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是我的本分,能够分担一点责任,我心里也踏实!”

二人相视一笑,心中俱是暖暖。

于是,二人重新制定了平定这场风波的计划。因此,从一开始便将其中牵扯到的所有关系、事件在裕昌号这里一刀切断。一切到裕昌号为止,没有半点儿牵扯上郑氏一族。

古清华如此计划之后将近半月,便收到苏浚派人快马加鞭传递回来的信件,信中亦如是劝阻她。古清华将信拿给湘琳看,开玩笑说她跟苏浚倒是心有灵犀想到一处去了,湘琳脸色立刻臭了下来,沉着脸哼了一声,不答腔径自走开了。

她对苏浚,永远改不了厌恶的态度。

苏浚一切安排妥当回宫之后,知道古清华并没有将郑氏牵扯进来,不觉大大松了口气,笑道:“陛下英明!臣夫想起这事时为时已晚,原是抱着侥幸的心思来信劝阻,不想陛下早已想到了!倒是臣夫白白担心一场!”

古清华听了这话把苏浚瞧了一眼,勉强笑笑,心头五味陈杂。她觉得,她越来越看不懂苏浚了。

上一次出宫晚回一事,他后来虽然给了她十分合理的解释,她表面上没再提出什么疑问,其实心底,并不相信他的话。他不愿意说,她便也懒得去问。毕竟,她还需要他的效劳,能用多久用多久,为了这事撕破脸皮不值得。只是原本那份以为可以掏心掏肺无所保留的信任之情从此大大打了折扣,此次出使蜀国,如果不是无人可用迫不得已,她根本不会派他出去,但终究放了一个刘嘉在他身边,其中的用意他二人均心知肚明。

可他对此并无实际行动上的消极抵抗,倘若没有他尽心尽力运筹帷幄与蜀国交涉,古清华相信不会这么快便有成效。而且,特意来信说明不可尽灭郑氏一事,分明不在他负责范围之内,他仍然提醒她了,可见,他是真心全意为她在办事,他的忠心毫无瑕疵。可倘若如此,为何明知她对他已心存疑虑却不愿意解释呢?古清华越想越是头疼,实实拿不准他了!

强迫自己宁下心神,古清华沉吟道:“既然打算放过郑氏,朕索性再给他们大大示一次恩,朕预备派使者前往清河传旨,命郑氏当家人及其夫人伴驾,一起前往天寿山祭拜先祖,你觉得如何?”

苏浚吃了一惊,睁大了眼作声不得,片刻方道:“陛下,这,这恩典也太大些了吧!恐怕有些过了!”

郑氏利用手中权势掌控市场,挑拨民心,一个处理不慎便是暴乱四起的结果,如若再有有心人从中作梗作乱,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如此大罪几乎等同谋逆造反,仅仅将裕昌号操查封存已经很便宜他们了,转眼又给予伴君祭祖这样足以夸耀一方二十年的恩宠,确实有些过了。

古清华微微一笑,道:“话虽如此,只是,这么做亦有这么做的好处,至少让他们明白、让天下人明白朕的立场和心意,还有,面对太祖、面对列祖列宗叩首跪拜时,也教他们好好想想自个祖宗挣下这份家业的不容易,警一警心,往后行事,都给朕小心着些!”对于这种不花一文钱便可起到极好安抚收买作用的恩宠,古清华一向来都不吝啬。

第74章 赦罪过郑氏感铭(下)

古清华微微一笑,道:“话虽如此,只是,这么做亦有这么做的好处,至少让他们明白、让天下人明白朕的立场和心意,还有,面对太祖、面对列祖列宗叩首跪拜时,也教他们好好想想自个祖宗挣下这份家业的不容易,警一警心,往后行事,都给朕小心着些!”对于这种不花一文钱便可起到极好安抚收买作用的恩宠,古清华一向来都不吝啬。

苏浚想了想,嘴角一撇,笑道:“陛下所言甚是!也罢,如此换一个稳定安宁也值了!陛下倒不妨将崔氏、王氏、卢氏都传了去,一来四家皆在,分不出彼此恩宠薄厚免于一家坐大,二来也可趁机试探试探四家是怎样心思!”

