陶君兰也觉得为难,半晌道:“可能会,也可能不会。不过,若是你仔细些别落了什么错处,想来也不会的。毕竟,孙姑姑刚来,应该不会刻意找茬为难人,那样显得太刻薄了些。”再则,没有错出,就是想找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绿柳心事重重的想了一阵子,回过神来忙推了陶君兰一把:“你该去干活了。小心连累了你。”

陶君兰本想说句没事儿,她不怕。可是想到陶芯兰,到底还是将这话咽下去。如今去不成针工局了,只能留在浣衣局,她自己不要紧,可为了陶芯兰,也该多小心些。

或许是因为走了神,洗衣裳的时候,陶君兰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竟是将一件衣服洗破了。等到发现的时候,几乎没吓得魂飞魄散:这洗坏了衣裳,可是大事儿。而且她现在洗的都是主子们的衣裳,一件衣裳的料子只怕比她卖身的银子贵。

赔不起不说,受罚不说,最重要的是,孙姑姑刚来,万一拿这事儿做筏子该怎么办?

陶君兰真急了。当下也不敢声张,只悄悄的将衣服藏了起来。横竖,瞒过一阵子是一阵子。其实若刘姑姑还在,主动坦白也没什么。衣服洗破了,也不全然是她的原因,而是因为这件衣裳实在是有些旧了。仔细的跟主子解释了,也未必真就要怎么样为难。

可偏偏现在的情形……

她仔细的将衣裳破损处看了一遍,心里琢磨:能不能干脆补上?横竖破的地方是袖口,若是仔细小心用同色系的线补了,说不定也看不出来。毕竟,破的地方也不是很大一个口子。

衣裳是鸦青的,料子倒是也不见得是顶好的料子,可是穿着却是舒适得很的。她以前也喜欢用这种料子做衣裳,倒是对这种布料十分熟悉。想来,补起来应该不费事儿。只是,翻遍了针线簸箩,她却是遗憾的发现了一件事儿——她没有这个色的线。别说这个色,就是差不多的色也没有。

陶君兰傻眼了。这可怎么办?衣裳最多也就能拖延个一天两天的,再长,就捂不住了。

此时她唯一能想到的,只有绿柳。因为绿柳有门道,能从宫外弄到这种颜色的线。所以,犹豫了一番之后,她还是将这件事儿悄悄地告诉了绿柳。

绿柳吓了一大跳:“你也是老手了,怎么的还犯这样的错?洗之前,就没看看衣裳?”

陶君兰叹了一口气:“这两日事多,着实走了神了。”

“会不会这衣裳之前就是坏的?”绿柳皱着眉头,翻来覆去的将那衣裳看了又看,“万一不是你洗坏的,你又给补上了,那才是真正的坏了事了。”

这么一说,陶君兰也迟疑了。她还真不确定,到底是她洗坏的,还是原本就是坏的。

皱眉仔细回想了半天,陶君兰觉得,自己洗坏的可能性更大些。毕竟,洗之前她还是翻检过的。当时可没发现又破损。

“应该是我洗坏的。”陶君兰肯定的对绿柳道:“现在只能补上看看了。可我没这个色的线,你有没有办法——”

绿柳却是果断的摇头:“不行。带东西进宫虽然可以,可是我托的那人也不是想出去就能出去的。你们每次托付了我,哪次不是固定时日才能带回来?如今离上一次那人出宫才两三天,下一次起码还要七八天。”

陶君兰彻底的急了:“那可怎么办,难不成真就只能等死了?”

