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三部尚书却不是这么想的。

起先,三人的态度十分暧昧,支支吾吾一句实在话也不肯说,被逼不过,户部尚书刘嘉还吭吭哧哧的试探着表示:没有经验,不懂该怎么办,不如传召议政王前来,听听他的意见再说!

救人如救火,古清华情急气极之下,也顾不得什么客气不客气的,不知哪里生出一股气势来,当即大为光火,沉着脸冷冷道:“议政王病了,轻易打扰他休养岂非朕不体恤老臣?没有经验?不知道?哼!朝廷养着你们是做什么的?遇上了事就是给朕这般回答的?养兵一日用在一时,你们要是拿不出个章程来,这尚书的位置也不要坐了,统统给朕回家抱孩子去!”

几人没料到会勾起她这么大火气来,说话又是这般不留情面,顿时便被唬住哑口无言,更加一声不敢支。

古清华见了更气,冷冰冰瞅着兵部尚书齐傲潭道:“齐爱卿,出兵的事以兵部为主,你先来说说,该如何调兵遣将?”

“陛下打算出兵?”几位尚书齐声讶然问道,这时候才弄清楚古清华的本意。

古清华差点没背过气去!

好嘛!说了这么半天,原来双方说的都不在一条线上。这帮家伙——

“有什么疑虑吗?”古清华冷哼一声,强按心头怒意,冷冷道:“虞国这些年来安分守己,守臣下之道,年年进贡不绝,难不成,你们以为不该相救?”

几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齐傲潭只得开口道:“可是……陛下要知道,路途遥远,而且鞑靼骑兵来得快去的也快,没准咱们的兵马还在路上他们便已撤退了呢!微臣觉得,此事虞王有点儿大惊小怪,我朝不宜立刻出兵,宜观望观望再做计较。要知兵马调动,要集合兵士,调配战马,要清点人数,要检查发放甲胄武器,要选定行军路线,还有粮草、医药、马匹、军服、帐篷等等后勤装备也需配置安排妥当方可,并非一朝一夕可成之事!”

“你闭嘴!”古清华狠狠一掌拍在御案上,冷冷道:“若不是存在这些问题需要解决,朕传召你们何用?虞王好歹一方藩王,岂能不知轻重?他既派人突围求救,就表明那鞑靼人一时半刻绝不会离去,人家孤城望救,咱们倒先观望观望,这是人话吗?你让其他附属国心里会怎么想?再说了,若不是西北边境有虞国替大息挡了一挡,没准鞑靼人还年年犯边呢,这番人家抵挡不住了,咱们岂能如此不人道?出兵一事势在必行,你若是调度不过来,嘿嘿,这兵部尚书之职,你还有脸再干吗?”

齐傲潭听了这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身子僵得一动不敢动,沉默片刻,不知赌气还是认真,居然当真摘下头上乌纱帽,双手捧着,郑重上前,众目睽睽之下,将这乌纱帽端端正正放置在古清华面前,后退两步,一撩袍子跪下,俯首道:“臣无能,上不能解君之忧,下不能救民于水火,臣无颜再领兵部尚书一职,请陛下恕罪!”

一时间,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人人呆若木鸡,呆呆的瞅着俯首跪着的齐傲潭,眼前眩晕,心一阵紧似一阵突突的跳,胸口压抑得要透不过气来。

谁也想不到,齐傲潭居然会这般当众与古清华叫板。

一时间,众人既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情感中混杂着起了一种异样的兴奋,都在等着瞧古清华会怎样反应。

古清华铁青着脸,冷若寒冰锐似利剑的目光射向齐傲潭,那目光却要喷出火来。她的目光直直的,脸色绷得紧紧的,额上青筋暴涨,眼角肌肉突突乱跳,不仅齐傲潭,其余三人也都不禁心惊肉跳心惊胆战,大气也不敢出。

他们从未见过,古清华脸上会出现这么可怕的表情,实在比他们见过的任何女人都可怕!

“来人!”古清华面绷如鼓冷冷开言,扬声对进殿应命的侍卫喝道:“将罪人齐傲潭给朕拿下,打入天牢!齐家一门上下都给朕看管起来,没有朕的旨意,一个也不许离开一步!”