古清华点点头,下巴一扬,笑得眉眼弯弯:“朕本来也是这么想!”

圣旨传到郑家时,上上下下人等无不战战兢兢,跪在庭院当中,夕阳余晖绚烂拉长浓浓的身影,交交叠叠,呈现出一片乌漆漆的昏黑。人人跪伏在地,垂首默声无言,眼角余光所见,皆是鲜明闪亮的甲胄银光,展现着腾腾的杀气,心底一颤,寒意愈增添了几分。

这阵势,莫不是来抄家的吧?

钦差大人从容展开圣旨,明朗温和的声音徐徐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清河郑氏,昔年从龙有功,功高劳远,忠于社稷,世代良臣,实乃我朝之大功臣也!今朕欲驾临天寿山皇陵,祭拜太祖及历代先祖,念郑氏功勋,实不能忘,特赐其家主及其夫人伴驾同祭,望尔珍重,钦此!”

一时念完,郑氏一族均是晕头转向,呆愣愣的半响回不过神来!

人们对于意外又意外的天大之惊喜,尤其是这种与心底期望完全彻底相对立呈反方向的天大惊喜,反应一向如此。

整个院中鸦雀无声,静得呼吸不闻。一片黄叶轻飘飘打着旋,无声无息落在地上。

“郑老爷,接旨吧!”宣旨太监似笑非笑,上前两步,将圣旨往前一递。

现今当家老爷郑季“咚咚咚”猛然磕了三个实实的响头,喉头哽咽,双手高举过头接拿圣旨,舌头打结颤声道:“微臣,微臣谢主隆恩!谢陛下恩典,谢陛下恩典!”

“哗”的一下,所有人齐齐磕头,一片此起彼伏的“谢陛下恩典”、“谢主隆恩”延绵不绝,其间夹杂着笑,夹杂着哭,夹杂着或欢喜或侥幸的叹息,院中空气顿时沸腾了!

宣旨太监见郑家老爷手捧圣旨,整个人抖得不成样,跪在那里僵住了似的也不知道起来,不由得心里好笑,左手将拂尘一收,右手伸出,轻轻握住郑老爷胳膊往上抬了抬,笑道:“郑老爷,快起来了!咱家在这恭喜郑老爷了!”

郑季“啊”的一声如梦初醒,连道“不敢当”慌忙起身,手颤脚颤,浑身无力,还是旁边的郑家大公子、二公子兄弟俩一左一右扶了一把,才将他扶了起来。诸人见老爷起身,亦纷纷起身。胡子花白的郑老太爷颤巍巍由老仆人扶着来到宣旨太监跟前,眨眨眼,老泪纵横顺颊而过。他情不自禁紧紧抓住宣旨太监衣袖,声泪俱下泣道:“公公,请公公回禀陛下,郑氏一族永不敢忘陛下恩宠,不敢玷污祖宗忠良名声!”

宣旨太监“哎哟”一声,忙反手扶托住郑老太爷手臂,陪笑道:“郑老太爷可折煞老奴了!老太爷放心,这话咱家一定带到,陛下恩宠隆重,咱家这厢恭喜了!”

郑老太爷道谢不已,此时郑家核心人物此时早已围了上来,由郑季领头,陪着笑请宣旨太监及随从侍卫进府歇息用茶,说白了,就是进去领取红包。

宣旨太监却是呵呵一笑,眼光从诸人身上扫过一圈,恭恭敬敬笑道:“陛下有旨,宣读旨意之后即刻回都,不得耽搁。郑老爷的好意咱们心领了,陛下的旨意谁敢不从呢,咱家这厢告辞!郑老爷、郑夫人还是早做准备前往天寿城伴驾吧!”不顾郑家人再三挽留,二十来人连郑家一口茶都没喝,当即便离去了。

郑老太爷等目送一行人不见人影方才收回目光,想着女帝陛下御人如此有方,各自心中敬服,再一想这份几乎等同于天上掉馅饼砸到头上的天大殊荣,上上下下顿时无不喜气洋洋,眉眼俱是笑意,叽叽喳喳兴奋不已。

终于,平安逃过一劫了。

郑老太爷目光一敛,长长舒了口气,望向自己的当家儿子,道:“等会叫上你几个弟弟、二叔三叔、还有我那长房长孙,到我院子里来。”