说了这话她又觉得自己有些急躁了:这事儿和绿柳又没关系,她又何必这样冲着绿柳发急呢?当下苦笑一声摆摆手:“罢了,还是算了吧,我去找孙姑姑坦白。”

绿柳一把拉住她,嗔了一眼:“急什么?难道只有宫外有了?我想起来了,采鸢那儿也有不少针线。你去问问,有没有差不多的颜色。若是有,你先借用了,回头还她就是。”

听了这句话,陶君兰突然就有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果真?那我去问问。”

当下连片刻都等不得了,忙去寻了采鸢:“采鸢,我想做点针线,偏有一样色没有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先借我点可不可以?回头我买了就还你。”

采鸢白了她一眼:“我是那么刻薄小气的?诺,拿去,自己看吧。真有只管拿去,一把线还什么借不借的,难听死了。”

采鸢说着,就将针线簸箩直接拿出来,放在了陶君兰面前。

陶君兰心里感激,又有些不好意思:“谢谢你了。”也不敢再客气,忙不迭的就去翻检,看到底有没有需要的那个颜色。

然而,头疼的是,鸦青这种颜色用得少,采鸢这里一样没有。而可喜的是,虽没鸦青,却有一种差别不算太大的黛蓝色。

怎么办?

第一卷 第8章 孙姑姑

陶君兰咬咬牙,还是拿起了黛蓝色的线。又跟采鸢说了一声,这才走了。

又将衣服和线的颜色比了比,心中想过许多方案,只是到底都不能果断的下了决心。毕竟,这件事情关乎不小,若是一个闹不好,受罚那是铁板上钉钉子的。最怕的就是,说不得就被新来的孙姑姑抓住了把柄,以此做了筏子。

而且,万一连累了陶芯兰……那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绿柳也是愁眉苦脸:“怎么就没有这种颜色的线呢。这下可怎么办?难道真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陶君兰严肃的看着手里的线,一个想法最终确定下来。听见绿柳这样说,便是缓缓摇头:“不一定,只是要冒风险。”

绿柳双眸一亮,捉住陶君兰:“快说,有什么法子?我就知道你肯定有办法,不许藏私。”

陶君兰却是将绿柳推开去:“好了,这件事情本就和你没关系,你又何必凑上来插一脚?快睡去吧。明儿早上你就知道我用的什么法子了。”绿柳的确是无辜的,所以她并不想将绿柳牵连进来。

绿柳闻言顿住,上上下下的将陶君兰打量了一番,最后笑着叹了一口气:“好吧。”看来是理解了陶君兰的好意了。

不过绿柳随后又拿出自己的蜡烛来:“诺,这个也给你。点两根,不然太暗了,仔细伤眼睛。”

陶君兰感激一笑:“多谢你了。”

绿柳不自在的摆摆手:“说这些做什么?不过是根蜡烛罢了。”

时间不多,陶君兰也不敢多耽搁,拿了针线和蜡烛就悄悄寻了一间偏僻的屋子做活:一则是不想影响了绿柳她们睡觉,二则也是不想让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太多。这是为了防止将来万一事发受罚,被牵连。而且,知道的人多了,说不定就不经意的走漏了出去。那也不好。

当然,也并不是她就不相信采鸢等人,而是这种事情,的确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第二日一大早,天刚见亮绿柳就摸了过来,倒是吓了陶君兰一大跳,还以为被人发现了。见是绿柳才松了一口气,笑骂一句:“走路也没个声的,吓死我了。”

绿柳却不和她斗嘴,只凑上来看;“我瞧瞧,你到底怎么弄的?”

等到仔细的看了一番,绿柳才笑了:“没想到你竟这样大胆。”

却原来是陶君兰没找到同色的线来补衣裳,只有黛蓝色的线。就干脆的用黛蓝色在袖口破损的地方绣了一圈云纹。咋一看上去,倒像是原本就存在的,毕竟两种颜色相近,不仔细看,还看不出什么来。说不得,真就能蒙混过关的。

只是……绿柳面露迟疑:“这样或许咱们浣衣局这里蒙混过去了。可是等到衣裳送回去,只怕也瞒不过去。”

绿柳的担心自然是正常的。毕竟,以前到底有没有花纹,正主儿肯定是知道的。怕是瞒不过去。

“你看这衣裳,是男式的。又是常服——咱们宫里能这样穿的人,有几个?除了皇帝,就只剩下几个皇子。这几个,都不会缺了衣裳穿的。而这一件,显然已经有些旧了,说不得以后都不会再穿了。送来洗干净,怕也是想着收起来罢了。也许,就不会被发现。”对于绿柳的担忧,陶君兰自然也是事先想过的,若非如此,她也不敢这样冒险。而且,退一步说:“这件常服布料也不是什么名贵的,就算真发现了,想必也不会为了一件衣裳大动干戈吧?”