公然挑战她的底线来了!很好,好极了!

从未感到这般屈辱,这段时间所受的憋屈窝火一股脑儿发作起来,古清华不管不顾的豁了出去,撕破脸皮亦在所不惜!

“陛下!臣不服!”齐傲潭急了,挣扎着大叫:“臣何罪!臣家人何罪!”

“你问何罪?”古清华冷笑起身,几步来至他跟前,双眸湛湛睨着他,一字一字道:“把你耳朵竖起来给朕听清楚了!适逢国家有事,君主急需用人之际,你身为兵部尚书,不说救国之难,解君之急,却是个胆小如鼠之小人,在这关键时刻辞职回避,弃君上家国于危难之中,还敢问何罪?朕问你调兵遣将之事,你含糊其辞、一问三不知,可见平日不过是尸位素餐毫无建树,如此渎职,朕拿你你有何不服?朕今儿把话给你撂这儿了,若是这一仗胜了便罢,若是败了,哼,你就等着伸脖子受刀吧!你一家人性命赔这成千上万军士之命,没什么冤的!给朕带下去!”

古清华再也不瞧他一眼,袖子一拂,回身落座,冷冰冰的目光一扫,扬着脸道:“还有要辞职的,尽管来!”

“陛下!陛下!”齐傲潭惊惧交加,心顿时凉了半截,原本满腔不服气霎时间消失得干干净净,求生的**使他生出了极大的力气,挣脱了押着的侍卫,上前“扑通”跪下,磕头颤声道:“陛下,臣愿意将功赎罪,求陛下恩准!这一仗若是败了,臣任凭陛下处置,绝无二话!”

“陛下息怒,”户部尚书刘嘉、工部尚书李河源也忙跪下帮齐傲潭求情:“陛下,方才齐大人不过一时义气,求陛下看在多年君臣份上,再给齐大人一个机会吧!”

“是啊,陛下!兵部的事没有谁比齐大人更熟悉了,此时换人亦多有不便,还请陛下三思!”李河源也磕头求道。

齐傲潭更是身子发抖,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户部和工部,可有什么为难的没有?”寂静半响,古清华不置可否,却冷不丁如此这般相问。

刚才她那一下雷霆之怒早把这三人震住,刘嘉和李河源本来倒是存了一肚子的推托叫苦之词,如今哪里还敢说半个字?见古清华问,忙不迭不约而同摇头,连说没有。

想想又不甘心,且也怕话说得太满将来万一出现什么纰漏没有圆回来的余地。刘嘉便陪着小心道:“虽说国库有些紧凑,且开春还要拨款购种子准备春耕,预备春灾应急,还有三月桃花汛,也得预留下银款钱粮,但微臣定会全力调配,无论如何也要保障西北军士吃得上饭,穿得上衣。”

“前往西北路途遥远,多有失修,微臣亦会加紧督促,不敢误了陛下大事!”李河源也赶紧应道。

古清华冷笑一声,向刘嘉道:“回头将户部账目送到紫宸宫,把户部四品以上官员全部带到,朕要问话!还有你,既知道道路多有失修,平日里都在做些什么?”说毕狠狠瞪了李河源一眼。

第47章 三大臣领命臣服

李河源满心委屈,垂下头不敢分辨一词。议政王说国家无事,皇帝又不出巡,好好的路能走就行,没事老修他做什么?不要钱吗?他岂能跟议政王争执?

齐傲潭见古清华不搭理自个,急得心里七上八下,此时见古清华又发作,磕了个头忙又出主意道:“陛下,请陛下放心,先帝向来对西北经营甚为重视,况且,西北青州、蕲州、定州三大重镇皆屯有重兵,归西北大营节制,青州有青河平原,乃西北鱼米之乡,粮食充足,蕲州盛产铁矿、棉纱、马匹,定州乃西北连接北、南、中三方之交通要道,微臣想,可直接从当地调兵遣将,粮食衣物药材等亦可由当地及周边地区供应,事后再由户部与地方调停补充差额,工部的人也只需勘察勘察定州连接周边城镇道路即可。想那鞑靼,不过化外野蛮部族,往常也时有偷袭虞国,这次虽然不知何故围城,据微臣预料,他们拖不起,多半是一败即退,这场仗,要不了多长时间!”