女帝陛下会放过郑家,这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他虽早已不当家,但并不表示不关心这个家,许多事情因为站在局外的关系反而看得比他们更加清楚。

如果古清华想要动他们,从裕昌号查到郑氏头上根本不难,但是她并没有那么做,她虽然下旨虽然查抄了裕昌号所有资产财物,但郑氏除了裕昌号之外,尚有其他产业田地,尽管利润远远不如裕昌号,但只要经营得当,维持今后的生活仍是绰绰有余,可见,她对郑氏并不打算赶尽杀绝。

但郑老太爷没想到,她会冷不防下了这么一道千金难买、足以夸耀乡里二十年的圣旨,伴君祭祖,有几个臣子能够得到这份殊荣呢?

她这是示好,也是警告。否则,他们便不会传旨太监到了家门口还一头雾水,恍然如闻天外惊雷!

她是存心要好好吓他们一吓,让他们明白,他们的生死荣辱其实都在她掌控之中,最好安守本分,不要再动歪门斜眼!

他很有必要好好告诫告诫族中人,那些涉足的生意,能放的尽量放掉,留几项最能赚钱的可补贴家用便罢了。倒是可以多买些田地,做一个货真价实的富家翁,才是最好的选择,议政王也罢,女帝陛下也罢,他们之间的争权夺势,与郑氏何干?

郑老爷子甚至有些感激裕昌号的倒闭,不然,恐怕他现在也不能看清现实,没准哪天一脚下去,便是万劫不复!

第75章 祭皇陵驾临天寿(上)

古清华继位以来种种作为无不出人意料,稍微有点见识头脑的尤其是读书人、商贾们,对她充满着一百二十分的好奇,因此无不趁着这次出巡赶来一瞻天颜,御驾所过之处,两旁水泄不通!古清华一动也不敢动,任由自己的“子民”们瞻仰圣容,累得脖子都快僵了。幸好还留有一层薄薄的轻纱,不然,她真成了万人参观的珍禽异兽了!

随着郑氏裕昌号的倒闭,议政王欲借助四大家族搅浑一锅水的期望彻底落空,议政王气得肝火大旺,双目通红,以至于不得不告假在家休养。

越想此事,他越是不甘。事事堵心,这休养越发无趣乏味,对古清华的恨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这时,慕天南传来消息,透露了哥舒宇已经正式决定欲在宫内有所行动,顺便除掉苏浚的消息,向他请示是否支持?

议政王毫不犹豫指使慕天南,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尽一切力量协助哥舒宇!同时,他的心里不可抑制的起了另一个强烈念头——

出行的日子越来越近,湘琳和苏姑姑与尚宫局、内府一道,为古清华出行收拾打点各种行李。皇帝出行,代表的是一国的体面,皇室的威仪,自然不可掉以轻心,务必事事做到最好。

湘琳的心里,一种不安的感觉却渐渐弥上心头,挥之不去,仿佛数九寒天掉入冰窖一般,浑身冷了个透。她终于按耐不住惶然纷乱的心,再三向古清华问起羽林军及亲兵营防护的工作是否妥善?

古清华有些好笑她的神经质。事关生死,她可比她在乎、重视多了,因此,一路防护所有安排皆由她亲自点头认同,然后方可执行。林芝、萧炎等都是古清奇留下的人,忠心耿耿绝无二心,羽林军也早已在她掌控之中,不太可能出现意外,特别是近身护卫人选,皆是通过层层排查、再三确认方定下来。而且,她身边还有一个武功绝顶的夜风呢!此人虽然态度不怎么样,但忠心方面绝无瑕疵。何况,随行还有文武百官,光天化日之下,有几个人有这么大胆子敢惊驾?如此还不安全,还要怎样才算安全呢?

“可是,”湘琳却道:“奴婢仍然觉得不太对劲——不是事不对劲,而是人不对劲!”

“人?”古清华一怔,随即道:“你说的,是哥舒宇和慕天南?”

“不错!”湘琳点点头,道:“这等提高声望地位的机会,按说哥舒宇和慕天南都不会放弃才是,可是这两人却都找了借口留了下来,这不是很奇怪吗?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他们留下的理由极是冠冕堂皇,可是陛下,你信吗?”