就算被罚了,那也是应该的。她只不过是想铤而走险一回,盼望着能运气好的躲过一劫罢了。成不成,都看天意。

陶君兰心里又道:其实,最稳妥的法子,还是去找管事姑姑坦白。只是这孙姑姑初来乍到……又有这样的复杂关系,她实在是不敢说。

等到天光大亮,众人都起身了,最后一朵云纹也绣好了。陶君兰咬断线,收了针,又将袖口处仔细的看了一番,见没有什么不妥的,这才微微舒了一口气。心里却是七上八下:但愿能够平安过关。

下午将衣裳交了上去之后,陶君兰心里就没安稳过,频频走神不说,连和陶芯兰说着说着话,也能心事重重的发起呆来。没办法,实在是害怕啊。

她这幅样子,自然没法让人不怀疑。文杏和采鸢都问了几回了。

陶君兰自然什么都不敢说,就是陶芯兰也瞒得死死的。

没想到,最后来劝她的还是陶芯兰,陶芯兰一脸肃穆的压低声音悄悄道:“姐姐别怕,事情总会过去的。你也别慌,不然让人怀疑。我瞧着采鸢姐姐总盯着你看,再这样下去,总会叫她看出端倪的。”

陶芯兰的劝说多少起了作用,陶君兰勉强稳住了心神,不敢再那样表现出心中的惴惴了。

直过去了三五日,仍是没有什么动静传来,陶君兰这才松了一口气。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感:看来,她这一次是过关了。

于是,她也渐渐的放下心来,将这事儿抛在了脑后。

绿柳也偷偷的和她一起笑:“你的运气可不是一般的好。”

“老天保佑。”陶君兰一脸庄重的认真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以后可千万别再遇到这样的事儿了。这一次,生生给我吓老了十岁。”

绿柳顿时撑不住,伸手就来掐她的脸:“我瞧瞧。”结果触手一片柔滑,宛如碰到了嫩豆腐一般,顿时就是忍不住的多捏了几下,喃喃感慨:“好滑啊!”

随后绿柳又深深的嫉妒起来:“大小姐果然是大小姐,这皮水嫩得!我们怎么也赶不上!”说着,又贪恋一般的蹭了好几下,直将陶君兰弄得一阵阵的发窘。

对于绿柳又是嫉妒又是赞叹的语气,陶君兰浑身都不自在,侧过头去避开了绿柳的爪子:“什么大小姐,你这样说,我都臊得慌。快别说了。”

“说,你是不是有什么秘诀?不然咱们天天吃喝都一样,用的东西也一样,凭什么你就比我好呢?”绿柳扑上来,死活不肯再松手了,非咬定了她是藏私了。

陶君兰被磨得一阵阵无奈:“哪有什么秘诀啊。你都说了,咱们处处都一样的!”真要有不同,那也是来源于以前养尊处优的日子吧?其实,现在也未必就真还有以前的样子了。她自己摸了摸,觉得倒是比以前粗了不少。

绿柳歪着头看陶君兰,忽然就莫名其妙的说了这么一句话:“我去送衣裳的时候,远远看了贵妃娘娘一眼,我觉得,她还不如你漂亮。若是你去选妃,说不定……”

陶君兰一把捂住了绿柳的嘴,将剩下的话堵在了她肚子里:“快别胡说了。让人听见了,我们还有脸?”她是真被吓住了。这话,可不是能浑说的。她只是宫女,怎么能和贵妃娘娘相比?太不知天高地厚,也太没规矩了。

绿柳也回过神来,面上一白,嬉笑之色收起,诚心诚意的道歉:“是我疯魔了。”顿了顿却又坚持到:“不过你的确是容貌出色的。宫女里头,你也算拔尖了。”

陶君兰摸了摸自己的脸,苦笑起来:“美也没用,一个宫女要那么好看做什么?还不如壮实些,做活能干些呢。”说罢又笑了掐了一把绿柳:“要说美貌,难道你又差了?我可觉得我比你逊色多了。”

绿柳顿时眉飞色舞,“真的?”