古清华盯着他,又是半响不做声,心头又是一阵火起。若是他们当真尸位素餐一问三不知倒罢了,原先故作不知装糊涂现在又说的头头是道,摆明了是把她当傻子耍,存心要跟她作对!

不由古清华不想:如果此时问他们主意的是议政王,恐怕不等问,早就主动说了吧?

“看来,齐卿家还是颇通军务嘛,朕原先倒是冤枉了齐卿家了!”古清华此时当然不会去责问他,可就这么由着他糊弄心也不甘,嘴角一勾,似真似假讥诮道:“只是爱卿先头为何却又不说呢?许是朕先前的话不够明白以至于爱卿不敢轻言,往后跟朕说话,爱卿最好专心一点儿,别一边听一边盘算,这对你没有好处!”往后别要站错队了试探,朕不是你能随意试探的!

“臣愚钝,陛下一言臣醍醐灌顶,臣谨记陛下赐教!”齐傲潭一惊,心不由得又揪做一团,刘嘉、李河源两人也是心惊肉跳。

“就按齐爱卿的意思去办吧!朕这就下旨,命西北大营听齐爱卿节制,过几日爱卿可甩亲兵营快马加鞭赶往西北。其余细节问题,齐爱卿回去好好琢磨琢磨,明日再议。对了,羽林军中闲人太多,朕想派几个人跟随爱卿一道历练历练,省得在都中无所事事,一个个都成了懒骨头了,爱卿以为如何?”

齐傲潭明白古清华是要放人在自己身边监视,换了往日,他非大不痛快要发牢骚不可,但此时哪里还敢发什么牢骚?甚至巴不得古清华派有心腹跟在自己身边,毕竟,经此一事,他将来表功的时候哪怕他实打实的描述,古清华也会给他打一个折扣,而由她自己的人向她禀报,那就不一样了。

“微臣敢不从命?”齐傲潭很痛快一口应承了下来,陪着小心道:“微臣正斟酌着想要跟陛下要几个人呢!这倒省了微臣开口了!”

古清华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语气也缓和客气了几分,道:“他们只是跟着去历练,而不是干扰军务。到了爱卿麾下,便任凭爱卿指挥。爱卿就事论事便是,该怎样安排便怎样安排,不必有所顾忌,不要想着这里头有朕什么意思缚住了手脚,朕什么意思也没有!”

“是,微臣遵旨!”齐傲潭恭恭敬敬回话,心底自然是压根一个字都不信!

“朕也乏了,今日便先散了吧!”古清华身子向后仰了仰,道:“你们回去立刻调动本部属好好商量,明日跟朕回话时朕要听些有用的话,最迟两日后,齐爱卿便要启程,可听明白了?”

“微臣明白,微臣遵旨!”三人齐齐跪下,俯首答应,再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出了神龙殿,古清华突然觉得浑身脱了力似的手脚发软,回想起刚才殿中发生的一切,她的心跳忍不住狂漏了两拍,一攥掌心满满一把的冷汗。

回想起来才知后怕。

如果齐傲潭是个有骨气的不向她低头,她还真不知该怎么办!

如果不是气极了,她绝对绝对不敢那样喷齐傲潭连带将刘嘉和李河源也震住了。

脚下一个踉跄差点绊倒,湘琳眼疾手快扶住了她,二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彼此心内稍安。

“陛下今日想是累着了,还是乘轿舆回吧!”湘琳说着便命小太监将候着的软轿抬过来。

轿子虽随时预备着,但古清华觉得多走走能锻炼身体,再说神龙殿离紫宸宫又不远,一般情况下是不乘轿子的。

“不必了!”古清华强打精神笑着摆摆手,语调轻松若无其事的向湘琳笑道:“方才在殿内闹得朕头晕耳炸的,这会子走走,吹吹风,倒正好醒醒神!”说毕身子挺了挺,脚步轻快毫无倦色的向紫宸宫方向走去。

这等时候,她不愿意自己有任何的异常举动传到议政王那里。

回到紫宸宫,换了衣裳净了脸面稍作休息,用过午膳之后,古清华便与湘琳来到书房。这时,古清华才真正的松懈了下来,瘫坐在御书案后阔大的圈椅中,心力交瘁得像没了骨头!