古清华想了想,安慰道:“你别想得太多!临行启程时,朕会让皇夫以身体不适不能随行为由留下严密监视他们行踪,不信他们能翻起多大的浪——再说了,即便再大的浪,朕不在宫里,也波及不到朕的身上。他们不动最好,若是动了,倒正好趁此机会打发了!”

湘琳一时语塞,想想也是,不觉苦笑道:“也不知是怎么了,这几天我心里总是不安。晚上常常梦见那次,那次出宫遇刺之事,我——你可不能有事,千万不能有事!”湘琳颤抖着声音,眼眶中隐隐泛着水光。

古清华心中一怅,不由得紧紧握着她的手捏了捏,决然道:“湘琳,你放心,我一定不会有事,你也一样,我们都会平安出去,平安回来,放心!”

湘琳再也忍不住,泪水滚滚而落,咬着唇点点头嗯了一声,哽咽道:“你,你一定,不能有事!”息国的江山社稷,就系在你的身上了!

古清华胸口一堵,鼻子忍不住也有些发酸,心头亦沉甸甸起来。

临行前夜,谁也料想不到皇夫邵卿突然患病,不便同行,祭祖大典不能拖延,于是邵皇夫便留在了宫里,改由苏侧夫伴驾前往。除了议政王有些遗憾苏浚很有可能逃过一劫,旁人也都没什么异议。

伴君祭祖,这是多大的荣耀,没有谁疑心代表清流势力的邵皇夫会装病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

次日天刚蒙蒙亮,盛装大服的古清华在同样盛装的苏姑姑、湘琳及一众宫女太监簇拥下,由仪制司、鸿胪寺一众司仪官员引导着,缓缓登上高一丈三尺九寸五分、广八尺二寸五分的天子大辂,宝盖上凤滕龙翔,光灿生辉,熠熠夺目,四沿缀着明黄流苏及如意滴珠。车身朱红,上饰描金彩绘,绘兽六,麟、狻猊、犀、象、天马、天禄;绘禽六,鸾、凤、孔雀、朱雀、翟、鹤,造型夸张,姿态张扬,活灵活现。阔大的车轮高及人身,轮内车心用抹金铜鈒莲花瓣轮盘装钉,轴中缠黄绒驾辕诸索,内中辂座及四壁更是装饰得天上有地上无,“奢华”二字亦不能尽述!

古清华这是头一回见识如此奢丽的天子阵势,差点没看傻眼,天子,天子,果然非寻常可比。瞅着这般天下独一无二的阵势,有几人能做到平心静气?几人不垂涎欲滴?甚至连她古清华自己,一股不知从哪儿来的凌驾人上的骄傲自豪之感油然而生——说起来真是丢人呃!人家湘琳这正牌女帝还陪在旁边呢!

车驾由正阳门缓缓驶出,有甲士执着北斗旗、大纛以及十二面龙旗在最前方引导,左右前后又有甲士执着五星旗、五岳旗、门旗、日旗、月旗、熊旗、鸾旗、二十八宿旗等近三百杆彩绘飘扬的旗帜簇拥;又有执着黄盖、华盖、曲盖、紫方伞、红方伞、雉扇、硃团扇、羽葆幢、豹尾、弓弩、龙头竿、信幡、传教幡、告止幡、绛引幡、戟氅、戈氅、仪锽氅、幢节、响节、金节、烛笼、青龙白虎幢、班剑、吾杖、立瓜、卧瓜、仪刀、镫杖、戟、骨朵、硃雀玄武幢的仪仗队随御驾簇拥,紧挨着御驾,是目光如炬、神情戒备、身着金黄甲胄的羽林禁卫;次外围,是三千甲胄鲜明、佩剑执枪的羽林军雄赳赳气昂昂环绕守卫着,最外边,还有沿途所经州县的地方官兵维持次序,将围观百姓与御驾车队隔离开来。