陶君兰认真的点头。绿柳的五官许不算太精致美丽,可是却有一种泼辣明亮的气质,极为出彩。

孙姑姑是个能干的,十多天就将浣衣局上上下下都接管得妥妥当当了。而至此,孙姑姑也终于有了动作:她开始将以往刘姑姑的亲信剔除了。

虽然孙姑姑的动作隐晦,可是陶君兰却还是一眼就看了出来。名义上是将刘姑姑的那些亲信换个位置,实际上,则是从浣衣局的权力中心给完全剔除了。那些人,有些被直接打发出了浣衣局,有些却是实打实的被贬去做了苦活计。

绿柳一时半会的还没被孙姑姑怎么样,可是陶君兰想,怕也是不远了。于是私底下隐晦的和绿柳提了提,就是怕绿柳一气恼起来,不管不顾的再做错了事儿。

绿柳满心感激,靠在陶君兰的肩上哭得抽抽搭搭:“我早就想明白了,多谢你的提醒。”

陶君兰叹了一口气,只觉得无奈又酸楚:她算是真明白了一句老话,那就是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浣衣局这种地方,出了名的是没有油水,最苦最累的一个地方。可饶是如此,却还有这样激烈的争斗。真叫人……心寒。

不过,孙姑姑这种行为,她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刘姑姑的亲信,孙姑姑用着不仅心里不能放心,就是明面上,怕人家也不大服气的。只是,孙姑姑这种私下里的手段,却让人觉着:只怕孙姑姑并不是个好相与的,性格也有些阴沉。

这一点,让陶君兰十分担心。不仅担心绿柳,也担心自己和陶芯兰。毕竟,她和绿柳之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真追究起来,孙姑姑说不定就将她们当成了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若是有法子,叫孙姑姑对绿柳不那么敌视就好了。

第一卷 第9章 得罪人

纵然绿柳一直小心翼翼,可是却也防不住人家一直抓小辫子。毕竟,只有千日做贼的,哪里有千日防贼的?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真的疏忽大意了,两件样式差不多颜色差不多的衣裳,竟是被放错了地方。原本是贵妃娘娘的,可是却送去了庄婕妤那儿。偏那衣裳又是贵妃第二天冬至日要穿的,顿时这件事情闹大了。

贵妃娘娘听说极不高兴,直接让身边的大宫女过来浣衣局骂人了。

自然,贵妃娘娘是不会管到底是谁送错了衣裳,只会找浣衣局的管事姑姑。

听说孙姑姑冲着那大宫女赔笑许久,可饶是如此还是被罚了半个月的月例。

月例其实也不多,也就几两银子,可关乎的是脸面。孙姑姑又是以前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的,贵妃娘娘这样做,又有些伤了皇后娘娘的脸。于是,皇后娘娘又派人过来斥了一回。

孙姑姑的脸色自然不好看。待到人走后,立刻就将绿柳叫了过去。

谁心里都明白,孙姑姑这是要发发火气了。至于出气筒,显然就是绿柳。

陶君兰心里自然是说不出的担心。可是却也无可奈何,毕竟,这事儿绿柳算起来也算是犯了错。只是犯的错,不算大罢了。这件事情最错的,应该是那个放错了衣裳的宫女。

如今只盼望孙姑姑讲些道理,别太抓着绿柳不放。

可是显然事与愿违,绿柳当天就被狠狠的罚了一回。不仅夺了送衣裳的职,还让顶着水盆跪了一天。

采鸢最是愤慨:“这算是什么事儿?这怎么能怪绿柳?”

陶君兰倒是诧异的看了一眼采鸢:采鸢平日里说话犀利刻薄,没想到这个时候,倒是第一个替绿柳打抱不平。可见采鸢也是十分讲义气的,颇有些刀子嘴豆腐心的架势。

文杏也难得的阴沉个脸:“孙姑姑未免太不讲道理了。这是借机整人呢。水盆那么重,再跪一天,不死也脱层皮。况且,天这么冷,露天跪着……膝盖怎么受得住?”