“真是好险!”古清华不禁吐了口气。都说狭路相逢勇者胜,可非亲身经历,又岂能体会这“胜”之一字在狭路相逢中暗藏了多少胆战心惊、多少凶险!

“不管怎样,陛下总算挽回了局面!”湘琳心下也自捏了把冷汗,同时亦好生佩服,难得心悦诚服极其主动的斟了盏茶递给古清华,笑道:“陛下喝口茶润润嗓子去去心火定定神吧!”

古清华盯着她,接过茶“扑哧”一笑,饮了一口,烦从心来,不禁叹道:“你说明天,我该怎么跟他们周旋?”

明日讨论细节问题,也就是具体事务安排,粮草调度什么的毕竟脱不开衣食住行的范围,与平常生活息息相关,她倒还能听得出怎么安排合理怎么不合理,不排除还能指点建议一二的可能。

可是军务,她是一窍不通啊!没准齐傲潭说什么她都听不懂呢!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她懂不懂,懂得多少,几句话齐傲潭便可看出深浅,那么她今日树立的威严必将大打折扣,甚至不排除发生什么意外变故的可能!

湘琳眸中不禁也暗了下来,轻叹道:“不光这个。齐傲潭、刘嘉他们三个今日虽然被陛下震住了满口答应得极好,但陛下不可不防,慕老贼若是从中捣乱——”

“所以,明日必须要再接再厉震住他们,让他们半点儿邪门心思都不敢起!”古清华明白,可是明白问题所在跟如何解决问题完全是两码事!

湘琳亦无言以对。民生她都不懂,更何况乎军务!

两个外行正在没头苍蝇一样胡乱想着对策,苏姑姑突然求见。

古清华忙叫进来。

她们俩时常喜欢撇开众人单独叽咕,苏姑姑已经见惯不怪了,而且通常,无要紧事她是不会打扰的。

苏姑姑进来,施了礼之后,向古清华呈上一卷东西,对上古清华疑惑的询问目光,苏姑姑微笑道:“陛下,这是苏侧夫命人送上的,苏侧夫说,或许帮得上陛下的忙。”

古清华想了几秒才想起来苏姑姑所说的苏侧夫是苏浚,她一边示意湘琳接过一边顺口向苏姑姑道:“苏侧夫身体怎么样了?”

“天气日渐暖和,苏侧夫的病已大有起色了。”苏姑姑道。

古清华不言语,接过那一卷东西打开一看,先是一惊,随即脸色一沉。

那上边密密麻麻全是工工整整的蝇头小楷,写的正是古清华迫切需要掌握的各种军务知识,包括调兵遣将行军路线选择尝后备装置安营扎寨等等一系列用兵常识,以及西北大营及朝中诸将的优缺点长短处及各自特点,列得整整齐齐,言语条理清晰,通俗易懂。其中,不乏独家精妙之见解。

古清华相信,有了这个,足够明日糊弄齐傲潭令他心悦臣服了。

可是,她这边才刚刚斥了齐傲潭等人,回到紫宸宫还不到一个半时辰,苏浚这玩意便送到了她的面前,这说明了什么?

苏姑姑见古清华脸色沉沉似风暴欲起水波欲兴的海面,眸中蓦然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柔声轻唤了声“陛下!”上前躬身回道:“陛下,苏侧夫说,这是昨日得知虞国遇袭消息后连夜准备的,请陛下勿需多心!”

古清华被人点中心思,脸上更加不好看,忿忿道:“怎么?他倒是神机妙算,好能耐呀!他怎知朕要多心?又怎知朕会出兵?”