议政王、理郡王、苏侧夫、文武百官及众多诰命夫人或乘车或坐轿骑马随在御驾之后,各按品级装饰车轿。整个队伍远望去宛若一条华丽的长龙。

队伍缓缓前行,周遭人声鼎沸,御辂四垂的明黄软缎车帘勾在四角,只留一层薄薄的轻纱,透过薄纱,人们可以隐隐看见端坐车内满头珠翠、华服丽裳的女帝陛下之倩影,百姓们纷纷跪拜,一声高过一声的“陛下万岁!吾皇万岁!”朝拜之声如浪袭来,震耳欲聋。

第76章 祭皇陵驾临天寿(下)

一路平安无事。八日之后,十二月初六,便到了天寿城了。天寿城中有行宫,理郡王和尚宫局、苏姑姑早已遣人前来打扫收拾,古清华预计要在行宫住上五六日左右。随行官员们则分住行宫周围大小院子。

皇陵在天寿城北三十里处的天寿山,古清华预备在十二月初十日这一天率众祭拜皇陵,照规矩,须得戒斋三日,最后一日还需在天寿山顶的白石殿独身一人度过,以显诚心。

天寿城是个特别的所在。说它特别,是因为它是一座安置城,一座用于安置被从边疆赦回的古氏子孙的城。城中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居民都是或近或远的古氏子孙,非古氏子孙想在城中定居十分困难,除非通过联姻嫁娶的方式。而古氏子孙想要出去定居也很困难,需要经过一道一道的审核,并且每两年需要向宗人府禀报一次行踪及生活状况,宗人府有权力要求他们随时搬回天寿城。

当古清华的御驾刚刚到天寿城南二十里处,前有飞马来报,古氏各房在城南十里处恭迎圣驾。

理郡王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没来由的“咯噔”一下,忙忙求见古清华。

理郡王是宗人府的头儿,天寿城这一干古氏子孙都属于他的管辖范围,这一趟天子祭祖之行,他比任何人都要紧张。要是万一闹出点什么事,那可都是他的责任!而且,他心知肚明,古氏子孙虽然被赦罪放回,但并非获得全新的自由生活,不少人——尤其是在天寿城出生、没受过当年边疆流放之苦的少年郎,有几个是甘心受困于此的?

不甘心,就有怨,有恨。

离天寿城越近,理郡王的心便揪得越紧。听到了古氏子孙出城接驾的消息,更是惴惴不安。

“微臣启奏陛下,陛下一路风尘,甚是辛苦,依微臣之见还是直接回行宫休息吧,稍后再召见各房不迟。”理郡王如是提议,心里将早已赶来安排古氏诸房见驾事宜的大儿子古元佑骂了个遍:好不好的折腾个啥?

古清华见他这般不禁笑了,有意刁难刁难他,道:“这不太好吧?本是同根生,一样都是太祖皇帝的血脉,如今各房既然出城迎接,朕怎么好拂了他们的好意呢?再说了,朕身为天子,难不成还怕他们不成!”

理郡王一时语塞,半响喃喃,正欲退时,湘琳突然道:“理郡王,传令林统领等,好生戒备!”

“是!”理郡王身子一僵,悚然应声,转身忙忙去了。

御驾依旧前行,很快便可望见前边乌压压的久候人群。

古氏子孙亦天家血脉,与别的城镇还不一样,古清华稍稍沉吟,命侍奉宫女将那层薄薄的纱帘也一并拢起,在古氏子孙面前,没有必要保持神秘,坦然相见,才更显出她的诚意。

昔年,古凤倾将古氏子孙赦罪放回,之所以将他们安置在天寿城,一是因为朝臣们的反对他们入朝;二是她自己没有儿子生怕前车之鉴;三是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她不能太扫了父皇的颜面,毕竟,他们是父皇贬斥流放的,她若是将他们召回翟凤城或者朝堂,岂非告诉天下人这件事父皇做错了?要知道,父皇可是为了她才这么做的!

在不同的阶段,人的需求也不同。经过了这么多年安定生活,古氏子孙对皇帝从当初救出水火的感激到如今因更高需求得不到满足而心存不满也是很正常的。古清华此来的目的,除了祭皇陵,更重要的是安抚古氏子孙,顺便冷眼挑几个能用的带走,让古氏子孙心存希望,以免被人利用铤而走险。她相信,最终让古氏子孙回归朝堂,为国效劳也是古凤倾的目的,只不过凡事不可操之过急,古凤倾没有等得到机会来完成罢了!