陶芯兰眨了眨眼睛,想了想;“要不贿赂一下孙姑姑?”

陶君兰苦笑一声:“若是钱财管用,那就容易多了。而且,孙姑姑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哪里能看上我们这点小钱?”若孙姑姑是个爱财的,只怕刘姑姑以前那些亲信,也不会一个都没剩下了。如今,连绿柳这个干女儿也彻底的给压住了。

采鸢恨恨的锤了一下床;“还有没有王法了。不行,咱们得想想法子。”一面说着,一面却是看向陶君兰,“你说,有什么法子没有?”

陶君兰微微诧异了一下,不明白采鸢为什么这样问她。不过她又能有什么法子?只得摇摇头:“没办法。除非请动更上一级的,才能压住孙姑姑。”可是显然现在的问题是,上头不会管这个事儿。而且,孙姑姑教训得理直气壮,谁叫绿柳的确是疏忽了呢?但凡她自己再亲自检查一回,这样的事情也不会有。

采鸢目光沉了沉,又看文杏:“你呢?我记得,你和银作局的管事大太监的徒弟关系不错,要不走走这条路子?”

文杏倒是爽快:“那位是最爱银子的,咱们请他跑一趟,没个五十两银子怕是不行。”

陶芯兰倒吸一口凉气:“五十两?!”这也未免太多了,进宫几个月,她和姐姐两个人的月例,加起来离五十两都还远着呢。

“关键是,请了不一定就管用。”文杏又叹了一口气,上露愁容:“采鸢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前刘姑姑在的时候,两边还常往来,如今……怕是孙姑姑不会买账。”

陶君兰微微挑眉。有些摸不清文杏到底是只说事实,还是想推诿这件事情。不过,她更倾向于前一种,文杏白白净净的,眼神也清澈,看着不像是这样自私的。

采鸢冷笑一声:“看来绿柳这次是神仙也保不住了。只可恨咱们都没法子。”说着便是气鼓鼓的去翻自己的箱子。末了找出两个护膝来,揣在怀里出去了。

文杏皱了眉头,“这是给谁甩脸子呢。”竟也是恼了。

陶君兰推着陶芯兰上去劝文杏,自己则是跟着绿柳出去了。

眼下已经是夜里,正是下露的时候,又是初冬,凉得实在是厉害。才在外头呆了一阵子,却感觉那夜风似乎连骨头都吹得疼了起来。

采鸢轻手轻脚的出了院子,到了外头墙根底下:绿柳就跪在那儿呢。

绿柳已经跪了一下午,此时早已经是撑不住了,整个人几乎都歪在了地上。

陶君兰和采鸢一左一右的将绿柳扶住了,看着绿柳几乎昏厥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采鸢咬着牙,伸手替绿柳去系护膝:“你好歹偷偷懒,别那么死心眼硬撑着。这么晚了,谁来管你的事儿。”

陶君兰则掏出揣在话里的面饼子;“来,吃点东西。”这么冷,要是不吃点东西,也不知道要怎么熬下去。

绿柳晚饭也没吃,此时早已经饿得厉害了,就着陶君兰的手狠狠的吃了几口,几乎不曾噎住,这才好了些。许是吃了点东西的缘故,绿柳的精神气儿好了许多,忽然眼里就滚下泪来,咬牙切齿道:“这一次是我着了道了!”

陶君兰和采鸢都是一惊,看着绿柳说不出话来。

绿柳嘲讽的翘了翘唇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这件事情哪里是关我的事儿?我只负责送东西,也不知道哪个缺德的乱放了衣裳,栽赃了我!”顿了顿又后悔道:“也是我自己糊涂,竟是不知道做点防范!人家这是挖坑给我跳呢!一口就咬定了是我的错,连辩白都不许!”

绿柳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冤屈和恨意。

陶君兰自己琢磨一下:“你觉得,是孙姑姑给你下的套子?”

绿柳冷哼:“除了那个老虔婆还有谁?”