“陛下,”苏姑姑依然不紧不慢,声调缓缓道:“苏侧夫倒未曾言说陛下定会出兵,他只是说,觉得我大息泱泱大国,岂能容蛮夷小邦欺负上门来?苏侧夫说,他献上此物只是表达了自己期望陛下出兵扬威之意,而且,便是此刻陛下用不着,将来也许能够用得上。”

古清华心上一股气缓缓熄了下去。苏家将门之家,苏浚生长于那样的环境,站在主战立场一点不怪。

不管他心里怎么想,总之,算是帮了自己一个大忙,解了燃眉之急。第一次,古清华对他的印象除了病秧子、药罐子之外又多了一个本应该有的将门之子。

“苏侧夫有心了,”古清华舒缓了语气,向苏姑姑道:“将年前的老山参挑两支好的给苏侧夫送过去,朕今晚,过去看看他。”

“陛下,”苏姑姑应了声是,又道:“承庆宫那边刚刚又宣太医了,想必是苏侧夫昨夜劳神伤身,依奴婢之见,陛下还是不要过去的好。”

“是么?那便罢了!”古清华便点了点头。也是,她这一过去,苏浚必要起身接驾,这一来岂非更加劳身伤神不得好生安歇?于是便吩咐苏姑姑,命御膳房捡苏侧夫爱吃的菜做了几道送过去,令他好生休养。

苏姑姑答应了,却未动身,古清华见了便笑道:“苏姑姑,咱们都是自己人,姑姑有话尽管说便是,什么时候也跟朕生分了呢!”

“奴婢不敢!”苏姑姑心下感动,笑了笑,道:“苏侧夫还有一句话,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她望望等着听下文的古清华,笑道:“苏侧夫说,陛下若是打定主意出兵,可教慕侧夫率领一队羽林军做监军随行。”

第48章 樊国帝出兵相助

古清华定定的望着苏姑姑沉思,突然笑了笑,道:“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陛下!”苏姑姑施礼告退。

待苏姑姑走后,湘琳不禁拍手笑道:“陛下真好运气!我就说呢,苏家的人是大忠臣,这关键时刻就显出来了!别看苏侧夫一副病歪歪万事不理的模样,到底是将门之子,不至堕了苏家的名声!”

古清华笑了笑,道:“是啊,他倒是有心了!”

“那么陛下可打算让慕天南随军?”湘琳的眸子闪闪发亮,虽然用的是询问的语气,但那肯定的意思毫不遮掩。

苏浚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有慕天南随军,议政王料想也不敢动什么手脚,毕竟慕天南是他的人,若是败了,他也逃不脱责罚。而且有羽林军跟着,可以监视着慕天南,慕天南也不能翻起什么风浪。他的作用,就是一个傀儡。

古清华却摇了摇头,道:“朕并不打算让慕天南随军。”

湘琳一怔,不相信道:“陛下?”

“苏浚的意思朕明白,而且,他打的主意也不错,”古清华话锋一转:“可是你想过没有,慕天南若是胜了回来,名声势必大起,没准外头人还将这功劳安在慕老贼头上呢!朕不甘心给他人做嫁衣裳,这件事,慕家的人一个也休想沾边!”

“可是,陛下就不怕议政王暗中捣鬼吗?”湘琳有些担忧。

古清华冷笑:“他未必敢。就算敢又怎样?鞑靼那么个小部落,说难听点,他们跑了咱们或许追不上剿不灭,他们居然要围城攻城,这不是他们的强项,朕一点也不怕!”游牧民族善于打突袭,一击而退的那种,这次也不知发什么神经居然围城,他们的后勤能跟得上才是怪事!古清华是以一点儿都不担心胜不了,更不担心议政王能搞得出多大的名堂。

“当然,凡事小心为上,这就是朕命羽林军随军前往的用意。”古清华又道。

湘琳默认,道:“陛下想得周全!这一仗哪怕艰苦些、牺牲大些,终究是陛下第一件亲自处置的大事,立了君威也值了!”

古清华的心情却有些沉重,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太过残忍,虽不亲临,光凭想象亦足以让人心中不安了!

可是,身处这一时代,便得面对这一时代之种种,残酷也罢,不忍也罢,能怎样呢?