既然如此,不妨让她替她来完成吧!一棵大树不但要根深,还要枝繁叶茂才是健康的、经得住风霜的大树。皇帝是树根,皇室子孙则是枝枝叶叶,诚然,枯枝败叶需要清除,但没有枝叶扶持只有根,这树还成什么树!

如此,她自然要先展示自己的诚意。

古清华脑子里正胡思乱想的走神,猛然被一阵接着一阵整整齐齐的“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所惊起,她展眼一看,原来御驾已经到了迎驾的古氏子孙面前,此刻,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古氏子孙们正乌压压跪了一片,在向她磕头参拜。

跪在前边的,是数位胡子花白、满脸褶皱、身旁放着拐杖的老头子老太太,一身整齐的华服,看起来却是颤颤巍巍。

古清华不禁有些发怔,外人都羡慕天家富贵、天家血脉,可谁又知,这战战兢兢跪在她面前的,何尝不是天家血脉?没准当年,他们也有坐拥天下的资格、也有起居八座的王者气派!

古清华眼角向诸人扫了一遍,诸人皆是垂着头,一动不动,身子绷得紧紧的,无声的压抑之感扑面而来。虽然看不清他们的眼神和面部表情,但是古清华和湘琳都能感觉的到他们的畏惧和不甘、不满。

古清华与湘琳相视一眼,二人不容察觉的交换了眼神:既然要示好表诚意,索性更大方点!

环佩叮咚轻响,古清华身子一晃,扶着湘琳的胳膊款款站了起来,面露微笑一边抬手柔声道:“都是自家人,诸位叔伯兄弟姐妹不必多礼,快快平身!”一边缓缓走下御辂。

顿时响起一片轻微的抽气声,有来自下边的古氏子孙,也有来自随行的百官众人。诸人皆是一怔,个别大胆的下意识便抬起了眼,微张着嘴,错愕的望着古清华。

理郡王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陛下……”他脚步发软,声音发涩,心头惶惶抢步上前欲阻止古清华。

不料古清华已早他一步下了御辂,来到跪在正中一位胡子雪白,一袭石青五福团花礼服的老人面前,伸手轻轻扶了他一把,微笑道:“老人家快快请起,朕年纪轻,不知该如何称呼,您老多多担待!”

古清华说着“担待”,她的姿态已经很明了,其中深意,自有听者去辨。这等场合,她怎么会随口随意说话呢!

“陛、陛下,老臣、老臣——”老人吭吭哧哧、张口结舌被古清华扶了起来,他身边另一人亦被湘琳微笑着扶起。诸人见了,亦随着缓缓起身,目光复杂的悄悄瞟着古清华。

“理郡王来的正好!”古清华瞟见脸色发白眼珠发直的理郡王飘着脚步过来,微笑着放开了扶着老人的手,向理郡王笑道:“这几位老人家都是什么辈数的,朕,该如何称呼?”

第77章 遇刺客有惊无险

理郡王叫苦,只得恭恭敬敬道了声“回陛下”,一个一个的挨着向古清华介绍诸人。

古清华微笑着点头一一招呼,随即眼光扫过在场众人,微笑扬声道:“今日大家出城迎驾,朕心甚慰!侯了这些时候,诸位辛苦了,朕心里亦好生过意不去!还请大家都回去吧,改日朕定当另行召见,容后再叙!”古清华瞧了瞧面前几位步履蹒跚的老人,扭头向理郡王扬了扬眉,道:“理郡王,命人备车,好生护送几位叔伯婶子回去吧!”

理郡王一怔,拱手躬身道:“是,陛下!”