陶君兰沉默了。她觉得不像——可这话她却没敢说出来。这会子绿柳认定了,她纵然说破天去,只怕绿柳也不会相信。

可是应该真不是孙姑姑。孙姑姑没那么傻。毕竟,出了这个事情,孙姑姑两头都吃了挂落,面子里子都不好看,又是何必?

不过,孙姑姑这次处理这件事情的态度,却又说明了孙姑姑对绿柳的打压态度。孙姑姑心里未必不明白,可是还是选择了这么做。其心,也未必正。

陶君兰这样想着,可采鸢却已经是相信了:“是了,以前从未出过这样的事情,必是她搞的鬼。”

陶君兰眉头微微皱了皱,还是没说话。算了,这个时候说了,只怕采鸢得讥讽她是在讨好孙姑姑了。又是何必?

再则,这件事情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绿柳受罚被打压已经是事实,而绿柳也无法找孙姑姑要个公道——就是找出了到底是谁在背后使坏,孙姑姑也不会理会,还绿柳一个清白。

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至少,现在是不适宜多事儿的。

陪着绿柳呆了一会儿,绿柳就催着她们走了。这事儿,让人发现了都要受过。

第二天绿柳罚完了,就开始洗衣裳。孙姑姑将绿柳原来的差事,给了另外一个人。偏偏那人还和绿柳有点过节。气得绿柳咬牙切齿的。

陶君兰除了劝着,也只能偷偷的帮着绿柳洗一点衣裳了。毕竟绿柳也做了许多年松快的活计,对这种粗苯的活儿,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绿柳也是个硬气的,面对刁难一声不吭,愣是在天黑之前洗完了。只是手指一根根的都成了红萝卜,几乎都直不了了。筷子都捏不住。看得陶君兰一阵阵的心酸。

心酸之余,就有点忐忑了——谁知道,下一个孙姑姑要处置的人,是不是她呢?

陶君兰安慰自己的想道:横竖当初没有绿柳的帮忙,现在也不会做这样轻省的活计,就算现在被打回原形,好歹也享了这么几个月的悠闲了。

陶芯兰那儿,她也含含糊糊的说了这个话,没想到陶芯兰倒是懂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干活儿么?文杏姐姐说了,若是我再做以前的活,她就偷偷帮我。”

陶君兰一笑,拍了拍妹妹的头:“傻孩子,怎么好意思让文杏姐姐老帮你?”

陶芯兰捂着头:“我也帮文杏姐姐做事儿的。”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道:“我觉得,其实绿柳姐姐这件事,是有人搞鬼。绿柳姐姐平日里,得罪了不少人。”

陶君兰默然不语。绿柳这个人,喜欢结交,性格也爽朗,又能干伶俐。虽然人缘好,可也得罪了不少人。特别是刘姑姑还在的时候。说句不好听的,那时候,难免绿柳是有些狐假虎威的。呵斥起人的时候,也挺凶。虽然这也没什么,可到底还是让有些人不舒服了。另外再得罪人的,就是帮着人买东西,赚中间费的。

宫外一盒胭脂也不过几十文,可拿进宫里来,至少是一两银子。翻了倍都不止。这不仅叫人眼红,也叫人肉痛。

正想着,冷不丁的一个宫女突然就进来了,硬邦邦的丢下一句:“孙姑姑让你去一趟。”

陶君兰心里顿时就咯噔了一声。孙姑姑,找她作甚?

第一卷 第10章 好运

陶君兰进去的时候,心里自然是有些惴惴的。总觉得,肯定是没好事儿。不过她心里也有准备了,倒是也能保持平淡。

孙姑姑正和一个穿粉紫色裙子的宫女说话,陶君兰看了一眼就赶紧垂下了目光,心中却是有数了:那宫女必是哪一宫的大宫女。

怪不得孙姑姑如此和颜悦色。要知道,平日里孙姑姑总是板着脸,连笑都很少。

陶君兰冲着孙姑姑行了礼,然后就垂首不言了。至于另外一个,因也不认得,她自然也不好贸然开口。

陶君兰感觉得到,那宫女一直在打量她,上上下下的看了一个遍,从头顶到脚尖,竟是无一处遗漏的。半晌,才听得那宫女笑了一声:“好整齐的一个丫头,在浣衣局当差,真是埋没了。”