不出意料,次日几人重新碰面,三位尚书对古清华之见识大吃一惊,再也不敢存半点轻视之心,无不敛神屏息,暗自警惕如履薄冰小心办事,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掉以轻心。

再过一日,齐傲潭便点了五百生龙活虎的亲兵,领着萧炎、郭怀山等八十名羽林军飞骑赶往西北大营,而户部和工部也同时派了妥当人前往西北进行粮草后勤等一切调配,刘嘉和李河源坐镇都城,每日间西北与都城之间快马消息往来不绝,互通声气。

没过三日,樊国突然派遣使者飞骑前来,向古清华呈递了国书,表示愿意出兵借道帮助息国,古清华闻之大喜,亲自设宴款待了来使,复了国书向樊帝致谢。湘琳更是欢喜得无以复加,心窝子里暖融融的。她就知道,她的太子哥哥永远不曾忘记于她,她有难,他怎肯袖手旁观。

这场仗打得很顺利,樊国与息国西北一带国境犬牙交错,虞国正处于两国之间偏西南的位置,樊国一方面借道,一方面出兵,两下夹击,不过半个月功夫,便将鞑靼打得一溃千里,一夜之间逃得无影无踪。

虞国上下君臣感动得无以复加,向着翟凤城方向磕头山呼万岁,从此更加忠心耿耿。

古清华闻言大喜,命户部调了六十万银两押往西北,二十万用于酬谢樊国,三十万犒赏本国将士,十万两赏赐虞国用于灾后重建。

要知道,这半个多月来,古清华无日不提着心吊着胆的过。虽然明知只要不出天大的乌龙,这场仗是必胜无疑的,可是,也总还存在那万分之一的意外变数。知道结果与等待结果是两码事,一日未成尘埃落定她便一日不可安心。

如今可好,心底一块石头终是落了地。而且,身为君王的威严也得到了大大的提高,百姓传诵有声,朝臣们跟她说话也毕恭毕敬了许多。

这,才是古清华要的真正结果。

樊国领兵将领竟是婉言拒绝了,说是国主有令,不许接受一厘一毫馈赠,并且建议不如将这些银两用于虞国修筑防御工事。古清华想了想,便照做,并命令工部从国中调了能工巧匠前往虞国,帮着修建防御工事。毕竟,虞国的地理位置相当于息国西北边境的第一道防线,防线突破,受害的将是息国。

湘琳闻听更是欢喜,樊国为她做的一切,就等于太子哥哥为她做的一切。这份付出不计回报的深情,虽相隔天涯,点点滴滴仍流淌入她的心里,撑得满满。

看着湘琳这般毫无掩饰的甜蜜幸福与满足,古清华心里却突然的五味陈杂起来。一种从未有过的苦涩失落之感渐渐在她心上萦绕着,久久不散。

紧张之后的胜利,带来的是瞬间的欣喜与兴奋刺激,然后,便为深深的疲倦与失落取代。是的,胜利了,她要的目的也达到了。可是,那又如何?她忍不住的想,付出了一切,提心吊胆,步步为营,可她得到了什么?得到的不过是这个本不属于她的躯壳和亦不属于她的摇摇欲坠的帝位。她为什么要继续下去?息国与她何干?古氏江山与她何干?议政王把持朝政又与她何干?

她占据了她的身体没错,可是她突然觉得,她压根在尽着她的义务而并不能享受——至少不能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份权利。至始至终,她都是孤家寡人一个!

湘琳虽然失了这副皮囊,可她毕竟心有所念,她还有人关心,有人为她付出一切,而她呢?她什么也没有!湘琳明明白白的就在她的身边,她没有办法真正的将她的一切据为己有,至少,樊国出兵相助,她便不能理所当然认为这是为了自己——本来人家为的也不是她!

虽然明白不是这样而自己也不应该这么想,可她就是觉得,她根本就相当于湘琳的一个傀儡。

如果,古清华有些赌气的想,如果她索性抛弃这一切,席卷一堆金银财宝偷偷跑掉,跑到异国他乡,隐姓埋名,是不是比在这儿强得多?那样,她至少可以开始真正属于自己的新生活。找一个喜欢的人一起过日子,做点小生意,或者,买下一片田地,种种田,养养鸡,不要太穷,也不要太富。过得几年,生个孩子,一家三口过着衣食无忧而平安快乐的日子,多么好!