众人又是一片哗然,几位老人在儿孙们扶持下更是激动得声颤音抖,忍不住老泪纵横,谢恩不止。

人群又骚动起来,“吾皇万岁!陛下英明!”呼声阵阵不断,响彻晴空。古氏一众子孙都想不到当今天子如此厚待,众人心中霎时升腾起一种强烈的期盼和下意识的亲近之感,也不知谁带的头,纷纷向着古清华这边簇拥过来,群情激昂如潮水,止也止不住……

古清华明白他们那种自阴灞天空见到一丝阳光的激动心情,并不示意阻拦,何况,趁此机会在他们中间树立亲和的形象也是必要的。她频频微笑招手点头,接受周围人群沸腾如水的问候示好。众人见女帝陛下没有板起脸孔骂人,更加大了胆子,不少有心思的拼命往前挤,希望能够抓住这个可遇不可求的机会与女帝陛下说上几句话,只要女帝陛下听进去了,或者,记住了这张面孔,没准前程就有了……

原本就热情高涨的人群,更平添了几分热烈如火、滚沸如水的气氛,滚滚如尘,扑面而来!

苏姑姑早已带着紫宸宫得用宫女下了车辇赶将过来,与湘琳一起围绕在古清华身边,将她与众人稍稍隔离保护起来,应付着受压抑已久格外热情热切的古氏众人。

眼看局势越来越不受控制,古清华心里也是暗暗叫苦,她总不能高呼羽林军过来赶人吧?只得一边微笑着应付,一边不动声色的向御辂方向退去,心里不由得暗骂傻在了一旁的理郡王,她正需要他来助她下台阶,他偏偏半点儿反应也没有!这个宗人府宗令是当傻了不成!

苏姑姑和湘琳意识到了她的心思,相互交换一个眼色,与近侍宫女们一起不动声色簇拥着古清华往御辂退去。还在发呆的理郡王冷不防被人肘弯狠狠撞了一下腰,他吃痛龇牙抽气,扭头正欲责骂,脸色一僵改成笑容,笑道:“哟,刘公公啊!”

刘忠明不理他,向古清华方向努了努嘴。理郡王顺势一看,唬得心里发慌,慌忙三步并两步拨开人群挤了过去,费劲的挡在古清华身前,张舞着双手大叫道:“大家静一静!静一静!请大家都退回去,退回去吧!陛下一路劳累,须得回行宫好好休息!等过几日,完成祭陵大典,陛下自会安排接见各位,请各位后退,后退!”

理郡王一扬手,冲着羽林军禁卫们道了声:“来人!护陛下登辇起驾!”禁卫们齐声答是,甲胄铮铮作声,簇拥了过来,潮水般涌来的人群这才稍稍收敛,虽然仍旧依依不舍望着古清华,脚步却渐渐止了下来,嘈杂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

古清华舒了口气,扶着湘琳的手登上车梯,站在辇前台上,向众人挥手微笑道:“大家请回吧!有什么要说的,朕容许尔等直接上折子!祭陵之后,再行召见!”

众人精神大振,纷纷高呼万岁,万岁!

古清华微笑着,转身,正欲弯腰进入御辂之中,似有什么东西带起一阵疾风贴面而过,她尚未反应过来,耳中但闻“铮”的一声尖锐鸣声破空传来,定睛一看,御辂上方横梁之上,赫赫然插着一支两尺来长的铁箭,黝黑的箭身,雪亮的箭头,在阳光下发着阴森森、寒浸浸的光芒,余音阵阵,箭羽颤颤,冷冰冰宣告着死死亡的气息。

时间凝注了空气,停止了心跳,一双双眼睛直愣愣的瞧着那耀眼夺目幽冷似冰的铁箭。

“啊——”

下一秒,人群中猛然爆发出一声连着一声、声声交叠的尖叫,恐惧带起如瘟疫之风席卷而过,人群如同没头苍蝇乱冲乱撞,推挤踩踏,张惶不能自己。

湘琳大惊失色,想也不想下意识挡在古清华面前护着她。不料,没等到羽林军大叫着“有刺客”拔剑冲上来,又是两箭破空联袂而来,黝黑闪亮的影子带起的风寒意沁人而来,古清华大叫一声“湘琳”想要推她一把,却被她死死一把抱住,湘琳绝望的闭上眼睛,却闻“铮”的一声金属碰撞之声清脆震耳,古清华转眼一看,是夜风拔剑挥落了两箭。

可是同时,被人推倒在御辂旁边的一个**岁孩童突然从地上跳了起来,腾空一跃扑上御辂,一脚将湘琳踢下了御辂,同时右手一抖,一柄软剑直直刺入古清华胸膛!