那声音脆生生的,倒是很好听。带着三分笑,可是陶君兰听着心里却是一阵阵发紧。总觉得,对方并不是真心夸赞自己,反而带着那么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冰冷嘲讽。

孙姑姑倒是不遗余力的贬低了自己人:“生得再好有什么用?命不好也是白搭。落在浣衣局里,一辈子也就这样了。”顿了顿似乎又有意夸赞那宫女:“要说生得好,静灵姑娘才是真个儿生得好。老身在宫里这么些年,可没见过几个比静灵姑娘你生得更好的。”

静灵,想来是那宫女的名字了。

陶君兰回想了一下刚才看见的面容,心里默默的赞同了这句话。这个叫静灵的宫女,的确是生得极好的。论容貌,比她强多了。

静灵听了孙姑姑这番话,倒是又笑了一声:“生得好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宫女一个?”倒是有些自嘲的意思。

孙姑姑拍了一下腿:“嗨,这话说得。谁不知道你在二皇子跟前是有脸面的?伺候了这些年,将来二皇子能离了你?少不得有姑娘的好处。到时候,可不就是荣华富贵了?”

陶君兰有些尴尬:孙姑姑这话的意思太明显了。当着大姑娘的面说这样的事情,实在是……

她以为静灵也会觉得不好意思,可没想到静灵竟然丝毫尴尬也无,反而笑了笑:“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这话怎么说呢,既没反驳,也没同意。可有的时候,不反驳就是默认了。所以,这个静灵,对这样的事情……恐怕是有所期盼吧?

陶君兰有些默然。她从小的教养导致了她根本对这样的事情无法认同。女人又不是玩物,不该如此。纵然对方是皇子,可是作为一个女子,也该有自尊自强的一面。男人们建功立业固然重要,可是女子在家相夫教子,也同样重要。

不过,这也不关她的事儿。陶君兰这样想着,又觉得自己有些多管闲事了。

而也正是此时。她才总算是想起了一个疑问来:孙姑姑叫她来,到底是做什么?难道就听人闲聊不成?

但是孙姑姑不发话,她自然也不敢开口问,所以只能默默站在那等着。

好半晌,孙姑姑总算是想起了陶君兰的存在,笑着指着她冲着静灵道:“就是她了。上次二皇子的衣裳,是她洗的。”

静灵又上下打量了一回,“看来不仅长得好,还心灵手巧。”

陶君兰心里却是猛然咯噔了一声。这好好的提起了二皇子,又说了洗衣裳的事儿,她顿时就想起了那件被洗破了的衣裳。难道,是这事事发了?不对啊,怎么等了这么久?可若不是此事,她还真想不到别的了。

正想着,静灵已经开了口:“上次你洗过一件鸦青色的衣裳是吧?袖子口有些破的那一件。”

果然是这事儿!陶君兰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儿,不过却竭力维持镇定:“是洗过。”

“你用黛蓝色的线,补上了破损之处。”静灵又道。

“是。”陶君兰一面应着,一面却是渐渐的回过味儿来:恐怕那衣裳,还真不是她洗破的。而是送来的时候,已经就是破的。她当时心不在焉的,所以才会看漏了,从而觉得是她自己洗破了!

一时之间,她只觉有一种莫名的荒谬感觉。这算是什么事儿?她这根本就是没事儿给自己找了个事儿出来!

陶君兰只觉得斗大如斗,半边身子都有些发木。这洗破了衣裳补了又是一回事儿,可擅自缝补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如今别人会怎么看她?怕是觉得,她这是故意在出风头!想引起别人的注意!

此乃宫中大忌!宫中最重要的是什么?进宫第一天,教规矩的姑姑就说了:是本分!

陶君兰接着想到的是:会怎么处置她?

正忐忑不安着,静灵却是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荷包来,直接就放在了桌上:“二皇子很喜欢,让赏你。”

陶君兰一愣,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么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