古清华苦笑低叹,这种日子,她注定是无缘的了!如今已是骑虎难下,除了继续孤独的走下去,她还能怎样?此刻便是想逃,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古清华心烦意乱,实在无法面对这般欢喜甜蜜无限的湘琳,便一个人出了紫宸宫。无意识顺着一个方向慢慢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青玉湖畔。

站在烟波浩渺的湖边,呆呆的望着湖面出一阵神,便又垂头沿着湖堤信步。时已仲春,垂柳如瀑如丝,百花争奇斗艳,蜂蝶萦绕,落英纷繁,一派灿烂锦绣,果然如湘琳所言,美不胜收!斯花斯景,衬着此刻心境,古清华只有满腔郁郁的低沉。

走得腿脚有些发酸,抬头四顾正欲寻一处落脚歇息之地,突然发现身后不远处竟有一抹淡青长袍的身影正向自己这边凝视,那人许是没料到自己会突然回顾,对上自己的目光时滞了一滞,随即微微笑了笑,信步向自己走来。

居然有人跟踪!古清华先是不悦,看清那人是四皇夫之一后,浅浅的不悦“腾”的一下升级成满腔怒火:好大的胆子!

古清华定定的站着看他走过来,眼光清冷,嘴角却不由得浅浅勾出一个讥诮的弧度:谁说她是孤家寡人?这不是还有四个皇夫吗?这可都是她的“自己人”呐!

“臣夫参见陛下!”那人来至她跟前,在离她五六步的地方站定,拱手躬身向她行礼。

古清华睨了他一眼,漠然道:“苏侧夫免礼!看起来,苏侧夫身体好多了?”

“是,陛下洪福庇佑,臣夫近日已好多了!”苏浚直起身子恭声回道。

一想起他方才不知跟了自己多久,古清华暗暗气恼不自在,又不好这么直白的问出来,恼羞之下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冷冰冰道:“这湖畔风大,苏侧夫身体刚有起色还是呆在寝宫里休息的好,有事没事乱窜些什么?哼,居然还一个下人没带,若是突然犯病或是晕倒在此恐怕半天也没人发现,到时倘有个三长两短,朕如何跟苏大将军交代?”

不是跟这个交代就是跟那个交代,反正,她古清华做一件事、说一句话都要斟酌再斟酌,思量再思量,活得倒不如个平头百姓自在了!古清华说着心间更加不自在起来,怏怏作恼,脸上也显出了几分忿然。

苏浚呆了一呆,有些错愕。古清华给他的感觉素来沉稳干练,不动声色,像这样气冲冲使小性子似的言语和神情他还是头一次见到。

第49章 丁香花树下惊艳

她虽狠狠瞪着自己,不知怎的,苏浚突然觉得有些想笑!对她的看法感觉,也不知不觉起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臣夫恭聆陛下教诲。”苏浚垂头拱手强忍着笑做恭敬状,脑海中蓦地闪现出方才所见,那略显失落的身影,他的心没来由一沉,不禁脱口而出:“西北刚刚打了胜仗,陛下不开心吗?”

古清华眉毛霍然一跳,眸中精光骤然一亮,有些警惕的盯着他,半响缓缓道:“开心,这是举国同庆的大好事,怎么不开心?是了,说起来朕还没亲自向苏侧夫道谢呢!”

苏浚心里划过若有似无的失望,自失一笑,微微俯身恭声道:“陛下言重了,不过举手之劳,臣夫担当不起陛下一谢!”

“朕赏罚分明,说你当得起就是当得起!你有什么想要的,或是什么心愿未了,尽管跟朕说便是。”古清华扬眉,语气断然骄傲。

苏浚有些恍惚,刚才那抹失落的背影当真是眼前这个傲气夺人的女子吗?他甚至怀疑自己装病装得太久,以至于身体素质直线下降,眼花了!

苏浚眨了眨眼,瞅着前方不远处丁香花树下的大理石长椅,笑道:“臣夫有些累了,腿软眼花,想到前边坐下歇一歇,臣夫僭越,恳请陛下扶臣夫一把!”

古清华双眸霍然一闪,两道锐利的目光射向苏浚,盯着他片刻,毫不犹豫不温柔也不粗暴,就那么想扶着一个需要帮助的陌生人似的走过去伸手扶住苏浚的胳膊,道:“这就是你想要的赏赐?朕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