羽林军士们齐声惊叫,再也不顾及误伤不误伤人群,脚踢手劈冲将过来,一时间,人群中哭喊声、惊叫声此起彼伏,比之方才更加乱成一团!

夜风也大吃一惊,反手挥剑直逼那人后心,那人眼看一剑刺入已经得手,不料却被什么东西弹了一下没刺进去,他一愣,抬眼狠狠瞪向古清华。

古清华胸口被他的剑震得一阵刺痛,气血翻腾,眼前一阵发黑,她咬着牙强忍着漫到嘴边的血腥味,身子一侧,一手撑在地板上,一手顺势从头上拔下金钗,狠狠向那人颈项刺去!

那人一击而中继而发现有古怪,本就呆了一呆,背后夜风的剑随之挥到,他来不及想别的便忙侧身分心去挡,古清华手中金钗恰恰刺了过去,从侧面直直刺入他的脖子。那人惨叫一声,一个翻滚跌落在地,古清华冷声喝道:“留活口!”夜风身形飘闪而上,收剑抬手欲点他穴道,却见一缕黑血自他嘴角流出,头一点,仆地身亡。

夜风转头看向古清华,微微耸肩做了个无奈的姿势,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脚下一步不动守在御辂旁边。

湘琳缓过了气,失魂落魄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手抚着胸口,跌跌撞撞奔过来,趴在御辂边沿仰脸急道:“陛下,陛下,你怎样?有没有受伤!快,快叫御医!”

古清华大口大口喘着气调理气息,张嘴欲答却发不出声音,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正要伸手去拉湘琳,却见苏浚、苏姑姑等都叫着“陛下”围了上来。

苏浚是她的**,自然不便见外人,是以刚才她接见古氏子孙时苏浚一直在自己的车辇里没有出来,听到外头有刺客哗变,这才急忙下辇,横冲直撞好不容易才挤到她的身边。

苏浚毫不顾忌三两步急急登上御辂,一手环抱揽她在怀,一手紧紧握着她的手,双眸幽深而关切,凝着她温言道:“陛下受惊了!陛下放心,都过去了!”

古清华心头稍安,抬眼望去,林芝、理郡王等渐渐喝止控制住了慌乱的众人,将所有古氏子孙通通聚在了远处,随行百官队伍也被羽林军安抚平稳,规规矩矩呆在原位,一批羽林军前去追寻放箭的刺客,另一批则一一排查古氏子孙。

“陛下刚才中剑了,苏姑姑,快,快传御医!陛下不能有事,决不能有事!”被苏姑姑和小宫女扶着的湘琳急得眼泪都要掉了下来,她可是亲眼看着那雪亮森冷的一剑刺入古清华的胸膛,如果古清华有个三长两短,她该怎么办?古氏江山又该怎么办!

她宁愿死的是她,也不愿意她有意外。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大皇姐会心甘情愿替她挡下所有袭来的危险,因为她的心跟她此刻所想一样:古氏江山,决不能落到奸人手里。

“朕——”古清华轻轻启唇,刚要说“朕无妨!”,喉头一甜,忍不住“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第78章 查刺客又起意外

古清华一口鲜血呕出,苏姑姑、湘琳等俱是惊呼,脸色大变。

苏浚目中一痛,轻轻抚拍着她的背后,柔声道:“陛下!陛下这是气血翻腾,一时气血不畅而已,缓缓吐纳调理气息便可,无妨的!”说着,苏浚向苏姑姑望了一眼。

苏姑姑会意,轻轻捏了捏湘琳手腕,柔声安慰道:“好湘琳,别担心,苏侧夫说无妨定然无妨,此非常时刻,倘若闹得御医过来了,却也不便。等到了行宫,再传召御医好好诊断方为上策。”

古清华倚在苏浚怀中,美眸半闭半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呼吸一长一短,轻轻触着苏浚的面庞。

他的手温柔的按在她的背后,轻轻拍抚着。依着他言调理气息,古清华果然感觉气血渐渐顺畅,原先似有什么东西淤塞堵在胸口的那种感觉也渐渐消失,一股温热的暖流缓缓流淌穿梭于四肢百骸,令人浑身舒畅,仿佛沉醉在最温柔的梦境中不愿醒来。